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如若這當真是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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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如若這當真是最後一面。

第66章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變得冰涼,天邊的月影撥開浮雲,自夜幕中顯現出皎潔輝。

月幌低垂, 微黃燈火明映紗窗。一片靜謐之中,只能聽得菩提手持被緩慢轉的聲響。

明蘊之記得裴彧從前常于手上把玩的是一枚扳指,玉戒錮于指骨, 無聲之中出幾分冷清。而如今的這串手持,早已不記得是從何時換上的,隨著“嗒、嗒”轉的輕響,宛如心跳般,牽著腦海中的思緒。

半晌不曾聽得裴彧答話,明蘊之輕聲喚他:“殿下?”

“想好了?”

裴彧擡眼,沒問緣由,只如此開口, 視線停留在籠罩著淡淡月華的臉頰上。

明蘊之頷首:“想好了。”

這是深思慮後的結果。不是三歲小兒,也不是永遠需要躲在別人羽翼之下的小小娘, 有自己應盡的責任與義務, 唯有如此, 方能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

將手中的酒杯倒滿,的指尖疊握起酒杯, 作仍舊賞心悅目。好似并非異鄉, 而是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

明蘊之:“妾鬥膽, 試解殿下心意。殿下可願一聽?”

裴彧手中的手持停止轉, 被他斂于手心,發出一聲輕響。

“你說。”

明蘊之抿一笑,道:“青州之事戰局已定, 殿下卻并未松懈,青州軍營仍日日傳來練兵之聲。旁人以為殿下是想以此繼續震懾倭寇,壯我朝雄風,但我若沒猜錯的話,殿下或許是有些別的準備吧?”

“譬如……那青州軍中的應。殿下素日謹慎,明察秋毫,于青州一月有餘,想必心中早有了推測。如今放出和談的消息,那應定當知曉暴是遲早的事,定然慌不擇路,會尋其幕後主使。我一介眷,或許不懂軍營中事,但好歹沒白活些年紀,殿下此般縱容,或許是想借那應之口再傳遞些消息出去。最好,還是不利于殿下的。”

明蘊之回憶近日所見,溫聲開口:

“青州連年遭侵擾,兵力不足,多有病殘。此番能功抗擊倭寇,在于那出人意料的火藥。此乃將計就計,與兵力無關,甚至還能將殿下與出了力的山匪扯上關系。而青州兵仍舊孱弱,若有心人想在此時討伐殿下,會是個良機……如若能將殿下與倭寇再扯上關系,連年未能抵的倭寇竟被殿下一月制服,將此戰定為殿下與倭寇所演出的一場戲,那就更有出兵的理由了。”

裴彧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面,“你倒是敢想敢說。出兵之事,也能如此隨意?”

“如何稱得上‘隨意’二字?”

明蘊之:“火炸藥是通過永安渠所運,明家又是殿下的岳家,若是有罪,殿下縱使清白,也難逃污名。從前楊大當家不就是看到了證據,便將其認為是殿下所做之事麽?”

楊秀荷在青州基深,都未能看清全貌,更何況是容易被煽的人心。

東宮、山匪、倭寇,這幾方勢力若是勾結一,朝廷出兵便只是一句話的事。

不止是對東宮之位虎視眈眈的諸王,裴彧當初離京,就是因為得罪了平宣帝。有此良機,名正言順地拉并不服從他的太子下馬,平宣帝會做出什麽選擇,幾乎不必思考。

明蘊之清楚此事,所以更明白父兄之事對裴彧的影響。

“殿下說過,不會讓父兄之事牽扯到我。可私販軍火,勾結外賊的罪名如何能不牽連。我想了許久,只想出了一個有可能的答案——殿下想要打這一場仗。”

擡了擡酒杯:“王敗寇,殿下若勝,所背污名便皆是旁人有意為之。我父兄若死,所有證據一概皆毀,死無對證,往後旁人提及,或許有罪之人還能被贊一句護國英烈,從前所為是人蒙蔽也好,遭人陷害也罷,總歸早已塵歸塵土歸土,往事俱往矣,連殿下本人都不追究,旁人又怎會多此一舉,故意挑殿下岳家的刺呢?”

這些,才是近來不安的緣由。

風雨來,青州的戰局告一段落,并不代表著安寧的開始。

“妾念殿下維護妾之心,但妾……不願。”

人在做天在看,一生不曾做過什麽虧心事,也不願讓裴彧因為而做出什麽顛倒黑白的事來。

認大周律法,認刑部和大理寺的評判,有過無過,不該由私心而定。

“太子妃怎知孤如此作為,是為了你?”

裴彧不置可否:“正如你方才所言,明家若有罪,孤又如何撇得清楚。便是為了孤之聲名,天下萬民的心之所向,也不該將此事公之于衆。”

自古上位者,有幾個是幹幹淨淨的?便是先帝舉著為國為民的旗幟打天下時,也讓莊家為他做了不髒事。

年過去,先帝仍舊還是人人敬仰的英豪,無人會知曉他是踩在多人的骨上,才登上那皇帝寶座的。

“因為妾知曉,殿下不是在乎聲名之人。”

明亮的雙眸向他,帶著些篤定:“去年秋日那流傳甚廣的流言,或許是莊家主使,卻也不了殿下在其中推波助瀾吧。”

裴彧若真在乎外人對他的評價,所謂民心所向,便不會任由那不祥的歌謠流言,流傳得如此之廣。他更擅長借力打力,以一時之困謀求更大的利益。

更何況,此事若真能查清,天下人只會更願意臣服一個能夠大義滅親,不包庇藏私的儲君。孰是孰非,無非是看上位者如何引導百姓之心。

明蘊之手中的酒有些滿,微微沾的指尖,繼續道:“妾平日裏聽戲不多,就是因著不聽那些好好壞壞最終都大團圓、一派和睦的結局。妾魯直,自小便那善有善報,惡人伏誅,天道好回的爽快戲碼。”

“殿下這場戲,妾也想去唱上一唱。不知殿下,可願準允?”

說完,將杯中酒中,辛辣刺激的味道燒過嚨,又火辣辣地鑽進胃裏。

青州的酒,果真與益州大有不同。

說了許多,裴彧卻有回答。男人坐在側,過了許久,才道:

“你想這些,想了多久?”

“有一陣子了。”

明蘊之臉頰被酒燒紅些許,誠實道。

白日裏在青州城中,與那些從軍營中退下來的傷員雜役打道。

了夜,各地所募集的資和藥品都一一過目賬,對于軍營中事,不在此,卻心中有數。

裴彧笑了笑:“何時啓程?”

“越早越好,”明蘊之咬了咬舌頭:“趁殿下還沒真的銷毀證據之前。”

“你可想清楚了?”

裴彧眸深深:“此事你若執意如此,可知將會面對什麽?”

前世他能將明家罪名公之于衆,是因著他問心無愧,且明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底線,甚至為了一己私,置命于不顧。

他當時認為,只有最無用無能的帝王,才會畏懼人言。

而他不怕。

可現今的他不能不在意。明蘊之不是他,他不畏人言,呢?

的父兄,有著比想象中還要龐大的私心。當真正面對這一切的那日,是否還能如今日一般,安穩坐在席面上?

明蘊之:“妾清楚。”

回答得倒是幹脆,像是他一點頭,即刻便要啓程似的。

婚數載,哪怕不算上前世那幾年,他也知曉做好了再不做這太子妃的打算。

將他舍棄得痛快。

“再留一日吧。”

裴彧轉著手持,淡漠開口。

他聲音與往常一樣,平平淡淡,很難聽出什麽不同。但話音出口的瞬間,明蘊之還是從中覺察出了些許細微的緒。

這樣細微的幾分差別,若非有著超乎尋常的了解,極難判斷出來。

明蘊之點了點頭:“也好,我這便讓人去收整行裝,以免忙。”

左右也不差這一日。

當即喚來青蕪青竹,讓二人收好行李,又讓青竹去含之說了一聲,讓安心,莫要擅

想了幾日的事終于落下帷幕,心中歡喜,再添了酒,要與他再品一品這酒與益州酒的高低優劣。剛多喝幾杯,裴彧見出些許醉態,垂眸扔了手中的酒,徑直將打橫抱起,步室。

明蘊之撲騰不得,反被按住手腳。脖頸傳來熱之氣,用僅剩的幾分理智捂住那,斥道:“此,會留印的!”

裴彧這人也不知是什麽怪癖,總。冬日裏還好,用領一圍便什麽也瞧不見。

眼下都要熱起來了,春衫輕薄,現今又時興些領口稍敞的大氣樣式。前日裏鎖骨上的那紅痕被含之意外瞧見,眼神古怪了許久,雖沒說什麽,明蘊之心裏卻也臊得慌。

裴彧“嗯”了一聲,不知聽沒聽進去,但也順從地垂首,將抱起坐在他的雙之上,啃向了更下方的位置。

明蘊之沒了阻攔的借口,任由自己著腰,隨他擺弄。

不知是否是的錯覺,裴彧今日格外地急切,像是想將拆吃腹似的,將的骨都要與他相融。

將明,裴彧才堪堪放過

地被裴彧抱去梳洗,又半闔著眼躺在榻上,任裴彧為絞幹長發。

半夢半醒中,好似覺察到男人長久凝注的目地朝外一滾,本能般落那個邦邦的懷抱,閉目睡去。

一夜安眠。

-

明蘊之是在午時前被裴彧醒的。

滿打滿算也沒睡幾個時辰,或許是心頭終于放下了一樁事,又或許是心中暗忖此乃最後一日,便沒再做出那副賢良淑德的溫模樣。

裴彧喚眼也不擡:“殿下昨夜胡鬧得晚,還不準我多睡會兒麽?”

裴彧沒理的氣話,將從榻上拖起來,從裏套到外衫,再到鞋。長發被他攏了攏,道:“再不睜眼,孤要為你上妝了。”

明蘊之不知聽沒聽進去,眼睫掙紮著彈了會兒,到底還是沒抵過困意,徹底垂了下來。

裴彧見狀,當真讓青蕪將的妝奩香都一一取來,先用清水淨了面,又讓青蕪將平日妝點打扮的脂都拿出來。

明蘊之在帕子上臉頰的時候便醒了。徐徐睜開雙眼,看裴彧對著那一堆瓶瓶罐罐犯難的模樣,噗嗤笑出了聲。

沒給裴彧解圍,見裴彧從其中選了一枚螺子黛,先為描眉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

這一笑,子便跟隨著了起來。裴彧的手懸于半空中,半晌,另一只手拍了拍的腰。

“勿。”

裴彧一拍的腰,明蘊之就老實了。

抿著,擡眼看那張與自己近在咫尺的臉龐。

男人微垂著眉眼,目落在的眉心,面目中出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鄭重。

婚將滿四年,這還是第一次會到那些詩中所寫的夫妻畫眉場景。

下頜被指節輕輕勾起上揚,一覽無餘地所有的表緒,隨著男人一筆筆的起落,明蘊之更看清了他的眉眼。

長眉不勾亦似劍鋒,眉眼疏冷卻并不拒人于千裏之外,高鼻梁連接著稍薄的瓣,猶記得這雙是如何在上下游走,作弄的。

臉頰又一次燒了起來,裴彧松開手,淡聲道:“還未上胭脂,臉便紅了?”

他定然知曉想到了什麽,聲音越平淡,那話裏的揶揄之意便更為明顯。

明蘊之出手,擰了他一把,男人慣來似銅鐵般難以推的長臂竟隨之微,螺子黛在眉下拉出了長長一條,猝然擡手捂住半邊臉頰,高呼道:“青蕪,快拿銅鏡來!”

青蕪忍著笑意,將銅鏡舉于娘娘面前。明蘊之試探著擡手,瞥見一道彩濃重的長線,忍不住惱地瞪了裴彧一眼,拿起帕子去痕跡。

“怪不得我,”裴彧知錯,放下螺子黛:“是你先手的。”

明蘊之推他一把,讓手巧的青竹來為重新妝點。一邊挑著耳飾,一邊道:“殿下一大早便讓人來梳妝,是要帶我去哪兒?”

裴彧:“已經不早了。”

明蘊之不理他,繼續垂首,在妝奩中翻找。

他看了看外頭的天:“到青州這麽久,還未與你好好逛過。”

戰事告一段落,青州上下經歷了這樣一場戰事,終于松快了起來,恢複了從前的歡聲笑語。

明蘊之取了一對耳墜戴上,總覺得好似還差了些什麽,站在銅鏡前,猶豫片刻。

過了會兒,對青蕪道:“把那只修好的比翼同心佩拿來。”

沒去看邊裴彧的神,目鎖定在銅鏡之中。重新上好妝的子眸明亮,眉眼間帶著些.態的饜足與繾綣,好似被水淋答答含苞待放的香蘭。

青蕪取來玉佩,剛要打開,便被裴彧接過。

男人的大掌擡起那只玉佩,并未說話,只沉默地自後環住的腰,將那枚玉佩系在了腰間。

他忽而垂首,收臂彎,將人錮于懷中,氣息落在比別的地方都更要敏.的耳畔,帶著幾分沙啞的谷欠念,狠狠抓住的手心。

“青天白日,如此招惹我。”

明蘊之冤得很,怔然擡眼,卻見鏡中的自己眼眸一片水,瀲滟得太不像話。只好閉上眼,任裴彧的氣息將全然包裹,纏。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夫妻二人才順利出門,補了兩次脂都被吃淨,氣得明蘊之恨不得將其全扔到裴彧上。好在還尚存幾分理智,瓣,再不塗了。

兩人沒乘馬車,自小徑一路往鬧市而去。正是熱鬧的時候,小攤鋪子早早支了起來,一路賣。

到底是州府,雖不比京城,卻也繁華得很。

快到五月,日頭也大了,越行越曬,裴彧掏了銀錢,在鋪子中買了把油紙傘,斜撐在子頭頂,遮蔽住刺眼的日

明蘊之:“這樣會不會太張揚?”

好像已經瞥見幾個娘子看過來的視線了。豔高照,獨兩人撐把傘在路上走著,奇奇怪怪的。

裴彧:“今日你我便如那日一般,不過是對尋常夫妻,縱是張揚也無妨。”

那日。

明蘊之想起他所說的那日,還是在熱熱鬧鬧的年前,一轉眼,都過去快半年了。

心頭忽然生出幾分時過境遷之

明蘊之轉過頭看他一眼,含笑道:“今日不會又要我出銀子吧?”

裴彧:“放心。”

他牽住的手,路地往一街巷去。拐來拐去,明蘊之都快要記不清轉了第幾個彎的時候,終于到了。

裴彧:“問過軍營中人,都推薦此。”

明蘊之看著鋪子那小小的門頭,呆了呆。

還真沒在這麽簡陋的店中用過膳,一眼便能看清其中全部構造。堂中擺著幾張有些老舊的方桌,長條板凳,鋪子外頭還支了個攤,應當是掌櫃家的孩子,半搖著畫了小人兒的扇子打瞌睡。

見了人來,掌櫃的將巾子往肩上一搭,殷勤道:“客來點兒什麽?”

裴彧牽著人往裏側尋了一張幹淨的桌凳,坐下,道:“上幾個招牌。”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現銀,那掌櫃的眼睛一亮,捧著便往後廚去。

臨到門口,還輕踹了自家小子的屁一腳:“快去給客人上茶。”

明蘊之看那半大小子耷拉著眼給桌上倒了茶,有些好笑地問裴彧:

“神神,就是帶我來此?”

裴彧:“讓夏松在軍營中問的。”

所謂佳肴他與明蘊之都用過太多了,便刻意尋些小攤小鋪子,逛上一逛。

鋪面雖小,但掌櫃的手藝極好,人也熱,不一會兒便端上一個大碗來,招呼道:“來來來,瞧這‘醉臥乾坤’!”

明蘊之擡眼:“什麽菜,起這樣一個名字?”

掌櫃家的兒子拆臺,幽幽道:“醪糟圓子。”

掌櫃的一瞪,他又去後廚端上菜來,一個個都取了個有模有樣的名字,菜雖不新奇,但勝在漂亮,還帶著剛出鍋的熱乎氣兒。

明蘊之昨夜沒怎麽吃,還飲了酒,這會兒腹中空空,嗅到那醪糟的香氣,食指大

裴彧:“慢些。”

他將醪糟圓子盛在碗中,遞給明蘊之。後者下意識接過,道:“多謝殿下。”

“多謝什麽?”

裴彧點了點的額角,目灼灼地看著

明蘊之垂眼,口中塞了個熱氣騰騰的圓子,燙得半天張不開,過了好一會兒,才含含糊糊道:“多謝……夫君。”

這回,是真燙

此時早已過了午膳的時辰,用晚膳卻又太早,兩人坐在空的鋪子中,聽掌櫃道:“兩位客是從外面來的?第一回來咱們青州?”

“嗯,”明蘊之對外人話不多,抿笑了笑,“掌櫃的好眼力。”

“剛新婚不久吧?”

那掌櫃的自認識人很清,從櫃臺後頭拿出一把糖來:“來來,年輕人,都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

也就是剛新婚的年輕人才如此黏糊。

那掌櫃的伺候好了二位客,便又出去跟路過的街坊談天說地,口中提到近來戰事,還有那位許多人都親眼見過的太子妃娘娘。

明蘊之垂下頭,怕其認出來,哪知那掌櫃道:“我可見過太子妃娘娘,得跟天仙似的,心地也良善,親自給那小娃喂粥呢。”

街坊連連點頭:“是啊,這一個月,可沒聽說。誒,你說太子該是啥樣的,才能娶得這麽個仙兒?”

掌櫃的了聲音,湊近道:“我聽聞啊……”

他看了眼周圍,張兮兮道:“咱們太子殿下那一個兇神惡煞,足有三頭六臂,十丈高,八尺寬,一手能扛起二百斤的鐵錘……”

“噗……”

明蘊之忽然了氣,頭垂得更低了些。那掌櫃的往那看了下,道:“這位夫人莫笑,太子殿下那是戰神風範,若非此等格,怎能把那倭寇打得落花流水?”

明蘊之瞥了眼裴彧,點頭:“是。”

越點頭,裴彧便在桌下越牽的手。

掌櫃的仍道:“街口東頭那老頭說他見過太子,還會畫像,只要十文錢,一張在門上,保你什麽邪祟都不敢來。”

那街坊終于回過味兒來了,“呸”他一聲,“當我傻呀,那老頭是你親戚,你在這兒當托兒呢!”

明蘊之咬著瓣,看向裴彧,著嗓子道:

“莫氣,人家小民賺些銀錢也不容易。”

裴彧沉著的臉終于好了些,看赪玉般的面容泛起了笑意,到底說不上氣,一把的手心,權當出氣了。

用過膳,兩人于街上東走西逛,偶爾買些吃食,偶爾又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一路行至日暮低垂,才回到宅邸。

明蘊之想了想今日所見,垂眸瞥見腰間那塊玉佩,腦中突然閃過什麽,道:“殿下隨我來。”

將裴彧按至屋中坐下,以布條覆住他的眉眼,道:“殿下就當歇息會兒。”

轉出屋去,著人備好了紙張筆墨,坐在桌前,安靜地畫了起來。

視線中,只能過布條看到些約燭和人影。

裴彧自然明白在做什麽。

上一世,畫他。

親自下了令,裴彧便坐在指定好的位置,一。一回兩回,裴彧便知曉,不止是想讓他畫,更多的是想讓他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安安靜靜地好生歇息一會兒。

他日理萬機,需要理的事太多,連陪的時候也時常想著公務。上不提,卻做得

只是那幾幅畫,後來都沒于大火,只剩下了禿禿的卷軸。

心口傳來一陣刺痛,裴彧知曉,他又憶起了前世。

布條之下男人的眉眼蹙起,他強湧的力,將頭的生生了回去,只低咳幾聲,裝作無事發生。

從發覺到逐漸産生的變化時,裴彧第一次知曉了何為不甘。

他原想慢慢等開竅,等敞開心扉,時日還長,他總能等到信任他的那一日。

可夢中的一切又提醒著他,他時日無多,換命之人,終將亡于原本命盡之時。

一切進度無形之中被加快,他只怕來不及。

漫長又短暫的二十餘年人生裏,與婚相不過三四年,其中又有多久分別兩地,各忙各的瑣事,被各種誤會和怨念所充斥著。

裴彧到了他的貪心,和他的念。

原想要在生辰那日再送出的玉佩提前付了出去,果真太早,仍舊未能接,只想躲避。

那些放飛的燈火,他也私自許了願,願餘生長樂,願平安康健。

原本,那些願後面,還該加上一句莫要再記得他的。

但裴彧不甘心,他從不是願意輕易放手之人。

他想要記得。或恨都好,只要不是忘,一切都好。

直到今日,他的心忽然靜了下來。

就當作他們只是一對尋常夫妻。生老病死,總有別離。

他看著一日又一日地變得獨立又明,做出越來越果斷的決策。他知曉非池中魚、籠中雀,是聰慧機敏的鶴,高潔又清麗的蘭,便是沒有他,照樣能過得很好。

很會為自己尋樂子,不怕孤單。

的人生裏,從不需要他。

……

明蘊之作完畫,已經夜。

垂了許久的頭,將墨跡吹了吹,看向裴彧。

男人半靠在榻上,像是睡了。看著桌上的畫,總覺得差了些神韻。

今夜這般,好似能想象到齊王那日所說,他見到裴彧三番五次改那只簡單的燈籠,是因為什麽。

總覺得哪兒都不對,哪裏都不夠好。

改了許多次,廢了好幾張紙。自小被外祖父稱贊的畫藝有地到了幾分挫。明蘊之不怕難,一筆一筆,終于勾勒出了心中的模樣。

只是此刻做完,終究還是覺得差了點什麽。

好像是因為……這畫裏的人,有些太孤單了。

形單影只的,太過單薄。

明蘊之想了想,到底還是沒加上去什麽。

原想在這最後一日,與他說清此事的,也算是了了從前的一樁小小心事。

想看到裴彧因為的畫而錯愕的樣子,卻又在見他呼吸沉緩,顯然已經睡的時候,放棄了喚他睜眼。

反正,明日,後日,過幾日他總能看到這幅畫。以他的腦袋,不至于想不出是親手所作。

他近來好像當真是累了。睡得很沉,很,連走上前都渾然不覺。

明蘊之他的手,將畫卷起,放在他的旁。

青蕪見娘娘出來,有些意外:“娘娘不再陪陪殿下嗎?”

“去看看行裝收拾得如何了,”明蘊之轉過廊下,往間走去:“青州這邊離不得你,青竹陪著我,辛苦你在此,多多費心。”

青蕪眼眶一熱:“娘娘這是哪裏的話,奴婢是娘娘的人,娘娘吩咐的事,自然要辦好。”

明蘊之拍了拍的掌心,“有你在,我便放心了。”

沒再回頭去看那屋中出的燈

待父兄定罪後,或許便當不這個太子妃了。這是為自己選定的結局,若能留得命,往後青燈古佛,長燈相伴,倒也算得上安穩。

如果最終還是星離雨散,不如早些回首,莫要留

笑了笑:“走吧,再去看一眼含之。”

-

第二日清晨,天邊落了些細雨。

細碎的雨飄落在上,明蘊之站在車下,看著人將東西搬上車中,肩上驀然重了些許,一回首,是裴彧。

他取下了上的披風,蓋在上,垂眸為系上。

“你此番遠行,足有千裏,一來一回,或許便是許多時日。”

裴彧看著,淡道:“照顧好自己。”

明蘊之頷首:“殿下也是。”

揮了揮手,與他作別。

青竹撐著傘,送往車上去。

含之幾人已上了車,因著前幾日之事,明蘊之特意向裴彧開口,請綦家兄妹也一路同行。

含之掀開車簾,目落在阿姐和裴彧上,只道:“阿姐,快上來吧。”

心中對裴彧此人極為複雜,又恨,又因他莫名地換了命,總覺得自己好似還要念這一番恩似的。尤記得那一日分明還一副誓死不會放手的樣子,怎麽如今,又允準阿姐離開了?

難不真是覺得大限將至,不願讓阿姐看到他那副狼狽的模樣?

攏上車簾,不讓外頭的雨飄落進來。

明蘊之提起擺,應了一聲。

剛踩上轎凳,便聽不遠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

……

“蘊娘。”

裴彧忽然出聲,頭又泛起些許的腥氣。

明蘊之剛要登上馬車,聞聲微微轉過頭來,出雙目盼兮的清澈杏眼。

彎了彎眉眼,發落在耳畔,揚出幾分清淺的笑意。

一如初見。

如若這當真是最後一面。

裴彧松開了握的指尖。

“去吧。”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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