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長夏
第八十四章
頭頂的雨滴停了, 視線多出一雙濺滿泥點的小白鞋，生的輕泣聲劃開世界模糊的邊界，一下一下敲進耳。
溫斯擇彎著的脊背驀地僵住, 紅著眼眶慢慢直起。
“溫斯擇。”
桑渝帶著哭腔的聲音近了, 冰涼的手臂環上他脖頸，手中雨傘搖搖墜。
“溫斯擇。”
“酒酒, ”溫斯擇環住，下輕輕搭在肩上, 嗓音艱得像是被礪的石塊磨過, “抱抱我吧，我快要撐不下去了。”
心髒像是被挖掉一塊，鮮直流, 桑渝抱住溫斯擇, 泣不聲。
他一度放下，又一度拿起的夢想，從小就在熱在向往的夢想，真的要放下了。
而只能在旁邊眼睜睜看著, 無能為力。
桑渝討厭現在的自己，說不出一句勸話的自己。
不懂為什麽那麽努力生活的人，卻從來沒有被生活眷顧過。
不懂為什麽事事為別人著想的人，卻從來沒有人為他想過。
不懂除了抱他，還能做些什麽, 能讓的溫斯擇不要那麽難過。
*
這一場雨停時已近中午。
覓食的鳥雀嘰嘰喳喳著, 汽車飛馳而過, 軋起路邊積水。
溫斯擇和桑渝搭上回程的公車, 坐在後排，一路安靜。
長久哭泣後大腦陷缺氧狀態, 兩眼空茫，整個世界蒙上一層厚厚的蒙板，有種和的不真實。桑渝推開大半扇車窗，目發直地看向倒退的街景。
只有風吹著，那些抑不住流出的眼淚才會很快幹涸。
快到站時，外婆來電，說今天中午在店裏吃飯，讓他們過去。
溫斯擇低聲應了，掛斷電話。
桑渝了繃的臉頰，轉頭看向溫斯擇，“我和外婆說你陪我在外面吃飯吧。”
“沒關系，”溫斯擇聲音很低，“回去吃吧。知道我過來，不回去會擔心。”
桑渝再度轉向窗外，咬下。
下車時，桑渝深呼吸幾次，收拾好緒。
雨停後，街上行人川流不息。
兩人到店裏時，午餐還沒送到，外婆去程子浩家蛋糕店給桑渝買糕點，其餘幾個人正圍坐在一起閑聊。
話題是今年高考。
董思玲見他們來了，招呼他們進去，就著這個話題又聊了幾句。
附中這一屆領導班子抓得嚴，這幾年教學質量漸高，今年的文理科省狀元都出在附中，聽說是一對小，雙雙被B大錄取。
競賽方面也開花結果，高二一名生直接被保送A大。
溫斯擇始終垂著眉眼，看不清神清，在他旁邊坐著的桑渝微蹙起眉。
董思玲在店裏待的最久，是知道溫斯擇奧賽績的，也察覺到了他和外婆之間的微妙氣氛，朝這邊瞥來一眼後帶著那幾人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聊到了別。
桑渝緩緩呼出一口氣，扯了扯溫斯擇角，示意他和自己出門氣。
正巧有外賣騎手停在門前，午餐還沒到，董思玲點的茶先到了。
騎手似乎與董思玲相，在店裏和聊了幾句，手機上提示有新訂單，他和董思玲道了別，跟在桑渝溫斯擇後出門。
變故就發生在出門後的那幾秒。
騎手毫無預兆地摔向電車，車被他得朝一邊側倒，桑渝覺自己被人一推，側過頭時，騎手車後座固定的外賣箱一角正劃破溫斯擇手臂，鮮紅的珠登時滾落下來。
溫斯擇很輕地皺了一下眉。
“砰”一聲巨響後，電車倒地，尖銳刺耳的鳴聲響起來。
這邊的靜引得周圍行人側目，可也只以為是雨天路，騎手跑得快了沒剎住車。
有路過的好心人手去扶騎手，桑渝連忙折回店裏去拿紙巾，捂在溫斯擇手臂上。
“喂，怎麽了？”
“誒，醒醒！醒醒！”
路人聲音漸漸驚慌，溫斯擇瞥過去一眼，沒再管手臂上的傷，迅速上前摘掉騎手頭盔。
騎手趴趴地攤在那裏，頭發被汗水浸，發紫，像是已經失去意識。
溫斯擇手探向他側頸和鼻息，稍頓後將他平放在地上，毫不猶豫地跪上雨後堅的地磚，上吩咐：“酒酒，打120急救，患者頸脈搏消失，無呼吸無意識，玲玲姐，麻煩幫我去取AED。”
手臂上的還在流，他聊起自己的T恤抹了一把，掀開騎手服出口，雙手扣，掌按在他口，一次次用力下。
眼前的一切好像回溯到外婆暈倒的那一天午後，只是現在的溫斯擇臉上了慌張，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
桑渝連忙掏出手機，撥出急救號碼，董思玲放下茶慌慌張張地跑出門，向最近的AED安置點飛奔。
周圍人群漸漸多了，桑渝打完電話，將人群疏散了些，確保空氣流通，溫斯擇手臂上的還在流著，跑進店裏拿出一條幹淨巾，溫斯擇沉著眉目做完一組心肺複蘇，低聲，“酒酒，幫我一。”
騎手依舊毫無意識地躺在地上，桑渝蹲到溫斯擇側，不敢用力，巾快速拭上他手臂，抹走滾出來的珠後退到一旁。
周圍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大家只敢遠遠看著，隨著時間推移，一分一秒過去，慌張和議論聲漸起。
“還能救回來嗎？”
“難說，十幾分鐘了，這麽年輕……”
“有誰能替替他嗎？汗流了一臉。”
“那胳膊還流著呢。”
“替不了，不會呀。”
“打120了嗎？”
“打了。”
“哎，救護車怎麽還沒來？”
“長橋那出了車禍，我過來的時候那邊還堵著呢。”
“那這……”
“哎，讓讓，AED拿來了。”
董思玲上氣不接下氣地跑近，將懷裏抱著的除儀遞給桑渝。
桑渝咽了下嗓子，稍稍松口氣，輕著接過。
汗水順著溫斯擇的臉頰不停滾落下來，他前的服已經半，角沾染著自己的鮮，可他顧不上這些，手臂依舊機械地擡起、下。
溫斯擇在心裏默數著，上吩咐桑渝，“別張酒酒，打開機，把電極片拿給我。”
桑渝依照他說的打開除儀，拿出裏面的電極片，溫斯擇擡臂抹掉臉上的汗，將跡也蹭了上去，他手接過電極片在騎手上，等桑渝退後後按下按鈕。
騎手跟著，可仍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溫斯擇再次跪好，雙手扣到他口。
AED機械的提示音響起：“立即進行心肺複蘇，按30次，人工呼吸兩次，第一次，第二次，繼續按……”
年肩背闊，手臂上青筋暴起，額發隨著按的作起伏，大滴汗水落。
桑渝站在一旁，心髒被狠狠揪著，不敢再直視騎手，視線晃過溫斯擇堅毅的側臉，最終落在他的手臂上，珠快流到掌時便上前抹去。
慢慢的，手裏的巾已經被染紅大半。
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AED機械的提示音一次一次響起，騎手仍安靜地無意識地躺著。
不安的氣氛擴散開，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有人不忍看著一條年輕生命在眼前逝去，提早轉離去。
有人無聲凝跪在騎手旁的年，期盼著他不要停下，大家都知道，救護車到來之前，他停下來時，就是這條生命走到終點之時。
人的力會有用完的那一刻嗎？
溫斯擇不敢去想。
他只能告訴自己，他不能停下，他不能放棄。
只要他還在努力，躺在地上的人就還有救。
汗水順著下滴滴答答往下掉，上午被雨水淋的服被溫蒸幹後，再次被汗水浸。
手臂上的傷口因為不斷用力還在向外滲著，溫斯擇完全顧不得，有記憶一般機械地跟隨著大腦指令，按30次，人工呼吸兩次，第一次，第二次……
世界上的聲音遠去，他只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重的呼吸聲。
汗水流落，滲進眼角，刺痛得他眨了下眼，桑渝忍著激的哭腔也跟著闖進耳。
“溫斯擇，他醒了！”
溫斯擇慢慢停下作，手臂不控制地打著。
救護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呼嘯而來，躺在地上的騎手終于恢複意識，他廓緩慢起伏著，眼睛睜開一條細小的，雖然無力，卻努力對著他彎了下角。
溫斯擇跟著彎起角，放任自己退開一步後力地癱倒在地上，救護人員匆忙上前，有條不紊地檢查騎手況，有人靠近他，指著他的手臂詢問了句什麽，溫斯擇沒有聽清卻大概猜到了意思，他沒有力氣也不想去，只微微搖頭表示無礙。
桑渝默默站在一邊，看著的年，有些想哭。
額頭鮮紅的跡還在，溫斯擇單手搭在膝蓋上，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打撈上來的，眼睫上綴著汗珠，臉上、脖頸上、手臂上汗涔涔一片，他看著醫護人員將騎手擡上擔架，看著救護車慢慢駛離，暢快無比，笑容燦爛。
耳邊的警笛聲漸遠，稱贊和掌聲隨著救護車的離開如水般褪去。
像完了一場華麗的告別式，一切回到世界最本真的模樣。
街前車水馬龍，後寂靜無聲。
溫斯擇緩緩回過頭，外婆面容倦怠地站在店門口，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腔像是被打開一塊，沉甸甸的雨水灌進來，沉默而無力。
搭在膝蓋上的手指蜷，緩握拳，溫斯擇收起笑容，低下頭，掩下眼睛裏的星。
因此也就沒發現，外婆眼睛裏一閃而過的驕傲和愧疚。
幸好啊，他的孩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