第36章 挑撥 ？千金不換。
紫宸殿, 階之上，元嘉帝高坐龍椅，會見重臣。
他年歲已高, 頭發半數花白, 顴骨高聳，眼窩深陷, 面頰上布滿皺紋, 雖神威嚴，卻難免出幾分力不從心的疲態。
先帝未去世之前，多年夙興夜寐, 宵旰圖治, 將大盛治理得井井有條, 帝王名, 無人不贊。後先帝驟然駕崩, 當時未封東宮, 亦未留下傳位詔, 于是為長子的元嘉帝自然而然登上帝座, 為天下之主。
這些年，元嘉帝綱紀廢弛，驕奢逸, 放任權臣把持朝政, 君主做得可謂渾渾噩噩，卻十分好面子，容不得衆臣勸諫，指責自己的不是。
自然，皇子府無故失火這等藐視皇家威嚴的事，自然也損了帝王的面子, 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勢必要查個清楚。
“小五府邸著火的事兒可查得水落石出？”元嘉帝板著臉問。
大理寺卿出列回稟道:“臣已查明失火的緣由，并且已將蓄意放火之人扣押在大理寺，只待轉往刑部嚴審。”
“果真有人蓄意放火？”元嘉帝蒼老的面容浮起一怒火，“何人這麽大的膽子敢在皇子府放火，一五一十說清楚。”
“臣的確依據線索抓到一個在皇子府放火之人，此人乃是……”大理寺卿有些猶豫，在元嘉帝的怒目而視之下，著頭皮繼續說，“此人乃是二殿下府上的小廝，經過審問他已經招認是二殿下派他去火燒五殿下書房的……”
早已滿冷汗的二皇子當即怒火中燒，大聲斥責:“你口噴人，我怎會派人燒自己五弟的府邸，簡直荒謬！”
“父皇，一定是有人蓄意栽贓兒臣，想令兒臣與五弟反目仇！”
“此人好狠的計謀，一石二鳥，既能大損五弟元氣，還能陷兒臣于不義之地！父皇，千萬不要中了人的毒計啊！”
他的話鏗鏘有力，有條有理。
這時為太子黨的某位大臣上前一步:“臣以為，尋常人必然不敢火燒皇室貴族府邸，背後必然有位高權重之人撐腰才敢如此猖狂，不如就先委屈二殿下在府裏待幾日，待真相查明，是非對錯，自見分曉。”
二皇子暗罵，這狗東西竟想讓父皇足他！
太子黨連裝都不裝了！
二皇子竭力辯解，太子黨落井下石，元嘉帝深深蹙起眉頭，前幾日他聽聞老二看上小五府上的一個婢，但是沒得到手，就此兄弟二人生了齟齬，難不是為了一個婢？
元嘉帝不是真的昏庸無能，約覺得為了個婢不至于此，但是小廝既然已經招認，這事便不可輕輕揭過，為難之際，目下意識看向立于百之首的裴疏。
裴疏從上朝起就一言不發，清竹般立于朝堂之上，一的霜雪漠然，視周遭喧鬧如無，緒不半分幹擾。
“裴卿，你覺得呢？”
“臣以為，應當先嚴審那個放火的小廝，查清他是否人指使隨意攀咬皇子，若非證據確鑿，不可妄下定論。”裴疏淡淡開口。
二皇子連忙附和:“丞相言之有理啊！”
聞言，站在百中的洵王世子蕭明帆默默皺起眉頭。
太子始終不聲，眼神暗。
其他員聽見裴疏開口，立場不堅定的紛紛倒戈，以丞相馬首是瞻，認為此事應當嚴審，不可聽信一面之詞。
元嘉帝決斷道:“那就先把那個縱火之人押到刑部，嚴刑供，至于老二，此事畢竟牽扯到你，這幾日你出門，在府裏先安生幾日。”
“陛下英明。”
“謝父皇。”
散了朝會，裴疏率先離開紫宸殿。
炎熱的風吹袂，深紫袍颯颯作響。
半道上，蕭明帆不知何時跟到他側，步履悠悠。
二人距不過半臂。
裴疏覷他一眼，冷淡道:“世子殿下找我有事？”
“我竟不知裴相居然投靠了二殿下，甚至在形勢嚴峻之下也要為他求，哼，不過這一次丞相竭力保他，恐怕沒那麽容易。”蕭明帆不跟他拐彎抹角，單刀直。
裴疏不以為然:“世子如此篤定我投靠了二殿下，可有真憑實據？”
“方才你為他說辭還不夠明顯嗎？”蕭明帆素日溫和的面龐之上浮起慍，“火燒皇子府，難道裴相心中認定的未來君主就是這種人？還是說裴相覺得二皇子更好拿，以便于日後——”
“世子慎言。”裴疏遽然嚴肅。
蕭明帆強行咽回怒火，目往周遭逡巡一圈。
“世子認定太子是明君？”
“太子殿下心開闊，廉潔仁德，這些年穩坐東宮從未出過分毫差錯，并且是皇後所出嫡子，自然是繼承大統的唯一人選。”
裴疏搖頭，嘆息道:“世子還是讀些書，多用眼睛看看邊人，不然跟錯了主子，可是會悔恨終生的。”
“你罵我有眼無珠，識人不清？”蕭明帆蹙眉。
“世子何必故意曲解裴某的意思。”
蕭明帆不再開口，卻還是與裴疏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一副不打算離開的樣子。
“世子殿下還有事？”
“……我有事想問你。”
“世子殿下不妨直說？”
“從你府上贖一個婢要多銀兩？”蕭明帆語氣猶疑，細看神有些許張。
“尋常婢二十五兩，”裴疏負手前行，大方道，“世子殿下若想要，裴某分文不取，親自把人送到洵王府。”
蕭明帆不知想起什麽，追問:“倘若是婢呢？”
話語落下，裴疏冷笑一聲:“千金不換。”
……
相府花園，夏花繁麗似錦，芬芳滿地。
蜂蝶起舞，翩躚花叢之間，流連忘返。
自從五皇子搬進相府以後，時常會陪同皇子妃來花園漫步散心。
輕鶯不想編造莫須有的罪名給五皇子來挑撥離間，所以決定盯著五皇子，說不定能發現他上不為人知的小病，這樣就能心安理得說壞話了。
如同往常一樣，來到花園，今日來的比較早，沒有見五皇子。就在打算順手為花澆水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陣悉的嗡嗡聲。
嗡嗡嗡——
這聲音喚醒了的噩夢，輕鶯來不及思考，下意識竄出去逃命，提起擺鑽進花園的一口空水缸當中，撈起秫稭蓋墊把缸口堵住，嗖的一下藏得嚴嚴實實。
躲進水缸以後，輕輕呼出一口氣。
這輩子都怕死蜂。
趴伏在水缸壁之上，用左耳細細聽著外面靜，嗡嗡聲逐漸遠去。
寂靜恢複，輕鶯小心翼翼站起，突然不遠傳來腳步聲以及悉的對話聲，的軀驟然定住，遂默默坐回缸。
“殿下，外面風大，你不必每日都陪妾游園。”
“無妨，宮裏太醫說我常出來走于有益，又不是水晶琉璃做的，哪有那般弱？”
輕鶯耳朵在壁，心想居然是五皇子夫婦。
默默等待二人離開，誰知這小兩口居然就這麽你儂我儂了大半時辰，說是來花園看風景，實則滿園繁花不過是他們卿卿我我的陪襯。
坐在水缸裏昏暗無，雙盤坐著發麻，周圍有淡淡的水氣，輕鶯絕地等待著，直到又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外面響起第三人的聲音。
“殿下，屬下有要事稟報。”
五皇子妃溫道:“妾方才瞅見一只蝴蝶格外漂亮，殿下在原地等我，我去前方看看。”
“好，當心點。”五皇子笑著說。
待人離開後，五皇子孱弱的語調瞬間變得嚴肅，沉聲問:“都理幹淨了？”
輕鶯忙不疊著聽，眼睛逐漸瞪大。
……
“大人，刑部好像出事了。”無銘眉頭皺。
無塵堂暖洋，書案前，一抹金悄然落在硯臺，出細細的瑩亮。
裴疏端坐書案其間，手掃開一沓文書，不鹹不淡問:“縱火之人出了意外？”
“如大人所料，那個放火的小廝果真剛移刑部就死了，”無銘回稟道，“那人死前手裏握著尖刀，看起來像是畏罪自戕，仵作驗過那傷口，說是有人故意殺人滅口。”
裴疏波瀾不驚:“線索呢？”
“聽說那刀口像是二殿下邊某暗衛的刀法。”
“你覺得此事可是二皇子所為？”
無銘勉強分析道:“屬下這腦子哪裏看得呀，但是二殿下和五殿下沒什麽深仇大恨吧，何至于此……二殿下雖毒，但他不傻呀，怎麽可能把小廝滅口，那不就坐實心虛了嗎？”
至于看似與此事毫不相幹的太子殿下，在當中又充當何種角？
裴疏頷首，長眉顰蹙。
只要裴相出這種複雜神，多半是有參不的關竅，無銘默默閉口，以免打攪主子思緒。
案前博山香爐裊裊生煙，淺淡檀香盤桓不休，靜謐到可以聽清書房外四季海棠風中飄的簌簌聲。
指尖無意識挲書案邊角。
門扉猛然從外推開，咔嚓一聲打破屋沉寂。
“大人！”
清亮的聲音急呼呼鑽進耳朵。
“大人——！”
無銘震驚地著突然闖進門的輕鶯，氣惱不已:“你你你怎麽回事，大人的書房也敢擅闖！”
輕鶯來不及解釋，一腦袋栽進裴疏的懷裏，雙手抱住他泣:“大人，奴婢害怕……”
眼角含淚，楚楚可憐，好似到莫大的驚嚇。
裴疏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淡淡問:“又做噩夢了？”
“？？？”無銘大為震撼。
什麽“又”，大人怎麽都不訓斥。
輕鶯默默搖頭。
“無銘，你先退下吧。”
“屬下告退。”無銘一步三回頭，眉擰川字。
輕鶯蹭在裴疏懷裏，搭搭，委屈得七分真三分假。
“發生何事？”裴疏深知眼前的子，雖然莽撞，卻不會無禮到直闖他的書房，除非真的驚或有急事。
直起脊背，湊近裴疏的耳朵，小聲說:“奴婢發現一件大事，方才在花園我聽到了五皇子跟下屬的對話……”
說話時語調有些抖，聽講話的裴疏瞬間正襟危坐，神亦肅穆三分。
“五皇子居然殺人。”
話落下，裴疏眼底閃過一暗沉。
“奴婢耳朵不是很好使，聽不真切，但是聽見他說什麽暗衛呀，手法呀，還問有沒有死……”
“還說什麽火水銅銀……”
裴疏沉一瞬:“是禍水東引吧。”
“嗯嗯！好像是的！”輕鶯眼睛亮晶晶。
他家大人就是聰穎過人，什麽都能猜到。
今日為了躲避蜂埋進水缸裏，沒想到居然聽到如此大的，聽到五皇子指揮屬下殺人的那一刻，輕鶯心裏的沉重包袱瞬間落地。五皇子會殺人，所以他不是好人，那就可以順理章挑撥他跟裴相的關系了！
不對，這才不挑撥，只是說出實。
終于不用良心難安，輕鶯告起狀來毫無顧忌。
“大人，五皇子好壞，以後你不要跟他接，好不好嘛。”生疏地嘗試狐貍語氣。
“你確定沒有聽錯？”
“奴婢只是沒聽清，但是他說用刀殺掉小廝那句我絕對沒有聽錯，”輕鶯後怕道，“奴婢當時害怕極了，一直蹲在水缸裏不敢出來，直到快要悶死才爬出來呢……”
“水缸裏好冷，奴婢原本想——”
裴疏忽然打斷的話，忍不住皺眉:“你閑來無事躲在水缸裏，這是什麽特殊癖好？”
輕鶯一時語塞。
“你在跟蹤五殿下？”裴疏口吻降溫，寒涼如薄冰。
“絕對沒有！”輕鶯極力辯解，“奴婢就是恰好路過花園，然後遇見蜂……有點慫才躲進水缸的。”
裴相懷疑的沒錯，這幾日的確有意守在花園，但不是跟蹤五皇子，因為不是雨燕，很容易被發現，只敢遠遠瞥一眼。原本是想運氣，看能否逮到五皇子的不良嗜好，然後去裴相哪裏添油加醋一番，也算是完了挑撥離間的任務。
誰能想到竟然有如此大的收獲。
“花園蜂不會無故蜇人，莫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輕鶯聽不懂一串文縐縐的話，順從地點點腦袋。
不懂但乖巧。
“大人，你以後一定要離五皇子遠一點。”
裴疏但笑不語。
“說來你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裴疏起眼皮，凝視雙眸問，“想要什麽獎賞？”
年輕的丞相面容清肅雅致，漆黑瞳孔仿佛一汪深潭，視線淺淺下瞥，高貴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尾音上揚的剎那，輕鶯登時了雙。
一句話問得迷迷糊糊。
“要、要什麽都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