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她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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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第70章

“娘娘, 娘娘,您不能進啊……”

養心殿外,數位侍拉著一披頭散發的貌婦人, 麗妃簪散發,素來此,幾乎滿面淚流。

“讓我去見陛下, 讓我見陛下一面!”

拉扯著侍,哭求道:“陛下,易兒是有冤屈的啊,他是咱們的孩子,這麽多年來盡心侍奉父皇,從未有過反心,怎能僅憑那賊人的一面之詞,便定了他的罪呢!”

麗妃跪在養心殿前, 不甘心道:“陛下見妾一面吧,陛下……”

哭得力, 幾乎是半趴在冰冷的磚石上。從那原青州副兵馬使方吉代了開始, 平宣帝便再未見過

麗妃盛寵多年, 這些年來從未遭過如此冷待,一日兩日還好,越拖下去, 越能聽到前朝傳來的靜。不是有人上書彈劾康王, 便是龍驤府又審問出了什麽, 樁樁件件, 都將的孩子往死路上

日日能聽得族人被下獄的消息,連帶著下落不明的兒子,都被平宣帝下了旨意, 要將其捉拿回京。

不知哭了多久,前太監緩步挪至前,道:“麗妃娘娘,陛下請您進去。”

驟然止住哭聲,忙不疊起,跟在太監後進了養心殿。

陛下願意見!那是不是說明,和易兒還有機會?

攥著掌心,好些日沒安穩進食休息的子腳步虛浮,踉蹌了一步,恰好被帝王攔手扶起。

“陛下……”

麗妃鼻尖一酸,幾乎要倒在他懷中。

平宣帝:“也是當娘的人了,還如此不莊重。”

麗妃跪倒在他前,淚水盈盈,雖形容狼狽,卻仍能看出這些年來毫未減的容

慣來知道自己何種模樣是最的,落淚的角度拿準,聽平宣帝這話,弱地住了陛下的擺,哭道:“陛下若是真心疼妾,便莫要讓旁人舞刀弄劍地捉拿咱們易兒……陛下開恩。”

平宣帝將擺從手中扯開,三兩步行至龍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

“事到如今,讓朕如何開恩?”

他擡手,拿起幾封奏折。

“這一封,是彈劾他賣鬻爵,收賄賂的。”

麗妃子一,忽然明白了什麽。

平宣帝見,不是為了讓訴舊……而是,要與徹底清算的。

“這一封,是彈劾他縱容手下魚百姓,欺占良田的。”

……

平宣帝將那幾封奏折扔下去,每扔一封,麗妃便被嚇得一激靈,抖著手那寫滿罪狀的奏折,哆哆嗦嗦。

“這些事,他是朕的兒子,朕都可以勉強放過。兒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朕能容忍。”

平宣帝語氣沉沉,麗妃聞言擡首,絕的眸中又升起幾分期:“陛下……”

“但!”

平宣帝猛然將一封奏折扔到腦袋上,尖利的角刺破了的額角,溢出一來。

麗妃慌的目落在那奏折上,依稀能瞧見上頭的字樣。這封奏折……出自豫州,一個從未聽說過名字的員,好似姓鄭。

“他竟敢私蓄兵馬,結黨營私……這是要造朕的反啊!”

“陛下!”麗妃撲上前去:“陛下,易兒他不敢的啊,您召他回京,讓他好好與您解釋,他不會做這些事的……”

“鐵證如山,你還要朕如何?”

平宣帝冷眼看著:“朕今日見你,已經顧足了你我二十餘年的分。來人啊,將麗妃……不,邱庶人帶下去。”

“這鐘粹宮奢華,也不必住了。”

他說完,擺了擺手,一副極厭煩的模樣。

這些年來,他貪麗妃貌與順,還有那恰到好的心機與作態,麗妃從未在他面前,看到過如此表

被人拖走,力掙紮起來:

“陛下!妾侍奉您二十餘年,難道連最後一分也不能留嗎!”

麗妃幾乎是嘶吼著,說出了這句話。

平宣帝沒有回答

麗妃赤紅著雙眼,掙開侍的束縛,朝平宣帝奔去。

“……陛下!護、護駕!”

前太監反應不及,生生看著撲到了陛下近前,卻又拐了彎,自己撞向了前侍衛為護駕而拔出的長刀上。

“陛下。”

染紅衫,麗妃聲音越發微弱,擡起手,拼盡全力,抓住那一片明黃的角。

“你以為,你除了我和易兒,就能高枕無憂了嗎……你、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揚起一抹笑意,雙眸直直地盯著平宣帝,維持著這個姿勢,沒了氣息。

平宣帝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這副看起來強健的軀,早已走向末路。

……

大雨滂沱。

揚州,州牧府外。

“殿下,麗妃娘娘歿了。”

隨侍似是不忍心,帶著哭意道:“咱們……”

雨水沖刷著康王的面頰,他眉眼泛起了狠,指尖掐得死

下一順,他自雨中,破門而,大手提起揚州牧的領,一刀橫在他的脖頸。

“為何不出兵?”

他聲音冷冷,帶著刺骨的恨意:“吃了本王那麽多好,等到本王要用你的時候了,你竟退兵?”

揚州牧在榻上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人用刀抵著脖子,嚇得渾

康王本不像想要聽他辯解的模樣,冷哼一聲,一刀封

濺開,他從這榻下,尋出了那可調兵遣將的令牌。

“殿下!”隨侍道:“縱使咱們有了這令牌,難不就能調揚州那數萬大軍?”

“揚州上下,俱是無膽小兒。”

康王將其握在掌中,狠戾道:“誰敢反對,本王便殺誰。揚州這些人,私底下與本王做了這麽多事,當真以為日後裴彧上位,他們能逃得過?!”

“不如跟隨本王,殊死一搏,富貴……險中求啊。”

-

含之一鮮亮的襦,梳著個靈巧的發髻,合上門扉。

眉眼輕快,姿態輕盈,一副不知事的模樣,走到近前,道:“阿爹,你尋我。”

書房中,明信鴻正等著

含之彎了彎眼睛,自覺地挪到父親邊,為其煮茶。學得姐姐的好技藝,作嫻觀,很快,裊裊茶香便從茶中溢了出來,盈滿室。

明信鴻喝了滿杯,很是滿意:“比從前更有長進了。”

含之笑意盈盈,再度為他倒滿。

“阿爹尋兒來,是有何事?”

明信鴻微長髯,嘆道:“忙了這麽久,明日,你阿娘便要帶著你們幾人回柳園。你也大了,一去又是幾月,你來見上一見,也不好了麽?”

這幾月間,發生了許多事。

為太子妃的二兒回來避禍,他亦出言勸說揚州牧退兵。青州戰局已解,康王敗勢將定。

可笑他原先還真以為太子沒有後手,不過事已至此,他能在戰局開始之前,逆轉此局,也算得他的本事。

時機拿得剛好,將那康王架在高臺上,再無回轉的餘地。

倒是他輕看了裴彧。

朝廷的旨意下來後,康王逃竄無蹤。不過半月,便傳來揚州牧死,康王統領揚州,舉兵謀反,已攻下三城。

于此同時,京中卻傳來陛下子不好的消息,眼下京中只有肅王殿下一位皇子,本該由其協理政務。奈何此人實在難當大用,數日下來,朝中已是怨氣連連。

陛下傳出旨意,命太子火速回京,監國聽政。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裴彧會立馬回京的時候,裴彧上書自請鎮康王叛。由于其戰功赫赫,聲名遠揚,朝中竟無反駁之言,于是這監國輔政的差事,竟著,到了齊王頭上。

如今齊王已趕回京城,穩定了局勢。日子也走到了七月,天氣熱得如火爐一般,大郎二郎年紀都小,熱得懨懨,明蘊之提議,幾位眷老,都去柳園山中避暑。

柏夫人許久未見爹娘,心中自然也想念,沒怎麽猶豫便定了下來,明日,幾人便要啓程了。

含之甜,道:“阿爹心中記掛兒,兒高興還來不及呢。”

明信鴻笑了笑,問:“你與你二姐親厚,可問過,是個什麽打算?”

含之懵懂:“阿爹是什麽意思?”

明信鴻眸中閃了閃:“倒也不是要趕走。只是如今太子殿下禍事已解,便是前去平叛,也是奉了聖諭。陛下子眼見著不好了,你阿姐是太子妃,若有……不好不在京城。”

“阿爹是不想阿姐與兒一道回柳園?”

含之垂了垂眼,道:“其實不必阿爹說,阿姐心中也有數的。阿姐說過了,是外嫁,因著避禍而回娘家,本就叨擾多時。明日送走阿娘與嫂嫂,便會往京城去的。”

“原是如此。”

明信鴻嘆道:“你阿姐素來聰慧懂事,得很,倒顯得我這個做爹的不好了。”

他拍了拍兒的手,道:“你去將桌上那個匣子拿來。”

含之順從地拿了過來,“這是什麽?”

明信鴻垂首,拿出匣中玉瓶。他低低垂眸,將玉瓶遞給含之。

“依你看,你阿姐和姐夫,如何?”

含之想了想,道:“倒是不錯。阿爹可知曉豫州的花燈節?聽聞那日,殿下帶著阿姐獨自出去,準備了好大一個驚喜呢。”

明信鴻頷首。

如他所見亦是。

明蘊之那日在他面前所說許多,顯然有些真意。

“你阿姐多年未有孕,這是我派人多尋訪,尋來的上好補藥。”

明信鴻看接過,滿意道:“你務必要讓你阿姐離開益州前,吃下此藥才是。”

含之定定地看著手中玉瓶,臉頰紅了起來。明信鴻是過來人,知曉這個小兒單純,臉皮薄,提及這種事自然得很。若非柏夫人不是個妥帖的,他也不至于親自將此

“此藥……是能讓人有孕的?”

含之打破砂鍋問到底似的,好奇道。

“自有助孕之效,”明信鴻見收了,滿意地多解釋了幾句:“便是再難以有孕的婦人,吃過此,也能改其質。與神仙丹藥無異了。”

含之臉頰通紅,手指像是抖起來:“這樣的神藥……豈不是會很損害人的子?……兒曾聽聞阿娘與嫂嫂閑談,那些命中無子的婦人胡吃藥,最終不止孩子沒求到,就連子也壞了。”

“那又如何,”明信鴻:“你阿姐可是太子妃!”

他說完,忽覺語氣太過嚴厲,稍松了些許:“三娘啊,你也不小了,往後也是要嫁人的,不知其中輕重麽?”

明存之脾氣燥,明蘊之子悶,唯獨這個小兒平日裏懂事可,還會撒撒,不止柏夫人,他對也是寵有加。

這麽想著,難免就多了些提點的心思。

果然孩子被柏夫人那樣的無知婦人教養著,就是不知輕重。

“太子這麽些年膝下空虛,你阿姐遇喜,那便是板上釘釘的嫡長子。”

他如何不知此會有傷婦人子?甚至那腹中的孩子,也不一定能活到足月,但只要能將此胎保到八月,他就有法子讓太子妃名正言順地誕下平安康健的小皇孫!

若非肚子一直不爭氣,他這個當爹的又何苦心?一時的虧虛算得什麽?至高無上的權力就是最好的補品,有了孩子,他便可無所顧忌地除掉裴彧,日後他的兒垂簾聽政,這天下究竟姓裴還是姓明,還需要人說麽?

他摻和了那麽些事,不過是想讓康王與太子手足相殘,消耗太子的兵力,探清他的虛實。看看他的底牌,究竟是些什麽。

如今看來,倒是比他想象得多。

來日或許會難上些許,但也無妨。

他可從未將寶押在康王上過。肅王木訥,齊王跳,由裴彧來做他寶貝外孫的爹,勉強算夠格。

“你阿姐日後是皇後,你那小侄兒便是太子,你還有何不滿意的?為父一番慈心,也都是為了你們幾個孩子做打算。”

明信鴻說完,嘆了嘆。

當真上了年紀,多說幾句便覺得有些累了。

“所以……”

那攥著玉瓶的手到發白,關節凸起,好似強著什麽心緒似的。

明信鴻這才發覺不對,眉頭一挑,看向那不聲不響的小兒。

“所以,那沒能出世的可憐孩子,我阿姐無故虧虛的子……都是因為你。”

含之擡眸,雙眼不知何時已經通紅,遍布

站起,一步步近,鮮亮的裾隨著步伐微揚,能看出上下遏制不住的抖。

無法冷靜下來。

一閉眼,好似就能看到那日護國寺中端出的一盆盆水,阿姐蒼白無助的臉龐,瘦削的子。

那些畫面,在阿姐去後的十餘年間,日複一日地上演在的腦海中,了夢魘般的存在。

終于知曉,為何裴彧會將父兄重刑死。

不冤,當真是不冤!

“你如此貪得無厭,連親命都不放在眼中……我是不是還應該誇一誇你,能說出這麽冠冕堂皇的話?”

“三娘,你在胡言語什麽!你阿姐……什麽孩子……”

明信鴻心口發,仰在太師椅上,氣息混

他目落在手邊的茶杯上,忽然醒悟:“你,你給為父喝了什麽!”

含之“啪”地將手中的東西扔出去,砸到牆面上。玉瓶碎裂開來,裏頭的藥丸滾落而出,沉黑的藥丸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其中一顆滾到足邊,被狠狠踩爛。

“一些能讓你安安穩穩,不添任何麻煩地回到京城審的玩意兒罷了。”

將茶水潑到這個喚了十幾年阿爹的人臉上,還燙著的茶水將他的襟染。明信鴻半仰著,想要著桌椅站起,卻渾無力。

越是想要掙紮,越是呼吸不上來,毫無力氣。

“來……來人!來人——”

“不必人了。”

含之垂眼,靜靜地看著他:“你的人,都去了應該去的地方。”

明信鴻眉頭皺,勉力維持著腔的氣息。

“存之呢!你阿兄呢!”

含之:“自有旁人料理他。”

待到氣息終于恢複平穩,明信鴻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含之方才所說的話。

回京……審?

他沉冷一笑,旋即了然。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明信鴻擡眸看:“我竟不知,我那最乖巧可兒,竟也能有這麽大的謀算了。”

“哈,哈哈哈……你阿姐呢?同樣也是裝的?”

含之出手,撇下他手中將要出的暗,確認他上再無任何反擊之了,才道:“阿爹何必要問這麽清楚呢?”

阿姐早已告訴父兄所犯之事,只是當時因為前世不願相信,傻傻地以為能來此,為父兄尋一個清白。

到了船上,其實已比最初剛醒來時冷靜清醒了許多。阿姐會分析局勢,看清戰局,也會。偶爾與暗衛往來的信件阿姐也不曾瞞心中早有了大半推測。

那日,阿姐與道:“父親與阿兄想必不會輕信你我。你與他們相更多,從前如何,如今便如何,勿要有太多改變。”

“那阿姐你呢?”

含之問

“一個原本聰慧,卻深陷在字中的子,最容易被看輕。”

明蘊之垂眸,冷靜道:“我若太蠢,他們勢必不會聽我之言退兵。太過聰慧,同樣會引起戒心。這世上許多人都是這樣,想要你聰明,卻又要有些適時的愚蠢與狹隘……最好,還要弱可欺。”

在明存之面前暴與伏氏談,打探明家,是的第一步。

若直接回來,只會讓明存之和明信鴻對嚴陣以待。反倒是“自以為”拿了明府的死xue,那副裴彧珍,所以東宮會與明家共患難的模樣,顯出了幾分兒家的天真。

這一月來,明蘊之與含之待在明府,乖覺地閉門不出,卻真切地將這個看似悉,實則陌生極了的家裏得清清楚楚。

姐妹二人都知曉此事與柏夫人毫無幹系,伏氏雖知,卻也只知皮,并無參與,大郎二郎兩個小兒更是無辜,便是日後真有禍事,明蘊之也會盡力保全幾人。在此況下,未免生,明蘊之主提議,讓幾人到柳園去。

有外祖父與外祖母在,柏夫人應當不會添

今夜,是明信鴻主喚來了。恰好,含之也有些想要從他這裏得到的。

“那賬本,我們的人查了許久,都未曾尋到……我猜,這麽要的東西,阿爹只會放在自己邊,是不是?”

含之游走在書房之中,前後翻找著,邊找,邊道:“阿爹還是主說吧,日後回京審之時,也好坦白從寬。”

“放肆!”

明信鴻呼吸逐漸無力起來,四肢搐:“你這個大逆不道的東西,你和你阿姐……枉為人!”

含之將一冊書扔下,雙目赤紅:“你可知我對你現今有多恨!我恨不得將你筋剝皮,生吞活剝!若非阿姐勸我冷靜,我真會——”

知曉自己執念深重,前世再見到靜山大師時,靜山看著眉間的思慮,嘆執念太重,怕是不好。

那麽些年,背負著阿姐的死,和自以為父兄的冤,獨自行于世間。自那一年後便去了柳園的柏夫人亦不知因何半瘋半傻,連都認不得。

舉目無親,孤立無援。

如今告訴,父兄的罪都是真的,心心念念所恨的人,并未冤枉的父兄。

的恨又算什麽?

哪怕重來了一回,亦心火難消。

如果不是阿姐勸,讓維持著最後的冷靜,連那點笑臉都難以維持下去。

阿姐說,罪孽再深重的人,亦要由律法所置。

“阿姐心善,可我不,”含之從袖中的尖刃,抵住明信鴻抖的長髯:“你覺得,我敢下手嗎?”

“三娘!”

明信鴻手一寸寸,自己蓄了許久的風雅長髯被劃斷了不,掉落在他的衫上。他這才當真到,是真做得出來!

“你最好告訴我,賬冊在何。”

“明含之,你可還將我當作你爹!”

“從你縱容明存之對我下殺手……不,從當初你背叛阿娘,忍心換走我親兄長的時候,你就不配為人父了。”

明含之出手更重,利刃在明信鴻臉側留下一道紅痕:“你還不知道吧,今日你喝下的毒,就是我阿兄親自調配而出的。這算什麽,因果報應?”

“你!”

明信鴻死死瞪著,因著激,呼吸越發困難。

“嘩啦”一聲。

門外傳來了一陣瓷碎裂的聲音,書房的門被忽然推開,柏夫人蒼白著臉,五指抖地虛扶著門框。兩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屋中之景,囁嚅著瓣,什麽話也說不出。

下一刻,毫無征兆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

“阿娘?阿娘!”

“母親……”

柏夫人聽得數聲呼喚,痛苦無比地揮舞著雙手,終于抓住了一個溫暖的手掌,被牽引著,走出了夢境。

“……二娘,”朦朧睜開雙眼,淚珠就這麽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蘊娘,我的蘊娘……”

明蘊之一怔,有些發愣地看了含之一眼。後者點了點頭,才有些生疏地湊近,溫聲道:“母親,我在。”

柏夫人靜靜地看著,不住地掉眼淚。過了許久,才忽然道:“我要見。”

們都知曉指的人是誰。

含之看向姐姐,明蘊之思索一瞬,道:“來人,去將人帶來。”

們原本想瞞著阿娘的,到底沒能瞞住。院院外的人都被清了個幹淨,倒是讓柏夫人暢通無阻了一回。

柏夫人如今這般形,只怕憋出什麽病來。

含之心底微沉,道:“阿姐,是我沒防住……”

“……不怪你。”

明蘊之抿了抿,“既然如此,讓人將父親也帶來吧。”

沒有私養的人來了,正主還能置事外的道理。

讓柏夫人發洩一通,也好全了心頭那些怨氣。

同樣是怨的。

只是份在此,妹妹在此,只能盡力秉公持正。

半個時辰後,那位崔娘子被帶了來,四肢仍舊無力,雙目看天的明信鴻也被擡了過來。

府外的事,給了綦莫與裴彧所給的人。

一月的時間,哪怕明信鴻與明存之有意銷毀罪證,模糊線索,也足夠他們剝繭,抓住所有關鍵的證據。

幾個時辰前,白崖郡的崔家就被抓捕歸案,連帶著若幹主事與相關之人,齊齊下了大獄。那些想要通風報信,渾水魚之人,也全被控制了起來,等待審問。

明蘊之第一次見到這位崔娘子。

說不好奇是假的。

早在船上之時,便了解到此人的存在:崔家娘子,名珍娘,父親原是祖父邊參軍,與父親算是自小相識,多多有幾分誼。

或許是青梅竹馬,但又因著家世平平,沒能當上州牧正妻,親眼看著心上人另娶他人。

他們後來是如何又在一起的,如何有了明存之的,明蘊之不想再看。

今日一見,此人生得,那雙眼與明存之簡直如出一轍,看笑了,轉過頭去,不願再瞧。

“阿娘……”

含之從一旁扶著柏夫人,怕一時失態,傷著了自個兒。

就連明蘊之也以為會大吵大鬧一場,誰知等了許久,也未聽到哭聲。看向阿娘,只見柏夫人半垂著眼,看向那崔氏。

“你們若早說有至此,我不會霸占著這個位置不放。”

明蘊之:“母親識得?”

“識得……自然識得,”柏夫人站起來,緩緩走到崔珍娘前:“許多年前,你也是這樣可憐地跪在我跟前,求我給你一條活路的。”

“是啊……”

崔珍娘擡眼,看向:“我卑躬屈膝地求過你,可你呢?”

柏夫人看著那張豔的臉。

那時婚不久,新婚燕爾,正是濃的時候。誰知一日,明信鴻與說,想要納妾。

柏夫人自然不依,大鬧一場,哪有婚不足兩月,便要風風迎妾室進門的?!這不是明擺著打的臉?

那時的崔珍娘跪在跟前,哭得凄慘,求著進府,願意當牛做馬伺候,絕無二話。

柏夫人看著明信鴻的臉,當即明白了過來。

這二人怕是早生意,說不定私下裏什麽都做過了,只等過門再將人迎進去。崔父好歹是個參軍,算是清白人家,青梅竹馬,又是明家老太爺的心腹,除此之外,還生得貌……

想了又想,氣地說不準。這樣的人進了門,往後可還有的日子過?

再如何,也要等先生下明家長子了再說。不然,難不往後的兒子還要一個妾室的庶子兄長?

態度強,崔珍娘倒也鬧了許久,早已記不清是何時開始沒有了消息。柏夫人以為此事就這麽過去了,還打探過,聽聞那崔珍娘早已到了鄰郡嫁人懷胎,心中大定,于是在懷胎之際,還主給明信鴻納了幾個妾室。

明信鴻那幾個妾室通房,面上不顯,心中其實滿意得很。

卻沒想到……

難怪。

閉上雙眼,搖搖墜之時,被明蘊之再一次攙扶住,沒再跌下。

昏睡的時候,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到從前。

“我還記得,當時懷著你的時候……那孩子對我說的話。”

明蘊之聽驟然開口,有些沒反應過來。

“那時他足有四、五歲,該是懂事了的年紀。”

柏夫人兒的手,好似深陷回憶之中:“他說,他說——”

“——你才不是我娘,我不要你當我娘!”

年的明存之推開,怒氣沖沖道:“真正的娘才不會這樣迫人,還時時訓斥我!你為什麽對我就不能溫一些,我不要你當我娘了!”

柏夫人時隔幾年,才再有孕,原本珍惜得很。驟然聽得這話,心頭一酸,不過是因為明存之貪玩不去練字而訓了幾句,怎麽就換得了這樣的厭?

年的明存之嚷嚷道:“我就知曉,你有了新的孩子,便只會心疼他了!”

柏夫人為此傷心許久,明信鴻知曉此事後,親自打了他板子,罰跪祠堂,倒是讓覺得有些過重。

四五歲的孩子言無忌……當時雖因為明存之的話而哭過好些日子,卻沒細想。

那時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明信鴻回府回得越來越晚,上偶爾不是酒氣,就是脂氣。一問起,便是應酬際,推不開。

實在問得了,明信鴻便斥:“你這婦人,在此胡思想!如今明家上上下下哪裏不是你把持著,還有什麽不滿意?你難道要將人死不!”

被斥得暈頭轉向,幾乎整個孕期,都在稀裏糊塗中度過。

那時常常問邊的母趙嬤嬤:“嬤嬤,聽聞人孕中就是會多思的,是不是?”

真的,只是太多疑了嗎?

趙嬤嬤自然應是,而後道:“夫人莫要多心,咱們府中好著呢。”

……真的很好嗎?

柏夫人每日都覺得,的日子很虛幻似的,看起來有個儒雅的丈夫,活潑好的兒子,卻總有一種行在雲端,不能腳踏實地的覺。

是因為……孕嗎?

一朝臨産,是個漂亮的小娘,柏夫人原本也是喜的。可直到這孩子滿歲,別的孩子都開始蹣跚學步了,都沒能喚幾句阿娘,瞧著呆呆的,不像個伶俐的樣子。

尤其是……

一瞧見,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懷著的時候,那整日整日心中不安,晝夜難眠,寢食難安,卻無訴說,無人理解的日子。

那好像是人生裏,最無助又迷茫的一段時日。至今未曾走出。

這些年來,對明蘊之始終不能親近起來,總有如此原因。

原來他們,當真從未斷過。

樁樁件件,所有的蛛馬跡,都能對上。

那些讓如鯁在的,如繡鞋中的一粒沙,如榻下的一顆豆,讓總是有苦說不出,維持著表面的錦繡華,其實苦不堪言。

是他,是,是他們……

“是你們,毀了我。”

凄然倒地,猝然擡手掐住明信鴻的脖頸:“為什麽,為什麽!”

“你好狠的心啊,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難道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嗎?”

凄惶,轉頭看到了兩個兒,猛地一

“你們,你們又是誰的孩子……”

不住地後退,雙:“我的兒呢,你們又是不是我真正的兒……我的孩子!”

“阿娘!”

含之撲到前:“阿娘你不認我了嗎?我是含之啊,我是你從小帶到大的含之啊!”

明蘊之眼眶發酸,有種想要落淚的沖飛快地掉眼角的潤。

曾經許多次被母親冷待的時候,也在心裏問過許多次這個問題,但無論是容貌的相似,還是同樣的質,都證明著的的確確就是母親的孩子。

心裏怨過恨過,後來被故作釋然過,也當作飛灰消散過。直到如今才發覺,那些小小的痛和苦,一直深埋在心底。

“我的兒子呢?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柏夫人死死掐著明信鴻,後者早已不上氣來,明蘊之怕他真的死了,勉強撥開母親的手指。

柏夫人失了力,雙目終于落到那崔珍娘的上。

“你高興了嗎,”失神道:“我為你養了二三十年的兒子,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他。”

“現在的一切,難道不是你親手造的嗎?”

崔珍娘掙起來,好似早已夠了,被青竹按著肩膀:“當初你若是容我進府,便不會再有今日之事!我懷有孕,你讓我的孩子真去當一個外室子不?他這輩子都擡不起頭來!”

好好一個清白人家的兒當人外室已是屈辱,憑什麽柏氏的兒子是高高在上的州牧府嫡長子,而的兒子就是人人喊打,遭人冷眼的外室子了?

同父的脈,憑什麽?

“蒼天有眼,讓你我前後腳生下男胎。”

崔珍娘跪直了子,緩慢道:“這不是老天庇佑我,是什麽?于是啊……我就把你我的孩子,換了。”

“你說什麽!”

柏夫人撲上前去,像是要去撕咬。含之抱住的腰,早已淚水漣漣。

“我說,你兒子的哭聲真吵啊,吵得我心煩。”

膝行幾步,“還有一個該死的胎記,害得我一定要在存之的胳膊上也印下一個,他才那麽小,就因為你了苦……你說,這是不是你的罪過?”

“啪”的一聲。

柏夫人重重打在的臉上。崔珍娘被打得偏過頭去,好似不知痛似的,繼續道:“我可沒有給旁人養孩子的癖好,就讓嬤嬤隨便扔到哪座山上,埋了了事。”

“誰知那夜的雨下得太大,泥土松散,不好埋人。”

“所以啊……”

那嬤嬤在雨夜山中行著,到底是在做虧心事,心裏害怕。

不知從何,聽得幾聲奇怪的聲響,窸窸窣窣的,好像是蛇。

嚇得扔下孩子便跑,不敢再往深去。

跑了老遠,才依稀回頭,瞧見一個形好似鬼魅的人,抱起了那孩子。隔著很遠,好似還能覺到那人如蛇一般,冷的視線。

崔珍娘從牙中發出幾聲咯咯低笑:“……雖說是蛇娘娘,但或許他命大,還能留一條命呢?”

“拉下去!”

明蘊之吩咐左右:“將堵上,到京城之前,不準再開口。”

崔珍娘知曉不白崖郡的事,和的家人管著礦場中的許多事宜,還有用,卻不能再說了。

柏夫人雙眸睜大,幾乎只能落下淚來。

“蛇娘娘……”

益州長大的孩子,沒有人不知曉這個名號的。

自小到大,宛如心頭霾似的,的孩子,竟落到了這樣的人手中。

又哭又笑,嗚咽起來,心痛到無法呼吸。

“阿娘,阿兄還……”

含之怕被刺激到失常,扶著開口。

“嗬呃!”

“來人啊!保護娘娘!”

院中傳來長劍刺穿□□的聲音,明蘊之反應很快,面一凜,“含之!”

含之拔下頭上的簪子,以防萬一。

上都帶著那日婁尋越所打造的飾品,在聽得異響的瞬間,無數暗衛從黑暗中拔出了劍,警惕地看著闖者的影。

轟然一聲,門窗被人的影撞開,無數飛揚的塵土與飛灰中,明存之角溢著鮮,長劍散發著染過後的紅亮。

“……好啊。”

他低笑一聲,躲過後再一次襲來的短劍。

男子影似魅,快得幾乎看不清行的軌跡,直到某一瞬,好似察覺到了明存之下一刻的作,他驟然飛刀,死死釘在了他即將移至的位置。

“既然都到齊了。”

明存之驀地一笑,自懷中,掏出了什麽東西。

橙黃的火驟然映亮屋中衆人的眼瞳,他狠辣一笑,揚聲道:

“那便……都隨我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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