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0 這是一場酷刑
話音既落, 容玠就看見蘇妙漪的子明顯一。可仍是一不,似乎是被嚇傻了的模樣。
見遲遲沒有反應,容玠的耐心也耗盡, 他探手過去,住了蘇妙漪的下。
尚未作, 指腹下卻是傳來一片濡的。
容玠一愣,頓住。
下一刻, 蘇妙漪卻是自己仰起了臉。
一張淚眼婆娑、泣涕如雨的面龐猝然撞進容玠的眼眸裏,恰如一座傾倒的山轟然墜進深潭,將那漆黑的潭水砸得烈烈轟轟、波瀾壯闊。
“走, 去找那些人解毒……”
蘇妙漪喃喃道。
其實本沒聽見容玠的話, 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流了眼淚。
在的腦海裏, 那一張張已經變得死白的臉孔消失後, 就只剩下一片空白。直到此刻,才勉強冒出一個念頭——那些殺手既然會用毒,自然也會解毒, 現在去解毒, 或許還來得及, 還能保住容玠一命!
“走,跟我走……”
蘇妙漪拉著容玠就要往外走,可腳下虛浮,沒走兩步,雙便是一。
容玠頭微, 一把扶住, 順勢將摟進懷中。
然而蘇妙漪一心要帶他去解毒,拼命地掙紮起來,裏只重複著“解毒”兩個字。
容玠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 他也隨之收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楔自己裏。
“妙漪,妙漪……”
他有些急切地喚了兩聲,“沒事的,我沒中毒……”
蘇妙漪掙紮的作一僵。
容玠安地拍著的後背,好一會兒才捧起的臉,替去臉上的眼淚,緩聲道,“他們還未來得及在暗上淬毒。”
蘇妙漪慢慢地眨了眨眼,眼淚止住了。再次看向容玠傷的小臂,將信將疑,一開口,嗓音都有些啞,“你怎麽知道……”
“你之前也見到了,那毒見封。若暗真淬了毒,我此刻已然斃命,怎麽還可能好好地站在這兒?”
“……”
蘇妙漪臉仍是有些發白,搖搖頭,什麽話都沒說,執意帶著容玠去街上找了個最近的醫館,將醫館裏的所有大夫都來替容玠診脈。
直到所有大夫都診脈說只是皮傷,蘇妙漪似乎才放心下來,只是神依舊有些恍惚。
與相識這麽些年,這還是容玠第一次見到如此模樣。原本他還在為的難自而到驚喜,可在醫館坐著坐著,那驚喜卻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安。
如今他已確認了自己在蘇妙漪還占據著一席之地,可蘇妙漪呢?未必能接這一結果。
容玠定定地著蘇妙漪,待大夫離開後,便手握住了的手。這一握,他才驚覺的手掌竟是冷得如同冰塊。
蘇妙漪看了他一眼,站起,想要將手出來,“沒事就好,我還有騎鶴館的公務要忙,先走了……”
容玠卻不肯放手,目仍在面上逡巡著,似是要將看穿。
蘇妙漪閉了閉眼,輕飄飄地,“都已經得到想要的了,你還想做什麽?松手。”
容玠充耳不聞,“不可以。”
“……”
“蘇妙漪,若我現在就這麽放你走了,你打算躲我多久?幾日,幾個月,還是……再也不想見我。”
容玠問道。
蘇妙漪的眼神飄忽到了一旁。
的確,方才站起時唯一冒出的念頭就是躲起來,躲得越遠越好,總之不想再見到容玠這張臉孔,也不想再回憶起自己方才暴心跡的難堪……殊不知容玠竟如此敏銳,連這點逃避的心思也能勘破。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容玠竟變得如此了解?
蘇妙漪和容玠二人僵持不下。
而一簾之隔,醫館的病患和大夫來來往往,時不時傳來匆促的腳步聲和談聲。
“你先松手……”
蘇妙漪暗自咬牙,一邊扭著被攥在容玠手裏的手腕,一邊低聲音,“當朝宰輔,在這醫館裏與自己的義妹拉拉扯扯、糾纏不休,何統?!”
容玠朝那簾子下晃的人影看了一眼,面無波瀾。
蘇妙漪無可奈何地停止掙紮,“……容九安,你到底想做什麽?”
“別躲著我。”
容玠低聲道,“至給我一個能挽回你的機會。”
隔間倏然一靜,被簾外的嘈雜聲襯得格外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蘇妙漪才移開視線,極為遲緩地吐出一句,“……讓我好好想想。”
容玠眉頭一松,終于松開了手,出笑容。
“好。”
***
從醫館離開,容玠便讓遮雲將蘇妙漪悄悄送去了聖上賜給裘恕的莊子。
廳堂裏一片愁雲慘淡,衆人皆是驚魂未定。
蘇妙漪走進去時,就見兩個仆役正鄭重其事地朝坐在主位的裘恕和虞汀蘭磕了幾個頭,隨即離去。而虞汀蘭邊唯一留下的一個侍婢亦是嚇得臉慘白,正在一旁悄悄拭眼淚。
“丹桂,你也走吧。”
虞汀蘭拔下自己發間的唯一一支玉釵,遞向丹桂,苦笑,“你我主仆這麽些年,臨到了,我卻只有這一只釵能贈予你……”
丹桂連連搖頭,雖強作鎮定,可聲音裏的哽咽卻是掩飾不了的,“丹桂不走,丹桂的命本就是老爺夫人救下的,還給老爺夫人也是理所應當。”
“瞎說什麽胡話……”
蘇妙漪步伐頓了頓,走進去。
看見,虞汀蘭臉一變,著急道,“你怎麽來了?這種時候,你還過來做什麽?”
蘇妙漪避而不答,反問道,“你們都沒事吧?”
裘恕臉灰敗,沉默不語,似是想什麽出了神。
“我們沒事……”
虞汀蘭朝蘇妙漪搖搖頭,忽然視線越過,“今日多虧了淩校尉。”
蘇妙漪轉頭,順著虞汀蘭的視線去,只見淩長風提著劍風塵仆仆地趕來,額上沁滿了汗,儼然是四奔走的辛勞模樣,“這莊子裏已經有了些護院,我方才一一見過,也都人查過底細了,都是些解甲歸田的兵士……”
還有一點,他查來查去,發現這些人是容玠的手筆。
淩長風想了想,還是私心地沒說出口。
容玠若邀功,大可自己來。他憑什麽幫他說這些?
“莫說是看家護院,便是上陣殺敵也是夠用的,所以你們不必擔心今日之事再發生……”
淩長風本意是寬衆人,可蘇妙漪聽在耳裏卻只覺得諷刺。忍不住口而出,“這些護院再有本事,難道還能比踏雲軍有本事麽?可今日,刺殺就發生在踏雲軍的眼皮子底下,而且真的沒了一條命。”
淩長風語塞,無言以對。
其餘人也是神各異。
很快,蘇妙漪卻回過神來,抱歉地看向淩長風,“我并非是對你有怨氣,只是……”
言又止,最終卻是屈膝,向淩長風行了個鄭重其事的謝禮,“多謝。淩長風,今日的恩,我定會投桃報李、銘記于心。”
廳堂詭異地靜了下來。
淩長風愣住。
衆人在廳堂裏短暫地聚了一下首,便各自散開了。虞汀蘭了驚嚇,早早地回屋歇息,而裘恕獨自去了後院。
蘇妙漪跟過來時,就見他用一把鐵鍬鏟著樹下的土,而他後,一架擔架平躺在地上,蓋著白布。
蘇妙漪知道,白布下是今日遇害的老管家。
如今整個汴京城裏,怕是找不到人願意來理閆家的後事,所以裘恕只能自己手。
鐵鍬一下一下地鏟在土裏,裘恕卻突然像是洩了力氣,驀地將鐵鍬丟開。
伴隨著鐵鍬砸落發出的“當啷”聲響,裘恕在邊緩緩蹲下,微彎的背影顯得有些不堪重負。
“……世叔。”
蘇妙漪遲疑了片刻,還是走上前。
聞聲,裘恕形一僵,卻遲遲沒有轉過頭。
蘇妙漪輕聲道,“節哀。”
裘恕低著頭,手指搭在那白布上,微微抖著,他啞著嗓音開口,聲音裏盡是疲憊和後怕,“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今日這種事往後恐怕還會層出不窮……我是閆如芥,死有餘辜,但其他人是無辜的……今日是覃叔,明日呢?會不會到……”
他的聲音哽了一下,有些忌諱地沒將那個人說出口。
蘇妙漪垂眼,目在裘恕和那蒙著白布的上來回逡巡,沉默良久,才問道,“世叔,你想讓今日之事不再發生,不論付出任何代價麽?”
裘恕擡頭,怔怔地向蘇妙漪,“你有辦法?”
蘇妙漪在裘恕邊蹲下,環住了自己的膝蓋,緩緩道,“你有沒有想過,那些百姓群激憤地圍堵著閆如芥,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我的命。”
蘇妙漪搖搖頭,“一條命,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比起這條命,我倒覺得他們更想看見你狼狽、崩潰、生不如死……”
裘恕苦笑,“我如今同過街老鼠一般,難道還不夠狼狽?”
蘇妙漪側過臉,靜靜地看向裘恕,“可過街老鼠在被人驅趕唾罵時,只會倉皇而逃,是不會撐著一把傘的。”
撐著一把擋去污穢和罵聲的油紙傘……
裘恕愣住。
蘇妙漪嘆了口氣,“世叔,你越得、越冷靜,只會讓那些人越想撕碎你最後的面。唯有面無全非、無完,才有可能讓他們放過你。”
“……”
裘恕似有所,神複雜地看了蘇妙漪一眼,隨後收回視線,看向蒙著白布的,陷漫長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蘇妙漪幾乎都要收回自己的提議,讓裘恕只當沒聽過。
可就在這時,裘恕卻出聲了
他看向蘇妙漪,頭微微一,“……別告訴你娘。”
盡管提議被采納,蘇妙漪的一顆心卻還是悠悠地落谷底,“好。”
蘇妙漪沒有在莊子裏久待,與裘恕說完這番話後,就從後門乘車離開。
馬車剛要駛時,忽然有腳步聲追了上來,接著,車便是一沉,車簾被從外掀開,淩長風鑽了進來。
“不介意捎我一程吧?”
“……自然。”
蘇妙漪對外頭吩咐道,“先去踏雲軍的大營。”
淩長風抱著劍靠在側座,臉上難得沒有笑意,一幅心事重重、怎麽都坐不住的模樣。
“你有話同我說?”
反倒是蘇妙漪先開了口。
淩長風忍無可忍,“方才在廳上,你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千恩萬謝,字面上的意思。”
“你我之間,何時需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客氣話?”
淩長風皺眉,不高興地,“倒顯得生疏了。”
“我是真的激你……”
蘇妙漪擡眼看向淩長風,“淩長風,便是再好的朋友,到了舍命相護這一步,也是不能忘卻的恩。”
淩長風神一僵。
他第一次沒有那麽遲鈍,可卻又寧願自己像以往那樣遲鈍,這樣就不會聽出蘇妙漪的言外之意,還能繼續樂呵呵地欺騙自己……
“再好的朋友?”
“朋友。”
蘇妙漪頓了頓,“也是東家。改日你有空,記得來知微堂查賬。我略估算了一下,當年你給我的那些家業,我已經給你翻了三倍……”
淩長風眸黯下,角僵地扯了扯,“所以我們的婚約……不作數了?”
蘇妙漪沉默半晌,忽然說道,“長風,男之間,難道只要有幾分意,便一定是風月之,只要結識好,便一定要結為夫婦,才算修正果麽?難道斷金之就不珍貴,就比男之低上一等麽?”
“你等等!”
淩長風驀地擡起手,眉宇間的失落被茫然沖散。他懷疑人生地眨眨眼,一時不知今夕何夕,“你等一等,等一等……”
他掀開車簾,往外面掃了一圈,確認自己不是在婁縣,才收回視線,“好悉的話,你給我倒到哪年去了?”
蘇妙漪笑了,“當年是哄你的,現在是真心的。”
“那時候是哄我的?!!”
淩長風瞬間變了音調。
“對啊,我那時候心裏瞧不上你,純粹是看你人傻錢多,才多給你幾個笑臉……”
淩長風氣得臉都歪了,“蘇妙漪你個勢利眼!”
“我勢利眼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不然那時候在臨安,你在玉川樓欠了債求我幫忙,我怎麽會掉頭就跑?”
蘇妙漪舒了口氣,“所以啊淩長風,我就是個裏聽不到一句真話的勢利眼,做朋友或許還行,做夫妻……不得要我的氣,吃好些苦頭的。”
淩長風撇撇,“有些人不得吃這苦頭。”
“……”
蘇妙漪沒應聲,反而從袖中拿出淩長風贈給自己的匕首,遞過去,“這匕首,還給你。”
淩長風盯著那匕首看了一會兒,別開臉,“這是淩長風送給朋友的,你好好收著吧。”
頓了頓,他嘟囔著補充了一句,“別又給某人扔了。”
馬車在大營外停下。
直到看著淩長風的背影消失在大營中,蘇妙漪才放下車簾,斂去了笑容。
知道,今日這些話會讓淩長風挫。可也知道,這些話遲早有一日要說。
如果說三年前曾有那麽一刻,好像因淩長風而有所悸,含混了自己的心意,可那日在大營,與他牽著手的那一刻,卻是什麽都明白了……
“走吧……”
蘇妙漪將匕首收回袖中,輕聲吩咐車夫。
***
三日後,仲桓祠廟。
一出“負荊請罪”轟了整個汴京城。
盡管秋雨濛濛,城中四都彌漫著霧氣,竟還有一群一群的人奔走相告、撐著傘冒雨朝仲桓的祠廟湧去。
“你剛剛說,誰到仲廟下跪去了?”有人隨意攔住一人,不可置信地確認。
“還能有誰!從前的裘大善人,現在的閆家後人,閆如芥!”
“快快快,再晚點說不定就看不到了!”
此話一出,又是吸引了不商鋪裏的人奪門而出。
不多時,仲桓祠廟外的街道上已經圍聚了越來越多的看客。而所有人的目所及之,是街道正中央,一個穿著單、三步一跪的影。
“那是裘……是閆如芥?他竟然還敢出來?!”
“他怎麽有臉進仲廟?瘋了吧!”
“他背上背著的是什麽?”
“那是荊條!沒聽過負荊請罪嗎?”
伴隨著人群中頭接耳的議論聲,裘恕穿著一襲白單,背上縛著一捆荊條,雙手還捧著一支格外細長的荊條,披發跣足 、三步一跪地朝仲廟緩緩走來。
“閆氏如芥,向仲桓將軍與數萬仲家軍英靈請罪!”
衆目睽睽之下,裘恕舉起荊條,揚聲高喊,然後伏叩首。
“閆睢之罪,罪大惡極、罄竹難書……”
一跪一叩。
“為臣不忠,為將不仁、為友不義,閆氏一族,上負皇天,下愧黎民,乃大胤之罪人……”
再跪再叩。
雨勢漸大,打了裘恕的裳、淋了他的發。他一步一步地走著,跪下,再起來,裳、雙腳,還有臉上都沾染了地上的泥濘,被雨水沖刷得一塌糊塗——
從前那個高高在上、斯文風雅的裘大善人,在這一刻才終于跌落雲端,了一只可憐而狼狽的落湯。
街邊茶肆的隔間裏,丹桂眼睜睜地看著裘恕跪行到了樓下,終于按捺不住,轉就要走。
“站住。”
蘇妙漪站在窗前,頭也不回地住了丹桂,“你要做什麽?”
丹桂臉發白,咬著,“雨越下越大了,奴婢去給老爺撐把傘,奴婢孤一人,不怕被牽連……”
“不可以。”
蘇妙漪斬釘截鐵地,聲音裏聽不出毫緒,“你若現在下去,只會讓他前功盡棄。”
“……”
丹桂僵在原地。
“若是看不下去,就蒙著眼睛、堵住耳朵。”
後沒了靜。
蘇妙漪眼睫一垂,視線重新飄出窗外。
“閆氏如芥,向仲桓將軍與數萬仲家軍英靈請罪……”
裘恕終于走進了仲廟,跪在了祠廟外閆睢的塑像邊。秋雨寒涼,沁在上更是冷骨髓,他的聲音已經有些打。
街道上圍觀的人群也跟隨著他一窩蜂地湧進了大門,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仲桓祠廟。
當裘恕與閆睢的塑像跪在一起時,衆人刻在骨子裏的恨意又被激了出來。不知是誰先罵了第一聲,然後是第二聲,附和的罵聲越來越多,如利箭般刺向裘恕——
“臣賊子!”
“賣國求榮!”
“罪有應得!”
“閆睢的後人就該同他一樣被挫骨揚灰……死一次都不夠,該拉出來死幾萬次,以此告仲家軍的英靈!”
一片罵聲中,裘恕緩緩直起,將手中荊條呈給了站在他面前的住祠僧人。
僧人接過荊條,環視了一圈四周,才看向裘恕,面上雖沒有波瀾,眼裏卻掠過一猶疑和不忍。
這些年,到為仲桓立祠,收留仲家軍的孤,安置仲家軍的家眷,這世上恐怕只有他知道裘恕為了替閆睢贖罪,究竟在暗做了多事。
可無人在意……
裘恕無聲無息地做再多補救,或許還不如閆如芥這聲勢浩大、嘩衆取寵的三步一跪。
「手吧。」
裘恕了,朝住祠僧人做了個口型。
僧人心一橫,接過荊條,繞到裘恕後,揚手,落下。
細長的荊條劃出刺耳的破空聲,隨後“啪”一聲落在了裘恕的背上。
一條痕迅速在那的裳上洇開。
裘恕軀一,齒間溢出一聲悶哼。他本想強撐著直脊梁,可又忽然想起什麽,作微微一滯。
在荊條第二次落下時,他不再直腰背,而是痛得佝僂起來,裏仍不住地念著,“為臣不忠,為將不仁、為友不義……閆氏一族,上負皇天,下愧黎民,乃大胤之罪人!”
白上錯的痕越來越多。
裘恕的臉慘白如紙,滿臉的雨水、冷汗混在一起,沿著他近乎扭曲的面容流下、滴落。
祠廟外嘈雜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只剩下風雨聲,和在風雨中格外清晰刺耳的荊條打聲,以及越來越微弱,幾乎已經聽不清的請罪聲……
“……”
蘇妙漪終于收回視線,轉過,背靠著窗欞,深吸了口氣。
知道,今日這場請罪對裘恕而言,無疑是一場酷刑。
上遭的荊笞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徹底摧毀自己的尊嚴、將崩潰和脆弱赤地暴于人前,只為了博取看客深惡痛絕下的一憐憫和同……
這是對閆如芥心理和神上施加的一場酷刑。
“我是不是,太殘忍了?”
蘇妙漪低垂著眼,問丹桂。
丹桂紅著眼,搖頭。
“丹桂,你會不會覺得……我是怕閆家這把火繼續燒下去,燒到知微堂,燒到我上,所以才會勸他這麽做……”
丹桂一頓,搖頭的幅度更大了些。
“那旁人呢,他自己呢,會不會這麽想?”
蘇妙漪低聲喃喃。
丹桂啞聲道,“娘子是為了老爺夫人好……”
蘇妙漪沉默。
窗外的風聲忽然停歇,連帶著笞打的聲音也沒有了。
蘇妙漪攥了攥手,再次轉朝仲廟裏去。
那道已經被染的影,蜷著倒在了地上,倒在了閆睢的塑像邊。而他邊彙聚的雨水也被深紅的染紅,沿著青石板上的紋路,流向祠廟裏的人群……
也不知是因為雨勢越來越大,還是覺得晦氣且無趣,在裘恕倒下後,祠廟的人開始漸漸散去。
蘇妙漪眸微,剛要闔上窗下樓,卻忽然瞥見了一道似曾相識的面孔。
祠廟外,仲暄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驀地擡頭,視線剛好與蘇妙漪相撞。
四目相對,蘇妙漪朝仲暄點了點頭,仲暄的神卻有些複雜,下一刻,他飛快地收回視線,轉消失在了離開的人群中。
蘇妙漪闔上窗,上丹桂,“……走吧。”
二人來到仲廟時,住祠僧人已經人將昏厥的裘恕扶到了僧舍裏,一個從前在裘氏慈莊長大的年輕大夫早就候在僧舍裏,及時為裘恕上藥、包紮。
“蘇老板……”
待料理完後,大夫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向蘇妙漪回稟道,“裘老板了皮外傷,又風寒,我再去為他熬幾副驅寒的藥。只是,藥石可治病,難醫心病……”
蘇妙漪點點頭,“勞駕。”
大夫離開後,蘇妙漪朝屏風後走去。
一繞過屏風,腥味便撲鼻而來。
不遠的銅盆裏扔著不染的紗布,裘恕換下來的也被丟在一旁。
此刻,他已經換了幹淨的裳,臉上洗去了泥污,側頭趴在榻上,雙眼閉,額上盡是冷汗,鬢邊也不知何時多了幾白發。
丹桂坐在床邊,用帕子替裘恕拭著冷汗。見狀,蘇妙漪便沒有再靠近。直到裘恕忽然醒來,驚魂未定地喚了一聲“汀蘭”。
“老爺,夫人在莊子裏沒出來,今日一早,奴婢給服了安神湯,睡下了,應當能睡大半日……”
丹桂知道裘恕在擔心什麽,于是輕聲安。
聞言,裘恕臉略微好轉了些,可心口仍劇烈地起伏著,良久才稍稍平息,眼神也落到了實。他忽然問道,“……妙漪呢?”
蘇妙漪這才走了過去,“我在這兒。”
丹桂將位置讓給蘇妙漪,識眼地退了出去。
“世叔,接下來幾日,你就在此安心養傷,娘親那裏由我應對。今日之事,絕不會有一個字傳進的耳朵裏……”
不讓虞汀蘭耳聞目睹,是裘恕的底線。
“妙漪……”
裘恕的神有些恍惚,啞著嗓音喚了一聲,“世叔方才做了個噩夢……夢見,我真的死在了仲廟,死在了方才那場雨裏……而你娘就站在祠廟外,什麽都看見了……”
他頓住,仿佛還在後怕,剩下的話在齒間碾磨了幾次才艱難地說出口,“你們沒有一個人能攔住,所以……一頭撞向了祖父的塑像,隨我而去……”
蘇妙漪的心像是被狠攥了一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世叔,夢都是反的,不作數的。”
裘恕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眉宇間的失措已經不見蹤影,又恢複了平日裏的鎮定。
“如果真有那麽一日……”
他看向蘇妙漪,目裏帶著一懇求,“你能不能,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