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蘊之,為孤生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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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蘊之,為孤生個孩子吧……

第65章

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裏, 含之總覺得阿姐的死與自己不開關系。

恨裴彧,恨皇權,恨那些將阿姐稱作禍國妖後的朝臣。恨來恨去, 其實最恨的是當初的自己。

裴彧殘忍殺害父兄,卻只將阿姐不知裴彧究竟是為了阿姐腹中的孩子網開一面, 還是對阿姐有幾分真真假假的誼,無論如何,當時的裴彧應當是不想讓阿姐死的。

那夜冒死上山,告知了阿姐父兄慘死獄中的消息。那時的只有親人亡故的憤恨,拼著一口氣不想讓阿姐被人蒙蔽。那一口氣死死憋著,直到瞧見阿姐慘白到可怖的臉,和素上漸漸綻開的跡,才忽然清醒過來。

眼裏始終溫強大, 好像什麽也不害怕,一直鼓勵去做想做之事的阿姐, 如今也只是一個懷胎四月的婦人。需要得到心的照顧和呵護, 而非這等噩耗。

怎麽能……怎麽能在此時刺激阿姐呢?

含之親眼看著阿姐被送屋中, 大夫侍進進出出,送出一盆盆水,無力地跪在門外, 狠狠打了自己幾個掌。

再痛, 也抵不過阿姐失去親子的痛。

名滿天下的靜山大師也沒能救回這個孩子, 跪于阿姐的榻前, 看到那剛有隆起,便又平坦下來的小腹,不住道:“阿姐,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不怪你。”

仍記得阿姐那時的表,雙眼看著的臉,無喜無悲,好似離了一切緒。

許久之後,阿姐扯出一抹笑來:“它托生到我腹中,是它命苦。本就是個不被人期待的孩子,是我癡心妄想,以為能保住它。”

含之此時才知,阿姐被診出孕那日,初為人父的裴彧并未出半分喜,反而眸凝重,沉許久,才勉強說了句好。

阿姐生了疑心,恰好胎象不穩,于護國寺安胎之際,日日與山上的僧道,有不傑出之人。知曉靜山一直與裴彧好,定然問不出什麽,于是再三斟酌,尋得了一個不大引人注目的僧人,問其緣由——與裴彧年輕,子也從來沒有太大的問題,婚第六個年頭才迎來了第一個孩子,還如此之弱,究竟是為何?

只想聽到實話。

那僧人見實在可憐,才告知,這孩子弱,乃是藥所致。

那僧人清修多年,見多識廣。思索之後告知于:古籍上曾記有一味藥方,極難調配,其有異香。男子服之,可于三月避除子嗣。

而這藥的氣息,他曾在靜山上嗅到過。

靜山大師是出家之人,早已斷絕紅塵,他調配這藥,自是為了紅塵中人。

那僧人甚至暗自幫,從靜山房中出藥瓶。明蘊之本就對香味敏,在那藥拿出來的一瞬間,便回想起了曾經在裴彧上嗅到的,若有若無的氣息。

這孩子是在藥嚴防死守之下僥幸得來,自然弱。

明蘊之看著妹妹,“便是沒有你,這孩子,興許也留不住。”

含之大驚,裴彧這般提防阿姐,除了害怕外戚勢大,還能有何緣故?

阿姐沒讓任何人告知宮中流産的消息,山中人以為傷心過度,聽了令,只有含之自己知曉,是想保住這個害了的妹妹。

明蘊之想辦法送走含之的那日,恰逢裴彧決定出征,上山看

躲在隔間,親耳聽到雨夜之中,阿姐凄厲的控訴:“裴彧,我已經沒了父兄,沒了孩子,你難道還要讓我失去一個妹妹嗎?”

很想沖出去,告訴裴彧:是我告訴阿姐這個消息的,要殺要剮都沖著我來!可腳步宛如灌了鉛,滿耳都是幾刻鐘前,阿姐對說的話。

阿姐說:“走吧,含之,天大地大,去哪兒都好。只要活著,就還有希。阿姐會護住你。”

想帶著阿姐一起走,可阿姐搖著頭,道:“我自己的子我清楚,我走不了了。只有你平安活著,阿姐才覺得,我好像還有幾分意義。”

下山後,才得知那夜,阿姐走了的匕首,將其深深紮了裴彧的膛。

可他沒死,他為什麽不死?到最後,為何天下人都在譴責阿姐,讓償命?

阿姐死後,裴彧果然抓住了,讓那被稱作活閻王的陸珣審

何時上山,又說了什麽,皇後娘娘去前可曾代過什麽。因著阿姐的囑托,沒人對用刑,也死不開口,就這樣耗著,直到裴彧親自出現,見一面。

他道:“被人利用了還如此冥頑不靈的,朕只見過你一個。”

“……利用?”

含之自顧自絕食數日,已經極度虛弱,那雙眼看著裴彧,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笑著笑著,眼淚便掉了下來。

……是啊,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娘子,如何躲過重兵把守,上山告知阿姐此事?

那時幽州叛剛停息不久,忙著重建學堂,消息閉塞,本不知京中的局。是一個自稱明家舊部的人拿著父親生前的信來尋,告訴明家被冤,父兄都是在獄中活活被折磨而死。

有何罪過,不能公之于衆地斬首刑,非要這樣以極刑?只能想到是裴彧心中有鬼,冤父兄。

從那時開始,和阿姐就已經掉了一個設計好的圈套。

上山那日,遠遠瞥見了一個落單的僧人,以匕首抵住那人,命其為引向阿姐的廂房。

是因為,一切都是因為……若不是騙上山,阿姐不會知曉此事。哪怕再穩重些,尋到時機帶阿姐離開,也比讓阿姐得知真相後胎,又在悲憤之下刺傷裴彧,被無數人指摘得好。

裴彧未必無辜,防備是真的,父兄的死也是真的,可是除了裴彧,還有人想要置阿姐于死地!

代了所知的一切,可關于阿姐所留下的話,仍舊不曾告知裴彧。

追問裴彧此人是誰,又有何謀,可裴彧什麽也沒告訴,只道:

“你一心尋死,此事朕不會告知于你。若你報仇後尋死,朕便辜負了你阿姐的言。”

于是更恨裴彧,從獄中出去後,一面尋求有何法能夠改命,一面追查那時引上山之人。

十二年過去,好容易尋得了改命之法,哪怕前世仇人未能尋得,亦不怕了。

可一切都被裴彧給攔住了,裴彧將也關了起來,讓忠武王妃姚氏寸步不離地跟著是懷著對裴彧的仇恨和怨念而死,又在這濃濃的仇恨之中醒來。

——現在,裴彧告訴,他以他那帝王之命與阿姐作換。

那些恨意忽然無安放,長久地凝視著黑暗,忽覺一切都是虛妄,追尋了數年的東西,都毫無意義。

明蘊之看著出神的妹妹,問道:“可是還在想你的夢?”

含之定定道:“阿姐,你可曾……想過以後?”

“怎麽突然這麽問?”明蘊之有些不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含之笑了笑,笑意有些空:“就是忽然想到了。阿姐不是一直沒有子嗣麽,阿娘總在我耳邊念叨,說什麽沒有孕就地位不穩之類的話。我這幾日又跟著阿姐安置流民,看到了好幾個可的小娃娃,在想阿姐若是有孩兒,該多好。”

說話間,一直觀察著阿姐的神。今生與前世已經有太多不同,不確定阿姐所知的事與前世是否還有改變。

果不其然,明蘊之道:“阿姐子嗣緣淺,此生應當無了。若是喜歡哪家孩子,明日請來府中陪你解解悶,想來那孩子也是樂意的。”

含之在夜裏也能瞧見阿姐眉眼中閃過的幾分緒,心底有了數。握了握指尖,道:“阿姐,青州這邊議和之後,是不是大事就算結束了?”

明蘊之:“或許吧。怎麽了?”

“許久沒回家,有些想家。還有……”含之拉住的手:“阿姐那日與我信中寫,若是阿爹阿兄說了什麽,讓我一定告知阿姐,可是因為……因為什麽事?”

明蘊之看著一夜之間,忽然好像長大了許多的含之,思索許久,并未瞞著

含之也大了,心裏有自己的想法,之前就能在家放火逃走,現在或許更能做出那等不顧一切的事。

莽撞又做出傻事,明蘊之細聲將自己所知全部告訴了妹妹,含之聽完,道:“阿姐,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他是帝……太子殿下,想要什麽證據不能造?他想要蒙蔽阿姐這種平日不問政務的人,簡直易如反掌。”

含之急切道:“說不定,說不定阿姐一直無孕,就是因為他提防咱們明家,害怕日後外戚勢大,威脅他裴家的皇權!”

明蘊之擡手,捂住

作阻攔,可顯然是聽進去了的眼神:“真真是跑出去一趟,膽子大了,什麽話也敢說……我也想過這種可能,但我覺得,以他的人品,應當不至于做出這樣的事。”

他若真想讓明家變第二個婁家,完全可以什麽都不告訴,何必兜著圈子哄?有什麽必要?

“阿姐就這樣信任他?”

含之心中大震,阿姐現在的模樣,和前世所見不同太多了,前世的阿姐自而外都是的,整個人好似被一濃霧所掩罩著,是需要被人拯救的可憐人。而現在的,眼中雖有一迷惘,卻并不似前世那般自哀憂愁,反而多了許多的韌在其中。

是什麽改變了阿姐?裴彧麽?

今生重來,裴彧并未改變冤殺父兄的計劃,可他又將此事給阿姐……他瘋了?

含之將姐姐的手從上拉下來,道:

“阿姐怎能將自己的托到旁人上,縱使他現在待阿姐不錯,這誼又能持續多久?只要父兄定了罪,阿姐就是板上釘釘的罪臣之了,阿姐當真還能安穩地當著太子妃,甚至是皇後?不論殿下如何,天下人如何能信服?”

明蘊之被妹妹問得赧然,心髒跳了跳。今夜的含之也有許多變化,這說話的口氣,好像才是姐姐一般。

道:“我自是想過這些事的。”

從知曉父兄罪過之時,便做好了有朝一日被廢棄的準備。不是那等心力頑強,得知什麽過錯便要直沖益州,改天換地的人,能力有限,更膽怯地不願直面痛苦,于是刻意自我麻痹著,日複一日做好該做之事。

這一個月來,為了青州的傷員流民做了許多許多,善堂之事也寫出了一個章程,一切支出都從的私庫中出。當年明家給的陪嫁很是厚,這些年來為太子妃,也不可能毫無積蓄。

拋卻太子妃的份,其實只是個膽小鬼,妄圖以此善舉洗去罪孽,換一個心安。

至于父兄,若真有罪,罪行公之于衆的那天,不會為他們求會自請下堂,不再做這個太子妃,往後生還是死,幽還是流放,都會依著大周律法而行。

從知曉此事開始,就做好了這個準備。每一日都被當做是最後一日,能為百姓多做一些事,都是賺的。

至于裴彧,的確不敢賭一個能忍辱負重扳倒莊家仇人的心。他的意,正如含之所說,又能持續多久?之時將視若珍寶,不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裴彧從前對那副冰冷的模樣。

“阿姐就這麽認命了?”

含之的手用了力,“阿姐若要認,我不認,我要查清真相,要還父兄一個清白。”

一定要去益州查明真相,前世得知此事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但現在還有機會。還有那能拿到父親信,自稱明家舊部之人……只要能找到他,說不定就能知曉究竟是誰在背後利用!這輩子,那背後之人還會暗害和阿姐嗎?

明蘊之聽這麽說,也說不出阻攔之語,垂下眼眸將被子中,道:“早些睡吧。睡醒了,再說以後的事。”

外面的雨下得不小,青蕪撐著傘,行在後。

明蘊之幾乎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臥房的。雨水無可避免地染擺,的鞋中也進了些水,踩在地上,發出了細微的水聲。

被屏風隔開的澡間,裴彧正在沐浴。

明蘊之看著那遠遠的影,心裏很空,頭腦卻很

一進來,水聲漸停。明蘊之腳步頓了頓,讓青蕪幾人先離開,往屏風走去。

外衫被下,放于一旁,單薄的春衫下出了幾分潔白的胳膊,明蘊之挽起袖,輕挑起溫熱的水花。

指尖被打將手沒其中,漂亮秀氣的十指在水中晃了晃,將浴桶中的水攪得不得安寧。

頃刻,作的手被人抓住,不輕不重地按了按。

“和三娘說了些什麽?”裴彧挲著的手:“這麽久才回來。”

明蘊之沒回答,發了會兒呆,掉了打的鞋,披散長發,鑽了寬大的浴桶之中。

水花濺起,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上單薄的在白膩的之上,長發了大半,半在臉頰。明潤的眼眸直視著眼前的人,能親眼,亦親近之後男人的反應。

上前些許,擁住那勁窄的腰

無需言語,裴彧撥開的額發,輕吻瓣,沉沉地看向

“這麽想要?”裴彧喑啞的聲音在耳邊輕響。

“那你給嗎?”

明蘊之擡眼,用剛被吻過,水潤紅亮的輕輕過他的下頜。

擡起指尖,一點點劃過男人俊朗的眉眼,沿著眼眸朝下,游經結,停至膛。

這樣笨拙的撥,因為那副如清麗香蘭的面容而更生許多幽豔。

“那日,依稀記得殿下說什麽,把殿下當作……”

的話語被吞齒之中,上礙事的衫也被褪下,涼意沒能席卷,反而被溫熱的水包裹著,如同回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有一陣子未做此事,稍有些吃力,可能包裹容納一切的水寬和地幫助了,讓在浮沉之間,迅速墜了雲端。

需要做些事來讓大腦什麽也不想,拋卻所有雜事,只圖一時喜樂。

想要裴彧,想要一個毫無阻隔的擁抱與包裹,地,甚至讓窒息地合著他,讓那顆心到另一顆心髒的跳

浴桶中的水溢出了大半,空間還是太小,不夠施展開來。被人抱起,邊行邊至床榻,在那一次次的走之間,從未會過這等激烈的差點失聲尖生生靠咬住男人的肩膀,才止住那急促的呼吸。

纏得,裴彧也要得激.烈,轉至榻上,床帳墜落下來,掩蓋了屋外的雨聲風聲,于是剩下的聲音仿佛被放大了一般,縷縷傳的耳中,帶著黏.稠與.,將的心填滿。

明蘊之著床帳,擁住了男人的後背。

指尖掐他皮之時,裴彧又一次吻住了

早就支撐不住力氣,半闔著雙眼。男人的目便也因此可以無盡地描摹著的眉眼齒,每一,每一因為他而引起的震

那只大手未經思考地至小腹,那一,在上一世曾微微隆起過,有著令人心折的弧度。他只看一眼,便從心中升起無數憐。

他和的孩子,該是可伶俐的,也該因著他和意而生。而非因著旁人的私存在腹中,蠶食著母的養分。

他能今夜的熱與配合,其中與明含之定然不開幹系。從來都習慣于將一切掌握在手中的他,幾乎不敢去想兩人究竟說了什麽,又是因為什麽,才這樣容納著他。

會離開嗎?想要離開嗎?

裴彧看著,忽地悶聲開口:“蘊之。”

子雙眸失神地看向他,“……嗯?”

他掐著的腰,沉道:“為孤生個孩子吧。”

原有的口耑息停頓了一分,那雙眉眼從他上離開,輕輕閉上。

不曾答話。

裴彧的心髒無盡下墜,他忽然覺得眼前人雖在前,卻好似即將遠去似的,無論如何也抓不住。他地擁著,抵住的頸窩,越發兇狠。

裴彧:“罷了。如今……不好。”

他知曉自己不該提的,卻在異常的順時,無可避免地生出了那等卑劣的心思,妄圖以子嗣將留在邊。

分明也盼著他們的孩子。他閉上雙眼,又想到前世那未能出世的孩兒。

心中暴戾驟生,饒是淩遲鞭亦不能除他心頭之恨,明信鴻百死,難解其罪。

不知過了多久,子聲音微啞,開口道:“殿下。”

他聽得出話語中的緒,斂眸:“我在。”

“從前,殿下為何不要?”

明蘊之擡眼,不容他避開視線:“偏偏現在……”

不想讓的孩子從出生起,便背負著外祖的罪孽。

“從前……”裴彧擁住子,沉寂許久。

他默然垂首,凝視著那雙杏眼:“大仇未報,謀算之中,一步行差踏錯,便是殺之禍。”

“我若有事,你帶著孩子,只會更難。”

他的太子之位有多人盯著,若無子嗣,便只是廢太子妃,有柏家外祖在,不會沒有去

他頓了頓,抑許久的濁氣忽而消散:“我不想以此綁住你。”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皇位?不,他從前無意染指皇權,可只有居高位,才能為母親,為婁家上下報仇。這些年來,他暗地行事狠辣,幾乎無所顧忌,生平僅有的幾分顧忌,在于他那個無辜的妻子。

險中求生,若有朝一日他敗了,或許還可保全。但若有著皇嗣,便難以

從前的他都未曾想過以子嗣捆住的腳步,如今卻因著貪念,竟有了荒謬的想法。裴彧閉了閉眼,只嘆人心念無窮盡,他一將死之人,難道要獨自一人帶著孩子麽?

是他的錯,他不該提此事。

明蘊之眼眶發酸,偏過頭去。

不想裴彧會這樣回答,心頭發苦,只覺得……很苦。

和他,沒有哪一個曾被上天眷顧過。

這回答來得太晚,晚到聽到這個回答的時候,只有想要落淚的沖。并非為了裴彧,也不是為著自己,而是為了從前曾幻想過的孩子。

它不是不被期待的。

偏過頭落淚,輕輕抖著。裴彧扶正的臉,吻去的淚痕。

明氏父子難逃一死,但母親和無辜族人自可保全,包括

他會讓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那些罪孽,本就與無關。

-

議和之事,齊王又一次求到了裴彧面前。

裴彧仍記得上一世的他是如何說的。“我庸碌半生,雖是皇室子弟,卻不曾為百姓做過什麽貢獻,卻百姓供奉,著逍遙自在的豪奢日子,如今青州危難,我安能躲至百姓後?”

那時戰局不利,倭寇有火藥有應,將整個青州炸翻了天,人心惶惶,不知何時又會聽到一陣地山搖的轟鳴。

裴彧自是不允。可齊王跪在他前,那雙從來嬉笑得不正經的眼眸出幾分堅毅來:“二哥,那只風箏,你還記得嗎?”

他從前年,興許不覺,可好歹也是裴家的兒郎,不會不懂當年……他是被利用的那一個。

可那又如何,他願意被裴彧利用,他是他的二哥,他也願意裝傻,跟在他的後,謀求些能做實事的位置。

“我母後私下做過的手腳,想來二哥比我還要更清楚,我知曉母後子心切,讓我置事外,意圖設計二哥三哥兩敗俱傷後,將我推上皇位,可我不願。”

齊王:“二哥與三哥之間,我賭二哥。往後若有朝一日二哥上位,難保不會清算母後。”

他伏地:“我願用戰功換得母後命,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二哥寬恕母後一命,讓安穩餘生。”

裴彧不能不應。

齊王提及年之時,那是他對齊王的愧,利用一個尚不知事的孩回到宮中,是因著他的私

陳皇後于他和太子妃之間多有挑撥,用那些放手不管的宮務著明蘊之不讓其空閑,又多次讓陳家在朝中渾水魚。現在大局未定,一切尚有餘地,可日後他登臨大統,總有一日會清算陳家。

齊王也在他不知曉的時候,長了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

于是他應了。

生平憾恨之事又添一樁,一條活生生的命,就葬送在河的戰場上。

所幸今生已然大不相同。

齊王興致沖沖地來,揚聲道:“議和之事就需得機靈的人去才行,否則被對方蒙騙過去該如何……還有,談條件的時候,是不是該去個有份的人住他們?”

他說了許久,只見兄長著他的臉,一言不發。

“二哥?”齊王不滿:“你在聽我說話嗎?”

“孤只是在想,五弟妹可知你在此地有這等想法。”

裴彧:“孕,你不顧了麽?”

齊王臉一頓,了嗓子:“二哥……就知道瞞不住你。”

姚玉珠前幾日查出孕,應當是在豫州有的,月份尚淺,他們便沒有張揚。

兗州與青州的往來由沈懷璋負責,他本也是裴彧的人,知曉此事并不過分,齊王低下頭,道:“我也是想給我孩兒當個榜樣。免得玉珠總說我什麽也做不好,往後只會帶壞孩子。”

“二哥……”

“去吧。”

裴彧轉手持:“同意議和并不代表對方真願臣服,無論何時,記得警醒。孤會派人輔佐你。”

齊王噌地站起,他拱手,認真道:“定不辱命!”

他臨行前一日,宅中聚于一,辦了個小宴。

二哥二嫂,明家三娘,包括見過幾次但并不悉的綦娘子都了面,坐在席位上慢慢吃酒。

宴席上都是他吃的菜,他本就在興頭上,喝了些酒,粘粘糊糊地跟二嫂說著玉珠孕的事。

明蘊之歡喜不已,總算聽得了個好消息,但除此之外,更是道:

“五弟現在也是要當爹的人了,往後行事更要多多思慮些,謹慎些,勿要莽撞,可知曉?”

“知曉知曉……”

齊王被委以重任,喝得暈暈乎乎,半趴在桌上,心底還高興著。

“殿下。”

夏松立于門前,裴彧:“說。”

他于裴彧邊附耳幾句,裴彧頷首:“讓他進來。”

片刻,綦莫高大的影出現在屋中。他將信遞與綦舒,後者看了裴彧一眼,將信夾與指中揚了揚,道:“這封,什麽價?”

裴彧:“千金。”

綦舒滿意了,去了隔間。綦莫仍留在屋中,等候著

齊王擡首,本想說些什麽,忽然看著個人影嚇了一跳,幹地說:“二嫂,二、二嫂,你怎麽長這麽高了?”

“不……不對,”他比劃:“二嫂沒這麽……是三娘子,三娘也沒這麽壯啊。”

裴彧皺眉:“你醉了。”

他讓夏松送他出去,齊王不依,撐著子坐在席面上。

明蘊之忍不住順著齊王的目看去。綦莫聞言垂眼,仍舊是從前那副無波無瀾的模樣。

冷不丁又想到了那一日,他手肘上的紅痕。

那痕跡好似胎記,并非後天而,與兄長手上的胎記倒是有些像。這陣子,那痕跡總會忽然浮現在腦海中,又覺得是否自己太過敏,天下人那麽多,有一兩個胎記相似的,不足為奇。

只是今日仔細一看眉眼,從前單瞧著不覺,如今含之也在,二人一坐一站,眉眼竟真出幾分悉。

難怪齊王認錯。

明蘊之笑了笑:“綦郎君救過我家小妹,來人,添筷,為綦郎君倒酒。”

含之對救過命的綦莫也懷著激,哪怕不待見裴彧,今夜席上一言不發,也願意跟著姐姐站起,敬他一杯。

“多謝郎君。”

明蘊之飲盡一杯,還要倒酒。裴彧按住的手,道:“這酒後勁大,一杯便夠了。”

明蘊之搖了搖頭:“若無綦郎君,含之如何能平安回來。這謝意難以言表,都在酒裏了。”

擡了擡手,飲第二杯。裴彧站起,道:“孤替你飲。你喝不慣這邊的酒,勿要逞強。”

含之著酒杯,冷臉看著男人,低聲道:“此言說來,好似殿下有多關心我阿姐一般。”

明蘊之轉過頭:“三娘。”

前夜醒來,含之便好似變了個人,沉默了許多。今夜本想讓一起來同樂,不知因何,好似心有怒,未有言表。

“……怎麽不關心?”

齊王醉中仍維護兄長:“三娘話不能這麽說。”

含之:“若當真關心,怎會不知我阿姐有何忌口?”

“我阿姐吃不得桃,哪怕只是到皮也會渾起疹,殿下曾當著衆人的面送來一筐雪桃,殿下可莫要抵賴。”

裴彧眉頭稍,一時未曾想起是何事。

“雪桃?!”

齊王眨了眨眼,醉意朦朧:“就那筐子雪桃,玉珠嘮叨我了好一陣。哎喲,那桃子可難尋了,玉珠有一陣想要,我讓人搜羅了好久才尋來。然後二哥……二哥說想要給二嫂送些禮,我……”

含之點頭:“原是如此。怪不得王爺,只是殿下想哄我阿姐歡心,還需旁人出力,自己不上心罷了。”

明蘊之:“含之。”

看向裴彧:“含之醉了,我送回去。”

裴彧緩聲:“你知曉此事?”

那時……太早。他只讓會哄人的齊王尋些好東西送給,并未仔細過問。

態,可不像第一日知曉的模樣。

明蘊之抿了抿,道:“殿下的賬在我這兒,上頭記錄了名目,曾瞧見了。”

其實是誰送來,于而言都無所謂。當時收到雪桃,心底也只是黯然一瞬,裴彧關不關心不要,願意給面,已經很好。後來知曉是齊王送來,那時心底已不再期待,所以對裴彧當個撒手掌櫃的事也并未放在心上。

這件事過去了半年有餘,都快要忘記了。

可含之還記得。

含之委屈地看向:“阿姐。”

“呀,好生熱鬧。”

綦舒手中的信,從隔間出來。看了獨立于衆人之外的綦莫一眼,施施然坐下,斟了杯酒:“真是稀奇,好似這天底下不能吃桃的人,都聚到這一屋來了。”

“綦舒。”

沉默了許久的綦莫忽然開口,近乎喝止。

綦舒仰首:“怎麽,說一句你也不能吃桃,覺得很巧,不麽?”

明蘊之擡首,意外地看了眼綦莫。

綦舒從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子,說完,便將解好的報扔給裴彧,拂袖走了出去。

綦莫沒了停留在此的理由,他放下酒杯,隨綦舒離開。

“走吧,都走吧。”

齊王吃醉了酒,搖搖晃晃站起。夏松扶著他,往客舍去。

含之再不願,也被青蕪連拽帶哄地送回了屋。屋中已準備好行裝,隨時都能啓程,只等阿姐松口。

方才還熱鬧著的宴上又靜了下來。明蘊之坐下,為自己盛了碗湯。

裴彧:“雪桃之事……”

按了按眼眶,輕輕吐出口氣,道:“殿下,此事已經過去了,多說無益。”

擡眼:“殿下若當真對我心有虧欠,不若允我一件事。”

裴彧看著認真的面容,指尖稍,道:“你說。”

那雙眉眼之間流出幾分猶豫,又被淡淡的堅決所替代。含之那日之言,細細思量過。父兄之事潛意識中無意逃避了許久,做再多的彌補之事,終究不能讓心安。

是非對錯,應該有自己的評判。

便是沒有今日宴上的小小口角,也在思索該如何開口了。

除卻這些,還有……

“我有一件疑心之事。”

明蘊之輕輕垂眼,不去看裴彧的表:“這一回,我想自己親眼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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