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賀珩記不清自己是如何離開的雁棲府。
直到落座車,雙手扶著方向盤,他依舊是魂不守舍,面浮白。
心髒沉悶鈍痛,像是永久地被生生剜去了一塊,鮮淋漓。
很可笑,他分明心髒健康,沒有任何疾病,此刻卻像是患上了同徐清菀類似的病癥。
真的很痛。
但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
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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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在庭院外的瑪莎拉車慘淡寂寥,雁棲府裏的氛圍卻迥然相反。
端坐在沙發上的男主人此刻心甚悅,他目送賀珩失魂落魄地離開,四周空氣歸于寂靜。
游媽在一旁半晌都不敢吱聲。
方才賀珩爺同九爺談事,九爺卻并未屏退傭人,故而方才還過來添茶倒水,雖說不曾刻意多聽,多也聽見了賀珩爺的幾句話。
游媽素來謹言慎行,是個本分話的,但畢竟是瀾姨手裏的人,擅長察言觀,商并不低。
自然看得出這兩叔侄之間微妙的氣場,不暗自惶恐,不確定九爺是否會因此不悅。
侍立在一旁默不作聲良久,只聽男人沉穩溫和的聲線不疾不徐地傳來: “飯菜都備好了嗎。”
游媽怔了下,連聲回道: “已經好了,都是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準備了太太平時最偏好的幾道餐食,您和太太打算現在用餐嗎”
男人腕骨微擡,端起桌上盛著紅茶的骨瓷杯,慢條斯理喝了一口,淡聲吩咐: “先溫著,半小時後再送上樓。”
游媽目似有錯愕,臉上的神略顯擔憂,不住多問了一句: “九爺,太太是否不適,要不要請醫生來瞧瞧”
自從兩人領證同居,雁棲開府至今也有快半年了,游媽平時是個寡言話的,卻很,是個實打實的忠仆。
施婳這位年輕的主人非但不縱,還待人寬厚有禮,因此前陣子高燒不退,包括游媽在家裏的傭人都跟著揪心。
游媽想著家裏這兩位都是作息穩定的主,九爺素來早起,今日是個例外。太太對待電視臺的工作也一向上心,極請假,就算最近天冷了偶爾睡晚一些,也不會超過中午,今兒卻是難得一直到下午都不面。
賀硯庭表微凝,淡淡瞥了游媽一眼。
腰膝酸暫時下不來床,確實屬于不適的範疇。
但到底不合適請醫生。
何況他上藥時謹慎微,確認妻子并無損傷,只是略有微腫。
年歲小,又是初驗,夫妻兩人不甚匹配,還需日後慢慢磨合。
彼時,樓上主臥的妻子被累得連在夢裏都聲嗔怨。
樓下始作俑者寒玉般清絕的面龐上卻本不曾流毫破綻,應得更是敷衍: “無礙。”
他都發了話,游媽打量著他令人琢磨不的側臉,自然不敢再多言。
只是心裏仍存疑竇,只覺得九爺今兒不大對勁。
他口口聲聲說太太無礙,那為何又親自在家裏頭陪著,像是太太真的有什麽不妥似的,平白人心。
得益于雁棲府主臥的隔音太強大,游媽苦思冥想半晌,也鬧不明白這小兩口是怎麽一回事兒。
游媽正打算退下,只聽男人忽而又想起什麽似的,口吻從容地問: “家裏有桂花麽”
游媽腳步頓住,忙點了點頭: “有的。”
“嗯。”男人頷了頷首,擱下手裏的骨瓷茶盞,隨後便起了,從容信步朝著廚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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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紛紛落雪,床上的翻了個,從極度困倦中徐徐蘇醒。
稚的油被淡瑰的絨被映襯著,顯得那幾道豔靡的痕跡愈發目驚心。
分明是被空氣中淡淡的桂花清香勾醒的。
懨懨地撐開困頓的眼皮,那眼皮上泛著惹人憐惜的胭脂紅。
視線下移,格蘭德灰全地毯上滿是狼藉,如此種種,無不昭示著主臥從昨夜至今的荒唐頹靡。
施婳初醒便下意識皺了下鼻子,只覺得鼻息間的桂花香裏還染著濃郁的焦香味,讓人不住勾起食。
這麽久沒進食,肚子微微開始咕嚕。
孩子蒙著霧氣的眸漸漸變得明澈,下一瞬,子被另一側的男人攬懷裏。
兩人近,悉的清冽木香縈繞呼吸之間,下意識子微,腦海中一閃而過某些片段。
昨晚,第一次見識另一面的賀九。
更是頭一回認識近乎陌生的自己。
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墮紅塵的男真的會縱在最本能的裏,癲狂又迷醉。
男人深邃的瞳仁裏似有不忍,俯吻落額頭: “還疼麽”
施婳睫輕了下,臉皮驀得泛起紅潤,本能地扭開眼神,不想與他對視。
更不想回答這個極致難為的問題。
賀硯庭指腹挲著細的手腕,那有明顯的紅痕,令人懊惱。
他分明很小心,不明白怎麽就弄這樣。
施婳的餘也瞥見了自己雪白的腕子上那淡紅痕跡,不由愈發臉熱,委屈的緒也一腦湧了上來,沒繃住,張口咬在他手腕上。
咬得不重,只是淺淺報複。
但是又心,不舍得對他用力。
于是他冷白玉的腕子上不過留下了很淺的齒痕,并未破皮。
小姑娘無聲的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他毫不惱,只是更添耐與意,。的薄覆在耳垂畔,懇切致歉: “都系我錯,賀九系衰人。” (都是我錯,賀九是壞人。)
下意識咬,著閉上了眼。
其實,倒也沒那麽疼,但多都有些輕脹的不適。
尤其他愈是開口問詢關切,的知就愈是集中,越覺得自己那兒像是了損,熱難耐。
怨不得有緒。
經歷了昨夜和今早之後,發自肺腑地意識到,一直以來……他都是裝的。
這個男人實在太會演了。
他昨晚縱時既重且狠的模樣,宛如一位冷戾的暴君。
明明平時都很好說話,從來對溫和遷就,說什麽就是什麽,從不為難。
可昨晚噎著求了那麽久,他竟然充耳不聞。
加上今早,足足四回,真有點小命不保的後怕。
心中小有怨懣的孩子眼瞳深沁著委屈的水霧,但臉卻是健康紅潤的,玫瑰的瓣更是嫣然滴,一一嗔都勾著他的魂魄。
哪怕是沖他使子,他亦不半分不嫌煩擾,相反還很是用。
他一早被吃得死死的。
薄無聲吻在頰邊,虔誠而克制,像是在親吻一件珍寶。
屋外仍在落雪,施婳被吻得大腦昏沉,眼神不自覺飄向窗外,靜靜著大片大片的雪白。
昨夜的預不錯,京北果然下雪了。
初雪就這般,忽得甕聲甕氣呢喃了句: “好想去外面玩雪。”
賀硯庭回應得自然: “食啲嘢先,食完就同你去玩雪。” (先吃點東西,吃完就陪你去玩雪。)
目凝著雪景,舍不得挪開,果然心生意。
有了玩雪的憧憬,小姑娘就好哄多了。
乖乖被他抱著去盥洗室梳洗,收拾妥當後又被塞回被窩。
飯是賀硯庭一勺一勺親自喂的,這一次沒拒絕。
也沒料到自己有一天會力支到連擡起胳膊都費勁。
吃得七分飽,最後喝上了溫熱馥郁的桂花烤。
原來剛醒時那會兒聞到的焦糖桂花香就源自于此。
帶著獨特松煙香的正山小種和桂花混合炒制過,又加濃稠的鮮,口極致。
厚重醇香的皮上灑滿了桂花碎,又是紅茶又是桂花,完全中對甜品最鐘的點。
喝了半碗下肚,胃裏甜且暖,那本來就微弱的委屈自然潤無聲般消散。
不用直面開口問,也知道這碗桂花烤是賀硯庭親手制的。
他果真把的喜好和口味拿得死死。
不得不承認,這只老狐貍穿著服的時候總是溫得人無可挑剔。
賀硯庭約也看出酒足飯飽後心松快不,便趁著喝桂花烤的間隙,提起徐清菀暗中造謠以及賀珩登門致歉的事。
關于徐清菀雇水軍造謠一事,他前陣子便查出眉目,但老爺子同一時間病危,施婳那段日子心一直揪著,隨後還大病一場。
日憂思,輕減消瘦,本就不大的小鵝蛋臉又眼可見小了一圈,他看在眼裏,自然暫不打算提及這種負。面的事影響養病的心態,便私下著手置了。
如今他詢問施婳自己的意思。
施婳思索了一番,他們夫妻二人日漸默契,對賀硯庭目前的理方式已經很滿意了。
“先這樣吧,若是再有下回,就收集證據起訴。”
被造謠的事已經過去好一陣子了,還因禍得福,越長越多,不僅個人的事業,持續增長,連cp都暴漲不跌。
徐清菀這件事就算是打司,至多也就是公開道歉以及經濟索賠。
但徐清菀是頗有名氣的網紅,而自己現在也是備關注的京臺主持人,話題度頗高。
一旦傳出非,一定會被大加炒作。到時候難免被曝與徐清菀的關系,因為們是表姐妹,勢必還會牽扯到的媽媽。
媽媽已經過世那樣久了,施婳不願意媽媽再被打擾。
賀硯庭很多時候都像是肚子裏的蛔蟲,的顧慮,他必然也考慮過。
與其打司討回明面上的公道,倒不如用徐清菀最看重的事來懲。
既然徐清菀利用擅長的網絡來造事實,那就讓被言封號,也算是以眼還眼。
施婳能猜得出往日經營那些賬號費了多心思,如此一來,讓長個教訓,比走訴訟流程來得省心太多。
說是想要去戶外玩雪,可喝完桂花烤,在暖融融的被窩裏困意上湧,眼皮都止不住打架,很快又在賀硯庭懷裏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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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珩的出面沒能解決徐清菀的賬號問題。
徐清菀的緒有些焦灼,忍不住追問: “你九叔怎麽說”
賀珩滿腦子都是今日在雁棲府的遭遇,本沒有辦法平靜如常地安徐清菀。
他沒法子跟徐清菀說他今天經歷了什麽,那種為男人的郁悶,憋屈,簡直窒息,他自己都需要人安。
“沒說什麽,清菀,這事先這樣吧。”
徐清菀登時變了臉: “為什麽,阿珩,你真的替我求了嗎,阿珩你……”
“夠了,我現在頭很疼,清菀,你做錯事在先,如今的局面也算是你應得的教訓。”
賀珩這句話一出,徐清菀徹底緒失控了,潸然淚下,滿是幽怨地凝著他: “好,我算是明白了,你也覺得我是罪有應得是吧,終究是因為施婳,你還是,都攀上你九叔了,你竟然還不死心,好。既然如此,那你去找複合吧。”
“不死心,我有什麽不死心的!”賀珩臉荒涼,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表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你覺得我有什麽理由不死心,現在是賀九心尖尖上的人,我算什麽,我配嗎”
徐清菀整個人愣在原地,從未見過賀珩用這樣的語氣兇自己,不由得簌簌落淚,滿目凄然。
賀珩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克制緒,很快又恢複了往日矜貴公子的姿態,只沉聲道: “清菀,我真的累了,不如我們還是做回普通朋友吧。”
徐清菀本就慘淡的臉徹底失了,癱,心裏只餘絕。
恍惚良久,一邊哭一邊低喃: “我不明白,究竟憑什麽,連賀硯庭那樣的人都將寵得如珠如寶,就因為生得好看可是這個世界上好看的人那樣多,賀硯庭想要誰不行,為什麽偏偏娶了。”
賀珩臉沉,他現在不想聽到關于賀硯庭和施婳任何一個名字。
這邊兩人正僵持不下,不遠驟然響起一道厲聲呵斥: “什麽,你說什麽,賀硯庭娶了誰!”
竟是徐清菀的父親徐冠林聞聲而來,他整個人面如土,像是聽見了什麽恐怖的鬼故事。
徐清菀緒崩潰,一個勁直哭,也不理會父親。
眼見著徐冠林緒異常波,賀珩心下錯愕,但還是冷靜地問: “徐叔,您怎麽了”
徐冠林甚至抓住他的胳膊晃了一下: “賀珩,清菀剛才說的可是真的,施婳嫁給了賀硯庭”
賀珩眉頭鎖,頷了頷首。
徐冠林整個人的反應非常誇張,他毫無征兆地擡手,重重扇了自己的兒一掌,聲俱厲: “徐清菀,你若是再敢去招惹施婳,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
徐清菀捂著臉嚎啕大哭。
賀珩也很懵,不明白徐父反應為何如此過激。
即便他已經委婉地提出分手,但還是顧忌徐清菀的病,坐下來摟著的肩安。
徐冠林發洩一通之後就走了。
賀珩哄了一陣,等緒平複些,方才忍不住問: “你爸今天是怎麽了”
徐清菀表難堪: “大概是因為我爸的新電影項目被投資方撤資了,還有公司的好些項目,都黃了。”
徐冠林斬獲國際大獎後,并沒有再拍多電影,更多的力其實是投了資本圈,立娛樂公司,影視公司等等。
資本圈和娛樂圈本就是見風使舵的,圈裏很多人可能甚至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僅僅是聽聞徐冠林得罪了賀家那位,就紛紛撤資,撇清關系,生怕到牽扯。
賀珩臉複雜,他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徐父似乎是對施婳很回避,可如果是因為對親生妹妹的兒屋及烏,那為何這麽多年未曾聽聞他照拂過施婳。
他家底厚,娛樂圈紅利期那幾年更是賺得盆滿缽滿,為什麽連表面功夫都不做
他沉思片刻,忽而開口: “清菀,徐叔從前和你姑姑的關系如何”
徐清菀這會兒腦子七八糟的,本沒思考,只隨口說: “還行吧,聽我媽媽說,他們兄妹兩人格不是很合拍,但是姥姥姥爺早逝,他們一度也算是相依為命,還是有的。”
賀珩又道: “我記得,徐叔與徐芝霓是合拍過電影的”
“對,就是那部獲獎的片子。”徐清菀實話實說, “其實姑姑從前照顧我們家的,可惜紅薄命,走得早。”
賀珩蹙了下眉,眸沉下來,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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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將至,京北的氣溫持續走低。
施婳生在香山澳,小時候從未見過雪,所以很京北的冬天,只覺得浪漫。
但是今年有些特殊,每天聽到天氣預報又提醒市民們注意保暖防寒,心裏就悶悶揪著。
對于年邁的老人和病人而言,寒冬是最難捱的。
真的很想再陪著爺爺過一個春節。
因此幾乎每周都至五天回去陪一陪老爺子。
這日是周末,恰好休,賀硯庭也陪同一并回老宅。
幾名陪護醫生24小時值,爺爺的狀況持續穩定,本來是心好的一天,卻不料在老宅見了兩名不速之客。
賀秉琛與賀崇德兩兄弟也在老宅探病。
見了他們夫妻二人,老五賀崇德一改前陣子的怪氣,滿臉堆笑近乎諂: “喲,老九同弟妹來了,快坐吧,來人啊,給上點好茶。”
賀硯庭臉上沒什麽表。
施婳也淡淡的,只走到床前握住爺爺枯瘦的手,溫聲道: “爺爺,我和賀九回來看您了。”
老爺子聲音微弱,沒什麽中氣,但看得出神志非常清醒,狀態已經比前陣子好了太多。
他笑著攥孫的手,一如既往的慈: “誒,小婳最近天回來,還得上夜班,別累壞了。”
施婳笑意盈盈: “不累,我這個月排班不多,還輕松的。”
任部長知道家裏的特殊況,父母親人都不在世了,唯一養長大的老人家又是臨終。何況前陣子施婳也太過忙碌了,還病了一場,現在各大單位年輕人因為過勞患病的概率也不低,任部長也怕把累壞了,所以有意替排班一些,畢竟來日方長,施婳最近確實沒有先前忙了。
老爺子又跟閑聊幾句,施婳看出他們方才在談集團的事務,便不打擾,找了個借口去一邊坐著。
賀硯庭也落座一旁。
老四和老五先後同老爺子彙報集團事務,賀硯庭沒怎麽出聲。
大約講了二十多分鐘,老爺子就擺擺手表示乏了。
老四老五也是有眼的,便紛紛起準備告辭。
賀崇德恭聲說: “大伯,那我們就先走了,您好生養著,有事隨時招呼,我同四哥近來都在京北守著您,您隨隨到。”
賀秉琛亦沉聲: “大伯,不打擾您修養,我們先告辭了。”
床榻上的老人不熱也不冷淡,神稀松平常。
施婳在一旁不吱聲,默默觀著。
其實從前對賀家幾位堂叔是真的不甚了解,也是最近才頻繁接。
爺爺病危之後發的權力之爭,至今還在斡旋。
賀爺爺從未明確表態,似乎不打算手他們堂兄弟之間的爭鬥。
施婳此前也不準爺爺的態度,畢竟無論是賀硯庭,亦或是賀秉琛,對爺爺來說應該是沒有差別的,都是堂侄,也都不算是平日最親厚的。
今日淺一觀察,倒是覺得爺爺好似并不喜歡這老四和老五兩兄弟。
這兄弟二人走了幾步,臨到賀硯庭跟前時,忽而又停滯腳步。
老五賀崇德一臉兄友弟恭的模樣,說話倒是不委婉,開門見山: “老九,前陣子的事多有得罪,都是因為大伯突然病倒,我這做侄子的不免有些關心則了,大家都是為了賀氏,立場有別,心卻是一樣的,還你見諒。”
賀硯庭雙微搭,倚著靠背,姿態懶散,只淡淡覷了他一眼,并未接腔。
賀崇德表略顯尷尬,但也不惱,依舊是客客氣氣的: “對了,我前陣子剛手了一艘新游艇,要不明兒咱們哥幾個聚聚,一塊兒出海玩兒玩兒。”
“咳。”一旁面沉郁的賀秉琛忽而輕咳一聲,他目如炬,高深莫測地睨了賀崇德一眼,顯然是意有所指, “老五。”
這聲很沉。
施婳不明所以,只覺得盤旋在這堂兄弟三人之間的氣氛忽而變得相當凝重,像是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在暗暗滋生。
下意識向賀硯庭,意外察覺他臉凜冽,本就清冷的面龐冷如寒玉,像是被人惡意冒犯。
施婳怔然良久。
賀硯庭在心目中,一貫喜怒不形于,便是那日在私家醫院臨時會議室上發生正面沖突,都未曾見過他面慍。
這是怎麽了
施婳暗自思索,反複複盤方才從賀崇德口中吐出的每個字眼。
雖然聽著很虛僞,有些令人作嘔,但好似并沒有什麽明顯的攻擊,至表面上很客氣。
心裏愈發生出疑竇,只想等晚些時候親口問一問他。
誰知賀崇德霎時間臉驟變,好似臉都灰白了一剎,然後表相當浮誇地連聲致歉: “得罪得罪,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失言了。老九你切莫見怪啊。”
賀硯庭眸冷,周散發著戾氣。
施婳心裏一沉,雖然不明就裏,但覺得他好似了什麽刺激。
這種念頭令心下不忍,下意識想去握住他的手。
但是又當著這些人的面,只好勉強忍住沖。
寡言語的賀秉琛竟也開了口,似是怕他們堂兄弟二人産生誤會,嗓音低沉地解釋: “我和你五哥年紀不輕,都是中年人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記好,老五他不是有意的,老九,你見諒。”
賀硯庭始終不曾回應。
賀崇德則表有些訕訕的,人好似辨別不出他究竟是刻意還是無心。
老四老五前腳剛走,施婳幾乎是立刻便出手,握住了賀硯庭的手掌。
手指細膩,著微微的暖意。
而賀硯庭平素溫暖幹燥的掌心,這一刻竟然是冷的。
施婳心下更沉,張又困地凝著他,既是關切,又是迷惘。
賀硯庭只僵了半秒,很快反手與十指。扣,清雋的面龐恢複了平靜,還朝著極輕地一笑,似是無聲安。
施婳想要安他的緒,卻反過來被他。
床榻上的老爺子忽而喚了一聲老九,聲音糲虛弱。
施婳這才回神,也不確定爺爺方才是否有留意門邊這一側的微妙曲。
賀硯庭起走了過去,落座老爺子床邊的座椅。
老爺子有些要事務同他商議,施婳便也不去打擾。
他們大約談了半個多鐘,施婳怕爺爺子撐不住,才忍不住上前叨擾,溫聲開口: “爺爺今兒說了這麽多話,困了吧,要不要瞇一會兒。”
賀硯庭看得出的擔憂,旋即緩緩起: “聊得差不多了,我還有公務,大伯,先走了。”
老爺子點了點頭,沒再多言。
老爺子果然是倦了,在暖氣房裏躺著,沒一會兒就瞇著了。
施婳安安靜靜在一旁守著他,只覺得爺爺還在的每一個小時,都是值得慶幸的。
這樣平靜的日子,對而言真的彌足珍貴。
小憩過後,中午用過簡單的飯菜,老人神頭似乎好了不。
沒了睡意,便拉著施婳閑聊起來。
爺爺的神這樣好,施婳打心裏開心。
只是聊了沒幾句,施婳就意識到,爺爺同講話,好似并不是閑話家常,而是有要的事代。
爺爺讓代替自己參加賀璽集團年前幾場重要的東大會。
施婳略顯愕然,有些疑慮: “可是爺爺您也知道,我在商業這方面……”
老爺子頷了頷首: “爺爺知道你的顧慮,不要,你且去聽一聽,不需要你表決什麽,只要總結下會議容,回來之後同爺爺講講就好。”
施婳沉片刻,也明白了爺爺的意思。
爺爺患病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前就不怎麽參加集團重要會議了,但是這些重要大會的會議紀要,自然會有心腹整理彙報給他,哪裏需要一個養孫去代為與會旁聽。
爺爺應當是有別的打算。
施婳不會拒絕爺爺的吩咐,很快點頭應下: “知道了,與會之前,我會做一些功課,盡量讓自己聽得懂。”
老爺子笑得慈,口吻鼓勵: “其實賀璽的事務也沒你想得那麽複雜,你做過財經類的專訪,基本的財經知識都備,難不著你。”
施婳有些赧然: “也就是爺爺您看得起我了。”
“那可不,我們婳丫頭,打小就聰明。爺爺一直都覺著你比阿珩那臭小子強。”
之後老爺子又同施婳推心置腹說了一些話。
施婳覺到爺爺今日似乎與之前不大一樣,從前爺爺總是車轱轆話來回說,無非是叮囑注意,不要為了工作累壞自己。
即便是與賀硯庭婚後,也不過就是提點些夫妻相之道。
但是今日,他并沒有提及這些日常生活瑣事,而是同講了許多從前施婳并不解的賀家派系脈絡。
這些施婳從前很關注,但是或多或有所耳聞,如今老人簡單概述幾句,就心中明了。
半晌,施婳忍不住直言: “爺爺,您讓我也去參加東大會,是否是對四叔他們不放心”
施婳此前從未開過這種口。
雖然與賀硯庭是夫妻,但是是爺爺養大的孩子,在賀家的紛爭面前,或者說在爺爺跟前,至要保持中立,應該站在爺爺後,而不應偏私任何一方。
爺爺從鬼門關過了一遭之後,對于他病中發生的一切事,榮伯肯定都事無巨細同他稟告了。
施婳不準爺爺的態度,也不去問。
但是今日下來,覺得爺爺的態度已經暗示得很明顯,他好像……還是更支持賀硯庭的,雖然他明著不說。
施婳以為爺爺會委婉說幾句,卻不料他說得分外直白: “小婳,你是爺爺最信得過的孩子,你不偏不倚,爺爺也不妨同你說實話。老四能力雖強,但他心不正,邊還有老五那樣鄙狡猾之輩,若是將賀家付在老四上,我無論如何不放心。”
施婳心中微訝。
對四叔觀也不好,但說不出是為什麽,只是一種直覺。
沒想到爺爺直言他心不正。
老人打量著施婳,有氣無力嘆了聲,語重心長: “這一輩,也就只有老九了。老九掌權以來,族裏固然也有爭議,但我不信外頭那些謠傳,我只信自己看人的眼。”
施婳默默聽著。
“小婳,此前爺爺只想著你能安穩過一輩子,孩子家平平淡淡也好。可你如今份不同了,爺爺也有私心,今後你怕是要累些,好生輔助老九,爺爺沒有多日子了,今後賀家能否繼往開來,還得指你們。”
施婳心裏鈍痛,不由鼻腔酸楚。
但又覺得爺爺今日語重心長,是有鄭重的事要托付給,不能用事,因而竭力著緒,平靜地點頭: “我明白,爺爺,您放心。賀九與我,都不會讓您失的。”
老人中氣不足,想頷首,但缺乏一勁兒,只好眨了眨眼,算是點頭應下了。
他向窗外,似是陷了良久的思忖。
他病中發生的事,管家老榮都同他說了。
經過這段日子,他也看得出來,老九對施婳是上了心的,只是此前,他怎麽都盤算不明白,老九怎麽就突然對施婳這孩子了心思。
最近聽了家族的一些閑言碎語,他躺在床上也沒閑著,總是思索,終于尋出幾分模糊的印象。
老九是七歲那年隨他父親離了京北,回來那年已經十六,足足在外頭漂泊了九年,過得是風餐宿的日子,聽說連學都沒怎麽正經上過,日在葡。京裏混著。
後來老九他父親沒了,他作為家主親自去將這孩子接回來時,并沒抱太大希。
俗話說龍生龍生,有其父必有其子。
這孩子剛接回來的時候,家族上下沒有一人看好。
畢竟他父親是那樣的家族棄子,爛進了泥裏,甚至漸漸失了人,簡直是賀家數百年來的一枚污點。
那十六歲的年,孤僻戾,宛如一匹孤狼。
老宅上上下下的人都怵他,畏他,本沒有人敢管他,甚至被他又狠又戾的眼神一剜,都嚇得兩戰戰,連話都不大敢同他講。
他作為家主,又是親伯父,起先也著實是不知拿這孩子怎麽辦是好。
一方面,賀憲之染上那惡習之前,是他最疼的弟。
對于弟的兄弟分,多還是有的,所以老九這個孩子,他自然希能好好培養,就算不能如家族裏其他孩子一樣,好歹也要活個人樣,總不能渾渾噩噩過一世。
但另一方面,環境對孩子的影響太致命了。
從七歲到十六歲,幾乎占據了教育最關鍵的時間,這麽長的時間,老九過的甚至不是常人的生活,就像一個孩子生下來就被丟進狼群,各種脾氣秉就會長狼的模樣,而不是人。
何況十六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個子那樣高大,請回來老師都不敢教他,都說已經定型了,再想要扳回來,簡直難于登天。
那時他諸事纏,到底也不能親力親為去培養矯正。
只能暫且由著他。
一個十六歲的年,也不怎麽念書,天不知道在幹什麽,也沒人敢過問,簡直就不能細想,想起來就是一件頭疼事。
他也知道怨不得賀九,過了那樣邊緣化的九年,又被生父長期待,再想融正常的社會本就很困難,何況他還無父無母,沒人能規勸。
原以為賀九會一直是賀家最頭疼的小輩。
卻不料想,到了第二年,也就是賀九剛滿十七那年,況突然就變了。
他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冷漠,但某一日起忽然就老老實實上學讀書了,不僅如此,還進步飛快,接著被送往德國的封閉式軍校,甚至靠自己的實力考上哈佛商學院,整個長速度堪稱逆天。
他為家主,又是伯父,自然高興。
對于賀九天翻地覆的變化,誰都震驚意外,但漸漸也接了現狀,只覺得他昔日是珠玉蒙塵,從前是被困在香山澳那樣的環境裏,回京北生活了一年,這孩子可能是自己突然開竅想通了,也就步了人生正軌。
他無父無母,客觀來說,家族裏沒有人會真正關心他的思想和裏。
誰會管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到底在想什麽
只是他後來能力太過耀眼,在華爾街的績羨煞衆人,之後就按照候選繼承人進行了殘酷的角逐,直至今日,手握權柄,位高權重。
老人早已上了年紀,時間又過得這樣快,他早已習慣了賀九今日的模樣,哪裏還會時不時去回想賀九剛回京北那年的狀態。
畢竟一眨眼,都十餘年了。
最近他老在思索賀九到底是怎麽跟施婳好上的,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回憶著,忽然就記起一個至關重要的事。
賀九胎換骨那年,不正是他將小婳接回老宅那年嗎。
老人目從窗外收回,忽得悵然發問: “小婳,你跟老九,是不是早前在香山澳就認識了”
施婳微微一怔,很快點了頭: “是的,爺爺您不記得了麽,賀九從前就隨他父親住在我家樓上。”
老人出欣釋然的笑意,果然如此。
他所估料,毫不差。
“原來如此,竟是爺爺老糊塗,疏忽大意,真給忘了。”
“難怪你們突然就領了證。”
“這事也怪爺爺心,從前竟是錯點鴛鴦譜了,也好在阿珩這小子糊塗,和你沒。”
施婳聽得耳朵發熱,還不好意思的,細聲囁喏: “爺爺,都過去那麽久的事了,您還提這些做什麽。”
老人笑得意味深長。
他確實不看好老四,但從前,對老九,也是心存顧慮的。
原因無他,僅僅是因為,賀九無父無母,沒有任何肋,沒有掣肘,甚至無悲無喜,讓人覺得他不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作為上位者,這樣的特質,固然有優勢,但不代表就毫無弊端。
人畢竟是人,不是神佛,可若是真的毫無人的,那就很難有底線。將來若是有什麽變故,誰也無法制約他。
人生在世,終究是為了父母,為了妻兒,為了心中在乎的人,所以遵從道德,遵紀守法。
一個沒有任何肋和掣肘的賀九,就算了家,妻子也未必能影響他什麽。
眼下是沒什麽可顧慮的,但這個世界千變萬化,誰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麽,賀家這樣龐大的族,付在無無無悲無喜的賀九手裏,老爺子總是有所憂的。
眼下卻驟然間松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
老人笑意盈盈地問: “婳丫頭,你是不是一早就喜歡老九了”
施婳面頰一熱,連連搖頭反駁: “沒有的,我與他從前只是普通鄰居,後來在京北重逢……連話都沒怎麽說過,何況他很快就出國了,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樣。”
老人輕笑了笑,也不多言。
他素來不怎麽管晚輩的婚,沒有興趣也無暇理會。
唯獨賀九和小婳這一樁姻緣,他打心眼裏覺得好。
好極了。
眼前這個小姑娘,怕是還不知道,賀九當年出國說不準就是為了。
他不是一夜之間長,也不是天生就生在金字塔尖任人仰的。
恰恰相反,他生于泥沼,淪落深淵。
他不是無悲無喜,無無,正是因為有了想護的人,才會一步步踏出一條鮮淋漓的生路。
那年他十七歲,施婳從爺爺寵的小姑娘,一夕之間變了孤兒。
無依無靠,他亦是一無所有。
想要護,只能自己拼出一條路,活出個人樣。
至此,所有的因緣際會,老人總算心中然。
他也并未過分鄭重其事,只是口吻稀松平常地點撥孫: “你與賀九的緣分是命裏注定的。你們都是很不容易的孩子,今後相互扶持,好好過。爺爺把賀氏都付在你們手裏了,至于賀九,就仰仗你替爺爺看顧好他,一輩子還長,他若是日後有什麽行差踏錯,你可得好好管著他。”
施婳暫且還沒能領悟老爺子字裏行間的深意。
不啞然失笑: “爺爺,您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來的本事管著他呀。”
老爺子抿著,言不盡意: “若是連你都拿不住賀九,這世上就再沒人能拿得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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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一大章來咯掉落紅包包
再有最後一個重要大劇就全文完結啦,大概最後6-7章這樣,因為劇集,章節字數都會比較多,需要寫很長時間, bb們莫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