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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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二日早起, 宮裏的秉筆公公親自登門,將新晉榜首與次首的金花帖子送到府中。

所謂金花帖,是禮部專門為進士科前十名準備的賀帖。以紙署所出的五寸黃花箋做底, 泥以金, 上書考生姓名、名次, 以及當屆的主考座師、狀元之名, 再由宮人送到十人家中。

胤奚和百裏歸月同在謝府, 這兩份榜帖, 自然便送到了謝中丞府中。

胤奚起得早,打底一件白纻圓領禪衫,外罩藕夾袍,迎出前廳。

他接下帖子,又替病中的百裏娘子代接金帖,頷首向秉筆道謝。

秉筆見狀元郎行止如儀,特意往那張姣容俊貌上看了一眼,含笑道賀。

岑山向秉筆送上兩枚圓鼓的荷包,秉筆哎喲一聲, 不敢在謝氏門庭前托大,揀著好聽話說:“長史折煞老奴了不是, 能有幸沾一沾狀元郎的才氣, 便是奴才修來的運道了。郎君一表人才, 將來仕途必定不可限量。”

說到此, 秉筆又提醒了一聲:“狀元郎卻別忘了, 辰正時分要去尚書省錄籍。”

錄籍指的是新科及第的進士們去戶部,由戶部侍郎詢問進士父、祖之諱,至何品、三代從事等等,白紙黑字歸檔。

總歸是份不同, 禮儀流程必不可。胤奚當下應了,岑山堅持將謝銀送上,秉筆公公推拒幾回,方才喜笑開地接了下來。

送走來使,胤奚眼風只在那張殊貴的帖子上掠過一眼,問山伯:“那賞錢的花銷……”

岑山失笑:“郎君在府裏住了這麽久,還這樣多心。給宮裏的打點是家主事先吩咐好的,郎君安心便是。且等著吧,這只是第一批來人,接下來還會有宮裏給狀元的賞賜、各種宴集的請帖……到那時小郎君若還願意搭理仆,再計較賞錢不賞錢的吧。”

這後一句話,自是玩笑了。謝府的一等大管家豈會貪圖一點賞錢,他不過是瞧胤奚爭氣,一飛沖天後又安守本分,不張不狂,心裏頭高興。

這時玄白著手從家主院外過來,看見胤奚就問:“主子尚未起嗎?”

他和允霜如今都不進主院值夜了,上院裏都是衛。

胤奚了下鼻頭,支唔說:“昨晚郎飲多了酒。”

玄白狐疑地審視他,“昨晚你喝得比較多吧?沒耍酒瘋吧?”

岑山微一笑,不等胤奚說話,開口轟人:“去去,沒事幹上馬房喂馬去,你招他,你打得過他嗎?”

“什麽,說我打不過他?”玄白瞪大眼睛,這家裏有主子一個偏心眼就夠難的了,“山伯,到底誰才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人?來來,兄弟,咱倆練練。”

胤奚隨便撥開玄白的手,往上院的方向了眼。

昨夜迷燈醉影,尋山訪桃,他便如誤蓬萊的醉生,求聽昆山玉碎凰泣……好似,約間也聽到一聲,但隨即肩膀就被咬了。

衫覆蓋還殘餘著輕,他今個想膩歪卻也沒時間了。

胤奚轉頭對玄白叮囑:“莫吵了郎休息。待起來,轉告我去尚書省錄籍了。”

玄白面古怪。

胤奚神自若地報備完,出了門。

上院正房裏,束夢在落地罩外守著簾角垂遮的床帳。

昨夜三更過,見胤郎君離開主屋,沿畫廊回了東廂,松了口氣,這才敢進那間燈燭盡滅的屋裏服侍,卻見娘子已經落帳歇息了。

不知道的是,胤奚在離開前為家娘子重梳了頭發,侍奉了溫茶,可惜不能為君寬舀水,伺候洗浴,只得彬彬有禮地道聲晚安,退出重帷。

束夢正神游天外,便見那帳幔輕

束夢忙輕手輕腳地近前,“娘子醒了?熱水備妥了,娘子先飲些蜂水,還是桂棗湯?”

桂圓都是解酒,謝瀾安沒挑起簾子,要了盞龍眼湯潤

隔紗一道朦朧影,聲音微啞:“備車,車上備些糕點,我路上用。”

·

卯時三刻,胤奚持帖了外宮門,在尚書省的戶部公署外,看見許多在此等候錄籍的同年。

清寒的晨曦落在他無瑕的臉上,諸生見到榜首,自發讓出一條路來。

楚堂和位居榜末倒數的文良玉對視一眼,笑著不敢搶他風頭,放慢腳步與他拉開距離。胤奚向衆人回禮,斂袖自若地走到隊伍前方。

他來之前,站在隊首的是楚清鳶。

昨日回家後,他坐在琴邊一夜未眠,時而撥琴弦,時而回想那聲“青鳶公子”。今朝宮使上門送來金花帖,楚清鳶翻開,只見帖首赫然寫著狀元的大名,心煩意,食難下咽,早早便出門等在宮門外了。

這會兒看見正主,楚清鳶呵出的氣兒都是寒的。

胤奚本沒想開口,見他腳步挪得慢,氣度從容道:“年兄不也不妨。”

楚清鳶讓開,盯著他說:“各人有各人的位置,榜首請往前站,站穩了。”

胤奚笑而不語,站定後十指指尖輕搭,思索王家下一步會如何應對。不多時,部裏的掾屬請諸人

禮部侍郎著紫紅袍,看了眼排出過道的長隊,對這些天子門生例行公事地道賀。而後坐于案後,濡墨執筆,筆下是一冊空白籍簿,開始詢錄:“進士科甲等頭名,請問尊名?”

如今朝中還不知曉“胤衰奴”這個名字的,寥寥無幾,只是不能無此一問。

胤奚方回答,知事在外道:“中丞大人?”

胤奚立即回過頭。

謝瀾安罩一件黛薄氅進來,直接走到錄籍侍郎的位置,氅底帶起一陣風。

不看別人,指著侍郎手中筆管,勾了下手。

侍郎一愣,連忙起讓坐,又慢半拍地雙手持狼毫遞與謝中丞。

謝瀾安拂氅坐定,轉了圈筆,清冷不含愫的眼波落在胤奚臉上,“名字?”

“謝中丞竟親自來給我等錄籍……”

背後的舉人已經忍不住激地輕聲議起來。胤奚往謝瀾安肩上圍著的銀腋風領子看了眼,流撞擊心跳,穩聲答:“胤衰奴。”

謝瀾安問:“表字。”

“無字……不,有,鸞君。”胤奚走了下神。昨晚他記著郎要上朝,特別留神沒在脖子上落下痕跡——應該沒有吧?

“胤鸞君。”謝瀾安輕輕念了一遍,將胤奚的心刮得起了邊。

“年紀?”

他垂睫看著握筆的修長手指,“符安二十八年生人,年二十二。”

“父名?”

“先考諱上滿下倉。”

“母名?”

案側的侍郎一愣,忍不住低聲提醒:“中丞,錄籍不書母諱。”

謝瀾安轉眸看向他,“今上以孝治天下,為母劬勞,人倫大義,書父不書母,天地也不容。這屆闈考的禮式尚無規,皆是由諸臣博文約禮,共同商議,或者侍郎來談一談高見?”

聲音并不疾厲,侍郎卻下意識避開那雙清凜的眼睛,忙道:“一切聽憑中丞之意。”

胤奚說:“先慈姓柯。”

“祖父名?”

“先祖胤公諱季。”

“祖母名?”

“先祖母張氏。”

“父輩從業?”

“挽郎。”

這兩字一出,廳閣中再度響起低低的訝聲。

很多人見胤奚年紀輕輕,風姿出衆,卻沒料到他出如此之低,連耕讀之家都不是。

胤奚卻早已沒了當年在斯羽園當衆道出來歷的窘迫。

他的目只描摹著謝瀾安,看一筆筆認真地寫下他的生辰年月、親眷姓名,眸浮沉——坊間只有寫合婚庚帖時,才會如此。

心像被太吻中一樣炙熱,有一立刻抱的沖,可惜衆目睽睽,咫尺遙遠。

與胤奚一樣目沒離開過謝瀾安的,是他後的楚清鳶。甲等第二名百裏歸月的籍帖,謝瀾安從家裏寫好帶來了,待錄完,楚清鳶住翻騰的心緒上前一步。

他仍不知自己為何無師自通了琴技、為何腦海中回著謝娘子的聲音……但他確信這一切的反常,一定與有關。

謝瀾安卻在這時撂開了筆,站起

“接下來便按這個範式詢錄。”回頭向戶部侍郎代一句,便向外走。

不止楚清鳶愣了,其餘心懷期待的進士們都愣了。

片刻後衆人才恍然大悟,原來謝中丞今日只為狀元一人而來。

擺明了就是要擡舉他。

要來,任你幾品都要讓座,要走,衆人也不敢挽留,只能恭敬地道聲恭送。謝瀾安走出戶部署院,已完了事的胤奚後腳跟出來。

他規矩地停在郎六尺開外,輕輕一揖。

從旁人視角看去,是一幅良士答謝貴主知遇之恩的畫面,殊不知胤奚開口問的是:“早膳用了嗎?”

“用過了。”謝瀾安看了看胤奚的臉,“今日起得早。”

“沒睡。”胤奚說。

和那夜從山上回來一樣,輾轉反側。食髓知味,得寸求尺,甜頭是嘗到了兩點,其實愈發不上不下,如果他那樣之後還能睡著,就不是男人了。

“肩膀疼。”他禮貌地尋出個理由。

不遠進士們還排著長隊,謝瀾安乜他,就此打住這個話題。

巍峨的宮殿翚頂在朝中熠熠生輝,其中就有謝瀾安上值的史臺,向朱牆那邊揚了揚下,“向往那裏嗎?”

再有一個來月便過年了,年後吏部會對這批進士銓選授。不說人人都有授任,但前三甲一定會得到前殿試的機會。

胤奚隨著的目看去,沉默須臾:“從前很向往。”

因為裏面有謝瀾安。那年中秋胤奚第一次被帶進皇宮,仰著肅穆的闕高臺,覺得遙不可及,害怕終有一天他連郎的背影都不見了。

而今在其中,發現這九重高天,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不可逾越。

謝瀾安一笑,“且不說那麽遠的,之後你們要去拜謝座主,參謁丞相,還要參觀太學,祭拜孫夫子像……有得你忙了。”

錄完籍的楚清鳶從朱檻邁出來,遠遠的,看見那兩個人面對面說話。

著是雪墨兩,卻融著同一派瀟灑風神,站得并不算近,偏有外人摻不進去的親近。

楚清鳶殘廢的右手作痛。

·

羊腸巷擺了三日流水席,胤家老宅門前炮竹紅紙滿地。

街坊四鄰只要願意,不用隨人,都可以攜老帶上桌吃飯。

左鄰右舍沾了好,有誇胤家郎子出息的,有嘆他阿爹阿娘修了造化的。胤奚說是吃百家飯長大,其實只是在阿娘病故後的幾個月裏生計艱難,後來他不願看別人臉,自力更生學會煮飯,便再沒討過別人家的口糧。

縱使有欠的,在那場大火後,他拼命賺錢將銀子賠給驚的四鄰,也都還清了。

在家門口擺這場席不是為了炫耀,是想著假使爹娘在天有靈,看到兒子長了出息,定會高興吧。

胤奚在老宅裏拈了香,進父母神位前的香爐,敬告道:“爹,娘,孩兒考中了今科榜首。因為孩兒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我如今一所有,皆蒙所賜。請你們在天之靈,多保佑。”

胤奚不知想起什麽,忽然臉紅,著娘親的神牌扭了一下。

“爹娘疼我,什麽名份宗祧的,都不重要,對吧?”他小聲自語,“那個婿的,我現在還不敢想,只求能長長久久伴在邊……”

他得了宮中的賞賜,有文房一副,宮緞三匹,并一萬錢。折合白銀便是一百兩,除去流水宴和為父母修塋的花費,餘下的家當,全被胤奚買了上好的紫竹料,與一幅明錦扇面。

他手巧,自己削竹題寫,親手給謝瀾安做了一把手玩扇。

這些東西謝府都有,可那不是他的心意。這麽久以來,他都沒給郎送過什麽禮

扇子送到謝瀾安手裏,謝瀾安掂了掂,若有所思,“沒送過別的東西,嗎?”

胤奚那狀元郎的頭腦一瞬即悟,忍不住抱著郎親了一口,枕在肩上綿綿地問:“這個也算嗎?”

場面上滴水不的人,黏起人來像妖。謝瀾安揮扇子扇他睫,想了想問:“買了這個,家當就不剩什麽了吧?”

胤奚坐直,很有代家底的自覺,點頭說:“郎收留我。”又問,“這扇子,還能眼?”

謝瀾安當下沒回答,只是這日午食後,玄白抱著自己的腦袋回到後罩房。允霜問他怎麽了。

玄白齜牙咧:“主子我去,拿扇子當當當敲了我七八下,我還以為自己又欠了呢,結果主子說,扇子趁手!”

·

接下來的主司答拜按部就班,進士答謝座主時,荀尤敬欣著這些俊才,特別提起莫要忘了謝含靈才是首倡策試之人。飲水思源,方是君子之道。

到了參謁丞相時,王翺卻閉戶不出。

想想也是,當初他和謝瀾安打的賭江左皆聞,如今三甲中真有子得中,這位三朝元老是能厚著臉皮賴在丞相之位上呢,還是舍得掛冠賦閑呢?

進退維谷,只能用拖字決了。

謝瀾安卻不容他裝死。隔日,廷尉一道奏折呈到前,是關于洪尚書家眷被害一案有了結果。

那名仵作已經招認,塗改驗卷宗是了大理寺卿的指使。當年的大理寺卿,而今的大理寺卿,也在校事府的審問下指認了老師王翺。

“不止如此,”謝瀾安舉笏進言,“此前赴考學子在上京路上,多個郡縣出現了傷人害命之事。涉案的鄉紳吏緝拿上京,一并嚴審——李大人。”

“啓稟陛下,”廷尉李梟出列,躬道,“這些地方紳勾聯網,捕後含糊其辭。臣領著手下將人分開審問,有的抵死不認,有人仿佛極為懼怕什麽,寧可牆自戕,也不願代實

“卻有那南梁郡的府尹,不住良心譴責代,阻撓學子上京,是了丞相府詹事鄧沖八千兩紋銀的賄賂,示下他如此作為,現髒銀已獲,還有畫押的證詞。”

大殿上的臣工聽到“不住良心譴責”一句,面各異,心說換不住大刑伺候”還差不多。

不過到了這節骨眼上,明擺著謝家要和王家秋後算賬了,沒人敢替王翺說

八千兩銀子,謝瀾安想,家小狀元不過得八十兩賞銀,還花得的,王家家大業大啊。

絕口不提打賭一事,拋出這兩樁實打實的罪證,就足夠讓老丞相喝一壺了。

皇帝果然召王翺前對質。

王翺更不面了,他教王道真上書,自陳重病在府,難以離榻,且校事府行事多屈打招,那畫押供詞當不得真。

可隨即,新科三甲進士楚清鳶突然伏闕上書,揭太學博士魏冉與王氏勾結,在大考前意圖收買他,為王氏效力的幕。

這下子及了皇帝的逆鱗。

陳勍被外戚與世家掣肘多年,盼的就是這一屆寒生上位,清清白白做他的天子門生,無黨無派只有君。清流清流,不清何以流?若是連這些書生都被世家染指,那推行策舉又有何意義?

楚清鳶的文辭又一向有煽,輕易切中了皇帝的敏。他在朝會上大怒:

“丞相經世老臣,竟把手到太學之中,這是要欺君、還是謀君?他又是真病,假病?若真病了,趁早印待罪,否則欺瞞君主,罪加一等!”

若非看在謝家同住在烏巷的份上,盛怒之下的皇帝只怕要派兵去拿人了。

“楚清鳶的反應夠活絡。”家主下了朝,大家在文杏館一道商議。

謝瀾安換了常服,給福持剝金桔。百裏歸月披氅挨在薰籠旁,手邊著一封封如敕從浮玉山寄來的賀信,接著方才的話說:

“先忍辱,再趁著君向王家發難,向皇帝表衷心,這出頭的機會找得準。”

“嗖”地一聲,廊上帶著小掃帚和謝方麟玩投壺的胤奚一箭正中壺餌,箭羽震含薄戾。

“圍師必闕,而今得王氏了絕地,須防困咬人。”他的眉眼在霜風裏崖岸冷峻,“王氏這些日子一直不面,只怕靜無好靜。”

小掃帚仰頭看了看他,反正是不怕的,顛顛跑去把去了箭頭的箭桿收回來,胡往壺口投擲,樂此不疲。

“現下已有作了。”楚堂手邊也有一封信,封皮上署名韓火寓,不用拆開就知道是師兄寫來罵他的,他也不敢拆。楚堂嘆了口氣,“近日京中起了謠言,質疑新科第一績不實,要求朝廷重新銓試。”

這便是要攪渾水了。謝瀾安將剝好的最後一個金桔放在盤中,洗了把手,甩落指尖水珠。

“使這種雕蟲小技,是姓王的沒明白一件事,此時掛印才是王家最好的面。非要等到年關難過,就沒燒香了。”

“質疑我,便是質疑荀夫子的公正。”胤奚不以為意地盯著壺口,手腕抖弧,投出箭枝,冷淡神與謝瀾安如出一轍,“我若同意複試,才是輕侮了考。誰質疑誰舉證,若無證據,便是蓄意構害朝廷命史只管彈劾。”

·

王家當然沒有證據,王道真走進父親房中,短短半個月時間,他的兩鬢已現斑白。

他心焦地喚了聲阿父,“謝家不接招啊!現在朝中無人敢為咱們聲援,那些門生……都是些見風使舵的混賬子!”

王翺今日沒穿道服,而是一朝袍,他躬給香案上的道祖像敬了三柱香,平靜地說:“那兩件事,去辦吧。”

很快,丞相府那名被指證的詹事鄧沖離奇死亡,線索也就斷在了他上。

這還沒完,臘月初八這日,揚州多地掘出奇石,上面皆有“姚”、“姜”二字。太守火速將此異象上報宮廷。

姚者,兆。姜者,主。

主江山——”是時謝府一家人正圍著食案吃臘八粥,謝策猝然聽聞,失手跌了羹匙,聲音發,“王家自難保便拉人下水,這是……這是誅心,要置含靈于不臣之地!”

胤奚放箸揩了下角,目深深一

君、君……

君聽了倒沒有那麽大反應,反而嗤聲笑了,覺得王家思路真清奇,連這麽偏門的反擊都想得出,看來真是黔驢技窮了。

“他想置我于死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初城外被胤奚擋下的那一箭,謝瀾安一日都沒忘記過。

沒耽誤,準備進趟宮。謝策與胤奚同時起,異口同聲:“我——”

“你,”謝瀾安手點胤奚,“吃完後去給福持講書,順便檢查一下謝方麒的功課。”

教導荀朧原是的分事,但胤奚有孩子緣,得懶且懶。說完又轉向兄長,謝瀾安笑了笑:“今日過節,阿兄該在家陪阿嫂和小寶,不用擔心。”

可謝策心中不安,拉住道:“我還是陪你去吧,自古帝王最在意天降之兆,萬一皇帝當了真……”

“當真又如何?”謝瀾安奇怪地反問,“我如日中天不是事實嗎?權,我是不可能放的,曲躬自辯我更做不來。皇帝在庾太後手下忍了十六年,何為正何為他若還不會辨,這種滋味,就算他一回生二回了。”

功高蓋主的道理,謝含靈比誰都懂,可事總得有人做。

天下何人不憚懼天下何人憚?

·

宮裏也在過臘八。

皇帝聽說含靈來了,特命膳房再進一盅八寶豆粥,和地讓嘗嘗。

皇帝如此沉得住氣,反讓謝瀾安有些意外,如此一來,便不好先提這事了。

宮娥接過解下的外氅,謝瀾安沒坐下,站在地心端盞嘗了一口粥。

宮裏的膳確有獨到之,這粥煮得稠而不爛,和家裏是兩樣味道。

陳勍出一點笑意,印象中,這是第一次吃前的東西。

放下銀匙,皇帝著那張清麗冷絕的容,才不急不徐道:

“含靈放心,我識得真僞。你這邊費心搜集王家罪證,那邊就冒出個邪石妖字,還能是何緣故,自是王氏的金蟬殼之計。”

“陛下宸心慧斷,臣激不盡。”謝瀾安拜了拜,“王氏專擅朝政多年,敢如此玩弄聖心,實是目無君主。臣一之清白不要,卻不忍見天威遭人踐踏。”

“是了,不日便是新年,難道這種倚老賣老的人,還要留到過年嗎?”陳勍順著的話說。

陳勍不傻,正因他不傻,才會對拿他當三歲小兒哄的奇石之說恨得牙。“然王翺守府不出,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謝瀾安了下角,“臣以為,真病假病,派醫看一看便知道了。”

“甚好。”

“……娘娘,窗邊風冷,陛下方才說了會回來陪娘娘的,您還是莫站著吹風,保重龍胎要。”

永寧宮的大宮走到倚窗相蓉蓉邊,輕聲勸說。

七個月的子已經很重了,蓉蓉臉頰有些浮腫。婉順地點了點頭,離開窗邊。

從侯府陪嫁來的寶興卻忍不住道:“陛下陪娘娘用膳到一半,一聽說謝大人進宮,便急匆匆到前殿去了……之前,還幾次讓娘娘請謝大人宮說話,陛下是不是……”

“住口。”蓉蓉嚇了一跳,“怎可妄議聖上?謝大人雖為,卻是外臣,也不是你等能非議的。”

可雖是外臣,卻也是

蓉蓉說完,仿佛自己都不能盡信,捂著隆起的肚子,失神地蹙低雙眉。

前殿暖閣,議定對策後準備告退的謝瀾安,忽聽陳勍問:“含靈,你會永遠輔佐朕,對嗎?”

謝瀾安回過頭,看見陳勍在明窗下灼如春的雋秀笑容。

頓了下,年看似持重,其實對于這主之說,心也并非毫無搖吧。

謝瀾安回以無懈可擊的笑容:“自然,陛下圭壁金璋,天資絕異,謝含靈非明主不佐。此誓南淮北共鑒,矢志不毀。”

甚好。陳勍看著謝瀾安走出暖閣,和王翺老兒到底是不同,王翺從未將他這個臭小兒真正放在眼裏,謝含靈卻至願意演出十分的忠貞,讓他放心。

當日,宮中向丞相府賞下節禮,并遣了一名醫去診治丞相的“病”。

如若察出他是裝病,便為欺君,可若攔著不讓診脈,又是抗旨。

好在這名韋醫丞,正是王府在太醫署的人。王道真見是自己人,便放寬了心。

韋太醫裝模作樣地為王翺聽了聽脈,便道:“老丞相確患重癥在,這是卒中(*中風)之兆,不宜挪見風。”

說著敷衍地在王翺手臂下了三針,便回宮複命。王道真笑悠悠地與其換個眼,盡在不言中。

誰料當晚,王翺突然發高熱,繼而半角流涎,竟真應了卒中的癥狀。

而王道真自以為牢靠的那名太醫署心腹,此時正兩地跪在前。

早查出他那點貓膩的皇帝面容被宮燈映得若明若暗。他越是不語,地上的韋太醫便越是心慌。

良久,陳勍開口:“既往不咎,這一樁算你功過相抵,過後便告老還鄉吧。”

韋太醫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地叩首。這些年他沒做王家的眼線,也沒收丞相府的好,可說到底天子才是著他命的人。

那三針,是他祖傳的斷魂針,足以讓王丞相餘生癱在榻上了!

等王道真在家中想明白個中關竅,後背冰冷,幾!深夜的王府了起來,幾房親眷子湧到上房,哭一團。

王翺躺在榻上,僵難起,便溺橫流,聽著那哭聲,艱難地咬牙吐字:“想我……縱橫廟堂一世,竟被一、一黃口小兒算計……還有謝、謝……”

還有謝含靈,這毒計本就是的主意。

既然你喜歡裝病,那我只好送你一程了。

而且,并沒打算讓王翺舒服地過完餘下的日子。

謝瀾安找來謝方麟和幾個開蒙小兒,令他們背百裏歸月的中舉策文,每日站在謝府門口,對著鄰府的高牆大聲朗誦,好給那不能、口不能言、看輕流的丞相大人解悶。

小掃帚覺得終于自己有了用武之地,這種事,靠謝方麟那溫吞吞的語調怎麽行?自告勇說“我來”,每日捧著紙朝對街大聲誦讀。

王翺一生驕傲順遂,晚景哪得住這般侮辱,偏偏他腹有千言,一字都道不出口,氣郁攻心,湯藥不進。

終于在臘月二十三病膏肓,斷了氣息。

巷半條巷子被白幡覆蓋的時候,朝臣愈發忌憚謝瀾安。

只因朝中聞,王丞相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謝瀾安每日遣小兒背書挑釁,活生生給催死的。

聽說丞相去時,那雙眼還不瞑目地睜著。

王府大辦喪事,謝府卻紅綃帳裏。

昏曖的帳子中,胤奚的中堆在腰腹,赤著上,乖乖坐在榻沿。謝瀾安立在腳踏上,低頭將袪痕生的膏藥塗到他後肩的疤痕上,哄人般輕道:“不疼了。”

的眼中卻無憐,而是一種睚眥必報的冷漠。

償。說過,不讓他的傷白挨。

“那你多疼疼我。”胤奚握住滿是藥膏的手指,將人拉到自己上,溫存地廝磨頸,低噥:“郎開心點。”

謝瀾安失了下神,手上剛沾過一條人命,且手段狠刻毒,胤奚這個時候竟還想著親近

莫名的空當,胤奚已經,手指輕車路解開了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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