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二更合一) 容玠,你慘了。……
驚天地的嗩吶聲一路吹到了城東。
“掌櫃的!掌櫃的不好了!”
劉記當鋪的夥計慌慌張張掀開門簾, 闖進劉富貴的書房。
“幹什麽大驚小怪的?”
劉富貴蹙眉。
夥計臉青白,言又止地,“您, 您還是出來看看吧……”
劉富貴匆匆來到當鋪外,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 將一張小報狠狠摔在了他的臉上。
“……什麽玩意!”
劉富貴一把拉下臉上蒙住的紙頁,低頭看去。
與此同時, 嗩吶聲、唱聲也清晰地送他耳中,“賤民巷,買白鴨。東邊罪, 西邊罰……”
劉富貴臉驟變, 手中的紙頁被霎時碎。
***
冬至之後, 一首“白鴨歌”了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兒, 人人都會唱的小調。
盡管小調裏并未指名道姓,可賤民巷買賣白鴨的事和鄭五兒替死劉其名的案子也隨著這首小調在臨安城傳得沸沸揚揚。
一時間群鼎沸,有的叱罵賤民巷那些人喪心病狂窮瘋了, 竟然用自家人的命換富貴;也有的說城東給錢、城西刑, 這就是一樁願打願挨的買賣, 知微堂就是多管閑事……
不過更多的人在聽說鄭五兒是被爹娘騙去刑場上死後,都為他扼腕不平,竟自發圍到了衙門外,一邊高聲唱著白鴨歌,一邊要衙門還鄭五兒一個公道。
衙門外不太平, 知微堂外也是同樣飛狗跳。
被攪黃了“白鴨生意”的賤民巷村民們, 將一腔怨憤都傾瀉在了蘇妙漪和知微堂上。每天一大清早就背著菜簍子圍堵在暫時歇業的知微堂門口。
在鄭老爹的帶領下,他們就堵在大街上一邊朝知微堂的牌匾和閉的大門上砸著菜葉子和泥,一邊從早到晚哭嚷個不休。
除了些上不了臺面, 充滿詛咒和侮辱的方言語,便是些無理取鬧的埋怨。
“姑,我們到底哪裏招惹了你!你非要害死我們……”
“你是不是吃飽了飯沒事幹,我們賣不賣白鴨關你什麽事?”
“不賣孩子不賣老人,你給我們錢,你養我們啊?!”
鄭老爹站在人群中,滿臉都是怨毒地冷笑,“這知微堂的生意特別紅火,一天便能賺幾百兩!不然怎麽能連玉川樓這種地方都盤下來?!蘇妙漪那麽有錢,又那麽想做大善人,那就給我們賤民巷一人一百兩啊!有了這錢,我們還做什麽白鴨生意,還給城東賣什麽命?!”
此話一出,衆人眸驟亮,齊聲附和起來。
“給錢!”
“一人一百兩!”
知微堂門外鬧哄哄的,就連行人都害怕得繞道而走,對面醉江月的生意也瞬間冷清下來。醉江月的老板姜越在樓上著外頭這糟糟的一幕,也直皺眉,“你們不是去報了嗎?怎麽兵還不到?!”
夥計面難,“老板,對面那首白鴨歌可是連臨安府衙一起罵了,衙門現在不得知微堂被人砸了,怎麽可能派人來管束啊!”
“……”
姜越一噎,咬牙切齒地出兩字,“那去把門關上!”
夥計撓撓後腦勺,“現在關門?咱們不做生意了啊?”
“外面這樣,做什麽生意!”
姜越一臉糟心,“反正阿雲去了汴京,也沒人做輞川芳菲,這幾日幹脆閉店休息!”
夥計訥訥地應了一聲,也忍不住抱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咱們算是被蘇老板連累了……”
姜越擡腳在那夥計後踹了一腳,“廢什麽話?!”
那夥計連忙住了口,匆匆下樓。
姜越轉頭,看向外頭那些哭天喊地的村民,臉黑如鍋底,“……一群愚民。”
與知微堂隔了半條街的巷口,一輛馬車停在那兒。
車簾被開些許,正對著知微堂的方向。而坐在車中冷眼旁觀這鬧劇的正是蘇妙漪。
“我斷了他們的出路。”
蘇妙漪沉默片刻,忽然出聲道。
馬車另一側,容玠雙眼微闔,眉峰低,“賣命替死這樣的生意,也配出路?”
蘇妙漪卻靠著車壁,搖了搖頭,“他們與你不一樣。你從未窮困潦倒過,在你眼裏,錢財不過是外俗,自然不能與氣節、與義相提并論。可對他們來說,錢財是每日果腹的糧食,是冬日取暖的紙,錢財就是命,是活下去的倚仗……”
容玠神微頓,睜開眼看向蘇妙漪。
蘇妙漪仍著知微堂外叱罵的村民,嘆了口氣,“而且賤民巷裏的人,大多都是罪奴、倡優之後,幾代都是賤籍,不能科考不能仕,就連城裏的行當都不大願意用他們做活……所以其實并非家家都像鄭五兒他們家,被一個賭鬼爹拖累,更多的還是為出所困,走投無路。或許對他們來說,賣白鴨就是唯一能讓他們離開賤民巷的法子,是他們的希。”
容玠定定地著蘇妙漪,似有所。
“怎麽了?”
蘇妙漪問道。
容玠搖搖頭,“沒什麽……”
這麽多年,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高高在上地鄙棄、譴責,卻甚有一刻像蘇妙漪這般,即便是被誤解、被記恨、被反咬一口,也能設地替那些人思慮,究竟是什麽得他們誤歧途。
他只是,忽然有些自慚形穢。
在蘇妙漪面前,他好像總是在反省自己的傲慢……
沉默半晌,容玠才又開口道,“就算白鴨生意是賤民巷困的捷徑,可它亦是劉其名之流逍遙法外的歧途。不論如何,買人替罪就是不公不法,你揭穿此事,并無過錯。”
“……”
“蘇妙漪,該反省該自責的人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那些頭戴烏紗、坐在衙門裏的,還有同我一樣,日後想要為作宰的天下士子……是我們該思量,如何為賤民巷的人另尋出路。”
寥寥幾句,亦為蘇妙漪厘清了思路。
蘇妙漪終于收回視線,眉眼舒展地看向容玠,角掀起,出這段時日以來最松快的一個笑容,“說的也是,多謝義兄開解。”
容玠眸微,“回府吧。”
馬車從巷口靜悄悄地離開,朝容府駛去。
因擔心劉家人狗急跳牆、不擇手段地報複蘇妙漪,容玠將蘇家衆人全都接去了容府,單獨辟出了一間院落讓他們暫居。
這種關頭,蘇妙漪知道自己不能逞強,果斷選擇背靠大樹躲進了容府。
劉家在暗中咬牙切齒,而在明,臨安府衙也日日上門來討人。
距離容府還有一段距離,馬車卻在大街上倏然停了下來。
容玠和蘇妙漪相視一眼,下一刻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道悉的男聲。
“臨安府通判傅舟,奉命捉拿蘇妙漪!”
也不知是什麽人走了風聲,傅舟竟知道容玠和蘇妙漪出了府,于是領著一衆差攔在了他們回府的必經之路。
衆目睽睽之下,傅舟站在馬車前,眼神冷,表卻正義凜然,“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當初連扶縣主遭人誣告,都不得不往衙門走一遭,如今蘇妙漪不過是容氏義,難道還比皇親國戚更尊貴,更目無王法嗎?!”
路邊的行人逐漸聚攏過來,觀著傅舟與容府的對峙。
馬車,蘇妙漪冷笑一聲,剛要起,卻被容玠按下。
容玠不聲地看了一眼,示意先坐下,隨後才手掀開車簾,自己對上外頭的傅舟。
“敢問傅大人,衙門捉拿蘇妙漪,是為何緣由?”
“蘇妙漪散播謠言,妖言衆!整首白鴨歌都出自知微堂,臨安城人人皆知……”
容玠神淡淡,“那首白鴨歌容某也有所耳聞,并未聽出什麽蹊蹺。還請傅大人解,哪句是謠言?是蓬門巷賣白鴨,還是青天在上睜眼瞎?”
睜眼瞎三字一出,街道兩邊圍觀的百姓們都忍不住嗤笑了起來。
就連他們都能看出來,容大公子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當面罵臨安府衙這群人呢。
傅舟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咬牙道,“整首白鴨歌都是無中生有!”
容玠啓,吐出三字,“證據呢?”
他面無表、理直氣壯的,一時連傅舟都對自己的聽力産生了懷疑,“什麽?”
容玠耐心地重複了一遍,“臨安府衙有何證據證明,白鴨的買賣不存在,鄭五兒沒有替劉其名杖殺之刑?”
傅舟的反應也極快,當即怒叱道,“知微堂造謠沒有憑證,竟反過頭來要被造謠的人自證清白?!古往今來,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誰說知微堂沒有憑證?”
容玠打斷了他。
傅舟一愣。
“知微堂已經有了人證證。而傅大人尚未將此案查清,便將妖言衆的罪名妄加于人,是否太過魯莽武斷?”
“……”
傅舟僵立在原地,臉沉得可怕,眉宇間一不可置信和張,可轉瞬又意識到什麽,駁斥道,“知微堂若有證據,為何不給衙門?”
“我們此行正是要去衙門。”
容玠掀,一字一句道,“不過還請傅大人慎言,收回捉拿二字,請——舍妹去衙門問話。”
傅舟臉上的表霎時變得彩紛呈。
轉眼間,捉拿便了恭請。
容玠和蘇妙漪乘著馬車,在傅舟和一行兵的“護送”下駛到了衙門外。
走進公堂的時候,容玠聽見蘇妙漪低低地笑了一聲。他步伐微頓,轉頭看過來。
蘇妙漪嘀咕道,“我怎麽總是和衙門打道。這才過了多久,又來了……”
得知傅舟終于拿住了蘇妙漪,劉富貴已經匆匆從城東趕來了衙門,此刻就候在公堂上,見蘇妙漪進來了,神戾地瞪著。
下一刻,知府大人也走上公堂,往中央一坐。
與上次縣主之案的態度截然不同,知府看向蘇妙漪的眼神裏帶著些寒意,連帶對護著的容玠也沒了諂討好的興致。
偏偏在升遷關頭,白鴨案被捅破,這位知府大人已經連著幾日輾轉反側,在衙門裏大發雷霆,如今看見“罪魁禍首”,便是裝都懶得裝了。
知府大人黑著臉,擡手敲了一下驚堂木。
劉富貴往堂前一站,剛要拱手出聲,卻突然被旁邊沖上來的蘇妙漪開,還沒出口的控告也被蘇妙漪截斷——
“大人!民要告發,老崔頭一案,劉家買命頂罪,永福坊的鄭五兒無辜枉死,而真兇劉其名還在逍遙法外!”
“……”
劉富貴頓滯了一會兒,才怒叱道,“你信口雌黃!”
知府亦是沉著臉,重重地拍了一下驚堂木,“蘇妙漪,你口口聲聲說劉家買命頂罪,還用小報將一首白鴨歌傳得滿城皆知,你可有證據?若是沒有證據這便是造謠,是誣告!誣告者如何刑,想必你應該很清楚……”
劉富貴在一旁有竹地冷笑。
鄭五兒的已經被燒了,劉其名也已經送到汴京,有劉公公的人庇護著,至于賤民巷那群人,更不可能上公堂作證。他倒要看看,蘇妙漪還能找出什麽人證證。
蘇妙漪看了劉富貴一眼,啓道,“大人,民的證人便是鄭五兒。”
此話一出,劉富貴驟然嗤笑出聲,知府和傅舟相視一眼,亦出一臉荒謬卻又不得不故作驚訝的表。
“蘇妙漪,你方才還說鄭五兒已經替劉其名死了,現在又說他是你的證人。豈不是自相矛盾?”
傅舟質問道,“他若能為你作證,此刻又在何?”
“活人是人證,死人難道就不是嗎?”
蘇妙漪擡眼看向知府,定定地,“鄭五兒此刻就在劉其名的墓中,開棺一看便知!”
知府一愣,驀地轉眼去看劉富貴。
如此重要的,他們劉家不會沒理幹淨吧?
劉富貴也震驚地看向蘇妙漪。
他險些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否則蘇妙漪怎麽可能在公堂上言之鑿鑿地又要挖一次他們劉家的墳?!
那日分明看得清清楚楚,鄭五兒的已經被他們一把火燒了個幹幹淨淨!哪兒來的人證?
可目在蘇妙漪和容玠淡然無波的臉上打了個轉,劉富貴心中卻沒了底,當即駁斥道,“無緣無故挖我們劉家的墳,蘇妙漪你缺不缺德!”
“劉老板,這可不無緣無故。”
容玠從一旁走了上前,淡聲道,“劉家如今有買命頂罪的嫌疑,開棺是為了搜集罪證。”
“容大公子,衙門在行刑前後都有驗明正,你這麽說,置衙門和知府大人于何地!”
劉富貴朝知府大人使了個眼。
“的確沒有掘墓開棺的必要……”
知府附和了一聲,可頓了頓,他又眼睛一轉,看向傅舟,“劉其名的正是由傅通判帶人親自查驗,絕無差錯。傅通判,是也不是?”
“……”
傅舟被問住了。
明如他,不會聽不出知府的言外之意。知府這是怕事萬一鬧大,打算將職之罪推到他一人頭上。
傅舟臉頓時變得有些微妙,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應聲,忽然,公堂外傳來劉家下人的嚎聲,“掌櫃的!掌櫃的不好了!”
劉富貴心裏一咯噔,轉頭看去。
就見那下人被兩個衙役攔在外頭,著急地口而出,“掌櫃的,一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突然跑上西山,把東家的棺材給挖出來了!”
劉富貴臉驟變。
與此同時,城郊西山。
山坡上已經圍聚了不聞聲而來的百姓,親眼看著一群穿短打、魁梧壯碩的莽漢掄著鋤頭,三下五除二刨開了劉其名的墳墓,又將那楠木棺柩從墓xue裏擡了出來。
正值暮殘,落霞萬丈、天日昭昭。
在衆人的合力一推下,棺蓋轟然墜地,重重地砸進泥濘中,濺起滿地塵土。
伴隨著塵煙散去,一單薄而年的暴在了衆目睽睽之下。
起初還有人捂著眼,不敢往棺柩裏看,生怕會看到腐爛猙獰的面孔。可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已經離下葬過去了這麽些時日,在開棺那一刻,飄散而出的竟不是腐臭,而是縷縷清淡的青草香氣。
更令人驚奇的是,躺在棺中的年,面容竟也沒有毫損毀。
霞映襯下,年白皙的臉上還泛著紅潤的澤,神態安詳、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一時間,就連開棺的那些莽漢也不自覺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驚擾了他。
“五哥!”
雀奴突然從人群後飛奔了出來,卻被開棺的人攔住。
他死死盯著棺柩中宛如沉睡的鄭五兒,眼淚奪眶而出,扯著嗓子尖起來,“他不是劉其名,他是鄭五兒!是我們永福坊的鄭五兒——”
雀奴的嘶吼聲打破了山坡上的一片死寂,在整個西山上回盤旋。
“鄭五兒”三個字清清楚楚地撞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轟然作響,如雷如鐘!
***
日落前,鄭五兒的被從西山一路擡回了府衙公堂。
劉富貴被突如其來的打得措手不及,滿臉的不可置信,“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猛地轉向蘇妙漪,“這絕不可能是真的,定是你使了什麽手段!鄭五兒的,那晚分明已經被我放火……”
知府猛地一拍驚堂木,臉難看地截斷了劉富貴的話,“這的份暫且先不論……蘇妙漪,你怎能沒有府的搜查令,就敢擅作主張掘人墳墓!誰給你的膽子,誰允許你如此胡作非為……”
蘇妙漪將視線從鄭五兒的上收回來,面上故作無辜,眼底卻是一片寒霜,“大人怎麽知道挖墳掘墓的就是我知微堂的人?”
“除了你指使,還能何人?!”
話音未落,公堂外便傳來一聲冷冽肅戾的聲音,“是我。”
衆人循聲轉,只見一穿著黑圓領窄,戴著烏紗幞頭的青年站在公堂外。青年的面容十分陌生,一雙眉宇冷峻而寡淡,波瀾不興的眼神裏著一無趣和刻板。
“你又是什麽人?”
知府蹙眉,瞇著一雙眼驚疑不定地打量那來路不明的青年。
青年從腰間出一枚金閃閃的令牌。
公堂上的衆人尚未看清那令牌,那兩個攔在外頭的衙役卻是看清,嚇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劉富貴看清那令牌上的“賜金牌”四個字,也面震愕。
汴京來的欽差……
怎麽可能?!
正愣神間,青年已經手執金牌,越過那跪在地上的衙役們,朝公堂上走來。
一行人走近了,知府和傅舟終于看清那象征著欽差份的賜金牌,頓時變了臉,匆匆走到堂前跪下。
蘇妙漪與容玠相視一眼,也退到堂側行禮。
青年收起令牌,漠然地掃了衆人一眼,聲音凜冽如薄刃,“我李徵,奉聖上之令來臨安徹查劉其名一案。”
李徵……
蘇妙漪起的作微微一頓,很快便想起這名字在何聽過。還沒等想起來,一旁的容玠便不聲地提醒了。
“今歲科考的狀元,名喚李徵。”
蘇妙漪恍然大悟。
再看向公堂上的李徵時,的心裏踏實了不。當初李徵那篇策論是看過的,字裏行間都能到,此人的確清正務實,是為做宰的好料子。
“這,這種案子怎麽會驚聖上,還勞駕欽差大人來了臨安……”
知府已經滿頭冷汗。
“幾日前,汴京差捉了個酒後尋釁滋事的年。押到衙門後核實份,才發現他是前不久就該在臨安城被杖殺決的劉其名。”
李徵拍了拍手,便又有兩個隨從將一個雙手戴著鐐銬、披頭散發的劉其名帶上了公堂。
活著的劉其名、死去的鄭五兒,此時此刻齊聚公堂之上,真相昭然若揭。
知府和傅舟瞬間面如死灰。
“爹,爹救我啊爹!”
一看見劉富貴,劉其名就拼命掙紮起來。
劉富貴也大驚失,慌忙沖了過去,可卻被李徵帶來的人攔住。
“李,李大人,這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他言又止,“我家劉公公……”
聞言,李徵轉頭,目終于落在了劉富貴上,“劉公公已在聖上面前自證,對劉家的所作所為全然不知,任憑聖上發落。”
此話一出,一錘定音。
李徵落座,“此案牽扯甚廣。從臨安府衙到永福坊,所有涉事之人都要一一查問,開始吧……”
“等等。”
蘇妙漪忽地上前一步。
李徵看向蘇妙漪,“你就是揭發此事的知微堂東家,蘇妙漪。”
“正是民。”
蘇妙漪低眉斂目,“之所以能揭發此事,并非民一人的功勞……還因臨安府衙有為者良心未泯。”
頓了頓,掀起眼,看向傅舟。
似乎猜到蘇妙漪要做什麽,傅舟神一,幾乎有些按捺不住。
蘇妙漪卻收回視線,平靜道,“若沒有傅舟傅大人暗中相助,民也不會這麽快發現永福坊經營的白鴨生意。如今有李大人做主,傅大人,你還不盡快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和衙門的涉事之人一起待了嗎?”
知府和劉富貴驀地看向傅舟。
劉富貴臉鐵青,難以置信地吼道,“是你,是你出賣了我?!”
傅舟當機立斷,就好似落水之人瞬間攀住了蘇妙漪丟下來的救命稻草,撲通一聲跪下,咬牙道,“李大人明鑒!白鴨生意喪盡天良,下心有不忍,可居下位,卻只能忍蟄伏,搜集證據,只待時機……”
蘇妙漪垂眼,眸不定。
***
這一晚,臨安府衙裏燈火通明、徹夜未熄。可天亮時,一切終于被審問得水落石,劉富貴父子、永福坊的鄭家人,包括府衙裏的涉事之人,除了傅舟以外,通通都被關押進了大牢,等候發落。
至于鄭五兒的,則被還給了蘇妙漪。
天微熹時,蘇妙漪帶著雀奴等人將鄭五兒的棺柩從府衙重新擡回了西山。
墓地早就安排好了,在向的坡上,面朝著臨安城——這是江淼拿著羅盤測算出來的風水寶地。
“當著欽差的面說謊,蘇妙漪,你當真是膽大包天。”
容玠和蘇妙漪站在樹下,看著鄭五兒的棺柩緩緩落土。
蘇妙漪低聲道,“你要告發我麽?”
容玠頓了頓,“是為了穆蘭?”
蘇妙漪沉默片刻,才低垂著眼,緩緩道,“想要此案水落石出、速戰速決,臨安府衙需要一個人反水,拿出更多證據。我只是希……這個人能是傅舟。”
生怕容玠還要繼續追究,轉移話題道,“劉其名……你是怎麽做到的?”
容玠挑挑眉,“不如你先說說,鄭五兒的。”
提起此事,蘇妙漪忍不住掀了掀,“那日我上西山之前,到尋閑漢掘墓,不過是為了引開劉家的注意力。實際上在我們上山前,淩長風已經將鄭五兒的挖出來,藏在了安全的地方。以防腐壞,棺材鋪的師傅還特意在棺柩中存放了一種特殊的香片……”
“既然已經挖出來了,為何還要再上山一次?”
蘇妙漪笑了笑,“若不讓劉家放把火,自以為已經毀滅跡,鄭五兒的藏在任何地方都可能會橫生變故。我又怎麽放心將再埋回劉家的墓裏?這只有從他們劉家的墓裏挖出來,才能他們辯無可辯!”
容玠角勾起一弧度。
“到你了。”
蘇妙漪朝容玠揚了揚下,“你究竟是怎麽找到劉其名,還把這件事捅到宮裏去的?”
“靠我一人自然不夠。”
“你在汴京……有幫手?”
蘇妙漪忽地想起什麽,眼眸一亮,“是青雲,是不是?這段時日正好被人請去了汴京!可憑青雲一人之力,也遠遠不夠吧……”
容玠啓,剛想說什麽,雀奴卻忽然跑過來喚他們,“蘇娘子!時辰差不多了,該封xue了。”
蘇妙漪和容玠這才止住了談,不約而同往墓邊走去。
“這長明燈,由誰來放?”
擡棺人問道。
大胤的風俗,在棺柩下葬之時,要由至親之人往墓xue中放一盞長明燈。可鄭五兒的爹娘因“白鴨案”一事,還被關押在牢獄中,而他的兩個兄弟記恨蘇妙漪,今日甚至都未曾到場。整個賤民巷,也只來了一個雀奴。
環顧四周,鄭五兒舉目無親……
擡棺人將長明燈遞給蘇妙漪,“蘇老板,你來?”
蘇妙漪有些遲疑,沒有手去接。想了想,轉向雀奴,“雀奴,還是你來吧。”
雀奴順從地接過長明燈,可沒走幾步,又折返回來,將長明燈重新遞給蘇妙漪,“蘇娘子,五哥一定更希由你放這盞長明燈。”
“……”
蘇妙漪愣了愣,最後還是沒再推拒。接過長明燈,低放墓中,又捧起一抔土,緩緩灑在了鄭五兒的棺柩上。
下一刻,擡棺人們一邊吆喝著,一邊鏟起土朝墓xue中填去。
朝乍現,自雲後破開一道刺眼的霞,與昨日掘墳開棺時的場景竟有異曲同工之。
蘇妙漪著天際的紅雲,以及紅雲下薄霧冥冥的臨安城,有些走神。
“你方才在想什麽?”
容玠問,“放長明燈的時候。”
蘇妙漪長睫微垂,聲音輕飄飄的,“當初是我將鄭五兒趕出了知微堂,現在又是我,將他的爹娘送了牢獄。我在想,鄭五兒若泉下有知,未必會念我,說不定還會覺得我多管閑事、從而怨我憎我。我給他放這盞長明燈,他或許不會高興……”
容玠側頭看了一眼,眉眼間掠過一意外,“我原以為你做這一切,就是為了替鄭五兒出氣。既然你覺得鄭五兒未必會領,那為何還要與劉家鬥得不死不休?”
蘇妙漪沉默了一會,才扯扯角,“這幾日,總有人不斷地同我說,鄭五兒已經死了,我做任何事也不能讓人起死回生,所以鬧這樣又有什麽意義呢?我也一直問自己為什麽,是因為疚,還是因為什麽公理大義……”
“現在想清楚了?”
蘇妙漪點點頭,又搖頭,“清楚,但又沒那麽清楚。我只告訴我自己一句話……”
深吸一口氣,擡起臉,眉眼間雖有些迷茫,但還是篤定的、無可搖的。
“賤民巷不能再有第二個鄭五兒,城西不能再有第二個劉其名。”
容玠微微一怔,順著蘇妙漪的視線去。
西山下,霞驅散了薄霧,顯出參差錯落的臨安城,還有那條貫穿東西的長街。
容玠眼底映著流霞,再看向蘇妙漪時,華瀲滟、江河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