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只開了臺燈，是護眼的黃，裴若云眉目清然地坐在燈下，子在桌面上投下一片影。
裴晰幾乎疑心眼前的一幕是自己的幻覺。
“媽媽...”
吶吶出聲，帶著一猶豫。
裴若云抬頭，眉眼微彎，“你們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聲音有些啞，和平時的清冷利落略有不同。
裴晰怔怔地上前走了兩步。
這才看到，書桌的桌面上，放著一本攤開的相冊。
裴晰別開視線，下意識了手指，“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裴若云抬手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三個小時之前吧。”
轉頭看向窗外，似乎有些后知后覺，“外面已經黑了啊。”
裴晰走到邊，在后站著，雙手放在肩上，手指輕輕地。
空氣中一時只剩下布料微微發出的聲。
“你一直在看相冊麼？”裴晰一邊一邊輕聲開口。
裴若云“嗯”了一聲，聲腔有點悶。
裴晰看過去，相冊上正好落著他們一家四口的合照。
是在一個鄉下的度假村拍的，他們去釣魚，在一個池塘邊，爸爸拜托旁邊的一個游客給他們拍了這張照片。
裴晰還記得，那時候還小，不小心一腳踩到了泥里，連鞋子都找不到了，逗得裴致哈哈大笑。
后來是爸爸把背回去的。
記得爸爸的肩膀好寬好寬，走路也很穩很穩，空氣中還有微微的青草香，趴在爸爸的背上，不知不覺睡了一路。
說起來，爸爸是一個很喜歡拍照的人。
他溫和又斯文，整個人帶著一書卷氣，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看書，還有陪他們玩。
從小到大，他給和裴致拍了很多照片，認認真真地記錄了他們長的點點滴滴。
這些照片攢了好幾個厚厚的相冊。
但從他去世開始，相冊就再也沒有增加了。
只有他們每年和裴若云去照相館拍的致又正式的合照，為了拿到墓前給爸爸看。
裴若云雷打不，每年過年時都會拍一張。
或許是房間里的氛圍太過寂靜，昏黃的太過溫馨，裴若云指尖輕過一張照片，臉上浮現出一種回憶的神，然后輕聲對裴晰說：“我記得你出生的時候，你爸爸開心得不行。”
裴晰一怔，裴若云的聲音帶著一種沙沙的溫，一點都不冷。
聽到接著說：“我這人格強勢，連生孩子都給自己制定了計劃，三年之生兩個孩子。你哥哥出生之后，我心里期盼著，最好是一男一，等到你出生的時候，果然是孩，你爸爸笑得特別開心，說老天眷顧，居然真的讓我實現了愿。”
說完，裴若云鼻腔里哼出一聲笑，似乎回想起了當時的畫面。
“他那時候跟我說，‘阿云，你放心在外面打拼，家里有我，一切事都不需要你心’，他拍著脯向我保證，說他一定會照顧好你們兩個，把你們教養很好的孩子。”
“他做得真的很好，天底下不會有第二個男人像他做得這麼好。”
裴若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裴晰著肩膀的手停了，手掌靜靜地搭在上面。
看到裴若云垂了垂頭，發出一聲吸鼻子的聲音。
“你爸爸是個重諾的人，一輩子從來都沒有撒過謊。直到臨走的時候，他還在跟我道歉，說他沒有能夠履行自己的承諾，還沒有把你們帶大，自己就要走了。”
“他跟我說，無論以后我怎樣做，他都會支持我，該對不起的人是他。”
說到最后，裴若云的聲音哽了哽，似乎努力沖破了什麼阻礙，才把話說出來。
裴晰的眼睛已經了。
是第一次聽到裴若云說這些話。
句句不提思念，卻又句句都是想他。
眼前的媽媽不再是那個無往不利的超人，只是一個思念人的人。
裴晰快速眨了眨眼，不讓眼淚掉下來。
“他放不下你們，跟我說了很多話。”
“他說，妹妹看著文靜弱，但其實什麼都能看得開，永遠能找到讓自己自洽的方法。哥哥看著大大咧咧，其實責任和自尊心非常強，最容易固執。”
“他特意告訴我，讓我好好記得。”
“可我卻忘記了。”
“你傷的時候，我連夜趕回來，再三確認你沒有事，把一切關注都放在你上，卻忽略了裴致。”
“后來他對我的一切冷淡，我都以為他只是單純嫌我忙于工作不常回家，所以在鬧脾氣，向我宣泄不滿。”
“但是今天上飛機的兩小時之前，我忽然想起了你爸爸說過的這句話...”
裴若云停頓了幾秒，盡管是在努力克制，可是聲音里還是罕見地摻了些抖意，“我這才想明白，他發脾氣，控訴我的失職，只是希我能安他而已。”
聲音很低，低到有些啞，裴晰覺到手掌下的也在微微發抖。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拖鞋磨的聲響，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過去。
門沒有關嚴，門很黑，細細窄窄的隙里，傳來一道很沉的呼吸聲。
裴若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走到門口，打開門，裴致正穿著睡，在外面靜靜地站著，不知道聽了多久。
他眉眼垂著，睫掩著緒，只能看到膛在一起一伏。
裴若云輕輕往前邁了一步，捧住他的臉。
裴致似乎是僵了一瞬，這樣的肢接已經很多年都不曾有過，陌生到讓他的都變得僵。
“小致。”裴若云輕聲他，“這麼多年，有一句話，媽媽好像忘記和你說了。”
裴致的睫開始快速眨，呼吸漸重。
裴若云接著說道：“一直以來，都辛苦了，你是一個很好的哥哥，爸爸媽媽不在的日子里，你把妹妹保護得非常好。”
“你很棒，寶寶。”
吧嗒。
有什麼滴在了裴若云的掌心。
吧嗒，又是一滴。
溫熱的水滴，沿著掌心的生命線慢慢往下落，潤那些斑駁的紋路。
留在十三歲的那部分裴致，終于回到了十八歲裴致的里。
那份本不該承的愧疚，終于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