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軌
倪薇并不覺得這番話可以激怒謝懷雋, 但他平靜的面龐似乎眼可見的暗了幾度。
也是,說的話是沒大沒小的。
還有幾步路就要到家底下了, 倪薇沒什麽心思和他在這糾纏, 直接邁步躍進雨下。
謝懷雋反應比遲了一秒,不過他個子高也長,很快就趕到邊甚至是前方。
“淋雨容易冒。”他聲線偏冷, 強把傘塞到手心裏。
倪薇不想接,可當仰頭去看謝懷雋,發現他完全站在傘外被雨淋著, 忽然又覺得拿著傘也沒什麽。
的手漸漸握傘柄,謝懷雋沒松手,溫熱的掌心仍包裹在上方,似乎生怕一個沒拿穩就把傘扔掉。
倪薇皺眉,悶聲說:“你松開我, 我自己會拿傘。”
說完, 他的手才漸漸放開, 倪薇幾乎是得到自由就立馬毫不猶豫地撐傘小跑走。
謝懷雋并未跟上的步子, 倪薇站定在居民樓下,轉撲簌簌地揮傘,才發現他淋著一段雨過來的。
他偏分的碎發微微漉, 剪裁得的手工西裝被雨浸了一大片,不算狼狽到那兒去,依舊很得。
可像他這樣的人,本就連一點塵埃也不必沾染。
雨水順著發落到男人眉眼旁, 向下彙落于眼瞼的翳裏, 他不茍言笑時總是讓人分辨不出緒,有種不怒自威的迫。
也許是雨夜太冷, 倪薇覺自己的都在打。
謝懷雋忽地踏進一步。
倪薇立馬向後退,擡手制止道:“你別過來。”
“你答應我的,不能走到樓一步。”言辭鑿鑿地提醒。
謝懷雋雙眸微暗,倒是停步了。
接著,他說:“你不用和我證明什麽,也不需要因為我的電話和出現就說氣話。”
“倪薇,因為這種事或者別的原因撒謊,本沒必要。”
他的語氣一如他冷淡的面龐,沒有波瀾,還著令人氣憤的篤定。
倪薇現在就有些氣憤,畢竟他說對了。
可那是氣話嗎?也不算吧,只是隨口一說而已,他又何必當真,還向求證呢。
倪薇冷笑了下:“你怎麽知道我是撒謊、對你說氣話。”
“我發現你這人真的特別有意思,好像發生在我上的事,只要你覺得不可能不應當,那就是假的、那就是不對的,你喜歡質疑是你的事,我沒有問題我為什麽還要向您自證呢?”
“你還記得你一開始說過的話吧,祝願我找到合適的男朋友。”倪薇擰著傘柄,忽地提起。
謝懷雋拳頭微微攥。
這一點小反應,猶如星星之火,徹底燎起倪薇心底那點勝負。
抹了抹耳邊漉漉的碎發:“當你得知我談的時候,你最該做的難道不是祝福嗎?還質疑我,你有什麽立場質疑?我為什麽要因為你撒謊說氣話,你是誰?”
“你平白無故尾隨我來到別人家門口說出那種話,我都還沒和你算賬,你說呢?”
說到這,倪薇自己都開始笑了。
承認自己說的話很難聽,但這也是的肺腑之言。
謝懷雋沉氣:“倪薇,我說過我的來意,我也承認是我的沖,但當下那種場景,誰見了都會誤會。”
“只有你。”倪薇立馬反駁。
再度強調重複:“只有你,謝懷雋。”
“你看見了吧,我們在給同學過生日,那麽多人在他家,連他父母都在。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唱歌很開心的,本來只是下樓買個飲料回家拿個禮的功夫,因為你的突然出現,大家都覺不自在,你還白白讓人家爸爸站門口陪你幹嘮。”
倪薇問:“你沒有覺得你突然出現很多餘嗎?”
謝懷雋向前一步,語氣有些冷:“我來找你,你是這麽覺得?”
“我都說了你別過來啊!”
倪薇沒有回應,而是向後又退了幾步,用傘擋著他。
謝懷雋沒再過去,只垂眼看。但不難看出他面出的清冷。
“是,我是這麽覺得。”倪薇點頭承認,“我不需要你關心,我也不需要你來看我,所以你可以走了吧。”
沉默半晌,謝懷雋沒接茬。
“反正你不走我走。”
倪薇冷得不行,直接把傘扔地上,轉走進樓裏。
可剛邁出一步,手腕便被一力量牢牢攥,慣與拉扯之下,幾乎毫無抵抗地庸進男人堅實的膛上。
還不及為鼻尖的吃痛溢出眼淚,腰上便倏然覆蓋溫熱的掌心,邊也有帶著薄繭的指腹狠狠按。
皺著眉頭半瞇眼,只見謝懷雋垂首,面上帶有淡淡的戾氣,嗓音也很低沉:“他你哪裏了,告訴我。”
他的呼吸織在鼻息耳畔,近乎要近上來。
倪薇使出了渾的力量去抵抗,每一個單字都想是從牙裏出:“你松開我!”
“告訴我,倪薇。”謝懷雋重複,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倪薇氣得心髒疼,眼角泛酸,腔都在以不平穩的起伏厚重地著。
後方傳來人聲,謝懷雋思緒稍稍平穩下來,看倪薇越來越紅的眼,便放緩了手。
而就在這一瞬間,倪薇抵著他的膛掙開,毫不猶豫地向後跑。
沒有一步回頭,直接趕著電梯上樓,似乎生怕他跟上。
經過的人不加掩飾地打量他,謝懷雋面若冰霜,直到腳邊的傘搖搖晃晃落在腳邊,才撿起來。
從綺滿園開向公寓,幾乎一路綠燈暢通無阻,僅僅花了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
謝懷雋許久沒有開過這麽快,車停在路邊雨幕裏,雨刷還在晃。
一下又一下,和他突突跳的太xue幾乎同頻。
他坐在駕駛座許久,久到不遠的紅綠燈變了四五下。
他想,也許他確實就不該來。
只是一個養在邊久了一點兒的小姑娘,至于麽。
不花錢,自己住外面,還談了個對象,好。
謝懷雋心底微沉,下意識向旁邊扶手箱,撿起煙包。
他從中出一,夾在畔。
砂滾,嚓地一下磨出火星,點在煙頭。
車窗開了一條,他回手兩指輕夾下煙,靠在椅背上闔眼養神。
煙氣繚繞,尼古丁并未帶來快|.,反而越發淤積出某種難以言喻的窒息。
大雨滂沱,空氣偏冷,車窗起了霧氣。
恍惚間他好像聽見副駕駛上的孩,懇求他開一點點窗,想吃薄荷糖。
這道聲音隨著雨聲越發清晰,明朗——
“你點兒。”
“煙對不好嘛……”
“我當時沒煙被你抓包的時候,你不也這麽對我說,現在換做你自己怎麽就可以啦?”
孩單手撐著下,圓潤白皙的手指頭在臉龐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眉頭皺起,鼓著腮幫子,一本正經得可笑。
“你下周……還回來接我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小聲嘟囔,“我就是想你親自來接我嘛,我們一周才見幾回呀。”
“不見面也打電話好不好。”
“一周四次,每次至二十分鐘,可不可以?”
一煙的時間,他短暫地閉上眼,某些本就不起眼、不會令人在意的過往,卻猶如水般毫無道理地湧上來。
無法否認的是,那個時候的倪薇雖然裝腔弄事、說些不著頭腦的要求,可不全然是沒有優點的。從頭到腳都是致可的,玫紅的頭發曲卷;逢人必定面帶笑容,說些討巧話;從不擺架子、會見好就收;喜怒哀樂擺在面上,負面緒遠沒有快樂多,很快又會恢複明的狀態。
而且很多時候,是聽他話的。
聽話到什麽地步?每日三餐、開銷都會按時發來。
他記不起時,小姑娘也常常會打電話過來,甚至問他有沒有在想。
太過坦坦,太過熱肆意。
所以襯得現在冷若冰霜,令人憤怒。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也并沒有這麽聽話,會一聲不吭跑到國外看演唱會,會翻白眼甩臉,會莫名其妙到跟前要這要那。
他總有各種辦法,游刃有餘地對待這樣的。
因為只是一個小姑娘,剛剛年還沒多久的小姑娘。
現在不也是,但是沒必要這麽做。
謝懷雋睜開雙眼,看著雨刷繼續晃,將煙扔進垃圾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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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半程撐了傘,但倪薇還是稍微淋到了一點雨。
潔癖很重,一直覺得雨水又酸又髒,所以一回到出租屋裏,就立馬按下熱水,到浴室裏沖個熱水澡。
穿好睡袍躺倒在床上,倪薇想到謝懷雋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忍不住翻騰了一下。
這個老男人在做什麽啊!
心裏有些煩悶,對著可憐的抱枕拳打腳踢了好幾次。
打盡興了,又覺得熱,渾汗淋淋的。
所以起床頭的遙控,把空調又調低幾度。
旁側被冷落的手機亮屏了。
倪薇拾起查看,發現有好多未讀消息。
有曲儀青拉的家教一對一小群消息,有宿舍三人小群的互相轉賬、分搞笑視頻,還有兩條是秦之遇的。
秦之遇:【到家了報個平安。】
秦之遇:【很謝你送的耳機,剛好我之前的耳機有點電。】
秦之遇:【作為答謝,下周三沒課可以一起吃個飯麽?我知道食城那裏又開了一家還不錯的餐廳。】
看到他誠意滿滿的消息,倪薇心有些複雜,但絕大部分是心虛。
雖然并沒有指名道姓說緋聞男友是誰,可是以謝懷雋的誤會來看,這位男友分明是秦之遇。
這麽久以來,被人起哄是一回事,被當事人主接近又是一回事。
倪薇不是傻子,多能覺到秦之遇對的態度,好像有點過于……曖昧了。
放在從前,只要倪薇稍微察覺到一點苗頭,那必定會直接一掌摁滅,因為不想給不喜歡的人希,不然這和謝懷雋有什麽區別。
可是現在,忽然覺心底繚繞了一堆難以解開的線團。
不是喜歡,也不算糾結,是很深刻的心虛、愧疚。
抱著這種心,倪薇思來想去,還是回了個字:【好。】
人總會在特別沒底的時候給自己一點妄想的甜頭,反正倪薇是這種人。
萬一只是自作多呢?
新城的夏季雨持續了整整兩天才結束,雨過初晴,正是踏青的好日子。
周三這天倪薇剛從出租屋底下出來,就到手拿捧花的秦之遇。
倪薇有些寵若驚,不好意思接:“麻煩你破費了。”
秦之遇搖頭:“不會,是門口看到一個老吆喝了半天買的,不是很貴,收下吧。”
他送的是一小束玫瑰,價格確實不會高昂到哪裏去,況且讓人一直拿著也不好。
倪薇收下了,在自己的單肩包上。
因為是在學校附近食城,所以倪薇跟著秦之遇搭公坐三站就到了。
平時坐地鐵比較多,公不常坐,等上車要出示付款碼時還搗鼓了半天,最後是秦之遇再掃一遍才過。
倪薇窘得不行,規規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吹了冷氣才拂去面頰的燥熱。
廣播提醒食城到了。
倪薇按著單肩包肩帶,跟隨秦之遇施施然下車。
酷暑炎炎,實在無法耐熱,就立馬把傘撐開,躲在影下。
拿著傘走開兩步路,知到邊人不見,倪薇才後知後覺把傘上提。
後來才看見從茶店小跑一路過來的秦之遇。
他頭上汗淋淋的,拎起手邊的茶,笑了下:“抱歉,我剛剛去取了下果茶,是來之前提前下單的,忘記和你說。”
“這家店是最近剛開的網紅店,要是不提前下單可能都搶不到,你嘗嘗這杯楊枝甘。”他說著,便把其中一杯塞給倪薇。
握著冰涼涼的茶杯,倪薇愣了下,低頭確認裏面有讓過敏的芒果,便不著痕跡地推了:“好,謝謝你,我現在還不太,一會兒喝吧。”
路過瞄那家火的茶店,倪薇心梗。讓人去換也不現實。
這杯楊枝甘倪薇拿了一路,直到進了餐廳才放下。
默默把楊枝甘放到旁邊座位,抿了一口餐廳贈送的涼白開。
秦之遇帶來吃的是家烤店,好吃不好吃不知道,反正他的服務是真周到,除了去拿蘸料碟,倪薇的屁全程就沒離過座。
煙氣縹緲,烤刺啦刺啦冒油。
秦之遇拿著夾子,夾了一片又一片到盤子裏,很細心地剪切小塊,送到手邊。
倪薇小聲說:“謝謝,真的麻煩你了。”
“沒事,樂意效勞。”秦之遇笑笑。
倪薇低頭吃,不知道該說什麽。
沒談過,這輩子也沒怎麽和男生有過接,在去柏林之前,也曾幻想過和謝懷雋吃吃飯、逛逛街,做一些男之間約會會做的事。
每晚睡前,都會提前在腦海裏醞釀好劇本,可是一旦睡去,夢裏的一切總和現實一樣不盡如人意。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擁有可以控夢境的能力。
因為喜歡一個人,總是産生這種不切實際、又無足輕重的想法。
吃完烤已經是下午三點,烈日更盛,秦之遇看得出的不耐熱,提出就在商場逛逛。
倪薇同意了,途經電玩城還進去了兩把娃娃機,可惜什麽也沒抓上來。
秦之遇很:“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幫你。”
倪薇搖頭拒絕:“不用不用,其實我也沒有特別想要。”
秦之遇輕笑,從背後掏出一盒游戲幣:“晚了,我已經買了。”
倪薇都不知道該出什麽表了,這算是驚喜嗎?
依舊很不好意思,遂主提議:“這一盒也要不錢吧,一會兒我們AA。”
“同學,我約你出來,可沒想過要你花錢。”秦之遇笑嘆,從中拾起兩枚游戲幣,塞投幣口裏,作攤手狀,“再試試看吧。”
倪薇承認他這句話很讓人心。
面頰微紅,故作無事發生地走到投幣了的游戲機前,擺方向按鈕。
兩次抓鈎下去,本就靠近出口的公仔就像是黏在那裏一般,一直不肯出來。
倪薇洩氣了,有些氣鼓鼓:“你來吧,我真不太行。”
秦之遇這次并沒有禮讓,主上前繼位,與肩并肩,被游戲機裏的反鏡框在一起。
抓鈎再度運作,抓住中間一只公仔娃娃,倪薇的呼吸都快停滯了。
眼睜睜看著公仔被吊起來,慢悠悠地轉移到出口,隨著它掉下去的那一刻,娃娃機瞬間亮起絢麗的燈,發出恭喜抓到娃娃的提示音。
倪薇很驚喜:“居然真的抓到了!”
秦之遇彎腰撿起那只公仔娃娃,遞給。
燈打在他臉側,板框眼鏡著彩的反。
在還沒接手時,他垂眼笑了下:“剛剛我就在想,要不要抓這只公仔,如果一次沒抓到,也許我還會再多給自己幾次準備機會。”
“但既然一次功,我就順著這次功告訴你,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倪薇。”
他說得平靜而溫和,就像在談今天有什麽課、老師布置了什麽作業一樣簡單稀松。
倪薇剛要去接的手頓時懸在半空中,愣是不敢去。
有些呆滯。
居然真的被表白了。
秦之遇看得出的僵持,又笑著把公仔塞給:“如果你不喜歡我,也請不要拒絕這個來之不易的公仔,同學。”
到公仔上的絨絨,倪薇思緒稍稍被拉回,有些無所適從:“哦、哦好。”
秦之遇看面頰更紅,眉梢輕挑:“你這算是接我,還是公仔?”
“我……”倪薇哽住了,想從他臉上找尋出一玩笑話惡作劇的跡象,但怎麽也找不出來,更何況他也不是這種隨便表白的人。
沉默半晌,秦之遇也明白,溫和一笑:“沒關系,我不強求什麽,只是想向你表達我的心意。”
倪薇慢慢抓公仔,心裏的那塊大石還沒落下,秦之遇又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也有自己喜歡的人。”
游戲機特效音已經沒了,但旁邊還有跳舞機的音樂在悅,秦之遇詢問的聲音分外清晰。
“是那個戴著你送的手表的人,對麽?”
他問時并沒有探究或者窺探私的意思,是帶有一種小心翼翼的求證意味。
倪薇本可以直視他的雙眼,就連他表白時,也只是心裏張了一下,可當對方如此明晃晃地直心底最深的正確答案,卻有種缺氧的窒息。
“不是。”倪薇立馬否決,又暫時找不到很好的借口,憋紅了臉才說:“我、我是他叔叔,怎麽可能呀。”
話說完倪薇自己都反應過來說反了,但秦之遇只是眉眼彎了下,并沒有惡意嘲笑,反而順著往下說:“嗯,沒關系,我也只是隨便問問。如果你有喜歡的人,我不會打擾你。”
他說得很得,本挑不出一一毫的錯。
倪薇張了張,實在難以接茬。
從電玩城出來逛到商場一樓盡頭,秦之遇問是要回家還是回學校,并沒有強制要求必須跟他一起走。
倪薇很謝他的,也實在愧對于這樣的他。
因為在表白的時候,也曾想過,要不就借坡下驢坐實男朋友的份吧,這不是正中下懷。
可是這樣對秦之遇,真的公平嗎?
拋去這個問題,作為被表白者,在開始分神考慮一切無關的事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宣告答案了。
不想做這麽沒品的人,可是錯過了最佳拒絕時期,好像的確很難再度開口。
雖說君子論跡不論心,可是在當時,在當下,居然可恥地想起了謝懷雋。
他當時被表白,是抱以何種心理呢?會不會也覺得難以拒絕?
冒出這種念頭,倪薇很快又皺著眉頭摒棄。
都什麽時候了,憑什麽要為別人換位思考,況且他不是已經拒絕了。
倪薇心裏一團麻了,明明剛出門的時候,還開心的。
和秦之遇分道揚鑣是在商場門口,倪薇找了個借口不回去。
臨走前,秦之遇指了指手裏拎著的楊枝甘,終于還是問了:“你是不喜歡喝嗎?”
他的模樣依舊溫潤得,倪薇目閃躲,難抵對方的審問,如實解釋:“如果我不過敏的話,或許會喜歡吧……真的很對不起,沒有提前和你說。”
“不會。”秦之遇搖頭,慢條斯理地從手中接過,“給我吧,我幫你理。”
“是我事先擅自決定幫你買的,和你沒有關系,倪薇。”他說時扯出一抹笑,能看見皓白的牙齒。
“不是所有驚喜都該被接,也許對當事人而言,不被需要的東西其實本稱不上驚喜——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那我先走了。”
秦之遇揮手道,得到的一個點頭後,這才轉走向公車站。
倪薇目送他離開,好一會兒才拔走,因為漫無目的,所以基本還在商業街這裏晃悠。
——不是所有驚喜都該被接,也許對當事人而言,不被需要的東西其實本稱不上驚喜。
完蛋。
怎麽覺這句話說得好對。
倪薇心事重重地走進一家店,眉頭慢慢皺起,然後又舒展開。
也不是所有事都得套在自己上吧,不能耗!
倪薇心裏鼓著勁,在一衆花裏胡哨的水杯裏,看中了十分樸素無華的保溫杯。
馬上就要考四級了,雖說已經很久沒有和X92老師聯系過,但倪薇總覺得自己該送點他什麽。
就像當初高考績出來,家裏人特意叮囑得帶著禮品向輔導班老師致謝那樣。
對倪薇而言,這是件很純粹、很自然的事,畢竟向來很有送禮的觀念。
而對于一個從小被批評英語不及格、比別人差一大截的考生而言,也算是考前攢人品。
倪薇買下保溫杯,特意叮囑收銀員要包紮好,因為得送人。
走出店面,點開和X9234T32的聊天框,很快就撥到對方提供的地址。
據地址找導航過去不算什麽難事,而且這家店所屬位置是在市中心,常去的CBD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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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河鎮外環的高爾夫球場自開張以來,場外只向部分人開放。這裏環境遼闊,正中心還有人為挖掘的清澈湖泊,維護本太高,場門檻兒高也是理之中。
謝懷雋下午有個局,和工作方面也不算太挨邊,來的人幾乎是他那圈朋友。
幾人閑散之餘出來吹吹風打打球,其中有混不吝的、攜家帶口的,聊的話題自然不會太公事化。
“裴哥真夠雙標的,事先和咱哥幾個說不讓帶人,他可倒好,走哪兒把自家眷帶哪兒,真夠可以。”池霈咬著煙,半開玩笑地輕哂了下。
謝懷雋沒搭茬,他反倒嚼舌得來勁兒,用球桿懟他“嚯”一聲:“你看看你看看,還視若無人地手把手教起來了,這是人嗎?”
謝懷雋眼皮微掀,冷冷淡淡地睇眼他,但池霈沒接收到信號。
他偏了偏頭,也看向後方不遠的男,倆人挨著,能看出新婚夫妻的恩。
池霈慨:“哎喲,早知我這次也帶個妹妹過來手把手教,您別說,還詩畫意的。”
“你之前那位吵著嚷著要來的小侄兒呢,怎麽不帶過來呢。”池霈隨口一問。
謝懷雋依舊沒說話,自顧自走到球旁,向上一揮。
球向前上方飛躍,謝懷雋隨之眺去,在一小坡下,恍惚間看見個怎麽揮打也揮不去的小姑娘。
一邊賭氣揮桿,一邊又憤懣不平蹲在地上喝水。
穿著白青球服,頭發紮倆小辮兒,一晃一晃的。
用鮮活明四字形容,再合適不過。謝懷雋角輕牽,低頭轉瞬笑意散去,隨手把球桿扔給球。
池霈剛反應過來:“不打了?晚上不還要去星彙那兒吃飯麽。”
“不了。”謝懷雋淡道。
這圈人裏就沒幾個嘮的,池霈沒當回事,擺擺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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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更室出來到車上,一直都有領路的禮賓。
謝懷雋坐在寬敞的後座,頭靠椅背,闔眼瞇了會兒神,任由冷氣吹拂為數不多的燥熱。
在前排坐著的崔文林,把車上放的輕音樂調低了一格度,彙報起明天的工作行程,以及加急要簽訂的合同。
言盡公事,崔文林頓了頓,又說:“關于倪小姐,今天沒課,和同學出去玩兒了。”
崔文林是謝懷雋邊二十四小時待命的特助,自然管不到倪薇天做什麽,但這小姑娘一搬走,謝懷雋又特意讓人暗裏盯梢,他作為中間人,可不就得一層層往上報麽。
作為一樣有侄的人,崔文林能理解家長心理,但作為旁人,他又覺得謝總這麽做好像又太嚴格了些。
人都年了,要是知道被叔叔這麽盯著可還得了。
當然,這些話他也只能心蛐蛐,嚴格的下屬就得關好這張,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思至此,崔文林憶起盯梢人的話,繼續傳話道:“好像是跟個男同學出去玩吧,去了學校附近的食城。”
謝懷雋睜開雙眼,在太xue旁有一下沒一下輕點的指腹微頓。
“男同學?”
崔文林:“是,那位姓秦的同班同學。”
“我知道了。”謝懷雋語氣偏冷。
崔文林并未辨別出語氣的不對勁,他沒多在意,接著道:“星彙天地那兒的快修中心有人來電話,說是倪小姐在那寄存了禮品。”
“我來的路上已經給您捎帶來了,就在您右手邊兒。”
他說完,謝懷雋才注意到座位旁的牛皮紙袋。
沉默半息,謝懷雋隨手拾起袋子,拆開包裝,從中出了一盒未開封的保溫杯。
盒子上了張紙條,他沒急著拆開封面上已顯現的保溫杯,而是揭下紙條,垂眼端詳。
「X92老師您好,謝您一直以來的陪伴與教導,為表誠心,我不知道送什麽好,就希可以送些您能用得上的東西,所以擅自買了個保溫杯給您。想來作為老師,您應該也收到過不學生送的杯子(我以前的老師就這麽吐槽過,學生只會送杯子)用不上也沒關系,我只是想告訴您,我真的很謝您。」
紙條上的字跡工整極了,字裏行間完全浸染了作為“學生”對老師的敬畏。
謝懷雋看了一遍又一遍,腔幾不可查地輕了下。
早在很久以前,他也曾想過做一位普通平常的教師,但最後教師沒做,倒一個人的線上教師。
謝懷雋面無表地將紙條塞到牛皮紙袋裏,又仔細盱衡保溫杯的包裝。
包裝袋的味道很不錯,帶有木質氣息,還有些不易察覺的果香味。
這是他許久未收到了禮。
只此一個學生送的保溫杯,他怎麽可能不用。
從環外回市區,開車需一個多鐘頭。
謝懷雋抵達公寓的第一件事,便是將保溫杯包裝拆卸了洗幹淨放一邊。
偌大的客廳落針可聞,他坐在沙發上,莫名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安靜。
他拾起桌上的手機,幹脆利落地點開某APP,找到倪薇的賬號。
賬號上的最新態,還停留在一個月前,距離倪薇不再直播,也有兩個星期之久了。
以往倪薇只要開播,不論是做什麽,謝懷雋都會先掛機放一旁,閑暇之餘想起來時,才稍微瞟一眼。
這種瑣碎且毫無營養的事,不做也未嘗不可。
屏幕停留在未開播的界面良久,謝懷雋退出去,又隨手點開了任一視頻。
他沒戴眼鏡,不是很適應電子産品的亮,所以目并未沒有為之停留太久,而是放在桌面上,閉眼以耳傾聽。
其實過往的每一支視頻,他都循環看了不下三次,無需眼觀看,也能在腦海裏描繪出相應片段。
視頻于24分鐘31秒結束。
謝懷雋垂眼拾起手機,熄屏落放到一旁,覺得這一行為可笑又莫名其妙。
起行至臺,每當走到這,他都會給自己一支煙的時間消解塵慮。
但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麽做過了,也很久沒在這塊地過煙了。
臺高架上擺放了五六盆盆栽,每一盆上方種植的,都是鮮豔各異的薔薇,它們被人為心培養至今,有過花開花落,但一直肆意生長,以新代舊。
謝懷雋側目睇去,驀然想起,這是倪薇曾塞在後備箱贈與他的。
他隨意指了地方讓工人擺放,從未親手照料過,途經時也當做理所當然的風景,看也不看一眼。
當他發覺時,才忽地明白,沒有什麽是一不變的。
這些花會在從未注意到的角落,為他爬滿窗臺,織出令人驚嘆的花牆。
也會順著隙向外嶄頭角,歷經風霜,隨風搖曳。
那裏的風景雖殘酷,但不再局限于溫室裏的一點甜頭、許滋養。
失控、韁帶來的不穩定,確實會讓人在意、無所適從。
可是也不盡然于此。
他心裏空落落的那塊,還有著難捱的嫉妒與不舍。
多麽融洽適配的詞彙,直至現在,謝懷雋都不願將其套用。
明明在最開始時,他對倪薇本沒有這些覺。
喜歡一個比自己年、無知的小姑娘,完全與他設想過的配偶標準并不一致。
他厭棄也棄如敝屣,他不忍也為之不齒。
更何況還是個擺在明面上、從小喊著“小叔叔”的侄。
可是有多久,倪薇沒有這麽喊過他了?
明明不久以前,還那麽乖,那麽聽話。
謝懷雋垂眼,指腹輕擡其中一株花的花瓣,再向延,按著花蕊。
半晌,離手後,他拿出手帕,平靜而漫不經心地拭手心手背。
或許他是該再教點兒什麽。
畢竟沒人告訴,和男朋友也不能總待在一起。
這樣是不會長久的。
謝懷雋隨意把手帕扔到紙簍裏,砰地一聲,發出并不輕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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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期末周,學校裏基本沒什麽課了。
倪薇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校外公寓樓裏待著,一個人自習也清淨。
但顯然沒有先前那樣自律,床是隨時可以躺的,零食是手可及的。
上一秒還準備再過一遍單詞短語,下一秒就抱著零食罐罐躺在床上刷手機。
沒救了,真的沒救了。
倪薇懷揣著虔誠的愧疚,又吃完了一袋薯片。
臨近考試時間,不論有多張,總會忍不住做點什麽事。
反正倪薇是這樣的,看完最後一集電視劇,撈起旁邊的手機,準備清完消息就開工。
但突然發現,平時本見不著的輔導員居然給打電話了,未接來電下方,還有兩條消息。
楊敏:【了解下,剛剛去了趟你宿舍,聽說你在校外租了房,平時不在學校住,是有這事兒嗎?】
楊敏:【下午有時間的話來我辦公室一趟,我們得聊聊。】
倪薇愣住了,從床上起來敲字發宿舍群。
倪薇:【楊敏來宿舍了????】
倪薇:【截圖】
很快,418的兩個人就冒頭了。
紀若盈:【對,剛剛來查寢了,我正用著鍋呢,嚇死我了】
紀若盈:【???我們沒說你在外面租房呀】
沈飴靈:【我也沒說,,,待了沒兩分鐘就走的,好像是專門來找你】
倪薇還是很信任倆人的,畢竟知道在外面租房的也不僅僅只有們。
抱著手機躊躇了半晌,也不好意思不回輔導員,只能窩窩囊囊地編輯一條:【收到,老師。】
放下手機,倪薇立馬換服,火急火燎地下樓趕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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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快過去了,倪薇沒怎麽去過老師辦公室,是問路就問了不下兩個人。
好不容易找著對應的門牌號,一推門發現是個類似待客室的地方,倪薇還以為自己又找錯地方了。
剛冒個頭,在飲水機前接水的楊敏便主喊:“是倪薇吧,孩子過來,沒找錯。”
對上輔導員的視線,倪薇轉扣上門,溫溫吞吞地跟上去。
繞過屏風書架,倪薇才發現辦公室裏,還有另外一人。
男人坐在沙發上,西裝考究括,隨意搭放的手腕袖口,無意間能出那只涔著銀的腕表,鏡片下的深邃目,打從進來時便一直落在上。
他人前向來斯文得,也不知是否因為那天淋了雨,對比之下,總讓人覺得今天更為文雅斐然,甚至是正常的。
如果說楊敏給發的是壞消息,那麽此刻在辦公室能看見謝懷雋,那無疑是壞消息中的壞消息了。
倪薇站在茶幾旁,垂眼不去看他,也沒有要坐下的意思,楊敏便主招呼道:“坐吧孩子,你就坐你叔叔那兒。”
倪薇:“……”
找了個距離謝懷雋最遠的單人沙發坐下了。
楊敏微愣,倒也沒當回事,把一次紙杯放手邊。
“今兒個把你來也不為別的,就是聽說你在外頭組了個房。”
楊敏坐在謝懷雋斜對面的沙發上,笑了笑:“其實也沒多大事兒,我剛剛也和你家長談過,既然家長同意了,我們這兒自然也不會有什麽意見,就是想告訴你,有事兒得和我通一下,也好在外有個保障不是。”
楊敏確實沒意見,至謝懷雋坐這兒,不管有沒有提前通過,也不敢對的行為有太多置喙。
只是就著在外租房的事,又語重心長地囑咐幾句,小姑娘在外得怎麽怎麽保護好自己。
天氣太炎熱,室空調又足,倪薇有些口幹舌燥,垂眼抿了口茶。
剛咕嚕咕嚕喝了兩口,楊敏便起說:“我一會兒還有事,你和你家長慢慢聊。”
聽到這話,倪薇還以為自己一不小心出神打岔了。
怎麽突然就拐到讓和謝懷雋慢慢聊?
倪薇很不解地看向楊敏,但楊敏沒接收到的目,徑直往外走。
倪薇扭頭看把門帶上了,又緩慢地正過,以有些幽怨又不想說話的目瞪著謝懷雋。
但從始至終,謝懷雋都沒說過一句話。
慢條斯理得很。
最先坐不住的是倪薇。
放下紙杯站起,悶聲咕噥道:“如果想和我說租房的事,那您請回吧,我沒什麽要和你聊的,先走了。”
話說完剛準備走,謝懷雋便按著的腕心,輕輕牽制住。
“我沒有意見,只是想來看看你。”
他的語氣很溫和,倪薇擡頭看眼他,眉頭微微蹙起,想把手走:“看完了吧,你松開我呀……”
謝懷雋沒有要松手的意思,繼續道:“這兩天病了,轉市第一醫院調養,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去看看。”
倪薇愣了下,下意識問:“真的?”
謝懷雋沒說話,目很淡。
不過以他的格,按照常理來說,也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倪薇抿抿,關切地問:“那現在好點了嗎?”
謝懷雋:“如果你想去看,我可以帶你過去。”
倪薇其實很不想,可是這種時候,又何必和謝懷雋置氣。
“所以你找我是為了這事兒?”倪薇又問,只是隨便問問。
他仍然死死箍著的手腕,低頭垂眼,遮掩圈的發渡了層金,顯得面龐神晦暗,難辨清明。
“我說過。”
他稍稍松了手,微理領口被項鏈著的花邊,語氣平靜而清淺:“我是來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