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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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捧著他的臉:“吃飯沒。”

“一會兒吃,我好想你,得來先見見你。”宋硯吻了吻的手心,鼻息噴惹出的水霧弄得手心汗津津的。

柳箏還是困,瞇著眼道:“端來吃唄。吃完洗手洗腳,進來睡覺。”

話音才落,馮策敲了門,得了宋硯的準允把飯菜端進來了。

催促,宋硯才到桌前落坐用飯,柳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問他朝堂事理得如何,又說自己今天幫忙煮粥賑濟的事。明日還會去幫忙的。

“災嚴重,陛下在病中難以理國事,如今都暫給太子殿下了。若只是賑災一事,其實倒尚不足為慮,旱災水災幾乎年年有之,但先前楚王的事他們沒能解決明白,北邊韃靼又盯得,頗有些憂外患了。只怕後面會越來越……”

柳箏聞著飯香,肚子響了兩聲,默默披著被子坐起來了。宋硯擱下碗勺,了手走過來把被子攏得一風都滲不進去,又把睡得淩地頭發撥攏好,眼裏含著笑:“是不是了?”

柳箏點頭:“現在好晚了吧?”

燈燭都快燃盡了。

宋硯倒了盞茶喂給漱口,而後盛了碗銀耳甜羹坐到邊,舀了勺往口邊送:“乖,張口。”

柳箏喝了半碗,手從被子裏探出來指向桌面:“想吃豆包,要紅豆餡的。”

宋硯擱了碗,把手重新塞回去,又是哄的語氣:“別凍著了。”

“我倒不至于那般弱。”

宋硯只是笑,把裹得蠶蛹一樣。又見張臉在外,嗔著水亮的眼睛瞪他,忍不住在臉頰上輕了一把。

碟子裏還剩三只豆包,分不清哪個是哪個餡,他一連掰兩個都不是,回頭不確定地問:“這裏面有?”

“有的,一共三樣餡心,姥姥肯定是每樣都給你挑了的。”

宋硯把剩下的那只豆包拿來,一點一點撕給吃。柳箏吃一點就膩味了,剩下的還是留給他收尾。

收拾好桌面,宋硯開門把東西遞還給馮策,洗漱完掀起被子一角,小心地窩了進去。

在外頭奔波一天,進來時他整個人都冷冰冰的,現在吃過飯,這屋裏又燒著炭,他上便恢複了溫度。只是相較于柳箏還是顯得冰涼了些,他不敢挨太近,怕把寒氣渡過去,只在背後一下一下捋著的頭發。

柳箏已沒那麽困了,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過來,回頭來直接上他的軀:“我也想你了。”

宋硯怔了片刻,意識到在回應自己回來時對說的第一句話。他竟有些寵若驚的失措,指尖把的發纏繞了一圈又一圈,嗓音黏起來:“有多想?”

“你有多想?”

“無時無刻不在想,走在路上擡頭看看天,會想幹脆變一粒雪,落到你手心好了。”

柳箏悶悶發笑:“我倒沒那麽想。不過吃飯的時候會很想知道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上暖融融的,又香又,宋硯貪得很,卻仍不敢太近,只在黑暗中道:“知道你會不放心我,所以我都好好吃了。”

柳箏把他得更些,臉埋進他頸窩,手臂搭上他的腰背,反來哄他:“快睡吧,累一天了,明天還要早起的。”

宋硯睜著眼睛,就著窗外的一點月看自己指尖繞著的發梢的澤,安心地閉上眼,重新在懷裏醞釀睡意。

他從前并不是多貪睡的人,如今卻總想在懷裏長睡不起,最好一直從冬天睡到春天。

天不亮宋硯還是起了,盡量作小心不驚擾柳箏,一去就是一整天。雖然已經連著好幾天這樣了,柳箏一醒來看到床邊空落落的,心裏還是會跟著失落。

許是西街巷有商戶百姓布粥的消息傳出去了,今日來這領粥的流民更多了,幾乎圍堵了整條巷子,幸好城中守衛及時紓解了。

粥還是不夠,到最後幹脆各家燒了熱水布施,雖不能果腹,暖暖手也是好的。聽說昨日一天城就不知凍死了多流民。

到下晌時分,雪停了一會兒,王初翠在竈房拾柴燒水,柳箏一碗一碗地給人遞,不論誰手來,都下意識往人左手看。今早上姥姥還和說,這麽多人,萬一就有那麽巧呢,萬一小舅舅其實就在這些流民之中呢?

宋硯派去查探的人也沒查到什麽有用的信息,找回小舅舅的希好像愈發渺茫了。有幾次從他話音裏聽出來,或許小舅舅早在那年就已沒命了,否則何至于一點音信都無。

正胡想著,剛送走前面那位手指枯瘦的老嫗,眼前突兀地出現了一只玉白修長的手。柳箏愣了一下,擡頭往上看,看到青年人略染了白霜的睫。徐亦對點點頭:“煩請柳姑娘給咱家盛碗熱茶。”

柳箏忙低頭拾了碗給他盛水:“公公可要喝什麽茶嗎?您裏邊請。”

徐亦輕搖了下頭:“多謝好意,咱家還有事要辦。”

“不知公公要忙何事?”柳箏很快意識到這問題不妥,想轉移開,“我給您拿些點心來吧。”

“也是宋主事托咱家辦的事。”他回頭看了眼一個個行般瑟著的流民,又指了指自己旁幾個人高馬大的東廠廠衛,“宋主事預備在這支個義診鋪子,他事務繁多不開,咱家正巧路過,倒能順帶替他把事兒辦了。”

柳箏已到竈臺後把昏昏睡的王初翠喊起來了,讓幫忙給其他幾位廠衛倒茶喝。

西街巷得到都是得兩眼昏花的流民,其他商戶百姓都在忙著布施,竟沒幾人注意到徐亦來了,就是柳箏自己也是等人到跟前了才發現。

他們喝過茶,疏散完人群在道上搭起了三五個氈布大帳篷,還往裏面搬了不床榻被褥、桌椅板凳、藥罐藥盅等,最後在最前頭掛上義診的牌子,幾位年輕太醫在前頭坐鎮,又招募了就近幾個醫館裏的大夫幫忙。義診鋪子這便算安排好了。

做完這些徐亦代幾個廠衛留下好好維持秩序,臨走前對柳箏道:“若有什麽事,柳姑娘可直接對這幾人吩咐,在此地,他們亦聽憑柳姑娘差遣。”

“多謝。”柳箏朝他福了福,目送他在飄然而落的大雪中離開了。

回頭看了眼已排起長隊的義診攤,繼續給人舀熱茶喝。

一直到天黑下來,流民們各自進了帳篷取暖,王初翠疲憊地關了門,開始做今天的晚食。

琢磨著:“箏箏啊,這位徐公公怎麽戴手套就戴一只呢?”

這事柳箏也好奇過,把宋硯曾對說過的解釋複述了一遍。王初翠“哦”了聲,把剁好的鴨子放進陶盅裏慢燉,又切了臘臘腸打算做燜飯。

過了會兒,喃喃道:“我瞧著他很年輕啊,不到三十的年紀,竟做了東廠廠督,真真不易。他哪年進的宮?”

“不知道……”

“哎,不知怎麽,我見著他……嘶!”

柳箏聽輕呼,趕放下洗到一半的白菜,過去把刀拿開查看王初翠被切出條口子的手指。拉到正堂拿紗布來理傷口:“您刀工這麽好,這些年還是頭次見您下歪了刀。怎麽回事?”

王初翠見一臉張,失笑道:“老了唄,頭昏眼花的,這不很正常。”

“正常什麽正常……你方才到底想什麽呢?”柳箏給纏好紗布,趕把刀洗了了,繼續切臘,還不許洗菜,“您要實在太閑,抓把瓜子來陪我聊天吧。”

王初翠也不勉強自己了,坐到高腳凳上,捧著瓜子咔嚓咔嚓地嗑,同閑聊。

聊著聊著話題不知怎麽又轉到了那位徐公公上來。

摻了臘臘腸的飯已經在鍋裏燜上了,柳箏繼續洗菜,沉默一會兒,突兀地問:“要不讓阿墨幫忙查查他?”

“好好地查他作什麽?別給阿墨惹了禍。”

“那倒也不至于。你不是說,覺得這位徐公公親切得很嘛。你心裏是不是有那個猜測?”

王初翠停了嗑瓜子的作,抓著盛瓜子殼的盤子半晌未語。

柳箏擡頭看一眼,卻見眼眶中懸了淚。柳箏把洗好的菜放到一邊去,了手過去:“姥姥,怎麽哭了?”

王初翠把瓜子盤擱下,良久道:“他若真的是,我真真希不是。”

柳箏沉默,王初翠哽咽著握了的手,哭腔細弱:“總不能,總不能我每個孩子,都這般命苦……你說老天是憑什麽啊,憑什麽這般待他們!”

王初翠緒激不已,可也收斂得很快。柳箏還沒怎麽安已恢複了平靜,繼續慢吞吞地嗑瓜子,只是臉上不見了笑容,兩條摻了白的眉攏著愁意。

柳箏想幹脆當作自己沒提這茬,繼續炒菜去了,還問姥姥有沒有什麽別的想吃的,都給做。

王初翠要再多做個炒蛋,似乎確實不在糾結剛才的話題了。

可等飯菜端上桌,王初翠盯著那盆鴨湯,聲音低低的:“好多年,我見著鴨子就傷心,所以好多年沒吃過鴨子了……”

柳箏盛了碗鴨湯遞給:“今天為何又買鴨子了?”

“那賣鴨子的婦人邊跟著個小娃娃,那小娃娃豆丁點大,不比鴨子大多,一直蹲在那扣雪粒子玩兒,扣得小手通紅,都是水,他竟不怕冷……上穿的,都是補丁,洗得倒很幹淨,臉也幹淨。我就想起了我的阿冬。”王初翠攪了幾下湯匙,“從前我們家多窮啊,我也給他收拾得幹幹淨淨的。他們姐弟倆長得都漂亮,我一手拉一個帶他們去挖野菜、逛集市,人人都誇。說十裏水鄉,沒一個姑娘比得上你娘的,也沒一個小男娃能比你小舅舅長得還可人疼的。哎。”

柳箏走到王初翠上,俯下來抱住,雙臂環著的脖子,輕輕地晃:“興許小舅舅是被好人家收養了呢?他長得那麽好看,對吧。”

王初翠知道是想安,卻不知說什麽話來安。箏箏一向不太會說這些。王初翠拍拍的手背:“我年紀越來越大了,才老想這些事。其實我早已想通了,一輩子尋不回,便尋不回吧。找是要繼續找的,但我死之後,你們不必再找了。”

“都要過年了!你說這種話?”柳箏氣得收了收手臂,想勒一勒

王初翠笑著搖頭:“你別嫌不吉利,實話而已,哪個人不會死啊?我都這把年紀了不是?你小舅舅,要管只該是我這個做娘的管,不該讓你個做小輩的往後餘生都搭上這麽件事。你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別為這個煩心了。”

“他是我舅舅!你若真有什麽,他便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當然要找他的。”

王初翠也不費力勸服,端了湯碗道:“忙一天,還不是不是?快吃吧,吃了跟姥姥一起繡鞋面。”

“你也知道自己年紀大了,還總做這費眼睛的活計?還不如聽我編故事給你聽。”

“你不做,阿墨又做得不夠好看,我不得趁著眼睛還好的時候給你多做點兒?”

“那也不要……大不了我就穿素鞋唄。我有錢,想穿好看的也可以買嘛。”

“買多費錢啊。”

燉得爛,鴨湯鮮,浸在裏頭的魚丸也彈可口,們兩個一人喝了兩三碗,把剩下的重新端回炭爐上小火煨著了。

柳箏去姥姥屋裏給畫繡樣、纏繡線,說笑著聊到王初翠呵欠連天。柳箏扶睡下,這才回對面客房洗漱躺下。

宋硯又是後半夜才回,實在太晚,柳箏這回困得眼都難睜。他來親,卻弄得,煩睡覺了,手背一擡在他臉上輕打了一下。

宋硯握著的手,好似很委屈地說了什麽,柳箏一點兒沒聽進去,眨眼功夫再度睡著了。

隔天天未亮,宋硯起點了一豆油燈在旁,輕著作穿穿靴,準備上朝理公事。他最後看眼睡在被子裏臉龐微紅的柳箏,忍不住笑。才笑了一下,被子裏的人皺皺眉,迷迷糊糊地坐起來了,背對著窗外泛白天問:“你要走了?”

宋硯把被子給,按肩膀要再躺下:“睡吧,我今晚盡量早些回來,我們一起說說話。”

柳箏攥了他的手,拿他的手往自己臉上。他掌上的繭糲,磨得臉疼,反讓清醒不:“先別走,想拜托你件事。你何時有空了,幫個忙吧。”

宋硯學著未完全清醒時說話間輕哼的語氣,笑道:“替你做事怎麽算得上幫忙嘛。什麽事?但聽箏箏吩咐。”

柳箏昨晚上睡得早,這些年也習慣早起,揪揪臉眼睛困勁便消了不要他先給端上來洗臉,宋硯還想勸繼續睡的,柳箏親他兩下,彎眸笑道:“再睡又要一整天瞧不見我郎了,我不想睡了。”

宋硯被親得臉紅,抿歡喜道:“那好嘛……你午後記得補眠。”

他給端了水洗臉漱口,柳箏覺得思緒清醒多了,穿著服和他道:“昨天徐公公來咱們這搭建義診帳篷,姥姥瞧見他左手戴著手套,疑心他會不會是我小舅舅。你先別覺得不靠譜,我知道世上哪那麽多巧合,可母子間興許真存在些什麽應呢?姥姥見到他後昨天一天緒都不太對。為求心安,我還是想托你去查查他,當然最好不是他……”

宋硯擰幹了洗臉巾子掛上臉盆架,作慢很多,輕輕點了點頭:“這想法也合理,先前我派去查的人也說是查到北邊來就沒線索了,派去往韃靼那找的人也沒個結果。若他當年真是進了宮,我們總找不見,也正常。”

多的話宋硯沒再說了,他聯想到徐亦發跡這些年從未還鄉、從未與什麽親朋聯系過,這點上很可疑。他跟他接不多,只知此人不善際,手段卻不,對二公主齊青穎卻是百依百順的。看相貌……他倒沒怎麽細看過此人眉眼。

箏箏既然說希他不是,他最好還是別再多說什麽佐證他是的可能了吧。一切等查出來了再提也不遲,省得箏箏再為此多煩心。

柳箏穿好服,跟他一起去用早食,吃的是馮策剛讓人買回來的鮮餛飩,還很燙口。

柳箏見宋硯思緒不停,總覺自己剛才好像有什麽話說得不妥。

吃了飯,宋硯一把抱起在桌子底下竄著玩的蛋黃,了一把它的腦袋,拿了魚幹來喂它。蛋黃趴在地上吃得香,宋硯蹲在一側,眼含笑意地看著。

柳箏挨在他邊,心有所,臉靠在他肩膀上:“等你忙完這段日子,年前帶我去見見你娘親好不好?”

宋硯笑容微僵,很快掩了過去:“不了,我沒有娘親。雲韞素從未生過孩子。”

柳箏探手去握他的手,果然覺到他指腹泛著涼意。他正傷心著,沒人能心緒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的。

“先不以孩子的名義去見,我知道你想的。我們跟重新認識一回,做朋友那樣,好不好?”

宋硯蛋黃的腦袋:“不了,我不去打攪了。”

柳箏不勉強他:“那我一個人去見?”

“嗯……”

宋硯離開沒多久,王初翠也睡醒起了。柳箏琢磨半天,決定去一趟大長公主府,問問雲韞素喜歡什麽,去之前可以給備一份禮。

王初翠拿點心盒子給帶上,柳箏約莫時辰差不多了便坐上馬車去了。

因為答應了柳箏今天要早點回家,宋硯自到了刑部腳步就沒停過。如今朝政忙,不拘哪一部哪一人,要忙的事都只多不。雖然他與章鶴關系尷尬,但在公事面前無私,事該怎麽辦就得怎麽辦。他不覺得有什麽,章鶴出于某種考量,也未曾出半分異樣,不過周遭共事的朝臣還是能察覺出一二分不一般。

顧不得吃午食,宋硯從刑部出來後直奔城東幾個坊查看新搭建的流民安置房屋。這雪一下就沒個停的時候,扯棉絮般怎麽掃都掃不淨。如今每日報上來的凍死流民的人數就已目驚心了,等到來年春日河水破冰,若這積雪不化,定會影響春種;等到這積雪一化再化,又會有澇災風險。總之明年要想糧食有個好收,難了。

朝廷雖會減免災州縣的稅收,如何賑濟卻又是一番難事,民生艱難,可見一斑。

把各查看完畢,將查出的問題代下去整改後,天又要黑了。宋硯了下額心,準備先回去,明日再起早些,去刑部前先來此檢看一遍。

洋洋灑灑下了整天的雪停了,碧空如洗。宋硯仰頭看著天上明月,只覺寒氣浸心。馮策掀了馬車簾布,宋硯彎進去,一路上看到仍有許多枕眠于積雪上的流民未得妥善安置。

馬車置了炭盆,宋硯盯著盆燒得通紅的銀炭看了一會兒,讓車夫勒停了韁繩。

馮策不明所以地看過來。

“把這炭端去巷口吧,風口格外冷些。能多捱過一個人也是好的……明日你去私庫多調些柴炭和絮棉出來賑濟弱的老人家和婦孺。”

馮策應下,進來端走炭盆,走前猶疑地問:“那您呢?”

“我很好,就這一點路,不至于就冷著了。”

“您一天就吃了早食……”

“你不也是。快去。”

馮策過去了,宋硯也不刻意等他,讓車夫繼續快速駕車回家。一小柱香的功夫,馮策急急從後趕來了:“爺,爺!”

宋硯掀簾,見他一臉焦急,皺眉問:“怎麽了?”

“得請個大夫!我剛把炭盆擱巷口放下,有個小孩兒把手進去燙著了!”

“人呢?”

“我想給抱去看診的,他不給抱!而且,而且他懷裏還抱著個小娃娃,滿臉,看著怵人。”

“那你就這麽回來了?”宋硯責備地看他一眼,下令讓車夫掉頭回去。

到了方才那巷口,宋硯下車快步朝巷口走去,那裏已圍了許多人,都在爭著往那小小炭盆手靠近。

這便顯得角落裏的那個小小影格外明顯。

宋硯拿過下人手裏的提燈,輕了步伐靠近,那小孩兒睜著眼也不。宋硯往他懷裏看,竟真抱著一個襁褓。

宋硯俯下,臉上笑容平和:“小朋友,你手怎樣了?給阿叔看看好不好?”

聽見聲音,小孩兒不住往後躲,後頭是冰冷的牆壁,他索著藏。

宋硯察覺到不對,探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眼中依然無,眸子無波無瀾。似乎看不見……

“別怕,阿叔不是壞人。”宋硯嗓音和,看度看向他懷裏的襁褓,“這是弟弟還是妹妹?你們父母呢?”

“不是我弟弟,也不是我妹妹。他們死了。”

宋硯斂眸,了大氅:“這裏多冷,跟阿叔去車廂裏喝點熱茶好不好?”

小孩兒無于衷,一臉戒備,臉卻一片灰白。顯然也早已撐不住了。這麽冷的天,他如此瘦弱,懷裏抱著一個比他還小的孩子,連取暖都爭不過旁邊那些大人,再在外流浪,能活過幾日?

他又不說話了,宋硯朝馮策掃了一眼,馮策點頭,帶著兩個人悄悄圍了這牆角。宋硯一振大氅,俯一把裹住了小孩兒,小孩兒驚尖起來,驚慌失措地掙紮著。

宋硯單臂將他抱,一面快步往馬車走,一面輕拍他的脊背:“別怕,別怕。”

小孩兒在這輕的哄拍裏冷靜了一點,猜出這人大概是把自己的下來給他裹了,上面殘存著他的溫。這麽順的皮,一定價值不菲。

宋硯抱著他一步躍上馬車,讓馮策把門板關實一點,別了風。

這一抱簡直輕得不可思議,他跟他懷裏這襁褓加起來恐怕都不比這大氅重多。宋硯心緒難平,探手進去他懷裏的嬰孩,到一片滾燙卻松了口氣。發熱總比凍死在了他的懷裏強。

車廂裏沒了炭盆,宋硯催力把溫進一步渡進大氅裏,小孩兒貪簾暖意,吸氣鼻子來,呼吸都打著

宋硯把多點亮了盞燈,看清了這孩子的臉,拿袖子給他臉上的灰。他想倒點熱茶給兩個孩子暖暖,茶壺裏的剩水卻早涼了,沒有炭盆也沒法熱茶。宋硯只好多渡點力,寬道:“跟阿叔回家,阿叔家有很多好吃的,你別怕。孩子給阿叔抱,好不好?”

小孩兒確信他沒有惡意了,也不掙紮,稍稍松了手臂。

宋硯把孩子從他懷裏抱過來,他沒怎麽抱過小孩子,也不知道這是有幾個月大了。簡直比蛋黃還要輕還要脆弱……

“弟弟還是妹妹?”

“他們說是妹妹。”

這嬰孩雙目閉,臉滾燙,宋硯趕翻出帕子拿茶水浸了,給臉上的污,邊邊問:“怎麽都是?”

小孩兒沉默了。

宋硯按了下太,忍住強烈的不適,催促車夫再快些。西街巷那就有大夫駐紮在義診攤子裏,可以直接找人進屋給他們看診。

“你什麽名字?”

小孩兒眨眼睛,緩慢道:“小犬。”

“小犬……”

柳箏在用晚食前從大長公主府回來了,帶了不大長公主非要塞進來的東西回來,收拾就費了好些功夫。王初翠拉著問大公主府裏是什麽樣,他們都說了什麽話,柳箏一邊歸置東西一邊同講,忙出了一汗。

今天宋硯說可能會回來給們一起用晚食的,王初翠便刻意多等了半個多時辰才做飯,等做完了又等了半刻鐘,巷子外沒傳出半點馬車靜,估著他們今天又忙得不開了,兩人便拾了碗筷準備先吃起來。

剛一落座,外頭卻有靜了,柳箏趕提了燈開門出去,果然遠遠地看見了悉的馬車。柳箏朝他們揮了揮手。

馬車停下,柳箏迎上前去,卻見宋硯左手牽著一個豆丁大點的孩子,右手抱著個髒兮兮的襁褓下來了。柳箏愣了愣,宋硯拍了拍小犬的肩膀:“別怕,是阿叔的心上人。”

宋硯看向柳箏,柳箏已反應過來了,臉上也現出笑意,彎靠近去小犬的頭:“吃飯了沒有?來,快進來一起吃。”

“他手被燙傷了,這孩子也病了,得趕讓大夫看診。”宋硯小心翼翼地把襁褓捧給柳箏,“我不會抱孩子,一直,我怕傷了……”

“我,我也不會抱。”柳箏手足無措。

王初翠聽見靜出來了,瞧見宋硯竟帶了倆孩子回來,也沒想太多,過柳箏就道:“給我!”

宋硯趕把孩子給王初翠,大松了口氣。馮策拉著一個大夫過來了,幾人進屋關了門,又燒了幾個炭盆取暖。

小犬眼盲,進了屋後一直攥著宋硯的手不放,顯然對這陌生的環境還很害怕,唯一信任點的人只有宋硯。宋硯把他抱坐上炕,把他外頭的破夾襖了,卷起袖子來為他理抓炭時燙傷了的手。

宋硯凝眉,他手腕上那道咬傷。齒痕很小,但不可能是那牙都沒長齊的小娃娃咬的……聯想到那小娃娃臉上的,宋硯約猜到了點:“你給妹妹喂的?”

小犬點頭:“不喂就死了。”

宋硯把柳箏端來的熱牛遞到小犬另一只手裏,讓他抓了,低頭一邊給他理傷口一邊問:“近日城一直有人開粥鋪賑濟,你可有領到?”

“領到了兩回。”

“就兩回?”

“人太多了,我不過去。”

宋硯把他腕上的咬傷理好了,更仔細地理他手心的燙傷。好幾個膿皰,鼓脹得嚇人,有幾個小的都破了。大夫正在給那小娃娃看診,暫無暇顧及這邊,宋硯只好拿針來,準備給他挑破一些放膿水。

柳箏他的肩膀:“我來吧。”

宋硯搖頭:“我來就好。”

柳箏低聲音:“你看不得……你已累一天了,我來。”

宋硯已經拿了帕子墊著給小犬挑水泡了,一邊挑一邊哄柳箏:“汗要流我眼睛裏了,箏箏給我好不好?”

柳箏趕掏了帕子來給他額頭上的汗。

上完藥,宋硯又給小犬纏紗布,溫聲問:“妹妹是誰家的孩子?”

“我撿的。跟我一樣,沒有爹,沒有娘了。”

小犬握著牛碗卻不知道喝,王初翠坐過來,幫著給裳,催促道:“喝吧,好孩子,還有許多呢。喝完了一會兒再吃些飯,你得久了,一下不能吃太多,過兩日姥姥給你做許多許多好吃的。”

“妹妹……”

“妹妹正喝著呢。”柳箏回把手裏端著的牛展示給他看,他沒什麽反應,宋硯搖了搖頭。柳箏笑著補充了一句:“我在給喂呢。”

小娃娃還太小了,恐怕剛斷沒多久,柳箏本想拿勺子給喂的,喂不進去,就只能拿筷子一點一點給蘸著喝。沒幾下出舌來吮了,柳箏看得心得不得了。

大夫給那小娃娃看完診,馮策吩咐人把藥熬上,親自把大夫送出了門。宋硯給小犬理好了傷口,王初翠也給他換上了幹淨服。這服還都是臨時去蔡家借的,小虎年紀比小犬大,子壯許多,蔡嫂翻好半天才翻出幾件小虎小時候的服來,但大多都偏薄了些,沒辦法就把團團的襖子找了兩件出來。

“讓倆孩子今晚都跟我睡吧,哎,天可憐見,真是……”王初翠一個勁地搖頭嘆氣,過會兒抹了淚,“怎麽孩子的命都這麽苦。”

柳箏跟宋硯安半晌,王初翠收拾了緒,匆匆吃完飯就過去照料小犬和小娃娃了。

宋硯吃著飯,猶豫著問:“我是不是給你和姥姥添了麻煩……”

“嗯?”柳箏正盛了碗湯捧著喝,“一家人提什麽麻煩不麻煩?”

“我本可以帶他們去哪個別院給旁人安置的,但下意識就帶回這了。小犬實在很可憐。”

“能幫一分就幫一分,我跟姥姥很樂意做善事的。”柳箏握了握他的手,“好好吃飯,別胡思想了。”

翌日宋硯走得比往常還要早些,以至于柳箏一點都沒發覺。等睡醒起來,太已快完全冒出來了。今天總算不下雪了。

一把門打開,王初翠也恰從對面客房出來了,手裏還牽著已被洗淨了臉的小犬。經過一夜不冷不的安睡,小犬臉比昨晚好了不知多,連說話時的氣力都足了。

“另一個已經退燒了,真沒見過這麽乖的孩子,發熱了都不哭不鬧的,給什麽吃什麽,剛剛才吃了半碗牛進去。不論怎樣,至能活了。”王初翠一臉慨。

小犬臉上出了笑。

柳箏小犬的頭,和姥姥一起帶他吃早食。

早食是熬得稀的小米粥,配上炸得脆的春卷和腌制流油的鹹鴨蛋吃正好。

吃著飯,柳箏提起昨晚想說卻忘了說的話:“阿墨好像不知道,雲姨很喜歡兔子。”

"兔子?"

“嗯,太姑姥姥說的,雲姨小時候就養兔子,就是兔子太能生了,生得一茬一茬的,養不下,後來才不怎麽喜歡了的。但用的東西、穿的服上,還是很加兔子紋案。”

“哦對,阿墨屬兔子。所以……所以呢?”

“……好像確實代表不了什麽。但我總覺得阿墨知道了能開心點。”

“會不會更傷心也難說。”

“好歹知道喜歡什麽了,雲姨如今和小孩子似的,投其所好,相起來大概要簡單很多。”

“那就試試吧,你打算養兔子?可別養多啊,兔子太能生了。”

“就養一只,一只總生不了吧?”

“行行行,依你的,都依你的。來,小犬,嘗嘗這個,薺菜包子。”王初翠把拿了只包子遞到小犬手上,“慢點吃。”

小犬吃了兩口,小聲問:“阿叔呢?”

“他忙公事去了,你想他了?”

“不,不是。”小犬又吃了兩口,“我以後會報答你們的。”

王初翠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吃完飯和柳箏一起收拾東西,商量著要不要多做點兔子紋樣的荷包鞋。聊著聊著,忽然覺冷風一陣一陣地往裏吹進來了,柳箏趕去正堂關門,卻發現剛才還坐在這捧碗喝水的小犬不見了。

柳箏各屋找了一通沒找到,立刻出門去找,果然看見小犬正扶著牆往巷外走。王初翠跟著追上,見他又凍得臉通紅了,心疼地抱起來:“好孩子,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回家……”

“你家裏沒人了,你一個小娃娃,就算回去了又怎麽生活?何況你這樣,哪裏找得到家在哪。你阿叔既把你們帶回來了,定會對你們負責的,安心在這住下,乖。”王初翠哄著他,帶他回去了。

別說有宋硯在了,就是沒宋硯,們家也養得起他們的。王初翠很樂意收養孩子,平時就會想,若的阿冬當年也被好人家收養了就好了。

“你們養,養妹妹,我是個瞎子,養了沒用。”

柳箏牽住了小犬沒傷著的那只手:“你救了一個小妹妹,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你,早就凍死了。雖然現在小得連話都不會說,但等長大了,會知道自己有個世上最好的哥哥。眼睛看不見,未必不能治。退一萬步而言,即便真的治不好,你也可以學會很多事,聽過說書嗎?有的大俠生來看不見,也能練就一好功夫,保護許多人。你若願意,也可以的,你阿叔的功夫很好,我也會一點。若不願意,也可以學點別的,譬如行醫。”

“我比難養……”

“不難養,我們都很喜歡你。蛋黃也很喜歡。”進了屋,柳箏關上門,去客房把窩在炕床上睡懶覺的蛋黃抱出來,塞到了小犬懷裏,“它很親人的,。”

小犬小心翼翼地了兩下,蛋黃呼嚕嚕起來。

小犬臉上再次出現了笑意。

各州各縣的災賑濟況有所好轉,朝廷總算能稍微口氣了,可這口氣還沒放下去,又被兩道邊關通報攪散了。

一則是阿古拉親自帶兵從遼天河打過來了,二則是被關押運送進京的楚王竟逃了,恐怕不日也要傳出謀反的消息來。

京中登時大,還未穩定住局勢,聖上病惡化,已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了。

朝中勢嚴峻,雖然柳箏了解的不多,但從宋硯愈發匆忙的行力也能出一二。

忙碌的同時,宋硯心有憂慮,每日臨走前都要代他們許多事,諸如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要買什麽、找什麽,都吩咐給旁人去辦,要是有面生的人進來搭話,萬不要理會。

柳箏聽了笑道:“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兒了啊?”

宋硯正抱著那日撿回來的小娃娃拿湯匙給喂羊喝,作小心又仔細:“就聽我的吧,你和姥姥都心善,心善易被人騙。”

柳箏去牽小娃娃的手,小娃娃不喝了,對撲閃著大眼睛笑。宋硯跟著也笑。

柳箏對小娃娃扮鬼臉,問宋硯:“是不是該給起個名字了?整天跟著小犬妹妹,總覺怪怪的。還有小犬也該有個大名,蛋黃都有呢。”

的名字,我已想好了,柳見梧,見梧,戲藻嘉魚樂,棲梧見飛。好聽嗎?”

“好聽,那小名就嘉魚?”

嘉魚又笑了。

“小犬本就有姓,只是他父母心太狠,沒糧吃,故意把他丟下了。他們沒死,馮策找到了他們,但我想不管怎麽救濟,再讓小犬回去,小犬在那個家裏也過不上好日子的。他有四個哥哥,名字分別取的平安富貴,只有他小犬。”

“問問小犬怎樣想吧,他想姓什麽、什麽,由他自己來定。”

晚上吃完飯,被問到想要什麽大名的時候,小犬揪著擺,糾結很久:“我,我想跟阿叔姓。”

宋硯語氣平淡地否了:“我的姓不好,換一個吧。”

小犬想問為什麽不好,但最終沒問。宋硯問他姓柳好不好,他再次猶豫:“其實,小犬就好的,我很習慣了。”

“做小名可以,但我們還是希你有個認真取的大名。”宋硯無奈地解釋,“我自己都不喜歡姓宋,所以不想你跟我姓。宋氏宗族很不好。”

柳箏心裏想,其實柳家宗族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在心裏柳就是娘的姓。

“那我想好了,不要姓。不過我想要個更好一點的名字。”小犬對宋硯道,“阿叔可以幫我取嗎?像妹妹那樣的,帶詩的。”

“嗯……你有什麽喜歡的嗎?喜歡的事。”

“我喜歡夏天。”

宋硯想了片刻:“暑雨池上歇,衍漾菰清。衍清好不好?”

“不如調換一下呢?清衍?”柳箏提議。

“好。”小犬立刻應下了,回味著念了一遍,“清衍……暑雨池上,池上……”

“池上歇。衍漾菰清。”

“暑雨池上歇,衍漾菰清。”清衍笑道,“我記住了,聽著就很幹淨。”

宋硯他的頭。

下了值,章鶴匆匆回到章府,立刻趕往書房,把葛康了過去。沒一會兒葛康出來,去了後院將顧萱迎進了書房。

顧萱放下食盒,解下披風給下人掛好,坐下瞥了眼章鶴:“有什麽話不能直說,還要把我到這來。”

章鶴示意葛康把其餘人都遣散,待屋只有他們夫妻二人,章鶴才頹然地嘆了口氣。

顧萱面容嚴肅些許:“劉炳抓了你的把柄?”

“他讓人去了趟吳江縣,明擺著去查柳箏了。這個柳箏,實在荒唐!柳大興竟是殺的!顧觀當年是替掩了下來,但紙終究是保不住火的,何況這火是有心人放的?”

“哼,這事我早知道了。所以你想怎麽辦?繼續找,問要不要認親?”

“我瘋了才這麽幹!”

書房裏沒燒地龍,冷得。顧萱給自己倒了杯茶潤嗓,細細呷了兩口。看了眼燭下章鶴深深的眼眸:“你想要我做什麽?”

章鶴笑了笑:“夫人……”

“說得明白些。別弄得像當年那樣,說話總留半句讓人猜,猜到最後沒猜到自己還落了個種在外頭。”

章鶴苦笑兩聲:“既是從前落下的錯因,如今結了惡果,自然是要了結掉。”

顧萱抿,擱下杯盞,直視他:“你想殺了……”

“這事我不好直接出手,夫人也不能。得借把刀來。至于借哪把,我已吩咐人去辦了,但外借的刀使著總人難以放心,還得勞煩夫人多費費心。”

顧萱盯視著章鶴的眼睛,不過片刻就敗下陣來。同床共枕十餘載,這人的狠程度總能一次次突破的想象。

無用的話說了也沒意義,既已是夫妻,便是同載一船了,沒有逃不逃的選擇,只能為共同的利益當共犯。

邊還有個宋硯在呢,你借的刀若太鈍了,那抵得過他這把利劍?屆時再被他順藤瓜往上查,他能放過你?”

“他如今便能放過我了?”章鶴了一把臉,“也好,敗也罷,撕破臉是早晚的事。柳箏不能留,宋硯也不能。上了賭桌,不付出點代價就想下來?沒那麽好的事。韃靼打過來了,朝政一鍋粥,宋硯先前在都督府是正四品的都督僉事,到關鍵的時候,他的父親和幾個叔伯勢必要上戰場,他能不去?他既要去,還能帶著個人在邊?他能不能順利下來,還難說。”

顧萱不再多勸:“那你說吧,到底想怎麽做?”

幾日後的夜裏,順天府的府衙大牢突然冒出沖天火,隔日便有消息傳出,先前被判絞刑的齊花間畏罪而亡了。

宋硯這些日子以來頭一回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

快要過年了,不管外頭怎麽樣,王初翠都開心得很,今年家裏添了不人口呢,人多熱鬧啊!往年只有和箏箏兩個人,還總要對付些麻煩的家夥,過得又冷清又無趣。

戲藻嘉魚樂,棲梧見飛。唐代蘇颋的詩

暑雨池上歇,衍漾菰清。明代俞允文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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