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二更) 妙漪,只要你想,天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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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73(二更) 妙漪,只要你想,天就得……

浴佛節過後, 蘇妙漪每日除了待在知微堂和刻印工坊,剩下的時間就幾乎都耗費在了裘府。

可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每次去裘府, 都很難上裘恕。而裘恕的去向和那些生意上的事,一旦開口試探虞汀蘭, 虞汀蘭都是一問三不知,平日裏只會拉著做些無關要的瑣事、聊些普普通通的家常。

約約的, 蘇妙漪生出些異樣的覺。

其一,是比起裘恕,似乎虞汀蘭對的防備心才更重。其二, 則是從只言片語裏察覺出, 虞汀蘭對過去這些年的生活十分了解, 不論是邊的人, 還是經歷過的事……

若說是祝襄在暗中通風報信,可他也是今年才到知微堂,更早之前的事, 虞汀蘭又是如何得知的?

臨安城裏有裘家的産業, 這也就罷了。可婁縣呢, 難道小小一個婁縣,都有裘恕的眼線,日盯著他們家書肆不

在日複一日的“母慈孝”裏,蘇妙漪的耐心被耗費地所剩無幾。

這一天,來裘府又撲了個空後, 甚至連裝都有些裝不下去了, 陪虞汀蘭用膳到一半,便借口知微堂還有事要忙,就匆匆離開。

一踏進知微堂的門, 蘇妙漪就看見蘇安安樓上樓下兩頭跑,忙得團團轉,而淩長風不知所蹤。

皺了皺眉,接過蘇安安手裏要端去樓上的茶水,“淩長風呢?”

“他遇到了個老朋友,正在樓上敘舊,還我下來沏茶……”

蘇妙漪的心本就欠佳,一聽這話更是怒從心頭起,咬牙切齒道,“他讓你沏茶你就沏茶,拿你當丫鬟使喚呢?真把自己當裘家的贅婿了?!”

語畢,端著茶直接拐進了角落,黑著臉往那茶壺裏狂加了幾勺鹽。

淩長風的老朋友,還能是什麽人?定是江湖上那些不著調的酒朋友!淩長風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當初無分文地被這些人誑到玉川樓,險些要被送去府,現在竟還能繼續同這他們稱兄道弟!

蘇妙漪氣勢洶洶地踩著樓梯,驚得樓上坐著讀書的客人都紛紛轉頭看過來。

這才放輕了腳步,勉強克制住怒氣,走到了自己尋常待的隔間門外。

隔間的門半掩著,傳來淩長風和他那位朋友的談聲。

“長風,我一早聽說你家出了事,可我人在北境,鞭長莫及。沒想到啊,這才短短一年,你就白手起家,在汴京城開起書肆了!”

青年的聲音灑爽朗,聽著與淩長風年紀相仿,卻多了幾分昂揚意氣。

聽這話的意思,知微堂竟改姓淩了……

蘇妙漪在心中冷笑。

接著,便是淩長風略有些心虛的應答,“邵兄謬贊了。小小書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占著知微堂東家的名號,還要踩知微堂一腳!

蘇妙漪聽不下去了,將隔間的門踢開,惻惻地笑道,“是啊,小小書肆,不值一提。”

那青年聞聲轉過頭來,疏眉朗目、意氣軒昂,“這位娘子是……”

看見是蘇妙漪端了茶上來,淩長風的表霎時僵住了,“……”

蘇妙漪走過來,將托盤砰地一聲放在了桌上,剛要說話,一旁的淩長風就蹭地站了起來,將蘇妙漪拉到了旁邊,用氣音懇求道,“幫幫忙……給個面子……我這兄弟從了軍,如今都是個統領了,我要是一事無,這臉往哪兒擱……”

蘇妙漪面無表,“你還能有當統領的朋友?”

淩長風咬咬牙,“後面三個月的月錢,我都不要了!”

蘇妙漪當即甩開淩長風的手,笑意盈盈地轉向那青年,“大人,我是知微堂的雜役,給您沏茶來了。”

青年的目在蘇妙漪上只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開,瞧著倒是正氣凜然,與從前和淩長風混在一起的地無賴不一樣。

“差點把正事忘了!”

青年剛要喝茶,卻忽地想起什麽,又將茶盅放下,“我這兒有份書稿,想找家書肆替我刻印冊,賣到大江南北。”

淩長風忽然有種不好的預,下意識看了蘇妙漪一眼,張口便道,“邵兄,你是在同我開玩笑吧?”

“我同你開什麽玩笑,當然是認真的。這次回汴京,我把城裏幾家書肆都看了一遍,為的就是這件事……”

想起什麽,邵姓青年忿忿不平地在桌上捶了一下,“可那些書肆都狗眼看人低,一聽說我是個無名小卒,直接就把我給轟出來了!”

“……”

“還好有你啊長風!”

邵姓青年高興地握住了淩長風的手,“既然你是這知微堂的東家,那我這書稿就給了你……”

“等,等等!”

在蘇妙漪刀人的眼神下,淩長風連忙回了自己的手,及時制止,“我還不了解你邵軒嗎,你連個之乎者也都說不上來,還寫書?!我雖是知微堂的東家,可出書這種事也不是我一個人拍板就能定的。我這書肆開在州橋,是為了做生意,若是靠你我之間的關系就賠本出書,我這書肆上上下下遲早死……”

總算說了些靠譜的話。

蘇妙漪滿意地收回視線。

“嘖。”

邵軒倒是沒往心裏去,鼻子,“你怎麽知道我這書稿一定賠本?再說了,這書稿又不是我寫的,是我祖輩留下來的。原本不該拿出來斂財,可我如今實在是手頭,急需錢糧,這才把祖輩訓拿了一部分出來。”

這姓邵的看著人模人樣,沒想到裏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

蘇妙漪撇撇,瞥了一眼邊另一位敗家子,心中默念著四個字——人以群分。

察覺到蘇妙漪的視線,淩長風臉上有些掛不住,剛想開口送走邵軒這尊大佛,卻又聽得他大言不慚地繼續放話道,“長風,我實話告訴你,我這書稿若是給了哪家書肆,哪家書肆就飛黃騰達、名利兼收了!我是看在咱倆這關上,才願意把這書給你來做……怎麽,你和前面那些人一樣,瞧不起我?”

“……”

淩長風被將了一軍,只能求助地看向蘇妙漪。

蘇妙漪暗自冷笑。

看在關系好的份上,才把書給知微堂做。

——多麽悉的說辭。

上一個被無數人爭搶、最後賞賜給知微堂的詩集,如今已經被丟到廚房用來燒火了。

盡管已經心煩意,恨不得將這個邵軒立刻攆出去,可蘇妙漪到底還是個面人,于是一邊笑著給二人斟茶,一邊咬著牙提醒淩長風,“東家,這生意能不能做,還是得看了書稿再做決定,您說呢?”

“對,說得對。”

淩長風當即附和,“邵兄,不如先讓我們看看書稿。”

邵軒沉片刻,才從懷中拿出一張得皺的紙頁,遞給淩長風,“你我是兄弟,我還能害你不?”

“……”

淩長風接過來,只瞧了一眼上面東倒西歪的字跡,就目不忍視地遞給了蘇妙漪。

蘇妙漪展開那稿紙,第一眼也看得頭皮發麻,可第二眼,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四個字,雙眼驀地睜大,臉上的霾一掃而空。

將“仲氏無怯”四個字翻來覆去地確認了幾遍,才不可置信地擡眼看向邵軒,“你那位祖輩是……”

邵軒卻是豎起手指,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切莫傳揚出去,其實我姓仲。”

蘇妙漪眸

邵軒看向還未反應過來的淩長風,坦然道,“長風,我的真名暄,曾翁姓仲名桓,字無怯。”

***

暄留下三日後將仲桓稿帶來知微堂的承諾後,便稱軍營中還有要事理,匆匆離開。

蘇妙漪和淩長風親自將人送出了門,一路目送仲暄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二人皆是一臉震愕恍惚。

“他竟然姓仲,是仲氏後人,仲桓的嫡裔……”

淩長風喃喃自語。

蘇妙漪捧著那張書稿,就好像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我手上捧著的是仲將軍的兵書稿……”

仲桓當初留下的那些詩詞,都能為婦孺皆知的傳世之作,更何況是他在戰場上一兵一卒、一刀一槍拼爭出的武學兵書?!

若這書稿由他們知微堂刻印冊,打著仲將軍作的名號公諸于世……

蘇妙漪眸一亮,忽地轉,頭也不回地進了知微堂。淩長風不明所以,連忙跟著上了樓。

蘇妙漪跑回來什麽也沒做,只是往書案後一坐,靠在圈椅中,舉起那書稿一瞬不瞬地盯著。

盡管什麽都沒說,可淩長風卻很此刻的神,那分明是正在醞釀一盤大棋、要開始算計人的神

“淩長風!”

蘇妙漪將那書稿往下一沉,出一張神抖擻、容煥發的靨,就好像將這些時日的憋悶已經全都拋到了腦後,“你不是想知道怎麽才能在半個月當上書肆行的行首嗎?”

抖了抖手裏那張書稿,目灼灼,意氣揚揚,“有這個就足夠了!”

淩長風愣住,目順勢落在那薄薄一張紙頁上,將信將疑。

靠一沓仲桓的稿,就能做行會之首?

蘇妙漪一眼看出了他的疑,卻也不解答,只神采奕奕地吩咐道,“這兩日你不用看店了。”

淩長風有些懵,“那我做什麽?”

“去結……”

蘇妙漪頓了頓,改口道,“去保護那位仲小將軍!他去哪兒你去哪兒,他想做什麽你就陪他做什麽,別讓他與其他書肆的人接,確保他三日後會把仲桓的稿來知微堂!”

淩長風反應遲鈍地應了一聲,“哦。”

“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了還不快去!”

淩長風後知後覺地轉出了知微堂,一口一個“邵兄”地追著仲暄而去。

蘇妙漪倚在知微堂二樓窗口,著淩長風離開的背影,眉舒目展,終于出數日以來難得的笑容。

起風了,還是東風。

***

淩長風跟著仲暄去了他在京中暫時落腳的住,竟不是營房,而是大相國寺後頭一間狹仄擁、魚龍混雜的客舍。

淩長風揮揮眼前的塵土,皺眉喚了一聲,“邵……仲兄,你就住這種地方?”

暄連忙鄭重其事地提醒他,“你還是繼續喚我邵兄吧。我這些年之所以姓埋名,就是不想沾仲氏後人的,我想效仿先祖,靠自己的拳腳和命博出一份功績。長風,這和你不願承襲家業是一樣的道理,所以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咱倆是一路人!”

“……”

淩長風頓時臊得想找個地鑽進去。

他一個游手好閑、眼高手低的紈绔,何德何能配跟仲暄相提并論啊?!簡直就是狗坐轎子,被人擡舉了……

“邵兄,我們不說這些了……”

淩長風掃視了一圈,轉移話題,“就算你瞞了自己的出,可如今好歹也是軍中統領了,怎麽回京不住營房,還要自己租住在這種地方?”

提起這一茬,仲暄就恨得牙,“沒、錢、吶。”

“……”

二人在把架在桌上的木凳拿下來,搬到屋外找了個地方坐下,仲暄才將胤朝將士如今的窘境都告訴了淩長風。

“國庫空虛,戶部本撥不出多錢養兵。軍費不夠,糧餉缺,食不果腹都是常有的,哪還有閑錢建什麽營房?我這次回京,不僅要自掏腰包住客舍,還肩負著籌措軍費的重任,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把先祖的稿拿出來出書,還不是為了給軍中減輕些負擔,否則過不了幾日,朝廷怕是就要裁軍了。可眼下這個關頭,只要朝廷敢裁軍,北狄就敢背約負盟、揮師南下……”

一番話聽得淩長風直愣神。

暄說的每個字每句話,他都能聽懂,可偏偏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他聞所未聞的世界。

他自含著金湯匙出,可以說是直到前一年父母雙亡,才勉強嘗了幾日寒酸落魄的滋味。可還沒到窮途末路那一步,他就又被蘇妙漪撿回去了。所以他長這麽大,目之所及幾乎都是大富大貴、紙醉金迷。哪裏能想到這花團錦簇的表面下,竟是虎視眈眈的北狄,是財匱力絀的朝廷,是邊關的將士拮據到要自己籌措軍費……

“長風。”

暄的一聲喚,淩長風回過神來。

“依你看,我曾翁的稿若是著書冊,能得多稿酬?要是能有一千兩,我這次回來也值了。”

同樣是一千兩,一個汴京府尹是一年、是向一個書肆行索要的書帕錢便有一千兩,而仲氏後人拿出仲桓的兵書籌措軍費,也只“奢”著能得個一千兩……

一時間,淩長風的心難以言喻。

盡管知道自己沒資格這麽說,但他還是忍不住對仲暄打包票,“你放心,有知微堂在,定能讓你曾翁的稿傳遍大江南北,替你盡快籌齊這一千兩!”

暄如釋重負地笑了,霍然起,“行,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走!”

淩長風不明所以地跟著站起來,“去,去哪兒?”

“自然是整理書稿啊,不然三日後怎麽給你們知微堂?”

,一沓已經被曬幹、卻還是黏在一起的舊書稿被仲暄取了出來。

“忘了告訴你,我這次是把曾翁的書稿揣懷裏帶回京都的,結果中途淋了雨,有些字都洇得模糊不清了,所以得重新整理、謄抄……”

暄嘖嘖了兩聲,“你來得正好,我一個人還不一定能抄得完,這三日你便住在我這兒,同我一起抄寫,如何?”

淩長風:“……”

他突然覺得仲暄和自己也差不多,都是仲家/淩家的不肖子孫。

***

就在淩長風和仲暄整理仲桓稿的這三日,知微堂得了仲桓兵書的風聲竟還是傳了出去,惹得整個汴京書肆行都震天地。

那可是仲桓的稿!

他的兵書稿一旦面世,那不論是看得懂看不懂的,都一定會看在“仲桓”二字的分量上,買一本回去珍藏。到時候就算冒出來什麽人買個百本、千本去仲桓的將軍墓外頭燒,都不會有人覺得稀奇。

千載難逢的商機!

汴京書肆行的掌櫃們激地雙眼冒,齊刷刷地跟著沈謙就殺來了知微堂。

“聽說知微堂得了仲將軍的作,大家都想瞻仰一番,沈某便帶著他們過來了。”

沈謙仍是笑瞇瞇的,瞧著十分面,“蘇老板不會介意吧?”

蘇妙漪靜靜地坐在窗邊,著手任由蘇安安為的指甲染蔻丹,聞言掀起眼,看了沈謙一眼。

這位沈行首眼角眉梢盡是算計,渾上下沒半點文人氣,一看就是鑽營之輩,與臨安書肆行的秦行首沒法比。之前怎麽就疏忽大意,對這種人沒了防備呢?

如此想著,蘇妙漪朝沈謙挑挑眉,“等知微堂將這稿刻印書,諸位就都能瞧見了,何必急于一時?”

沈謙臉微變,笑意逐漸斂去,而其餘人也被這傲慢不遜的態度激怒了,七八舌地嚷嚷起來。

“聽蘇老板這意思,不會是想獨吞仲將軍的稿吧?”

“蘇老板,我們也是為了知微堂著想。那可是仲將軍的稿,一旦刻印出來,定是供不應求,你知微堂才在汴京城剛剛落腳,哪裏承擔得了這麽大的單子?”

“就是啊。倒不如分給我們,大家一起做,一起發財,如何?”

“蘇老板在臨安時,不是還同臨安書肆行的各位老板們有商有量,說要帶著大家一起盤活整個行當,怎麽到了汴京,這態度就不一樣了?你是仗著有裘家撐腰,還是你從前說得不過是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現在上這種大生意,就出爾反爾、出真面目了?”

沈謙不知何時已退到了人群最後,書肆行的其他掌櫃們擁到了前面,一句接著一句,從最初的試探懇求得不到回應,就逐漸演變了咄咄人、針鋒相對……

直到這群人說得疲了、倦了、口幹舌燥了,蘇妙漪才終于擡起自己那雙纖長白皙的手,在下仔細打量著那指甲上染好的蔻丹,輕描淡寫、斬釘截鐵地吐出二字——

“不給。”

一改此前的假意周旋、唯唯諾諾,今日的蘇妙漪卻是十足的驕橫恣肆、不可一世,將書肆行的一群人氣得夠嗆,只能轉頭求助沈謙,“沈行首你評評理!”

沈謙這才又走上前來,道貌岸然地圓場,“都是一家人,說話別這麽夾槍帶棒。蘇老板,你剛來,可能還不清楚咱們汴京書肆行的規矩。但凡是遇上這種大生意,我們都會拿出來與行會裏的書肆一起分攤。今日你分給大家仲將軍的稿,來日再遇上什麽傳世之作,大家也會帶你分一杯羹,咱們同行互利,才能共存共榮、相與有啊……”

蘇妙漪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撲哧一聲笑起來,笑得沈謙臉都綠了。

“像仲桓兵書這樣的傳世之作,多年才能得一部。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日呢。更何況……”

蘇妙漪眼簾一擡,朝義憤填膺的衆人掃了一圈。那雙桃花眸不帶笑意時,和虞汀蘭更加相像,冷得有幾分攝人,“諸位前輩將齊公子的詩稿給我時,也沒把我當做一家人吧。到仲將軍的稿,倒是像群聞了味的蒼蠅似的,一哄而上……有福同,有難卻不同當,這算個狗屁的共存共榮!”

“……”

書肆行衆人氣急敗壞地離開了知微堂。臨走前,沈謙還一改從前圓世故的僞善臉,冷笑著丟下了一句“來日方長、好自為之”。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將一切看在眼裏的蘇安安才咽了咽口水,結結地問道,“姑姑,你剛剛罵得這麽難聽,他們會不會報複咱們啊?”

“肯定會。”

蘇妙漪偏頭,看向不遠幾案上呈放的兩本詩集,長舒了一口氣,“而且我猜報應已經在路上了。”

蘇安安一呆,手裏的餞滾落在了地上。

不出所料,半個時辰後,齊家公子便帶著人來了知微堂,頤指氣使、盛氣淩人地向蘇妙漪討稿酬。

還沒到分稿酬的一月之期,齊家人卻提前來了。想也不用想,定是沈謙那個老狐貍招來的。

蘇妙漪不慌不忙,從暗格裏捧出了一匣盒,“齊公子,這些時日的稿酬都在這兒了。”

齊公子對著那匣盒看了又看,怎麽都覺得裏頭裝不下一千兩。他皺皺眉,擡手就想奪過那匣盒,可卻被蘇妙漪躲了過去。

“這匣子裏裝的,是價值千金的寶。不知民有沒有機會親自送去齊府,呈給齊大人和齊公子?”

齊公子不明白蘇妙漪在玩什麽名堂,但往年沈謙也都借著送書帕錢的機會求見齊之遠,所以他將信將疑地收回手,“跟我走。”

見蘇妙漪要離開,蘇安安擔心地扯住了的袖口,“姑姑……”

蘇妙漪安地握的手,趁無人注意時,俯耳邊囑咐道,“兩個時辰後,去裘府找虞汀蘭。”

蘇安安僵住。

不等反應,蘇妙漪已經跟著齊家人離開了知微堂。

尚早,齊之遠不在齊府,而在府衙。蘇妙漪跟著齊家公子,從後門進了府衙,在衙門後堂的靜舍見到了正在鬥蛐蛐的齊之遠。

“爹,書肆行的人來了。”

齊公子喚了一聲,齊之遠卻背對著他們擡了擡手,連頭都沒回,繼續盯著圈盆裏的兩只蛐蛐。

蘇妙漪一眼便看清那是一只紫金翅和一只黃飛虎,在蛐蛐裏都是珍稀的品種,多半也是什麽人的孝敬。

隨著一陣鳴聲,紫金翅贏了。

齊之遠這才興致缺缺地丟開手裏的引草,轉過來,一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打量著蘇妙漪,“書肆行。你是裘恕的那個繼蘇……”

“民蘇妙漪,參見齊大人。”

蘇妙漪叩首行禮,將手中匣盒呈上,“知微堂刻印了齊公子的詩集,今日特來將稿酬奉上。”

齊公子接過匣盒,拿到手的一瞬,便覺得這匣子輕得不像話,他皺著眉看了蘇妙漪一眼,轉手將匣盒遞給了齊之遠。

齊之遠收回視線,一邊擡手將匣盒掀開,一邊漫不經心道,“府衙人多眼雜,下次不必……”

看清匣盒裏的東西,齊之遠的話音戛然而止。

齊公子忍不住也湊過去,朝匣盒裏看了一眼。裏頭只有幾枚銅板。

齊公子然大怒,直接將那匣盒奪了回來,徑直朝蘇妙漪砸去,“你耍我?!”

匣盒狠狠砸在了蘇妙漪側,發出“當啷”一聲巨響。盒角砸裂的碎屑濺起來,蘇妙漪避之不及,耳邊被木屑過,一刺痛迅速蔓延開來……

裘府裏,虞汀蘭正繡著扇面,針腳卻一不留神刺進了指腹。眉心一蹙,將扇面放下,一邊接過婢遞來的絹帕,一邊轉過,“已經兩個時辰了?”

蘇安安站在不遠,著急地咬,“姑姑手頭本沒有一千兩,去見齊家人,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夫人,求你救救姑姑……”

虞汀蘭皺著眉起,“你既知道這麽一去有危險,為何拖到現在才來?”

“是姑姑說,讓我兩個時辰後再來裘府……”

“安安,我以為你心裏清楚,什麽事能聽的,什麽事不能。”

蘇安安局促地垂眼,手指在前絞纏著,“……下次不會了,夫人。”

虞汀蘭也沒有繼續責怪蘇安安的意思,拍拍的肩,便擡腳往外走。剛走到院門口,就迎面撞上了裘恕。

裘恕一眼看出虞汀蘭的臉不好,“出什麽事了?”

虞汀蘭顧不了更多,將整個書帕錢的事從頭至尾告訴了裘恕。

裘恕沉片刻,安虞汀蘭和後的蘇安安,“齊大人現在應當是在府衙,我現在就過去一趟,把妙漪帶回來。”

虞汀蘭仍是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這麽興師衆,我去就夠了。”

裘恕喚來下人去備車,又對虞汀蘭道,“放心,齊大人知道妙漪和裘家的關系,不會出什麽大事。”

勸住虞汀蘭後,裘恕便匆匆離開,乘車去了汴京府衙。

馬車在府衙門口停下時,已是西山日薄、暮冥冥。裘恕掀開車簾,剛走下車,就見一道悉的影從府衙裏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

“……妙漪?”

裘恕臉微變,連忙迎了上去,從頭到腳地打量,“這是怎麽了?”

蘇妙漪白著臉,用絹帕捂著耳邊,恍恍惚惚地擡頭看了一眼裘恕,“世叔,你怎麽來了?”

“你阿娘讓我來接你。”

裘恕眉頭鎖,朝府衙看了一眼,低聲音,“齊之遠對你做了什麽?”

蘇妙漪搖搖頭,“上車說吧。”

裘恕抿,面上難得沒了溫和之。他沉著臉,吩咐車夫打道回府。

在車上坐穩後,蘇妙漪才放下了手中絹帕,出了頰側淺淺一道破皮的痕。

裘恕神一厲,“這是齊之遠做的?”

“只是不小心傷……”

蘇妙漪眼神閃躲,“齊大人沒對我做什麽,不過是順道帶我去了一趟刑房,看了些犯人刑。世叔,我真的沒事。”

裘恕眉宇不展,將目從那道痕上移開,對外頭的車夫吩咐道,“去濟和館。”

蘇妙漪連忙推辭,“不用了世叔,這麽小的皮傷,回去養幾日就好了……”

“胡鬧!”

裘恕的口吻陡然嚴厲,可見蘇妙漪一臉到驚嚇的神,他又緩和了語調,“兒家傷在臉上,若理不得當,可是要留下疤痕的,豈能視同兒戲?回去讓你阿娘瞧見,定是要心疼死了。”

蘇妙漪啞然。

府衙離濟和館不遠,二人還沒說幾句話就到了。裘恕三步并作兩步下了車,將已經要回家歇息的大夫扯了回來。

大夫看著蘇妙漪頰邊指甲蓋那麽大小、很快都要愈合的傷口:“……”

他一聲不吭地轉去取藥膏,裘恕也跟了出去。

蘇妙漪坐在濟和館側間,隔著半開的簾子就看見裘恕負著手,跟在大夫後來回踱步。

“這傷會不會留疤?”

“我記得你之前給汀蘭開過一種藥膏,消疤去痕十分管用,就是味道不大好聞,你看看這次能不能換個略微好聞些的。”

“藥膏一日要塗幾次?要塗幾日?”

“這幾日需不需要忌口?”

有那麽一瞬,蘇妙漪都覺得外頭喋喋不休、聒噪啰嗦的人不是裘恕,而是蘇積玉!

就好像時自己有什麽小病小痛,蘇積玉都會背著去醫館,逮著個大夫問長問短一樣。若不是那名貴的冠袍帶履時刻提醒著,蘇妙漪幾乎都要下意識地對著外面吼一嗓子“爹你就放過大夫吧”。

下一刻,裘恕掀開簾子,鄭重其事地捧著藥膏進來。

蘇妙漪恍惚中生出的那些錯覺也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卻是清醒後的惱怒——怎麽會將裘恕和蘇積玉相提并論?!

“你先自己將這藥膏塗上一遍,等晚上睡前再塗一次。”

裘恕把藥膏遞給蘇妙漪,又取來鏡子,耐心地說道,“連著塗個三日,就差不多了。”

“……多謝世叔。”

“既然不出書帕錢,為何不告訴你阿娘,也不來找世叔?”

裘恕忽然問道。

蘇妙漪作一頓,眼簾低垂,手指在藥膏盒上挲著,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想讓娘親誤會,我同相認,就是為了攀附裘家的富貴,利用你的權勢。”

裘恕啞然失語,片刻後才溫聲道,“妙漪,你想多了,你阿娘絕不會這麽誤會你,世叔更不會。不論你是怎麽想的,世叔都始終將你視為一家人。既是一家人,還談什麽利用和攀附?”

頓了頓,他問道,“所以妙漪,你想做什麽,世叔怎麽才能幫到你?”

蘇妙漪了手裏的藥膏盒,緩緩掀起眼,眼眸深的算計與禍心被一層霧蒙蒙的暗影所掩蓋。

,聲音乍一聽有些猶疑,可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我要取代沈謙,做書肆行的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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