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究竟付出了什麽,才換……
第71章
在意識到此人意圖的瞬間, 明蘊之雙眼驟然睜大,驚詫道:“你瘋了?!”
明存之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雙眸中, 滿是冷厲:“是,我瘋了。”
“可如今的一切,不都是你們所迫的?”
他遠比明信鴻更為多疑。自明蘊之回益州後, 便有意提防,暗中轉移了許多證。只是偶爾也會想到,這樣的人,又能將他如何?
除非自己也不想當這個太子妃了,否則怎會傻到去揭穿明家?
然而就在今夜,他覺察出了幾分不對。他潑了差點口的茶水,破窗而出,果真已深陷包圍, 他戰至今,終究難甩掉那個好似蛇一般游走在他邊的男人。
既然無論如何都逃不掉, 那不如回到明府, 拉所有人同歸于盡!
明信鴻發出幾聲“嗬嗬”的聲響, 他無比清楚兒子手中拿著的是什麽東西,奈何無法移,就連聲音也很難完整發出, 稍有彈, 便累得滿大汗。
明蘊之凝眸, 厲聲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府中如今除了你我, 還有你的爹娘妻子,他們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你是想要所有人都陪你送命不!”
也是頭一回看到那小小一個,卻能奪走無數人命的東西, 如若在此炸開,只怕他們都得命喪于此。
“那又如何!”
明存之手中的火折子散發著濃厚的威脅,一時之間,無人敢擅。
“你莫要擺出一副大義凜然,毫不懼的模樣,你就當真不怕?”
明蘊之:“我怕,人自然都怕死。”
的手自柏夫人背後低低擡起,掐了一把含之的手。
“只是……”
含之眼眸一眨,手中的珠釵立刻摔落在地,嗆人的藥頃刻間彌散開來,明存之形一頓,立馬意識到其中有異,當即便要點燃引線。
“綦莫!”
明蘊之當機立斷,話音落下的瞬間,綦莫飛而上,直沖其命門而去。明存之旋後退,只聞一聲機竅響,毒針堪堪過他的耳側.出,出了一道痕。
明存之:“!!”
他憤而咬牙,引線在接到火焰的瞬間便冒出了一道白煙。明蘊之驚詫之餘,忽見一道青劃過眼前,小青亮出了它的尖牙,狠狠咬在了男人的小臂。
“該死的畜牲……給我滾!”
他將死死咬住他手臂上的蛇扔出去的同時,已被點燃的火藥也手飛了出去。
筒狀的火藥滾了滾,停在了屋中的角落。
“轟——”
火焰炸開的瞬間,綦莫踢起長桌,將距離最近的兩個妹妹一把推出,數個暗衛自院外接住二人,使其不被烈火吞噬。
“阿娘!”
含之來不及站穩,聲音帶著慌的嘶啞:“阿娘還在裏面!”
這場炸來得迅速又猛烈,屋子當即便被炸得塌了小半,熊熊烈火燃燒了起來,門窗俱焚,所有的紗簾錦裘,都了烈火最好的養料。
綦莫眸一沉,推開倒塌了一半的木門,再度躍了火場之中。
那火藥于角落炸開,被重重裝飾所阻隔,到底損失了部分威力。只是火焰仍舊燎過了柏夫人的發梢角,好似將的雙眸也燃燒了起來。
滾燙的氣流中,柏夫人撐坐起,不知在何時,尋到了綦莫起先阻攔明存之的時候,擲出的那柄短刀。
終于只剩他們二人了。
抖著雙手,握著刀柄,一步步往明信鴻面前而去。
每行一步,便舉得越高,烈火蒸騰著的淚水,將的眼淚烤幹,整個人都好似落了熔爐,卻行得堅定。
“噗”地一聲。
利刃紮之中,紅了眼,高高拔起手中的短劍,不顧濺開在臉上滾燙的跡,再一次深深紮了進去。因為毫無經驗,刀刀都只刺中了肩頭,多有偏斜。
綦莫避開烈焰,一手握住的手腕,稍一用力,柏夫人便覺手中酸,松開了握刀柄的手。短刀掉落在地,發出一聲低響。
“讓我殺他,讓我殺了他!”
柏夫人厲聲尖起來:“他害了我的一生,害了我的孩子,害了我在這世上所有珍視的人,他該被打地獄,不得好死!!”
綦莫:“他可以死,你要活著。”
柏夫人抓狂地掙紮著,“你不懂,你不懂我……我寧願死在火中,寧願跟他一起死在此,也要報仇!”
便是死,也好過被救出去,永遠面對那慘痛的現實。
火焰波及到了的衫,屋中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顯然是被烈火燃燒著的房梁即將支撐不住這間屋子,快要坍塌下來。
綦莫:“夫人!”
他力道很大,卻不願真傷,又帶著躲避時刻可能會落下的火焰,竟顯出了幾分狼狽。
狠命抓著綦莫的袖,“嘶啦”一聲,本就被火燎過的袖撕裂了大半,出層層疊疊的傷疤之後,手肘的那一塊鮮紅的胎記。
柏夫人的作驟然停了下來。
定定地看著那塊胎記,雙手死死攀附著他,大口大口地息。
綦莫斂眸,趁此良機,一把攬過柏夫人,又大手一,將明信鴻扛起,足尖點至椅上,借力飛而出。
接到微涼夜風的剎那,房屋轟然倒塌,飛出滿天煙塵。
……
“阿姐,阿姐你怎麽樣?”
被疏散了人群的院落之中,趕來滅火的侍從和小廝接連擡著水桶,澆滅那灼人烈焰。
含之取了水來,看向自火中被推出後,便至今一言不發的姐姐。
明蘊之半跌坐在地上,上披著一件薄衫。
未曾接過那水,就好似方才同樣怔愣地,拒絕了所有人的攙扶一般,靜靜地待在原地,雙眸發直地看著眼前的火焰。
所有人都當因著這場變故而慌了心神,需要時間平複。青竹陪伴在側,攙扶著的子。
含之擔憂道:“阿姐,你還好嗎?”
明蘊之極緩慢地眨了眨眼。
咽被濃煙熏得發疼,即將要張口的時候,尖利的刺痛席卷了全,讓難以自控地猛然一。
剛擡起的手未能把持住力道,茶杯掉落下來,濺了的。含之張地扶著的手,道:“阿姐,你到底怎麽了,莫要嚇我!”
咬了咬,道:“那炸太猝不及防,到底是讓那賊人趁跑了,但是阿姐放心,已經派了許多人去追。除他之外,其餘的人都控制得好好的,阿姐不必為此焦心。”
明蘊之瓣了,指尖低低垂落,向染的角。
黑夜之中,沖天的烈焰終于被盡數澆滅,原本致華的亭臺樓閣被烈火熏黑、燒毀,只留下了滿眼狼藉,一片荒唐。
明蘊之的眼中,火終于熄滅了下去,夜沉涼。
“……無事,”站起來,拼盡全力地扯出了一抹笑意:“只是太累了,歇息會兒,興許便好了。”
含之眸中擔憂更盛,嘆了口氣,只道阿姐重又心善,會因此傷心,也再正常不過了。
-
次日,天空一碧如洗,晴朗得好似不知這天下人的憂愁。
朝中派來史,頒布聖諭。
數日前,朝廷接到報,原本呈奏了益州之事。齊王代政,命現任正五品史中丞沈懷璋,持敕行事,押送益州若幹人犯,回京審。
沈懷璋出示了敕令,接管了數輛囚車。
以含之為首的明府眷跪于破敗的堂前,聽候發落。
柏夫人自昨夜從火場中出來,便死死抓著綦莫不肯放手,至今還昏睡著。明蘊之是太子妃,明面上仍在太子左右,不曾稍離,自然不宜出現于朝廷來人之前。立于堂側,垂眸聽著宣判。
隨那日報送上去的,還有的請罪書。
其中提及,為太子妃,既為明氏,又是皇家媳,未曾覺察明家異心,使其危及大周、殃及百姓,罪孽深重,極為失職。無再擔此任,自請下堂,聽候置。唯有一事,以命擔保,明家眷、子對此事分毫不知,無有沾染,懇請聖上降罪于一人,願以一人之承帝王之怒,懇求聖上勿要牽連。
靜候了許久,仍未等到沈懷璋開口。直到聽聞含之的聲音:“沈大人,我等可要……”
沈懷璋停住腳步,看了看堂側的那片角,道:“三娘子不必驚慌。”
“關于此事,朝中已有旨意降下。”
他緩聲道:“二十餘年前遭難的婁氏孤獻上丹書鐵券,為明府眷陳。柏氏、伏氏世代忠誠,于大周有功,家風清正,此番無辜難,不該因其牽連。丹書鐵券可保其命無憂,免刑罰之苦,在此案未曾落定之前,明府眷務必留于益州,無詔不得外出。”
含之錯愕擡眼,幾乎忘了反應。
丹書鐵券……!
遠,明蘊之亦是大驚,捂住雙,掌心泛起了意。
這丹書鐵券便是免死金牌,縱是父兄這等罪過,或許都能饒其命的。婁氏孤……婁氏如今現存于世的,也只有婁尋越和裴彧二人而已!
此,應當是數十年前還是太子的平宣帝得婁氏襄助,平定北涼戰事時,先帝所賜下的殊榮。只可惜帝王心猶如海底針,婁氏平白遭難,沒了拿出免死的機會。
兜兜轉轉,竟……留給了明家。
明蘊之靠在殘垣之上,心頭巨震。
一時之間,腦中了思緒。一方面在想銷聲匿跡了二十多年的婁氏驟然出現,會不會有什麽影響,一方面又想裴彧既然敢如此安排,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只是、只是……
他是何時做了如此安排的?
在離開以後麽?
夫妻二人之間早已心知肚明,是抱著怎樣的決心離開,又會以怎樣的口吻上書請罪,他分明知曉的去意,卻仍願將這何等珍貴之拿出,保親眷免于難。
這原本,只是的私心而已。
他大可不必如此的。
“娘娘……”
青竹扶著的手:“沈大人來了。”
匆促擡眼,這才看到了一襲緋袍。
“娘娘,日頭大了,”沈懷璋虛遮了遮日,溫聲道:“可否請娘娘移步偏廳,賜臣一碗清茶?”
明蘊之頷首,道:“沈大人,請隨我來。”
許多事終于有個了結,低低垂眸,沐手煮茶。
清冽的茶香被放在沈懷璋前時,二人同時開口:
“那丹書鐵券……”
“丹書鐵券一事……”
突如其來的默契沖淡了室暫時的沉寂,明蘊之終于綻開些笑意,向他:“沈大人怎知我要說此事?”
沈懷璋輕笑一聲,好似讓又瞧見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爽朗年,他眉眼間滿是快意:“太子殿下說,此置于婁家,百無一用。能保住些無辜命,也算是全了婁氏先祖民之心。”
明蘊之抿抿:“殿下可還好?”
沈懷璋稍頓了頓,道:“臣隨齊王殿下離開青州之時,所見無恙。”
如今裴彧在外平叛,于揚州鏖戰,究竟如何,戰報日日都有變化,他不敢妄言。
“沈大人可還好?”明蘊之笑了笑:“還未恭喜大人升任,只是離開工部,可還歡喜?”沈懷璋:“升發財,加進爵,自古士人之所求。無論在何任職,不過都是為朝廷、為百姓鞠躬盡瘁而已。”
他本就是有才能之人,無論是在工部,還是在別的衙門,都大有一番天地。
明蘊之將他當作知己好友,自然想讓他能夠大展手,實現一番抱負。
展,敬他一杯茶:“如此,我便沒什麽可問的了。”
沈懷璋:“娘娘關心了族人,問了殿下,甚至關懷了臣子,都不曾過問一句娘娘自己嗎?”
明蘊之愣了愣,轉瞬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只是道:“請罪書中……”
“朝廷可從未收到過娘娘的請罪書。”
沈懷璋看向:“娘娘不必再提及此事。”
明蘊之蹙起了黛眉,好似被風吹皺,細瘦的柳葉。
沈懷璋嘆道:“臣人之托,有一該予娘娘。”
他從隨的匣中,取出一封卷軸。
明蘊之手接過,徐徐展開。
手中的有些悉,仿佛是在青州時,慣用的畫紙。
那日為裴彧所作的畫作,好似用的便是這樣的紙。
瞧瞧,應當也作了不久,約莫是離開後,便被人畫下的。
遲疑一瞬,不再糾結,徹底將其展開來,向其中之筆。
“……”
指尖到畫卷的一角,仿佛及了萬水千山。
畫中,巍峨高山與滔滔江水無一不顯現出作畫之人技藝之高。可作畫之人似乎意不在此,孤帆、遠洲,雲影、斜,都只是奔流向東的江水之岸上,那小小的影的陪襯。
只是一個背影,并不大,卻用工筆勾勒得細,從發髻,到衫,甚至是擺被江風吹起的弧度,都能瞧出作畫之人的用心之深。
那畫中人立于山水之中,遙遙看向遠方,在山水,心在天下,好似沒有任何高牆能將其再束于其中。
明蘊之雙眸,指尖輕移,移至那一抹斜之上。
沈懷璋垂眸飲茶,不作言語。
直到子先一步開口,嗓音中帶著些許微雨似的氣:
“這是……殿下的意思?”
沈懷璋放下茶杯:“月底,是娘娘的生辰。殿下說,天大地大,此畫贈與娘娘,算作賀禮。”
明蘊之是擅畫、懂畫之人。
除了畫,也懂裴彧。
他這是……
沈懷璋站起來,飲盡茶水,聲音沉冽:“太子妃明氏會如娘娘所願,于佛堂中為民祈福,直至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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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阿姐!”
搖晃的馬車中,子眉頭蹙,極不安寧似的。白皙的臉頰出幾分紅,好似在忍著什麽痛苦。
含之這幾日都有些不安,卻不明白不安的來源在何。明明一切都按照的想法發展了——阿娘雖依賴綦莫,卻沒如前世那般瘋癲,已經算是好了許多。伏氏和大郎二郎是明存之的親眷,明存之如今下落不明,由龍驤府在益州的據點保護著,若有異,會立即追捕。
就連最厭惡的裴彧,或許是知曉自己要死了,知識趣地送了幅畫來,徹底放了阿姐自由。
應該很高興才是。
可這幾日,心裏總不上不下,慌得厲害。好在如今馬上要到柳園,興許到了這宛如世外桃源的仙境,會好上許多。
已到書院山下,外祖父與外祖母派了邊的人下山來迎,含之上了馬車,喚姐姐梳洗一番。
誰知卻見明蘊之睡夢不醒,含之心頭發,更用力推了推:“阿姐!”
明蘊之被喚醒,睫羽猛然起來。睜開雙眼,目很是恍惚了一陣,遲緩地落在的面頰。
含之:“阿姐終于醒了!怪我,昨夜裏一直說話,沒讓阿姐休息好。”
執著了數年之事如今盡數放下,終于到了一徹底的松快,好似找到了還是時的覺,在阿娘,姐姐面前撒耍賴。在還不太悉的綦莫和綦舒面前,也能說上幾句話。
反而是明蘊之,含之覺得應該更松一口氣的,卻不知因何這段時日有展。
不見阿娘便罷了,多年隔閡一時之間很難消解,可除此之外,竟連也很接,總坐在車中睡覺發呆,似乎神不大好。
明蘊之口中幹,喝了口水,道:“已經到山下了?”
“是呀!”
含之湊近,挽住的手臂:“阿姐不是說過最想回柳園麽,如今心願實現,要高興些才是。”
馬車行駛在山道上,外頭日正盛,山林之中的繁盛草木掩去了大半日,清涼了起來。
明蘊之靜靜地著妹妹的親昵,許久,直到手中攥著的茶杯都被溫捂熱,才道:
“我好像……并未與你說過,想回柳園。”
含之指尖一頓,忽然擡眼,心中驀地升起了些許無可抑制的慌。
“說、說過的,興許是阿姐忘了,”語氣微,目輕移:“似乎是去年的事了,幾句閑話而已,阿姐忘了吧。”
“沒有的。”
明蘊之靠在車壁上,低垂著眼睫。
柳園與而言,是夢中的避難之所,天底下最幸福的地方。無比想念和熱此,卻很很在口頭提及。
——是太子妃,如無意外,此生沒什麽機會回去的。
越是提及,反而越會讓意識到這件事,不會讓自己沉溺在幻想之中,寧肯不提。僅有的幾回提起,似乎也是去年秋日在圍場之中,因為見著了趙嬤嬤,想念不已,才說了幾句。
可含之不曾去過圍場。
反而是……
含之微微松開了手,道:“是我想的。阿姐在柳園待了那麽久,自然眷極深,阿姐若是沒說過,便是我想的……”
的手倏然被另一只溫熱的手握住,道:“何必慌?”
明蘊之那雙永遠和著的眼眸盈著微,啓道:“我知你待我好,含之。”
含之直視著那雙眼瞳。
馬車的微微搖晃裏,恍惚看見了多年前,護國寺中的那個影,那時的清瘦虛弱與現今的形相重疊,逐漸融合在一,無可分離。
“阿姐……”
當真慌張起來,有了淚意:“阿姐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了什麽?……阿姐勿要多想,不要……”
不要記起,不要……那些痛苦的,悲傷的前塵,有一人承便夠了!如今一切分明向好,們要過上更自由,更滿的日子了——為什麽,為什麽會讓在此時此刻看到這樣一道悉的眼神。
為什麽!
撲到明蘊之懷中,著鮮活的心跳與香氣,死死咬牙關,不讓的失神洩而出。
明蘊之閉上雙眼,著的發髻。
那一日的沖天火,讓在依稀之間,瞧見了些許模糊的影。
好像在什麽時候也到過那般灼人的熱意。
烈火吞噬一切,能將所有的幹淨與污穢消滅得幹幹淨淨,人自塵世而來,又歸于塵世,什麽也不必留。
……
明蘊之懷抱著含之,低聲道:“辛苦你了。”
含之熱淚湧襟,又親耳聽得姐姐好似無奈地嘆息般,輕聲問。
“我只想知曉,你和他究竟付出了什麽,才換來我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