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患得患失是一種淩遲。……
第56章
含之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兄長。
震驚到幾乎呆滯, 雙手扶在窗前維持著子,呆呆地喚他。
明存之顯然也發現了,擡眸看了一眼, 又繼續投與那灰男子的廝殺中。
兄長慣用長刀,而那灰男子只用著短劍,短劍與長刀撞劃過, 兩種截然不同的出手方式各自顯現出迥然的淩厲寒。含之不懂刀法,卻越看越覺得兄長出手凝滯,漸漸落于下風。
一驚,此是揚州城最好的酒樓,兄長出現在此,十有八|九是剛宴飲完,他本就酒,定沒喝。否則以他的刀法, 怎至于連這個看不出來歷的男子都制服不了?
只怔愣了一瞬,飛快地推開房門, 意圖下樓。
手高強的東宮暗衛不料此時推門, 迅速攔住:“娘子。”
“下面的人是我兄長, 亦是我阿姐,你們太子妃娘娘的兄長,還不快去救人!”
明含之揚手一指, 與其姐肖似的眼瞳顯出了幾分氣勢, 那侍衛領命, “是!”
有兩人飛速旋而下, 加戰局,剩餘幾人護衛在明含之左右,保護著。含之分外張, 手心攥出了汗,下面的人是嫡親的兄長,無法在此安然觀戰,焦急地跺了跺腳,在眼看著兄長的手臂又一次被劃破之時,狠心往下跑去。
幾個侍衛不想這麽膽大,只能跟在後。明含之跑得極快,隨手從二樓小桌上抱來了一壇酒,重重朝下扔去。
“住手!”
厲聲道:“不準傷我阿兄!”
那酒壇正砸在灰男子腳邊,他聞聲擡眼,淡漠到似墨化開的眼瞳毫無半分緒,卻在目停經面容時停頓了一瞬,垂眸掃過那碎裂的酒壇。
他作一停,明存之立馬揚起長刀,“嗬啊”出聲重重一劈!
灰男子長眸一凝,側堪堪避開,卻仍被傷及背部。
他踉蹌站穩,再度擡眼瞥過上方那纖細影,飛一躍。
“我本不取他命,是他糾纏。”
他聲音無波無瀾,如此扔下一句,接著,男子自二樓被撞開的窗戶中飛而出,消失得無影無蹤。
“咳、咳……追,給我追,別讓他跑了!”
明存之卸了力,雙目赤紅,仍提刀去追。含之蹬蹬幾步飛奔下樓,扶著他起:“阿兄別追了,發生了何事?”
含之到一手粘膩的,有些眩暈:“阿兄!”
明存之本去追,奈何傷重無力,氣難停,他重重吐了口濁氣,道:“他殺了韓度!”
韓度?
含之也認得這個人,此人自跟隨兄長邊,說是兄長異父異母的手足也不為過,難怪兄長如此失態。
“……怎會如此?是有誰來尋仇麽?”
明存之如何知曉!他在酒樓中飲酒,剛暢飲一場,便見一道影躍包廂。
一刀割,連反應的時機都沒有,韓度便已經沒了氣息。
他當即提刀去追,可此人行毫無章法,似游蛇般難以捉,不溜手,不僅沒能殺他,反倒多次被傷。
他能察覺到,此人對他并無殺意,數次出手反倒是……試探。
像是在以刀風捉,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這樣的試探于他而言無異于挑釁,明存之心頭怒意更盛,這才打得越發起勁。
可此人竟然逃了,如何能忍!
他手下折損不,只有幾人堪能行,見主子這般狼狽,一個個低頭,跪下請罪。
“……請罪有什麽用,還不快給我去查!”
明存之怒吼一聲,將刀扔下,轉頭看向三妹。
“這些,都是東宮給你的人?”
含之愣愣點頭。
明存之眸複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看來,東宮那位待你阿姐,還真是好。”
他也收到了家中的信,知曉前段時日京中的況,含之比他小了快十歲,兩人雖同于家中,卻因著年歲相差得大,像是半個爹似的,不及尋常人家的兄妹親近。
含之聽他這般說話,忍不住一怯,方才那點兒撐出來保護兄長的勇氣消散了個幹淨:“什麽意思?”
數個銳就這麽隨手給了妻妹,任游山玩水。他掌管益州軍務,練兵數年,自然知曉這隨意一個侍衛都是花了大價錢栽培出來的。
東宮還當真是舍得。
含之扶他回房,終于問道:“阿兄如何會在揚州……是阿爹的意思嗎?”
明存之深深地看了一眼,拂開的手。
“不該你過問的事,不準多。”
他掃過妹妹邊,效忠于東宮的數個護衛。
握刀的手了幾分,半晌才松開。
-
豫州,穎川郡守府。
“太子殿下還未發話?”
“哎……”
“嘆氣有什麽用!還不快想法子!”
郡守府中,四五個員愁眉不展,水都喝不下。
彭琿坐在長桌後,沉著面容道:“那人關了兩日,可代了什麽?”
郡丞:“以他的子,因著這等名頭被關,應當不會代什麽吧?”
那人說好聽點耿直,說白了就是有點文人的迂腐氣,被王公貴族這麽對待,定不會代什麽。
“我倒是覺得,他不過是個治水監事,咱們這麽嚴陣以待,是不是太過了?”
一員道:“他平日裏也還算老實,下了值就回家陪妻子,能知道些什麽?”
他就是想代,也得有證據才是。
“聽說齊王派人,把他那媳婦兒都關起來了……是不是,特意做給咱們看的?”
彭琿沉幾聲,篤定道:“太子這是在敲打咱們。”
先挑一個曾得罪過他的,張揚地給人下了獄,甚至給人孕中的妻子都關了起來,何等殘暴!
“兩個殿下大張旗鼓地出來督辦河工,定不甘心就那麽空著手走了,要想好好送走這兩尊佛,肯定要些好出來才是。”
幾人紛紛點頭,認可他的說法。
那小應該不知道什麽,否則已經過了兩日,太子殿下怎會一點作都沒有,定是在等著他們主人出來呢。
“就是……姓沈的那個可不是好糊弄的。”
一人道:“他跟開了天眼似的,昨日那治水圖剛一拿出來,他看一眼就勾了好幾錯來,嚇得底下人趕忙卷起來,不敢再給他看了。若是隨隨便便推幾個人出來,怕是……”
彭琿:“他也就是在工部做事,本事再大,該怎麽辦還不是上一句話的事兒。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清兩位殿下是個什麽意思。”
在太子來前,他就在豫州牧打探過多回,確認如今京中最為寵的是康王殿下,這位太子自請離京,估計就是想以政績博得陛下寵。
他要政績,給他就是了!
彭琿打定主意,吩咐了下去。
又過兩日,與郡守府只有一牆之隔的宅邸中。
趙夫人終于得了指引,跟在一神氣侍後,見到了太子妃娘娘。
這是數日來第三回求見了。好歹也是郡守夫人,平日裏都是那些夫人們奉承,何時這麽被拒之門外過?前兩次被拒絕回家,面子上掛不住,說什麽也不肯再來。
若非彭琿著聲音,說此次定不會再被拒,才不會來。
沒想到,這回還真讓進來了。
趙夫人見到了太子妃,仍舊與那日所見一般珠寶氣,上的羽一瞧,便知是揚州織造送上來的貢品,尋常人連見的機會都難得。這麽繁貴的裳,子姿態隨意地披在上,好似那只是件簡簡單單的綢般。
人看著咋舌,趙夫人心裏跟滴似的,覺得暴殄天,又覺得似乎只有這等珍品,才配得上那仙似的姿容。心底不住揣,東宮富貴自然是理之中,但富貴這個模樣,私下裏可還有些什麽別的易?
彭琿前陣子說送銀子,想著柏老先生盛名在外,教出來的兒家不可能將那些外之放于眼中,這才送了畫卷。但今日,心裏又改了想法。
觀察明蘊之的時候,明蘊之也在打量著。
這兩日,裴彧與說過些外面的事。
鄭文宏代了不東西,手上的證據卻還不算齊全,甚至有些只是平日裏觀察所得出的猜測,不能作為實證。
除了治水,還有不涉及到欺男霸,侵占百姓田宅等事,這些事超出了督辦河工的範疇,卻同樣能讓穎川上上下下被清洗一遍。或許這些人自知作惡甚多,主了幾人出來,當著衆人的面下獄審。
若非如此,這個太子妃也不會放趙夫人進來。
穎川雖只是一郡,卻關系到整個萬安渠,說是萬安渠上最重要的一環也不為過。裴彧的意思明白,這一回不將穎川翻個底朝天,往後再想查,或許就沒那麽容易了。
那些人老道,渾水魚慣了,要想證據齊全且不影響河道的修建,需得徐徐圖之。
明蘊之淡笑:“前幾日舟車勞頓,實在是累著了,在榻上歇了好些日子,這才能起,讓夫人見笑了。”
累著是真的,在榻上歇息也是真的,理由卻并非如此。裴彧白日裏在外,夜裏回來就鬧得沒個停歇。嘆數次,不知此人怎會有這麽好的力——他就不累麽?
事實證明,他不累,且樂在其中。或許是離了京,天地開闊,裴彧比在京中還更放肆些許。
昨兒個來了月事,還松了口氣。
終于能歇一歇了。
“哪裏的話,太子妃娘娘隨殿下一道出巡,也是為了百姓和大周,如此辛苦,人心中。”
趙夫人見對自己和悅,心裏越發放心。閑聊了會兒,終于進正題:“這些時日,我家那口子總是日夜不安,害怕有何怠慢了殿下與娘娘。昨日還與我道,他怎麽也沒想到手底下的人竟敢以次充好,換了石料木材……犯下等那塌天大禍,幸而有殿下前來,否則還不知要被蒙蔽到什麽時候。”
明蘊之蓋上茶碗,溫聲道:“彭大人日理萬機,這等細枝末節的事顧及不到也是常事,不必因此歸因到自己上。殿下知曉彭大人的辛苦,并未怪罪。”
“殿下寬仁,娘娘亦是心慈。”
趙夫人放了心,又換著法子試探幾句,探了口風,知曉這一步沒走錯,徹底松快下來。
道:“過幾日便是我穎川此地的花燈節,與上元燈會不同,豫州的花燈節乃有祈春迎福之意,娘娘若是得空,花燈節那日,可願與我等同樂?”
花燈節……
明蘊之沒怎麽猶豫,應了下來。
送走趙夫人,明蘊之讓人將這個消息說與了姚玉珠和綦舒。
前者自是歡喜,滿口應下,後者窩在屋中閉門不出,說什麽也懶得出門。明蘊之也不會去勸,自顧自回了屋,繼續躺著。
穎川的問題多,卻并不算難,幾人在此停留許久,有著預,覺得裴彧還另有安排。
但見裴彧心中有數,便也不再憂心。事關前朝,只做好自己應做的就行了。
昨日,知曉兄長去了揚州,對外稱是為揚州牧賀壽。想了想,倒也沒怎麽意外,父親和揚州牧是故,六十大壽這等日子讓兄長親自走一趟,也算合適。
躺了會兒,青蕪來道:“娘娘,秋朔又送來了些料,說上回的品質不錯,今又換了家鋪子,請娘娘過目,挑選一番。”
“又送來了?”明蘊之揚眉,“拿來我瞧瞧。”
坐起,沒心思再躺著了。
……既然要去花燈節,那親自做盞燈籠,想想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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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殿下回來了。”
青竹掀開簾子,輕聲道。
明蘊之應了一聲,將桌上研開的料掩在紙下,那些畫好的花樣子蓋在幹淨的宣紙上,瞧著沒什麽異常。
這作全然出于本能,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掩好了。
有想過這樣遮掩的必要,裴彧應當不是那等斤斤計較之人,便是知曉曾有欺瞞,其實也不算大事。
但藏都藏了,明蘊之按在紙上,道:“殿下今日回來得晚。”
裴彧“嗯”了一聲,目落在手邊的桌上,“看了幾個卷宗,耽擱了時辰。可用過膳了?”
明蘊之瓣一抿:“用過了。”
裴彧看一眼,便知這話并不實在。每回來月事那幾日都沒什麽力氣,用得也,似今日這幅狀,應是沒吃幾口的模樣。
換了裳,隨意用了些晚膳,讓人也煮了紅糖圓子來,看著喝下熱騰騰的甜水。確認不會夜半肚子了,裴彧才作罷。
等一切事罷,男人便坐在明蘊之側,問道:
“方才在做什麽?”
明蘊之提了花燈的事,裴彧想了起來。
上一世,因著鄭文宏的死,他沒參與那盛大的花燈節。但郡守府懂事,為宅子中添了不花燈,各式各樣的都有。
裴彧又讓人將其保存妥帖,一一送回東宮去。
次月,明蘊之送來的信中比往日多了幾句,他便知,是喜歡的。
如今能親眼所見,應當會更歡喜。
明蘊之繼續坐在桌前,展示道:“剪一些做燈籠的花。”
裴彧:“從前倒是沒見過你做這些。”
明蘊之笑意清淺:“宮中的燈會看來看去都一樣,沒什麽意思。”
在益州時,見過民間熱熱鬧鬧的燈會,便再也看不進那肅穆有餘,喜慶不足的宮燈了。
案幾上鋪著宣紙和細紗,剪刀放于一側,其下還有些碎紙屑。明蘊之一手摁紙,一手執剪,不過片刻,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便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瞧,”心不錯,“便是這樣。”
裴彧眸輕,接過手中的鴛鴦。
“鴛鴦……”
指尖著脆弱的紙片:“聽聞此地花燈節,亦有有男祈求姻緣滿和順,倒是靈驗得很。”
明蘊之長指輕頓。
一聲輕響,那鴛鴦被無意識中拽得裂開,撕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面上笑意斂了許多,溫聲道:“年輕娘子郎君才求這些,妾已然婚,沒什麽好求的了。這是幫玉珠做的,不大會剪紙。”
的睫輕,角卻始終平穩,不帶一波。
明蘊之:“妾的還未做好,改日再給殿下瞧。”
裴彧低低應聲,沒再說話。
一時間,屋中只有剪刀嚓嚓碎開紙片的聲音。偶有垂首,在紙面上做下標記,每當此時,裴彧便配合地移開視線,只作不覺。
于燈下剪花,如春夜裏的一場幽夢。
夢易醒,裴彧不敢驚擾,只垂眸瞧著那被燈打落的睫 ,長睫在眼下投下斜斜的影,像是半扇沉睡的蝶羽。
指尖纖白,掌心微微泛紅,作細致又輕盈。
鴛鴦、并蓮、比翼鳥……
無數夫妻同心的紙花從手中而生,卻無一因著他們兩人。
裴彧目微挪:“花燈節那日,員休沐,署應當無人。”
明蘊之輕輕抿,指尖在的紙面上,應了一聲,卻并無更多表示。
掌中的手持無端變得灼熱,似能燒心般被他撚著,燭火微晃一瞬,裴彧才道:“五弟妹有五弟作陪,怕是顧不上你。”
“我……陪你同去,如何?”
他甚說出這樣的話。為太子,大多數時候都由旁人揣測著他的意思,但眼前人不同,分明明白,卻會裝傻。
明蘊之頷首:“好啊,人多熱鬧,”
那張裂開了的鴛鴦如針般刺痛著男人的眼瞳,裴彧取來張紙,學著的模樣輕輕剪。
兩人間的距離始終隔著半臂的距離。不知坐了多久,裴彧放下剪刀,出手心的紙花。
明蘊之:“殿下剪了什麽?”
“蘭,”裴彧道:“瞧瞧?”
明蘊之只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開:
“哪裏是蘭,這是蒜葉。”
裴彧:“你將那盆蘭花贈與我的時候,就是這般模樣。”
明蘊之反駁:“哪有啊,明明——”
……
兩人的目在無形中接,盈著淺淡笑意的眼眸及那深邃的瞳。笑意後知後覺地凝在了眸中,角一寸寸放緩,繼而換作那慣有的溫笑意。
裴彧擡手,意圖到那張盈的臉頰。
他要如何才能留住那片刻真切?
明蘊之恰在此時擡眼,不聲地站了起,將手中的花放進了匣中。
“青蕪,”輕聲喚道:“這些送去給齊王妃瞧瞧,看看喜不喜歡。花燈節還有幾日,若是想學,我可以教。”
“是。”
青蕪抱著那匣子離開。明蘊之亦活了手腕,道:“妾先去沐浴。今日不方便,妾便去側間睡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語氣溫婉,十分心。
在榻上,他們抵死纏綿,|融,宛若連理枝。讓他偶爾也會生出某種荒謬的錯覺……好似他們彼此深,難分你我。
可只要離開了那一方天地,他們便是這世上至親至疏的,表面夫妻。任意一句不經意的話,都可能將越推越遠。
裴彧坐在原地,盯著那被刻意掩起的料許久,頭微。
不走、不爭、不鬧,卻也永遠不會他。
越是靠近,越能覺察到那層外殼下,無比堅的心防。
患得患失是一種淩遲。
裴彧早已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