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青松捂住腹部，震驚地凝視聞如風。
他的風兒，是被他寄予厚的聞家嫡長子。
可風兒從小就不聰明，要比同齡男孩子反應遲鈍許多，蓉城有名的大儒都不肯收風兒為學生。
那年冬天滴水冰，他牽著風兒的小手，冒著鵝大雪穿過蓉城，帶他一家一家地找老師。
他背著箱的禮，在那些名師大家的府門前低盡了頭顱、賠盡了笑臉、折盡了尊嚴，才終于為風兒請來了一位好的啟蒙先生。
后來……
聞青松清楚地記得，前世風兒金榜題名高中探花，好不風。
彼時他雖然貴為尚書，聞家也算炙手可熱的朝堂新貴，可是在以門第論高低的京城，比起那些底蘊雄厚盤錯節的高門世家皇親貴胄，聞家在統和姻親方面依舊差了一截。
于是他領著他的風兒，仍是一家一家地遞帖子，一家一家地結識高門顯貴，麒麟巷的金磚磨平了他的靴履，賜敕造的一張張百年匾額彎了他的脊梁。
直到風兒和一位出顯赫的皇族郡主訂婚親，他才總算舒展開眉眼，他聞家最金貴的種子，終于能夠像公英一般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生發芽……
太守府，偏院寢屋。
聞如風是手無縛之力的讀書人，這一刀依舊沒能結果掉聞青松。
他哆嗦著拔出匕首，面容慘白，“爹，對不起……”
聞青松搐著滾下床榻，染紅了被褥，在地磚上拖出駭人的紅。
他了腹部的兩個窟窿，又出沾滿鮮的手，攥住聞如云的袍裾，他看著聞如云，剛一張，就爭先恐后的從他牙里滲出。
他艱難道：“云……云兒……”
他的云兒打小就聰明，比其他幾個孩子更早知道什麼面，每每去書院讀書都非穿綢不可，說是穿得窮酸會被同窗笑話。
于是他省吃儉用，自己都沒舍得穿綢，卻咬著牙給聞如云置辦了換洗的兩兒。
他依舊記得他牽著聞如云從布莊出來時，聞如云稚聲稚氣地驕傲道：“小時候爹爹給我買綢穿，長大了，我給爹爹買五進五出的大院子住，仆婢三千，香車寶馬，富甲天下！”
多孝順的孩子呀。
聞青松像是一條茍延殘的敗狗，抱著最后一線期，死死盯著聞如云，指他保住自己的命。
聞如云沉默著，在聞青松的視線死角，從聞如風手里接過了匕首。
他將匕首藏在后，單膝蹲下，和聞青松對視，語氣堪稱溫，“爹，您別生氣，我們只不過是做戲給穆太守看罷了。您睡一覺，等您醒來，我們就帶您回家了。往后，我們兄妹一定會為您爭口氣。”
聞青松繃的，這才稍稍放松。
然而就在他放松的剎那，聞如云高高舉起匕首，兇狠利落地捅穿了他的腹部。
鮮濺到了聞如云的臉頰和白上。
他低下頭，看自己的父親。
聞青松像是砧板上瀕死的魚，目眥裂劇烈搐，卻被聞如風和聞月引死死按住了和。
聞如云了匕首，“要怪，就怪聞星落。誰不肯用鎮北王府的權勢，救您離開這里呢？就算不想救，早點兒提醒我們太守府的陷阱也行啊，事也不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所以，這一切罪惡的源頭，就是聞星落。您去了曹地府，可千萬要記住了啊，要是尋仇，就去找聞星落。”
聞青松漸漸不再搐。
聞月引和聞如風緩緩放開他，他蜷在地，眼眸渾濁蒼老。
瀕死之際，他忍不住想，他這當父親的，千般不好萬般不好，也總有一樣是好的。
穆太守拿孩子們的命他出衛姒的，他不也沒有答應嗎？
他明明還在為他們拖延時間，他們怎麼就這麼急呢？
這幾個孩子，兩個是他寄予厚的兒子，一個是他捧在手掌心的閨，怎麼就這麼狠心呢？
還有，聞星落。
聞星落……
這一刻，聞青松也說不清自己對他的小兒究竟是何種心。
如果……
如果當初他待聞星落好一點，事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如果他不曾偏心，那麼就沒有給太子換親之說，他們一大家子也就不會同歸于盡。
他依舊是風顯赫的當朝尚書，他的三個兒子個個都有出息，他的小兒貴為太子妃，他的外孫將會是大周新的帝王。
他將在朝堂呼風喚雨，權傾天下。
聞星落……
聞星落……
原來他的子里面，真正有本事的，是他的小兒啊。
那個被他輕賤棄的小兒啊……
聞青松盯著窗外的沉沉夜，兩行渾濁老淚順著眼角滾落。
一顆流星正劃過窗欞。
屑金院。
聞星落平靜地燒掉了那封信。
走到屋外，看見流星劃過天邊。
挽起裾，抬起珍珠履，信步走下廊外臺階。
謝觀瀾站在檐下。
夜空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流星，它們聲勢浩大地掠向北方，拖曳的長長的彗尾，在鎮北王府落下大片燦爛星輝。
朝天上出手，像是去接雪花般，試圖接住那些流逝的星輝。
轉圈時，謝觀瀾看見那張清新艷若桃花的小臉上，滿是新生的歡喜，仿佛是在用的方式，慶祝聞青松的死。
他看著，良久，一步步走向。
他握住的手，“聞寧寧。”
聞星落順勢鉆進他的懷里。
濃郁的檀香氣息撲面而來，縈繞在周。
深深吸了幾口，臉頰在謝觀瀾的膛上，輕聲道：“多謝長兄。”
多謝他，讓了解了聞青松死前有多麼痛苦。
不知聞青松瀕死的那一刻，是否會后悔，是否會愧疚。
但，即便有，也絕不原諒。
聞青松囚母親不配為夫，謀害子不配為父。
他以戴罪之慘死異鄉，無比痛快！
謝觀瀾垂眸。
懷里的小姑娘香干凈，伏在他懷里的姿態，像一只貴的小鳥。
礙于男之別，他沒有，只道：“看你如此歡喜，想必收尸立碑什麼的，是不需要了。”
“收尸？他那種人，不配收尸，就該丟在葬崗發爛發臭。”
許是擔心自己的語氣太過狠，會給謝觀瀾留下不好的印象，聞星落抿了抿櫻，背轉過去。
的發髻有些松松垮垮。
拔下髻邊的金蝴蝶發簪含在間，用五指梳攏青，重新挽發。
謝觀瀾依舊看著。
梳發的姿勢很好看，微微偏過頭，青過指尖，出一截凝脂玉的后頸，像是藏在桃花樹上的山雀，認真地啄弄梳理自己鮮麗漂亮的翠羽，以迎接春天的到來。
謝觀瀾沒再提聞青松，只暗暗握住腰間佩戴的香囊，問道：“那樣東西，你只送了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