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高世軍呼吸濁重, 他後的城裏著滿匝匝的人與馬,更多的六鎮兵帶著一傷疲溢到街面上。這些沉默而忠誠的戰士聽見胤奚的挑釁,眼中被怒火點燃, 不約而同攥手中的環刀。
六鎮軍的困境, 恰如胤奚所預料的那樣。
高世軍自前年年底煽朔北六鎮軍戶出走, 被尉軍圍追堵截, 堅持到上年年關, 幾乎矢盡糧絕。
臘月在碻磝占城抵抗的, 確實是他,只不過想投靠南朝的卻是他的胞弟高世伍。
他的弟弟在經過一年的轉戰後,漸六鎮軍就如無之木,一直在緩慢地消耗卻無補給,恰此時青州放出合盟的消息,便了心。
可高世軍對大尉的統治者心懷抵,不代表他對狡詐的南國人就有什麽好。六鎮軍人與大君的祖先同屬一個部落,尚且被視若豚犬,而玄朝自詡冠正統, 以“胡虜蠻狄”稱呼他們,為漢人效命, 是將自己的脖頸主進套狼的鋼索裏。
要他為解一時之圍, 便搖尾叼住玄朝扔出的幾塊骨頭, 那是做夢。
兄弟二人第一次産生了分歧。
臨陣敵, 主將不合乃大忌, 何況六鎮起義軍本也非鐵板一塊。
許多人當初是不忿于傷亡瞞報,恤克扣,一時熱才隨高世軍叛起,結果隊伍裏的人越打越, 進了冬月以來,黃河冰凍千裏,連糧食都沒搜掠,支持高世伍的聲音便多了起來。
朝廷要置他們于死地,回頭表降也逃不過一死,那麽為何不能投靠向他們出援手的大玄?反正為誰打仗都是打仗,至南朝人答應為他們供糧,還有兵力支援。
坐困窮城本就令人神經張,高世軍心知這樣爭持下去,早晚會引發嘩變,與其人心不齊全軍覆沒,不如放想降的去降,不願降的跟著他另尋出路。
高世伍也非背信棄義之輩,與兄長談妥後,他命手下人豎旗燒炊,營造六鎮軍皆駐在城中的假象,再主出城釁敵,暗地裏一邊讓心腹聯絡青州,一邊掩護哥哥帶另一半人馬從小道遁走。
直到在芝麻鎮外遭遇伏擊,高世軍才想明白,恐怕就是那時,軍中人心浮,打探敵的斥候被尉兵收買,給他帶回了武階郡生祭鎮民的消息。
他邊又無個謀士,一向是所有人等著他拿主意。高世軍一聽有這等殘暴之事,對朝廷的痛恨更深一層,當下沖腦門,便帶兵沿河向西,秦嶺出渭河,直下西南而來。
待高世軍省過神來,再尋那個斥候,那王八羔子早已沒有蹤影了。
高世軍審視著眼前俊氣得不像個將軍的年輕人,這裏頭這麽多彎彎繞,他三言兩語就給點破了。
他怎麽知道得這樣清楚?
高世軍擡臂住後義從的不忿,自己向前邁出一步,靴底磕在地上,滲出無形的威。
“生祭的事臘月中旬才傳出,”生的漢話一字一頓,他目胤奚那雙狐貍一樣的眼睛,“老子從鄰郡日夜趕路都晚了一步,兩國山水阻隔,你們又是怎麽做到提前潛的?”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們救出百姓,拼死廝殺,高世軍會懷疑這些南人和大尉邊軍之間也有什麽私勾當。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胤奚冰冷的眼裏有片刻回溫,擡指點了點太。
“我朝君智計如神,算無策,你朝所謂的機,不過是眼皮底下——”
胤奚話音忽而頓住。
尉朝決定生祭在臘月中旬……
高世軍還在等著他後面還能說出什麽厥詞,卻見一抹莫名的緒從這男人眼裏劃了過去。
不過瞬息,胤奚不聲地改口:“將軍還沒回答我,向青州求援的到底是誰?”
“嗤,你那君不是算無策嗎?”
高世軍擡手截過一個翚兵盛給胤奚的一碗剛出鍋的米粥,稀裏呼嚕倒進裏。
如果弟弟和青州接順利,南朝廷自然會知曉真相,他犯不著低上一頭和這個出言狂妄的小子解釋。
高世軍扔下碗,倒吸著燙麻的舌頭看著胤奚,高聳的眉弓聚攏了眼裏的影。他沉聲說:“西邊什麽地利都沒有,跑到盡頭是吐谷渾的草場,那是自陷死地。
“你會打仗,卻本不會帶兵,自負聰明,卻優寡斷地被老弱殘兵拖慢行速。三天前如果不是我趕到,你的兵會和這些平民一起死在白水河。
“——要麽,拿上幾袋糧食,帶著你的人滾回你的來,要麽,接下來聽從我的命令,別再自作主張。”
不客氣的話順風飄散,沿街安置難民的翚兵接二連三站直子,臉不善地站到胤奚後。
六鎮兵再次上刀柄。
冷風刮過瞭樓上的令旗,箭垛後的伍兵耳朵凍得通紅,盡職盡責盯著城門外駐紮甲騎的靜。胤奚垂眼從袖囊中出一條幹,送進裏慢慢嚼著。
沒人看出他在走神,他吃完,平靜地看向高世軍。
“你想帶他們躲進八百裏秦川,以為那樣就有東山再起的餘地。壯丁也許得了,可老人孩子還能活嗎?你只想要青壯補充兵源,怎麽不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舍家棄口跟你走?”
高世軍眉宇平,朝街邊轉過臉。
就近圍在鍋竈邊烤火的鎮民們,下意識避開視線。
胤奚繼續說:“如果不是我率先現替你驚了埋伏,高將軍,你覺得六鎮軍能全而退?”
狡詐。
高世軍深吸一口氣。
軍中無智囊,一直是這名六鎮軍首領心中的痛,這回斥候反水更是讓他栽了個大跟頭。可這個胤鸞君,比高世軍見過的所有文臣監軍都來得心思縝,讓人捉不,他不喜歡和這樣的人打道。
其實彼此心裏都清楚,他們能和赫連朵河的部下周旋到今日,離不開對方的配合。雙方也心知肚明,城外甲騎隨時會撞攻城門,他們只有短暫的息時間。
他們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但首先這條繩子得往一擰勁。
“告訴我,”高世軍沉聲問,“西邊有什麽?”
胤奚過右手虎口的朱砂痣,渺遠的目沉定下來,他單挑眉梢:“有糧,有馬,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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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風雪兼程,金陵的這個新年過得風平浪靜。
胤奚不在府裏,守歲當晚山伯也沒落下他的那份餃子。小掃帚替小胤哥哥收下了家主大人給的歲錢,煞有介事地在枕頭底下,等小胤哥哥回來再轉給他。
年後,“養病”的陳勍依舊沒有好轉跡象。紫宸宮傳出一句話,天子自覺弱,難掌朝政,願將社稷托付給丞相謝瀾安。
禪讓二字,第一次擡到了明面上。
然而坐鎮閣的謝瀾安八風不,自謙無德,辭拒了位。
書監侍郎楚堂隨即發聲,盛贊謝相高風亮節。太學生們不甘落後,縷陳君文治武功的表文層出不窮,京畿一時間皆是對謝瀾安的歌功頌德聲。
大臣們心如明鏡,這郎是要演一出三讓三辭的戲碼,方顯德行無垢。
前靖國公父子之死、王翺父子之死、褚嘯崖父子之死……太多的前例擺在那裏,再骨鯁的忠臣也要折腰配合。
此前,只有最早追隨謝瀾安的一批心腹才喚君,等允元二年春節過後,朝堂上下無人再稱為相,皆以“君”為尊稱。
元宵節前一日,一騎驛馬從馳道直宮,謝瀾安收到了白水關傳回的軍。
“君,將軍遇僞朝西南大軍側翼伏擊!”
回來的是謝年的親兵靳貉,一進殿閣就跪下,“探出對方主將,乃關中大行臺赫連朵河,所率甲兵逾萬人!策應線被截斷,我們與胤將軍……失去了聯絡。”
前一刻正聽幾位尚書彙報事務的謝瀾安,手裏茶還端著半盞。閣中剎那安靜,穿著袍的閣臣下意識看向君。
卻見謝瀾安著那瓷盞的漆紋,沉默一瞬,慢慢將茶水喝完。
放下杯子後,神如故,與額間鈿同的丹輕啓:“尉軍是否越過了邊線?竟陵軍傷亡如何?郡北線有何消息?回報前尉軍的最後向是什麽?”
沒有先詢翚營,側座旁聽的百裏歸月已蹙眉要起,去取南北疆域圖來。
楚堂先一步,折從文匱中取出一幅輿圖,鋪展在君面前的書案上。
謝瀾安沒有看圖,中原所有的川壑地形都在的腦子裏。眼前模擬出白水河邊的戰況,仿佛聽到了戰鼓雷,到風雪刮面。
千算萬算,仍是人算不過天,沒料到胤奚會在那裏撞上赫連朵河。
可此間疑點甚多。知道北尉生祭百姓,源自于前世的記憶,這中間沒有任何走風聲的空間;北尉不可能知道知道,更別提提前派人去堵截;而生祭萬民,哪裏需要用他們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將軍?
赫連朵河為何興師衆地圍獵胤奚?
知道胤奚是個寶貝,但在尉朝眼裏,恐怕他還沒有褚盤、阮伏鯨、謝年這幾個南玄年輕一代將領掛得上名號。
“尉軍卡在白水關,未侵我朝國土,只是讓竟陵軍寸進不得。
“將軍謹遵軍令,不見翚營不退,對戰中了輕傷。他帶屬軍繞到西南口強破出一條通道,撐了一日,卻未見胤將軍的影,也沒發現屠鎮的跡象。
“末將離開軍營前,探馬回報赫連大軍在往西移。
“將軍猜測,也許翚營為了保存實力,在與敵軍周旋中向西撤走,遂命末將速回京傳報。”
耳邊響起傳訊兵一句句的回話。
“西撤?”兵部尚書下意識口,“那不是離我朝邊關越來越遠嗎?”
除夕之前,發生了六鎮兵頭目向青州求盟,與北尉邊鎮傳聞生祭兩件事。閣急商討,大家對前一件樂見其,畢竟吸收兵力可以壯大軍容,可對謝瀾安派兵接濟北朝百姓的決定,卻看法不一。
并非有意頂撞君,而是他們不知這條消息的來源途徑,再說將整個鎮子的百姓南移,更是前所未有的舉。
而今果然出了事。
“翚營向來以銳自居,”中書令緩緩開口,“謝小將軍尚能強行破出一接應口,胤將軍部衆縱使況急,也不該集銷聲匿跡。”
“是啊,”兵部尚書說,“那可是兩千餘人,再不濟,可以分一隊人從蜀北境繞回來傳個信。難不……”
早年間南北戰頻仍,常有北將南降,或者玄兵被俘虜後歸附軍鎮的事發生,兵部尚書的言外之意呼之出。
“大人怕是不了解這位胤郎君。”
不待謝瀾安發話,百裏歸月忽淡薄一笑,平視兵部尚書的眼睛道:“如果時機恰當,他哪怕只剩下一口氣,也是要回來的。如今報既不見翚兵也不見有百姓被屠,便說明兩方已經接上了頭。翚營固然可以強行突圍,那些百姓卻不能,胤將軍大抵有別的打算。”
謝瀾安輕敲的指尖停在玉佩上,轉頭看看百裏歸月,“我還以為你一向對他有意見。”
“據實而言罷了。”百裏歸月遜雅頷首。
有意見不假,擔心胤奚對君的太過火,占有心太強,引發專寵擅權的後果,可卻從沒擔心過胤奚的能力。
臣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捉不。他們只道那位胤郎在謝瀾安這兒非同凡響,此事一出,必引霆震,怎料君貌若輕松,竟還有心與謀士說幾句閑話。
殊不知,這次不同于上一次胤奚促然離京去對付褚嘯崖,事先全無準備。這次他帶著練得當的翚營,以一當百的池得寶,人人上還攜有可支撐十日的幹、脯臘等不怕水浸的幹糧,背後還有接應。
縱有突變,兩千人全殲也沒那麽容易。
謝瀾安現在需要想通的是,他為何向西走?
楚堂的話說得中肯:“除非有什麽我們意料不到的變化,否則營隊拖著百姓,只會被蠶食殆盡。”
謝瀾安移目落在輿圖左方的吐谷渾,心頭忽了。
就在這時,守衛傳報:“君,青州記室韓火寓宮求見。”
“師兄?”楚堂微怔,這才想起距離六鎮兵尋求合盟,也有月餘了。
謝瀾安命傳。
很快,一個罩毳小麥的高大男子匆匆,他撲抖了一下袖,向謝瀾安叩首。
“韓誦和拜見君。”
他比當初離京時,曬黑了不是一點半點,上風塵漉漉,想是一路舟馬不停趕回來的。
謝瀾安一說“起來回話”,韓火寓立刻爬起來道:“小臣奉刺史命,有一要事當面回稟君。上月中,阮將軍赴碻磝與求援六鎮兵接頭,才知那首領本不是高世軍。”
謝瀾安愣了一下子,問:“不是?”
“不是,那人乃高世軍的胞弟高世伍!”韓火寓道,“青州軍擊退濟州圍兵後,那高世伍倒也坦誠,承認便是他借兄長之名求援的,說他與他麾下一萬三千兵士是真心投效我朝。老師詳審其人,未見異常,暫將這些兵伍另編一營,謹候君下一步示下。”
韓火寓并不看座中閣臣一眼,向謝瀾安稟完後,他空跟楚堂拱拱手,對明顯有話想問的師弟說:“放心,老師一切安好——就是得知你策考時故意讓賢,讓狀元旁落了別家,氣得想揍你。嗯,後面這句話是我自己加的。”
楚堂無奈撒眉,給師哥使眼,眼下正談嚴肅的事呢。
韓火寓沒看見,從懷裏取出一沓信。
頭一封,是崔膺上呈謝瀾安的疏折,然後是崔膺寫給楚堂的信,底下是阮伏鯨托韓火寓帶給表妹的家書,再有一封,是百裏先生寫給遠在京城的侄歸月的家信。
派完了信,韓火寓又向謝瀾安一揖:“刺史命我轉達,前兩批糧草共計兩萬石,已經到達廣固城。那歸附的六鎮兵既是只有當初設想的一半,也非高世軍統領,請示君是否依舊按原計劃攻取濟州?”
“還有,”韓火寓把該代的正事都代完,擡手抹了下在這過于溫暖的中殿裏烘出來的鬢汗,正著座首子,“小臣進京的時候聽說天子禪讓,君當居人主,何以不應?”
“韓誦和!”楚堂攔晚了一步,變輕喝,“這是你能在這裏說的話嗎?”
原本正張討論西北戰事的大臣,被這青州不速之客的幾句話弄得不上不下的,心裏不免揣測,這是年輕人的口無遮攔,還是崔膺的公開表態?
謝瀾安沒有見怪,此刻關注的重點全在另一件事上,“你說高世軍已不在河北一帶?”
與百裏歸月對視一眼。
兩人都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亮。
“他帶走了多人馬?”謝瀾安問韓火寓。
韓火寓不明所以,回憶著說:“據高世伍說,六鎮兵對抗尉人的信心不斷挫,除了傷亡折損,高世軍手裏至多不過萬人。”
謝瀾安重新端起茶杯,宮侍腳步無聲地過來躬續茶。謝瀾安呷了一口,心想:“高世軍會去哪裏?誰又值得赫連朵河大費周章地伏擊……如果胤奚向西走的底氣,來源于另一支強軍的加呢?”
這一世與上一世不同了,六鎮起義提前發生,所以前世的萬人生祭就只是一個小鎮悄無聲息的消失,這一世,因叛軍而頭疼的尉朝卻可能以此做局,來個一箭雙雕。
還是托大了。
百裏歸月同時在心裏快速梳理線索,片刻後,頗有把握地說:“君,是吐谷渾。”
漫說韓火寓聽不明白,便是滿屋子閣臣也慢了半拍。
怎麽又和吐谷渾扯上關系了?
楚堂低聲和韓火寓說明翚營潛北尉邊關的始末,韓火寓恍然:“君猜測翚軍和高世軍兵合一了?”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年頭,考狀元的都會領兵打仗了……”
他對胤奚的印象,還停留在文杏館那個淵默語,學什麽都快、有點蔫壞的青衫郎君上。嘀咕完,韓火寓又琢磨:“他們不往南,卻向西,是因高世軍對南朝人心懷抵,胤奚無法說服他歸附,可他又不想就此失去這支悍兵,西邊……大玄去年和西域開展互市,胤奚難道想跑到吐谷渾和盟國換糧馬!?”
這想法也太……羚羊掛角了。韓火寓眼神雪亮,他欣賞!
“可前提是君這邊配合無間,派使節赴吐谷渾,和他們的掌市說明況。”楚堂若有所思,“還得有印信為憑。”
謝瀾安邊的都是聰明人,在座的大臣卻被他們幾個說糊塗了,跟不上年輕人的思維。
兵部尚書擡起一只手掌,連道且慢,“爾等意思是,胤……那翚營如今和高世軍在一路,還正往吐谷渾跑?”
這不是異想天開麽?
胤奚至令無信傳回,難道一切僅憑君的“心有靈犀”?
“兵者詭道,出奇不意方能制勝。”
謝瀾安仿佛知道衆人的疑慮,語出清沉,手指輿圖,示意他們看。“路線就那麽幾條,用排除法猜也猜出來了。”
“今日誦和來得及時,你若不說高世軍不在河北,我一時間也想不出這個緣由。鸞君他們此刻不是兩千人,而是一萬兩千人!赫連朵河當局者迷,以為堵死東、南兩線,便可以慢慢收網,殊不知恰好放出的這道缺口,給了他們絕路逢生的機會。”
百裏歸月深以為然,“西域富庶之族,喜我朝的上等綾羅,綢茶瓷,之前談攏的互市,是以我朝産換取他們的馬匹與鐵。如今,令他們供糧,可適當減利……”
輕咳兩聲,轉頭低問謝瀾安,“胤將軍上除兵符外,可有其它信?”
“他帶著我的一枚私印。”
謝瀾安簡潔地回應。
所以只消讓使節帶上蓋有印章的紙出使吐谷渾,等胤奚到達時,取出來兩相比對,符合則真,便可讓吐谷渾的糧到翚軍的手裏。
中間甚至能省下從各地籌糧,再輾轉追尋翚營蹤跡去輸送的靡費。
事不宜遲,謝瀾安擡眼吩咐:“中書聯合戶部發詔,暫停運往青州的後續糧餉。青州收編高世伍軍隊,繼續戍邊,暫勿啓戰。”
“韓誦和,我遣你為使,隨同驍騎軍赴吐谷渾談判。肖浪——”
韓火寓還在愣神的功夫,衛軍統領肖浪很快到來:“屬下在。”
謝瀾安道:“我任你為征虜持節將軍,速點一萬兵馬,即日西征。軍隊不可踏吐谷渾境,向朔北探訪翚營蹤跡,若能接頭,便與之合兵,爾後皆聽胤將軍調遣。”
肖浪道:“是!”
君連軍都調用,便是當真的了。
中書令神凝重地起,猶在勸說:“不妨從長計議吧。而今對翚營的行軍路線,還只是猜測,至再等些時日,看前線是否有新的軍傳回……”
“我平生,最不喜‘從長計議’幾個字。”
謝瀾安坐姿未改,目睥睨。一百年太久了,想完的事,只在今朝。
“天寒路遠,敵後叵測,等準信回來,我的士兵興許已在漠北齧雪牧羊了。”不笑的時候,上有種凜凜不可犯的威嚴,“卿家不必疑慮,退一萬步說,縱我誤判,也并無損失。”
這是安朝臣的話,實則謝瀾安相信的判斷不會出錯。
置之死地而後生,是胤奚會做出來的事,換作是,也會如此。
國庫沒有損失糧帑的力,是因為死裏求生的力全都在他那一邊。
看向還在候著的靳貉,“我知道年的子,不服輸,見不著人必定磕。你回營傳我的軍令,命他務必立即撤回養傷。”
“因為他需要重整旗鼓,”謝瀾安一字一頓地說,“接下來攻打梁、秦二州,才是一場仗!”
須臾之間,座中臣子有一個算一個,都變站了起來。
撤下攻取北邊濟州的命令,卻要攻打毗鄰荊州的梁州與秦州?
百裏歸月怔忡一瞬,反應過來,君是順勢落子,要打通南朝通往隴西的通道,為日後與胤高盟軍相接壤做準備!
“這,這便是我朝主啓戰了……”
兵部尚書有些回不過神——這就要開啓第三次北伐的先聲了嗎?
“發檄昭告天下,”謝瀾安誰也不看,從扇囊出手沁涼的紫竹扇,輕輕挲,“百年前僞朝引馬關,占我中原,漢宮錦繡灰,天街公卿骨。今其君生祭黎民,殘暴不仁,冠識士皆可為蒙莊嚆矢,我謝瀾安率為天下討賊。”
……
天邊晚霞舒卷,鋪散開的夕像碎的金子鑲滿天穹。
百裏歸月出宮的時候,在馬車裏拆開叔父的信,心裏想,是時候為君一位新的兵部尚書了。
開疆拓土的君王,不該有守不變的庸臣拖後。
謝逸夏進宮的時候,謝瀾安站在乾元殿的複道上,珠冠的金縷在風裏輕,已經眺西邊殘有一會兒了。
謝逸夏登樓走近,帶刀的賀寶姿稍向後退了退。
謝瀾安回頭,點在眉間的妝灼然霞舉,意若淩飛。
對著從石頭城趕回的二叔,才要開口,戎袍未換的謝逸夏擺擺手。
“玄白口條清楚,事我都聽明白了。”
“人是你教出來的,你知道他要做什麽。而你是我看著長大的,雖說,超出二叔預期了吧——”
謝逸夏倜儻一笑,那是屬于為老不尊的長輩的縱容,“我也略知一二你要做什麽。”
胤奚陷西北,竟想出到吐谷渾補充糧草的主意。
而瀾安放棄濟州,瞄準關中,意圖將西北疆域打通。
都這麽年輕氣盛。
可那輕的,是生死虛名,盛的,是浩氣河山。
謝逸夏注視著侄,忽然問:“還記得你第一次換回裝見我,說過什麽嗎?”
有我在,家不了。
謝瀾安眼風沖淡,靜了片刻展開折扇:“有我在,國不了。”
謝逸夏驀然大笑:“有這句話足夠了!打!你想怎麽打,叔父便怎麽支持!雖然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但總比讓我空等到七老八十無力揮鞭強吧。朝眼下無患,糧足將勇,那幾個年輕銳勇的帶兵苗子,我可是一直讓劉時鼎練著呢。”
謝瀾安看著比還豪邁好戰的二叔,懷疑他沒把玄白轉達的話聽全,忍不住說:“年了傷……”
“欸,這小子一直被人捧著,也到了該歷練的時候。倒是你,要做好兩線作戰的準備。”
謝瀾安失笑。的袍被映出暗焰流的澤,極目北,仿佛就能看見沐浴在同一片夕下的。
“陷兩線作戰的是他們。”
……
“兩線作戰?”
西北上元夜,急雪滿貂裘。倉促搭起的簡陋軍帳裏,寒風呼嘯得變了調子。
高世軍灌了口刮的燒刀子,看著對面的人,重複著反問。
胤奚屈著長坐在胡床上,上罩了件散絮的舊貂裘。他擡指刮蹭髭上冒出的青茬兒,就著微弱的火苗,將臨時畫在苫布上的簡易地圖推過去。
餘掃過高世軍手裏的酒囊。
這樣的氣候下行軍,一口烈酒是最快暖過子的辦法,但他有他的軍紀,翚軍行軍時滴酒不沾。
“我們現在在一個巒岡群裏,地形深淺不一,不利騎軍沖鋒。赫連朵河的軍隊在我們東邊五裏紮營。”
高世軍不鹹不淡地睨目:“那又如何?”
他們離開翫當縣後,到如今算算又已急行七日,路線正是按照胤奚堅持的那樣,一直向西。
回到在翫當縣爭執的那日,高世軍問胤奚要一個說服他的理由。
他知道這個南人很聰明,聰明人不會給自己找死路,但是想要合作,靈的腦子必須共。
而後,高世軍聽見胤奚說,大玄與吐谷渾簽訂了互市盟約,他帶兵符,可去吐谷渾借糧。
“你連個口信都送不出去,你們的國君怎麽知道?”
高世軍擁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認為他在說鬼話,“在大尉,軍旅發生這樣的失誤,你這一營就是廢子了。為了給一記生死未蔔的廢子兜底,去和另一個國家談判?連昏君都不會做這樣的事。”
“你本不明白,”胤奚當時出一個高世軍看不懂的笑,“若我這顆子,能盤活一個邊角,還能帶出後手,我的國君自然舍不得將我剔出棋盤。”
自然,最終讓高世軍決心賭一把的,不是這番似是而非的話,而是另一件讓他更為費解的事——
在撤出翫當縣之前,這姓胤的人敲鑼將城中百姓引到街面上,而後看似隨意地問那邱縣長:
“咱們這城裏,應該夠一萬人吧?”
當夜,足有一千多翫當縣民主跟隨他們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