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一更) 妙漪,若再敢逃,打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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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62(一更) 妙漪,若再敢逃,打斷你……

“捉”二字一出, 蓮花池上倏然一靜,就連細微的風聲、水聲似乎也隨之凝滯。

尹莊主怎麽也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眼底明晃晃浮起一錯愕, “……捉,捉?”

容玠掀起眼, 眸如薄刃似的刺過來,越過尹莊主, 直勾勾地對準了邊躲躲藏藏的年輕夫人。

盡管不是對著自己,尹莊主仍是到了那道目裏的冷意,就好似在冰面下洶湧的暗流, 不寒而栗。

容玠角一掀, 又笑著喚了一聲, “娘子。”

咬字有多溫繾綣, 語氣就有多冷。

尹莊主甚至能明顯覺到邊的年輕夫人抖了一下肩,似是驚懼到了極點。

“你可真是讓為夫好找啊……”

容玠一步步走過來,眼裏似乎只有他的夫人, 看不見那些手握樸刀的打手們。

打手們面面相覷, 紛紛看向尹莊主, 見猶疑、未曾發話,他們便也茫然無措地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容玠從他們面前目不斜視地經過。

“我之前是不是同你說過……若再敢逃,就打斷你的。”

話音既落,蘇妙漪的雙肩就抖得愈發厲害, 甚至手攥住了尹莊主的袖。

容玠不地掃了一眼尹莊主, 尹莊主略一遲疑,便毫不留地將自己的袖從蘇妙漪手中了出來,又側退到了一旁, 冷眼旁觀這出“捉”戲碼。

容玠收回視線,重新看向蘇妙漪,手掌一擡,剛要的肩,卻落了個空。

蘇妙漪竟是反應極大地朝後退了一步,再擡起臉時,面竟是慘白,“別,別我……”

容玠的手掌在半空中頓滯了一刻,很快又一次落下,更快地探向蘇妙漪。可這一次,卻被淩長風擋了下來。

淩長風而出,護在了蘇妙漪前,咬牙切齒地對容玠吼道,“說別,你沒聽見嗎?都不要你了,你還要魂不散到什麽時候?”

容玠眸一沉,與淩長風對視一眼,便很快移開,對上他後的蘇妙漪,輕飄飄地冷笑道,“你離家出走,就是為了這麽個百無一用的廢?”

淩長風:“……”

淩長風眉宇間的怒意逐漸變得真實起來,也不客氣地譏嘲道,“我是廢,那你是什麽?你就是棵驢都不吃的回頭草!人在你邊的時候你不懂珍惜,對各種磋磨,如今看清你的真面目,決意離開了,你倒是又反悔了?!我告訴你,遲來的深比草賤!”

容玠畔的笑意瞬間消失。

如果說之前的他看上去還殘存著一理智,那麽此刻的他,則像是被徹底激怒了似的,勉強維系的平靜面也四分五裂。

蘇妙漪低垂著頭,扯了扯淩長風的袖,示意他別再說了,可淩長風自知占了上風,反手攥住蘇妙漪的手,繼續乘勝追擊。

“現在一口一個娘子,從前你在外頭養那些個外室的時候,怎麽不記得你還有這麽一位夫人?!”

聞言,慈莊的衆人都忍不住皺眉,再看向容玠時,眼神裏都不自覺帶了一鄙夷。

容玠的臉愈發可怖。

淩長風角一掀,不像是被綁住雙手的階下囚,倒像個勝券在握的贏家,甚至還上前一步,挑釁容玠——

“如今已經是我的人,同我才是兩相悅、兩心相許,你再糾纏還有何意義?就算你打斷,困住,難道還能困住的心……”

“鐺。”

閃過,短刀出鞘。

就在衆人還未來得及反應時,容玠一手拔出短刀,一手攥住淩長風的領,將他驀地扯向自己。

伴隨著利刃刺破的噗呲聲響,淩長風得意洋洋的話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低頭,只見容玠手裏的短刀竟是沒了他腰腹……

“啊!”

蘇妙漪凄厲的尖聲驟然劃破蓮花池的上空。

一瞬間,慈莊裏的所有人都變了臉

衆目睽睽之下,容玠神漠然地將淩長風一把推開,同時將刺裏的短刀也拔了出來,鮮頓時四濺而出,甚至濺上了他的臉。

淩長風死死瞪著眼,捂著腹部的傷口,轟然倒下。蘇妙漪也被嚇得癱在了地上,一眨不眨地盯著淩長風,雙手死死捂住,止不住地打著,一丁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這……”

饒是見慣殺人場面的尹莊主,也被這猝不及防的劇轉折給驚呆了,“這人死在我們慈莊,算是怎麽回事?”

“這賊人原是我家護院,卻心生歹念,拐我的發妻,盜府上財,一路逃竄到扶風縣……”

容玠緩慢地轉頭看向,如玉的面頰上沾著幾滴鮮紅的珠,為那高山冰雪的相貌平添了幾分瘋勁和魔,“這是我清河覃氏的家事,絕不牽連你們慈莊。”

聽得清河覃氏四個字,尹莊主又是一驚。

果然是他們不該招惹的人。雖稱不上名門族,但在沿江這一帶卻是黑白通吃……

這一回,尹莊主倒是沒怎麽懷疑容玠的份。畢竟敢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殺人的,除了無法無天的清河覃氏,也沒有旁人了。

定了定神,口吻變得敬畏起來,“原是覃氏的公子,倒是妾有眼不識泰山了。”

尹莊主朝打手們使了個眼

打手們會意,紛紛將樸刀收了回去。而蓮花池畔的亭廊裏,看這出捉大戲看出了神、早就不知不覺松開弓弦的弓箭手們也念念不舍地退下離開。

容玠將那沾的劍隨手拋給邊的蒙面人,嗓音冰冷,“料理幹淨。”

“是。”

當即有幾個蒙面的容氏護院走上前,有兩個將躺倒在地的淩長風塞進了麻袋中,直接扛起,快步朝慈莊外離開,還有兩個手法利落地將地上的拭幹淨。

轉眼間,九曲橋上恢複了平靜。

除了夜風中揮之不去的一腥味,和跌坐在地、魂驚膽喪的蘇妙漪,方才的殺戮就像沒發生過一般……

容玠從隨從手中接過一條帕子,將臉上沾著的珠拭去。隨著面頰被拭幹淨,他方才失控的怒意和鷙也偃旗息鼓,被平靜溫和掩蓋。

他丟下帕子,低扣住蘇妙漪的胳膊,將從地上一把拉了起來。

“天已晚,借你們這慈莊一用。”

丟下這麽一句後,容玠便拽著踉踉蹌蹌的蘇妙漪揚長而去。

尹莊主目送他們二人離開的背影,和那些舉著火把跟上去的隨從們,若有所思。

“莊主。”

之前捧著戶籍冊子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來,有些擔心地喚了一聲。

尹莊主沉片刻,“守好後院。還有……”

頓了頓,朝那男人使了個眼

男人會意,躬退下。

另一邊,蘇妙漪和淩長風原先住的那間客房,房門被猛地推開。

伴隨著一陣夾雜著蓮花香氣的夜風,容玠將蘇妙漪帶了進來,隨後一揚袖,摔開了的手。

蘇妙漪趔趄了幾步,扶著屋的圓桌才勉強站穩。

後傳來“砰”的一聲,屋門被重重闔上。

霎時間,竄的火和月清輝都被隔絕在外,屋一片昏黑。

“……”

蘇妙漪雙手撐著桌沿,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頃刻間,臉上的驚懼和惶惶之褪了個幹淨,反倒有一慶幸和狡黠的笑意攀上了眼角眉梢。

容玠方才出現時,其實還有些擔心。一是擔心強龍不過地頭蛇,擔心容玠不僅救不出和淩長風,還會連同自己也一起搭進去;二則是擔心事當真鬧大,會打草驚蛇,讓慈莊的人有所防範。

萬萬沒想到,容玠竟能想到“捉”這一說辭,還在他們的配合下,演出只有江淼話本裏才會有的狗。也不知是在來之前就想好了,還是見到這慈莊的形後才當機立斷的……

想到那柄刺中淩長風、暗藏玄機的短刀,蘇妙漪覺得多半是前者。

不過這追妻殺人的戲碼,到底還是與容玠不大相配。盡管上那若現的瘋勁有異曲同工之妙,可本質上仍有些差別。

在蘇妙漪看來,容玠這種人會為了世發瘋,為了仇恨發瘋。可讓他為了求而不得的男、為了一個同旁人私奔的子發瘋,這絕對不可能!

所以天曉得當容玠用那張清冷出塵的臉,說出“再跑打斷你的”這種詞的時候,費了多大的勁才強忍著沒笑出聲。

聽得腳步聲從後靠近,蘇妙漪轉過,一邊笑,一邊低聲打趣容玠,“兄長好演技……”

黑暗中,那道頎長的影默不作聲地迫近,行到蘇妙漪跟前卻沒有停下來,而是探手到後,將那罩在桌面上的綢布一扯。

茶壺、茶盅還有著花枝的瓷瓶同那桌布被一起扯落,稀裏嘩啦地碎了一地。

蘇妙漪畔噙著的笑倏然僵住,還未來得及反應,腰間忽地一——

竟是容玠單手把住的腰,將一下抱到了圓桌上。

挾著幾分寒意的男子下來,蘇妙漪慌忙舉起那還被捆縛著的雙手,抵住了容玠俯下來的肩,可效果卻微乎其微。子被迫朝後仰去,發間的簪釵步搖也隨之,發出細碎雜的輕響,“你做什麽?!”

容玠置若罔聞,忽地手扣住手腕上的繩結,略一用力,便將的雙手舉過頭頂,狠狠按在了桌沿。

猝然失了支撐的力道,蘇妙漪一下躺倒在圓桌上。巨大的不安席卷而至,驟變,拼命地掙紮,卻被容玠作有些強地單手制住,錮在下。

這一刻,蘇妙漪忽然覺得自己變了砧板上半死不活的魚,被按在桌上任人宰割。

容玠彎下腰來,居高臨下地盯著,嗓音裏聽不出什麽緒,“為什麽跟他走?”

離得近了,蘇妙漪總算借著窗進來的些許月,看清那張清雋疏冷的面孔。乍一看倒是與尋常無異,只是那雙眼格外黑沉,眸底還潛藏著一無名火。

蘇妙漪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容玠你來真的?!”

容玠面無波瀾,攬在後腰的手掌擡了起來,的下,指尖好似燃著一簇火,燙得驚人。

“說啊。”

他輕言慢語地又問了一次,眸下移,幽幽地落在了蘇妙漪的瓣上,“為什麽選他,不選我?”

蘇妙漪僵住,心中生出一不好的預

果然,下一刻,容玠的下,一低頭,雙傾覆而下。蘇妙漪大驚,雙眼一閉,驀地別開了臉……

本以為躲不開的吻卻遲遲沒有落下來,唯有溫熱的吐息撲在耳廓。

黑暗中,容玠的薄懸停在蘇妙漪耳邊,臉和語調都恢複如常,“繼續演,慈莊的人還在。”

蘇妙漪一怔,後知後覺地睜開眼,正好瞧見了後窗外東閃西挪、藏頭尾的黑影……

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落回了原地,蘇妙漪既氣惱又無語地瞪向容玠。

……原來進屋後折騰這麽一出,竟還是在做戲給窗外的人瞧?!還以為他是被什麽人下了降頭了呢!!

“你、不、早、說……”

蘇妙漪從牙出這麽一句,整張臉被氣得通紅,連脖頸和耳都染上了緋

容玠臉上已經雲收雨霽,再沒有半分瘋魔的影子,他垂眼,好整以暇地盯著

“你放開我!”

知道是做戲後,蘇妙漪反而沒了顧忌,頓時扯著嗓子嚷起來,恨不得讓窗外、讓整個慈莊的人都聽見,“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過河拆橋的白眼狼,冠禽,卑鄙無恥,齷齪下流!你放開我,你松手……”

一邊半真半假地罵著,一邊掙紮著,擡腳踹向容玠,作和言語間顯然夾帶著私怨。

“……”

容玠猝不及防挨了幾腳,眉峰一蹙,桎梏著蘇妙漪的力道微微一松。

蘇妙漪卻趁這個機會逃,將容玠狠狠推開,整個人彈坐起來,舉著手腕上捆得嚴嚴實實的繩結就朝容玠砸了過去,“你殺了長風,我也不要活了……我跟你拼了……”

二人從桌邊糾纏到了床榻上,一路上不是踢倒了凳子,就是撞翻了櫃子,發出叮咚哐啷的巨響,其間還夾雜著蘇妙漪頭上那些珠翠簪釵,也零零碎碎地灑了一地。

終于,容玠又一次制住了蘇妙漪,箍著的腰,將拖進了幽暗背的床帳裏。

“夠了。”

容玠低叱了一聲。

蘇妙漪掙紮的作一頓,披頭散發、上氣不接下氣地看向容玠,“……人走了?”

“走了。”

容玠原本打算松開蘇妙漪,可忽地想起什麽,又牢牢地扣住,沉聲警告道,“到此為止。”

蘇妙漪也累了,勉為其難地哼了一聲,“到此為止。”

容玠這才把人松開。

蘇妙漪筋疲力盡地往床上一躺,將被捆著的雙手到容玠眼皮底下,沒好氣地,“幫我松開。”

容玠頓了頓,從地上拾起一金簪,拽過的手,將那繩結割斷。

看見那皓腕上刺眼的幾道紅痕,容玠眸微沉,擡手將那斷幾截的繩子丟開。

“捆得疼死了……”

蘇妙漪著手腕抱怨道。

“你蘇妙漪連死都不怕,還怕疼?”

“……”

“連這慈莊的底細都不清楚,就敢單槍匹馬往裏闖,不是找死是什麽?”

“誰單槍匹馬了,我帶了淩長風。”

蘇妙漪小聲嘀咕。

提起淩長風,容玠的臉又冷了幾分,似乎是還在記恨這人“臨死前”的那番辱罵,他刻薄道,“他連匹馬都不如。”

“……”

靜了好一會兒,容玠總算平複了心緒。

他從袖中拿出一方藥盒,扯過蘇妙漪的手,指尖剜起一點藥膏,塗在手腕上,抹開。

危機已解,風波初定。蘇妙漪的心思又繞回了那些刻著卦象的院子上,躍躍試地想要把正在上藥的手回來,催促道,“可以了可以了……”

容玠扣住,“急什麽?”

“月黑風高,出去做賊。”

蘇妙漪低聲音,將這慈莊的古怪之告訴了容玠,又篤定道,“我絕不信這裏只有八間院子!就算把這慈莊翻個底朝天,我也要把剩下的人找出來……”

“你出不去。”

容玠瞥了一眼,“今夜,慈莊人人都會盯著這間屋子。”

“……”

蘇妙漪冷靜下來,意識到容玠是對的,可坐以待斃也不甘心。

想了想,湊向容玠,掛起了素日裏求人辦事的那副諂笑臉,“兄長,既然你來都來了,那能不能……”

“不能。”

容玠面無表,頭也不擡,“你想查這慈莊,事先就可與我商議。可你偏偏不,非要拉上淩長風地來這慈莊扮夫妻……”

說到“夫妻”二字,他藥的作略微重了些。

“嘶。”

蘇妙漪倒吸了口冷氣。

容玠又放輕了作,“如今捅了簍子,才知道來找我,晚了。”

蘇妙漪噎了噎,悻悻地解釋,“我事先不肯說,一是怕你嫌我多管閑事,不讓我留在扶風縣繼續查。二是因為查慈莊這件事,我希知道的人越越好……我怕萬一走了風聲,被有心人聽見,提前傳信給裘恕,那我做再多都是白費功夫……”

容玠抿,“你就如此信任淩長風。”

“他恨裘恕奪了的家業,所以至在這件事上,會盡心盡力地幫我……”

容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那慈莊這件事,就給你的長風慢慢查。”

“……你來都來了。”

蘇妙漪鼻子,“就不能派一兩個人去後院查探查探?”

“派誰去?今夜,你,我,包括我帶來的那些人,都會被慈莊盯死。但凡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一個人,都會打草驚蛇。能讓慈莊放松警惕的……”

頓了頓,容玠看向蘇妙漪,“唯有死人。”

蘇妙漪怔了片刻,忽然明白了容玠的意思,驚喜地,“淩長風!”

容玠神淡淡,“送他出去時,遮雲已經代過了,但他能不能查到你想要的,只能聽天由命。”

原來“給你的長風慢慢查”是這個意思,不是怪氣啊……

蘇妙漪松了口氣,重新躺回床榻上,“那就只能等了。”

折騰了一整晚,本就困倦,此刻在容玠邊,又有種天塌下來也有高個頂著的踏實,于是一放松,眼皮就越來越重。

當容玠塗完藥,再擡眼看時,竟是已經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容玠不地擡手,將臉頰上的碎發到一旁。

濃沉,萬籟俱寂。

容玠帶來的護院們就在客房外的行廊上層層把守,上半夜是一隊人立在門口嚴陣以待,而另一對就在不遠席地而坐,打盹休息。到了下半夜,兩隊則調換了位置。

“那位覃公子帶了多人進莊子,你可數過?”

寢屋裏,尹莊主衫整齊地坐在妝臺前,擡眼看向鏡子裏站在自己後的男人。

“一共十三人,今夜都守在他們主子的房門口,不多不。”

尹莊主沉片刻,忽地想起什麽,“那兩個的呢?”

“也早就回來了,加上他們才是十三個人。”

尹莊主略微松了口氣,起走到架前,將掛在上頭的鬥篷揭下,“那就好。今夜春風樓還要來接人,你們務必給我把這些覃家人盯牢了,別惹出什麽事端。等明日天一亮,就能把這尊大佛送走了!”

“是。”

尹莊主披上鬥篷,將整張臉都暗影中,推門離開。

是夜,蘇妙漪雖睡著了,但睡得卻不太安穩。

做了個七八糟的噩夢,夢見淩長風被一群人追殺,最後被樸刀砍得渾是傷,直接被丟進了蓮花池裏喂魚。水在池水裏暈開……

“淩長風!”

蘇妙漪驚醒,驀地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在桌邊撐額小憩的容玠緩緩睜眼,神不明地起,走向床榻邊,剛好迎上掀開床幔、急匆匆下床的蘇妙漪。

分明聽見了蘇妙漪那聲夢囈,容玠卻還明知故問,“怎麽了?”

“……淩長風有消息了嗎?”

蘇妙漪有些不安地仰頭問道。

容玠朝窗外看了一眼,半晌才平靜道,“沒有。”

蘇妙漪秀眉微蹙,垂落了眼睫,低聲喃喃,“還是不該讓他冒這個險的……他腦子不好使,又只會些三腳貓的功夫,要是被慈莊那些人發現了……”

話音未落,房門外忽然傳來幾聲叩響。

蘇妙漪一驚,頓時噤聲。

容玠走到門前,沒有立刻拉開門,“何事?”

一道悉的嗓音隔門響起,卻不似平日裏那樣張牙舞爪,而像被悶在了罐子裏,“給二位主子送水。”

聽出是淩長風的聲音,蘇妙漪蹭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容玠邊,“是淩長風……”

容玠看了蘇妙漪一眼,擡手將門拉開。

已經戴上面罩、打扮得與容氏護院一模一樣的淩長風埋著頭走了進來。房門被闔上的一剎那,他便疲力竭地往地上一癱。

蘇妙漪嚇了一跳,蹲下打量他,“你沒事吧?”

淩長風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蘇妙漪,我都替你上刀山下火海了,你竟然還在背後詆毀我……”

蘇妙漪:“……”

因為要避人耳目的緣故,屋不能點燈,三人只能黑在桌邊坐下。

淩長風咕咚咕咚灌了一整壺茶水,才長舒了口氣,沉聲道,“你猜得沒錯,慈莊不止有八間院子,在這八間院子背後,還有四間院子,都是年紀偏大的男男,男的裏頭,甚至還有和我差不多大的。

至于子……倒是都沒到及笄的年紀。他們睡的是大通鋪,吃的是餿飯餿菜。我過去的時候,姑娘們還在院子裏做繡活,那麽多人就點了一盞燈,眼睛都快看瞎了。

另外兩間院子,一群男孩不知道從哪兒被押回來,手上腳上都戴著鐐銬,灰頭土臉的,上好像還有傷……”

“扶風縣這一帶的山脈,盛産煤炭。”

容玠言簡意賅地提了一句。

蘇妙漪瞬間反應過來,“慈莊是將這些男丁都送去了煤窯!”

“煤窯?”

淩長風不解。

蘇妙漪暗自咬牙,“山中煤窯,最易藏。那些煤窯主對曠工寒不恤、疾病不問、甚至還要輒鞭打,簡直不拿他們當人,所以甘願去窯底挖煤的人是極數。煤窯主招不到人,便用坑蒙拐騙的方式哄騙良人窯……”

淩長風還是第一次聽聞黑煤窯這回事,微微睜大了眼,“你的意思是,慈莊與煤窯相互勾連,所以才會將壯丁租借給煤窯做礦奴……”

“說不定,那位尹莊主自己就是煤窯主!”

蘇妙漪攥了手,連連冷笑,“他們也太明太生財有道了……從這些孩子上能賺三筆錢!

第一筆,是裘恕按人頭補給慈莊的贍養費;第二筆,是這些孩子在十歲之前被收養,收養人給的恩養金;第三筆,是他們長大後淪為苦力,一針一線做繡工,日夜不休山挖煤賺來的汗錢!”

說到最後,蘇妙漪氣得聲音都有些發抖,音量也不自覺高了些。忽然一只溫熱的手掌覆在了的手背上,將的手握,既是警醒,也是安

盡管黑暗中看不清楚,可蘇妙漪還是第一時間意識到,那是容玠的手。

,收了聲。

淩長風并未看清他們二人的作,整個人還沉浸在蘇妙漪方才說的話裏,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或許,還不止三筆。其實我還看見兩個年紀稍微大些的,被蒙著頭帶出了慈莊,上了一輛馬車。來接們的,是個穿著有些豔俗的婦人。”

淩長風頓了頓,似是不敢再繼續說下去,“若真如你所說,這座慈莊生財有道,不放過一一毫榨這些孤兒的機會,那這兩個孩會被送去哪兒?”

“……”

蘇妙漪的臉霎時變得格外青白。

容玠替說出了答案,“青樓。”

話音剛落,蘇妙漪便蹭地站起了,可容玠卻仍牢牢按著的手,將怒不可遏的掙紮制了下來。

“此刻逞一時之快,只會前功盡棄。”

容玠沉聲道,“這慈莊背後定有府包庇,當務之急是好好想想,如何將它連拔起。”

“……”

蘇妙漪頓在原地,沒有繼續作,卻也沒有坐下來。

默不作聲地站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出乎意料地冷靜下來,“淩長風,你方才說,後院還有四間院子。這四間院子可是遵循伏羲十六卦?”

淩長風應了一聲,“我不懂卦象,但我仔細看了,把每一間外頭的刻痕都記下了。”

蘇妙漪掙開容玠,走到淩長風面前,將自己的手遞給他,“劃給我看。”

若換做平日裏,淩長風定會朝容玠甩個炫耀的眼神,可此時此刻,他卻沒有一點心思想這些,乖乖在蘇妙漪掌心劃寫。

“實卦、巽卦、散卦、坎卦……”

蘇妙漪低聲念著,“果然是九到十二卦。所以這慈莊裏的十二間院子,就是伏羲十六卦裏的十二卦……”

“還好只有十二卦。”

淩長風喃喃自語,“第十二卦就已經把人賣去青樓、賣去煤窯了,要是再往下,還不知道是什麽非人的折磨……”

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落進蘇妙漪耳裏,卻像是一道晴天霹靂,驟然劈開迷霧,擊中了什麽。

偌大的慈莊,絕不可能人人都認了命,也絕不可能人人都扛得住寒勞碌、鞭撲吊打。若是病得、累得、被打得連苦力都幹不,渾上下再沒有一點可以榨的價值,會是什麽下場?

“再往下……”

蘇妙漪,幾不可聞地重複著這三個字,“再往下……”

忽地走向後窗,擡手將窗一把推開。

伴隨著“吱呀”一聲,微熹的天照了進來,窗外那片亭亭出水、灼灼其華的蓮花池也映蘇妙漪眼底。

的視線卻越過那些豔開合的蓮花,遠遠地落在了那池畔的亭廊上,落在了那廊橋的磚塊上。

“淩長風,你是對的……”

道。

淩長風不著頭腦,“我,我說什麽了?”

蘇妙漪的手在窗沿上死死扣,“廊橋上那些磚塊,或許真的不是工字拼……”

“那是?”

蘇妙漪轉過來,臉白得有些駭人,“是第十三卦。”

容玠眸微閃,與蘇妙漪相視一眼,“第十三卦……”

淩長風著急地站了起來,“第十三卦是什麽,你們打什麽啞謎呢?”

容玠眉宇間蒙上一層翳,一字一句道,“第十三卦,是亡卦。”

淩長風渾,不可置信地順著蘇妙漪和淩長風的視線,朝那片開得生機的蓮花池去。

清冷的晨風吹進屋,直他們三人遍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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