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淩吻痕 畫著油彩的過頸間(“……
“仕英哥哥!”
冬寧沖到他面前, 攔住他的去路。
方仕英看著面前微微的小姑娘,呆愣住了。
“姑娘……”他不確定地開口,神吞吐, 那雙漂亮的眼眸中閃著卑微的, 下意識地躲避眼神的追逐。
可冬寧偏不, 拼命尋著他的視線,“仕英哥哥, 我……”餘中, 看到茯苓又折返回來,正朝這頭跑。
氣得心中暗自跺腳,苦著臉道:“我不是故意躲著你的,實在是……”
“我知道。”他溫和地苦笑,悄聲打斷:“我和姑娘雲泥之別, 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這樣份的人, 姑娘避之不及是應該的。”
“我沒有!”冬寧急紅了臉, 扯著嗓子辯解:“我從沒這麽想過你的!”
要再解釋,卻見茯苓已經跑到近前來了。
“你等會兒我。”
一個大步上前, 將茯苓拽到一邊,挽著的手臂,低聲在耳邊道:“茯苓姐姐,你上馬車裏頭等會兒我, 我同他說幾句話。”怕誤解,忙著又強調:“就只幾句話而已。”
茯苓狐疑地瞥一眼那高大俊朗的男子, 又看看冬寧,似乎只是很不放心。
冬寧眉頭一皺,顯見得不高興了, “我又不是犯人,犯得著這麽提防我嘛?”
茯苓被這一說,卻是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只好點頭,“瞧姑娘說的,我哪兒是那個意思……那行,我先上去等你,你快著點。”說完,扭上了馬車。
茯苓在馬車上坐定,悄悄掀開簾子,從隙中去探外面的形。
知道必在暗觀,但冬寧也并不在意,只是想跟他好好說上幾句話。相遇一場,即是緣,不願他心裏存著誤解,而為此到傷心。
方仕英見小姑娘和那侍拉拉扯扯一番,似是將打發走了,方才又回轉來,不由好笑:“什麽話?還要避著你的婢說?”
冬寧撇撇,眼珠子轱轆一圈,差點翻出個白眼來,到底克制住了,滿是怨氣地嘀咕:“那就是我叔父派來看管我的,煩人得。”
這一晌,方仕英才覺出奇怪,“你旁那個嬤嬤呢?”
“被小叔叔遣回家了……”旁的,也不願過多解釋。畢竟和別家公子私會這種事說出去,到底不好聽。
“可是惹那個大人不快了?”
“嗯……”冬寧失落地點點頭,“我……那晚抱歉啊,說好的要同你吃宵夜呢,連個招呼也沒打就走了……”
想起這個,不由聳了聳鼻子。都怪小叔叔那個人,心眼也忒小了。
“無事,我本也沒有放在心上。”他笑,聲音低醇,好聽到似一捧濃香的清酒。
不知為何,是聽著他說話,似乎心都會變好。
冬寧也不自覺微彎角,很快地,眉撇個八字,那小臉兒又耷拉下來,“還有……我剛剛也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但是以後……以後可能在街上再到你,我也要裝作不認識你的,你別生我氣……”
方仕英錯愕,瞧這一本正經憂慮的模樣,又不好笑,“這卻是為何?”
忽而想起那位婢,他明白過來什麽,“是你叔父,他不想你和我走近,是嗎?”
冬寧擡首,水潤的大眼真摯地著他,“嗯!”右臉頰的小酒窩抿著,顯出一副十萬分認真的模樣。
“他說了,要是我以後再和你來往的話,他……”想起章淩之那番威脅的話語,冬寧還是心有餘悸,瞪著眼睛,極其嚴肅道:“他就要把百戲閣端了,你沒飯碗吃了!”
模樣太真誠,一雙清眸混著對他前途的擔憂,似乎當真得不得了。
方仕英沒忍住,竟是彎笑了。
“你……!你還笑!”見他竟是這種反應,冬寧有點氣急敗壞起來,腳往地上輕輕跺幾下,“我很認真的!”還刻意強調一番,的嗓子裏都出了哼哼的怒音。
這樣子,實在太可,方仕英眼睛微瞇起,笑得更燦爛了。
“嗯,我知道。”
他上說著知道,可那松泛的語調,分明沒有把這個當回事兒。
“我說真的。”冬寧反而不皺眉了,語氣也冷靜了起來:“我叔父他……總之就是……厲害的。”
方仕英點頭,“一品大員,位高權重。”
這些,他見他第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惹眼的緋袍和仙鶴補服,想不注意到都難。
“是呀,你都知道了……”脖子又低了下去,霎時弱了氣勢,“我叔父他管我管得嚴,不喜歡我在外面跟別的男子隨意往來。”
連裴延這樣的家世都被他一子打死了,更何況是方仕英這樣的戲子?
知道,他這個人重義重諾,父親把自己到他手上,他必須要對父親有個代,在友這件事上便分外嚴格了些。
方仕英深吸口氣,心突突地跳,恍然間,了節奏。
應該轉頭就走的,本不是他可以沾染的人,可著悵然若失的神,心底升起一抹酸,還有幾不甘。
“姑娘。”他開口,嚨有點發、發啞,弦上沾了鏽跡,撥出的音調卻依舊悅耳,“我就想知道,若是沒有那位大人的令,你……是否願意,同我說話呢……?”
冬寧訝然地張,擡眸,向他清亮的瞳孔,如同被蠱了一般,只知上下,點頭訥訥道:“願意的……我願意的……”
方仕英徹底笑開了,那有點尖的漂亮的耳朵了,昭示著主人的欣悅。
“既如此,我想邀姑娘再共赴一場晚餐,不知姑娘可否願賞臉?”
“啊?”冬寧有點傻眼,“可我都說了,我叔父他……”
“姑娘。”他忽然鄭重地打斷,烏黑的眼眸中充斥著莊嚴,“我知道,那位大人說到,便有本事做到。”角一扯,像是在苦笑,又帶著點不屑,“那百戲閣,本也不是什麽好去,沒了便沒了罷。”
頭又放低了點,他俯就的高,氣息更近了,聲音也更輕了,眼神定定鎖住的,似在空氣中弄著驚愕的眼波,“可比起沒了去,你嚇得不願跟我說話,更我心裏難過百倍。”
眼皮遲鈍地上下翕,冬寧被他深邃的眼睛牽著,一時凝固了思考。唯有心底湧上一奇異的洋流,那熱意直達角,在畔化開一個暖暖的笑。
奇怪地,莫名赧,輕垂眼簾,不知該如何回話地好。
“那……就怕他真要生起氣來,便不只是百戲閣的事……”
“我不在乎。”他堅定地回,眼神更是強,“那些大人大可以拿權勢我,可若我真的怕了,那當年……”頓了頓,他還是頗為艱難地開口:“當年,我便也不會瘸了這條……”
角噙著苦笑,他見冬寧的眼神中只有憐惜,沒有疑,便知曉,早已了解自己這條斷的過往。
“姑娘,不必同我。”他溫聲語,語氣不卑不、不怒不憂,“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所有結的苦果,我都甘心咽下。”
“權勢可以折了我的,卻不能彎了我的腰。我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麽大本事,卻又長了骨頭,注定要磕得頭破流。”
他眼中的苦,蔓延至角,“過去,我是想護住自己的尊嚴,而現在……”又頓住,他不由張地吞咽了一下,“我是想護住一次,和姑娘說上話的機會,哪怕只有一次,都好。”
*
章淩之今日在衙門當完值,也不乘轎子,自己悠悠步行回了府。他公廨裏便換下了袍,著一寶藍團雲紋纻圓領袍,麒麟紋鏤空白玉環垂在腰間,卸去了不威,行間倒真似個世家公子的清貴。
他近來偏好這寶藍的裳,櫃子裏有的亮衫是穿了個遍。茯苓還覺奇怪,主子向來偏好暗、淡的穿著,而今卻像是忽然轉了喜好般。
不過主子穿這鮮亮裳,確實人一下顯得年輕不,若真丟那貴公子堆裏頭去,恐也不會有人覺出他竟已有而立的年紀。只不過他眉眼間那層煊赫的氣,著實還需收斂點,這樣便又更年輕了幾分去。
章府離兵部衙門并不算遠,走路半個時辰便也能抵達。
章淩之一個人邁著闊步,行進得不太快,穿梭于喧鬧市井中,竟也品出別一番滋味。他形雖高拔,但在北方人中卻也不顯,只氣質相貌太出衆,竟是惹得路人頻側目。
行至橋頭時,但見橋下、橋上擺滿了吆喝的攤販,他懶掃一眼,忽地,卻被一個老翁的賣品吸引了目。
那老翁腳下擺著一溜竹籠,籠子裏頭關著數只小兔,或豎起耳朵、擡起前爪張;或默默趴在地上啃葉子,這形態,真鮮活可極了,竟他一下便想起來某人。
要說這兔子本也尋常,他小時候還進山抓過幾只,只是久居城裏之人著實見它稀奇。
莫名地,腳尖調轉,他朝那老翁走去。
“人,來瞧瞧我這兔子!”老翁見有貴客走來,立馬打開籠子,手一探,揪住一只兔子的耳朵,將它提溜起來。
“這只多!回去廚房往鍋上一架,香得流油呀!”
章淩之聽了直蹙眉。
他買兔子回去可不是為了了皮吃。
見他似有不悅,那老翁立馬把兔子塞回去,急哄哄就去開另一邊的籠子,“這還有更的吶……”
章淩之手點了點最邊上的竹籠,“這只,我看看。”
老翁愕然,這小兔個頭這樣小,誰人家挑這樣的買?但客就是玉帝,自然是無有不應的,他笑呵呵打開那籠子,還未等他手去拿,卻見那人起袍袖,手提溜起那兔子耳朵。
兔子被章淩之拎在了手上,紅彤彤的雙眼立刻瞇起,見著那揪它耳朵的人,牙一呲,似有不悅,恨不能一口咬下去。
章淩之霎時便笑了。
這模樣,真就他想起了某人,外表瞧著乖巧,實則脾氣大得很。
就它了。
章淩之剛一回府,茯苓就迎上來。每日向主子報備雪兒姑娘的行程,是第一要務。
只這次,看到章淩之手拎著個籠子,籠子裏還裝個兔子,還是呆愣了半晌。
“咳。”章淩之出聲提醒,“有什麽話,快說。”他臉上多出幾分不自在。他這般打扮的人,一路提溜著兔子走過來,委實沒被暗地裏笑話。
茯苓頭略一低,忍住笑意,方才平複了表開口。
聽完的彙報,章淩之原本微紅的臉頓時一黑,把兔子往懷裏一塞,大踏步往疊彩園去。
又是一頓寂如死水的晚餐。
只偶有碗筷的叮咚聲,兩個人對面而坐,俱是青黑著臉,默默咀嚼飯菜。
著左邊袖子裏的蛄蛹,章淩之察覺,那小兔子待不住了,想要出來見見日。
本該是掏出來好搏一笑的,可想起先前茯苓那番話,他這心裏頭怎麽也舒坦不了。
再一覷小姑娘的臉,嚯,黑得跟燒焦的鍋底似的,怎地偏生每次對著他就了這幅臉?想起茯苓的奏報,和那戲子說話時,可真真是“笑靨如花”。
是的,“笑靨如花”,這是茯苓轉述的原話。
“砰”,碗輕輕一放,聲兒不大,但冬寧就是直覺出氣氛不對,停住了筷子,肩膀都不由得打直了起來。
“我問你。”他終是忍不住開口,語氣是克制不住的嚴厲:“你今天上街,都遇著了什麽人?”
冬寧氣鼓著臉,也把碗一放,咕噥著反駁:“那我這一天遇著的人可多了呢,擔貨的、趕路的、賣吆喝的,我一一跟您說?記得過來這些人嘛我?”
章淩之被氣得憋紅了臉,深深吸一口氣,只覺肺裏都漲得痛。
也不打算唬了,手在桌上重敲兩下,“我之前怎麽跟你說的?以後不許再跟那個戲子有往來!你是不是都把我的話當了耳旁風?還是你以為我只是說來嚇嚇你,真不敢對那百戲閣手?”
冬寧垂頭默然,半晌,又唰地擡頭,氣鼓著對上他怒火中燒的眼,“我們只是在街上偶然到,又不是特地去尋的他,這您章大人也要找他的茬嗎?”
“既是偶遇,便該各走各路,誰許的你還特地跑回去尋他說話的?!”
冬寧詫異地張著,沒想這茯苓竟把話說得這樣細。
一無名的火氣由腳底心蹭地燒上來,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跳起,朝他吼道:“對!我就同他說話!就同他待著!您管天管地,還要管我擺笑臉給誰看嗎?!有本事您把那百戲閣端了好了,大不了我就一輩子接濟他!”
撒完這氣,也不去看他是什麽臉,轉就跑回了屋子,“砰”地一聲將門拍上。
章淩之就這麽被撂下,鼻孔直冒火氣,邊一圈絨像被燎著了般,燒得他頭腦發昏。
嘶!
正發蒙間,小臂忽然傳來一陣微小的刺痛。他恍然反應過來,忙打開袖子,探頭去瞧,只見那小兔正窩在袖子裏,豎起一對耳朵,紅眼睛圓鼓鼓怒瞪著他。
哎,一下洩了半邊氣,心沉沉往下墜,只餘落寞。
說好的要哄哄的,說不了三兩句話又吵將起來,沒法子,一想到和那戲子言笑晏晏的場景,他這心火呼地就燒了起來。
*
夜闌人靜,茯苓伺候冬寧睡下,吹熄燈,輕掩門出去。
側耳聆聽腳步聲遠去,冬寧睜開眼睛,鼓著一口氣,悄咪咪推開被子,輕手輕腳地開始穿戴裳。
為防婢發現,連燈都不敢點,黑暗中,出料的清響。
“哎呦~~”索著前進,一不留神還是撞上了桌邊的繡凳。
被撞疼的膝蓋,齜著牙,緩慢朝門口挪去。
“吱”~
夜裏,香閨推開一條門,冬寧著半只眼睛,往外頭左喵喵右喵喵,確認四下裏無人後,方才敢把門開大,邁出一條去。
哎?不對。
忽地想起什麽,又回來,徑直奔向櫃邊,去裏頭翻出一件靛青布披風,踹在懷裏,這才又踮著腳,踱出了房門。
夏夜的風并不算涼爽,還好今夜月充盈,照得地面水亮亮的。手裏著那件披風,著章府的牆一直往後院行進。
偶爾草叢裏有個靜,嚇一個哆嗦,後才知覺,竟是清風無故擾人。于是又不覺加快了點腳步。
從後門溜出來,長呼一口氣,立刻撒丫子狂奔。
還沒跑幾步,卻見巷子口立著一道高大的人影。
冬寧停住腳,那人從影中走到街燈中來。
俊的臉龐被影渲染得深邃,邊綻著笑,眸中暗藏星,朗朗若山上松,皎皎如天上月。
從未見過他這樣輕快的模樣,褪去了那苦的冷,更是得耀眼奪目,心曠神怡。
“仕英哥……”想要出聲喊他的,意識到這裏離著章府還不遠,趕捂住,噠噠小跑著奔向他來。
走到他前,又要努力仰起頭方能看清他。
“仕英哥哥,你怎麽過來了?不是說好的在福源路口見嗎?”
他眼底蘊著笑意,醇厚的嗓音不不慢開口:“這大晚上的,真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頭走,我怎麽放心得下?”
哦,原來這是接來了。
低頭,手背在後,腳尖踢著灑下的月,不住地角上翹。
“啊,對了!”
將手中的披肩遞過去,“這個,還給你。”
方仕英接過,略詫異,手中的披肩被熨得平整,上面還約出淡淡的茶花香,是從小姑娘閨閣中帶出來的。
他輕咳兩聲,笑了,“沒想到,這東西姑娘還收著。”
“那當然了,我一直打量著找機會還給你呢。”
“哦?那上次姑娘還躲我?”他輕擡眉,口中竟揶揄起來。
“你……你再說,再說我就回去了。”冬寧嗔怪地嘟囔,話說間轉就要走。
“哎!姑娘!”
急之下,方仕英握住的手腕子,小姑娘的細膩,手上像了電般,他嚇得立馬回。
“抱歉……抱歉,是某唐突了……”
冬寧也淡紅了臉頰,垂著眼睫不說話,卻竟也沒有怪他的意思。
這還是頭一回,和除章淩之以外的男子相親,這覺……似乎還真不差?
“無事,我知你是無意。”
“那……走吧,再耽擱,夜市都該收攤了。”
聽還提起逛夜市,方仕英長舒了口氣,笑得合不攏,眼角都直往上飛揚,“好,好,好。”
他連說三個“好”,一聲比一聲急切,倒真活一個憨傻模樣了。
冬寧“撲哧”笑出聲,眉梢都滲著甜意。
福源路的夜市街,人流輻輳,燈火幢幢,常常是鬧到子時還不休。
冬寧對此早有耳聞,可還從未來過。只因這裏開市的時間太晚,而冬寧又因子緣故,總是早早就被迫歇下,從不許半夜出來戲耍。
這一下混這條熱鬧的長街,簡直開心瘋了,恨不能把所有看到的新鮮玩意兒都歸囊中。
冬寧見前頭圍了一群人,立刻抱著一堆雜嚼過去,是街頭賣藝的在耍把式。方仕英跟在邊,替將擁的人群一一擋開,直方便小姑娘“開疆擴土”。
那人耍的是一桿長槍,招式不,但也做得像模像樣,無非就是來街上賺個吆喝錢。
冬寧看得直拍掌,也出幾枚銅錢丟他簸箕裏。
“叮”!
銅錢落簸箕中,撞出脆響。
冬寧回過頭,一雙撲閃的大眼睛認真看著他。
“怎麽了?”方仕英外歪頭笑問,不明白為何眼神沉悄愴了起來。
“我在想,不知你以前扮起武生來,該是個什麽模樣?”
方仕英的笑霎時僵在臉上。
過去,那已是太久遠的往事了,久遠到他從不願去回想。
“梆梆梆”!
街上響起了第一聲梆子,竟是子時已到。
百戲閣到子時便散了場,黑漆漆的大場間裏,空無一人。
高峰時的喧闐一過,此時更顯冷清。
只有主舞臺上點著一圈燈,照得那臺子上亮堂堂的。
燭火搖曳,冬寧抱著雜嚼,獨自靜坐臺下。
方仕英帶從後臺溜進來,安置好後,自己便徑直又踱去了後臺。他在裏頭已經待了近半個時辰,冬寧淺淺打個哈欠,百無聊賴起來。
“只見那,金營螻蟻似海,觀不盡山頭共洪荒。”
“又聽那將士咆哮,馬嘶旗飄!”
一聲洪亮的韻白響起,似銀槍挑開帷幕,刺破這孤沉沉的夜。于是人心一提,耳清目明,立刻便被帶那虎膽英雄的故事中。
只知呆呆著向臺上,一時,竟忘了去鼓掌。
臺上,那武生手持虎頭槍,披銀鎧甲,臉上畫著的油彩虎虎生威,更襯得劍眉朗目,與那曾經稽相的醜角雲泥之別。
他姿筆,立時如松,時若風,長槍在他手中來去自如,如挽刀花,空氣中出烈烈的風聲。只那腳實在不便,每次一落地,都會歪出一個微小的坡度,無形中平添幾別扭。
白璧有瑕,令人生憾。
沒有搭檔,沒有奏樂,他一個人便舞出了英傑的力拔山兮氣蓋世。
“怒一怒,平踹爾營巢!惱一惱,染爾征袍!”
他長槍一出,似單槍匹馬刺敵營;空中騰挪,似翻江攪海破雲霄;怒目回,似山河倒轉挽乾坤。
冬寧瞳孔微睜,不由從椅子上默默起,眼中只盛得下他英偉的姿。
從未想過,原來真的有人,可以把戲曲耍得這樣漂亮。
看著他,早已忘了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只是這樣的絕世風采,而今只能在一個幽寂孤冷的子時夜,演給一個人看,甚至每一下他腳落地歪斜的剎那,的心仿佛也跟著陷落了一塊。
“俺只待威風抖擻……”裏正念白著,餘瞥到臺下的小姑娘,他瞬間嚇傻了,把槍一丟,跳下臺子來。
“姑娘!你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嗯……?”冬寧疑,不知他怎麽突然就不唱了,還跳到了自己跟前來。
看著他眼中深切的擔憂,忽察覺到何不對,再擡手自己的臉,淚水竟沾了滿手。
“姑娘,我送你回家吧。”忽然後悔,自己今晚為何要演這一出戲,也不知哪裏的錯,竟勾得如此傷心。
冬寧怔愣著,搖搖頭,眼神裏早已失了魂。
再次對上他憂慮的目,一眨眼,淚水糊滿了眼睛。他的臉龐模糊一團,混著那五的油彩,扭曲變形,仿佛又看到那個在臺上跪地討好的醜角模樣,和剛剛舞臺上的威風武生重重疊疊。
可是為什麽呢?憑什麽呢?他明明這麽好,這麽耀眼,明明可以擁有更燦爛的人生。
可是命運啊……你為什麽呢?
冬寧一張,淚珠兒啪嗒就掉下來,腔裏仿佛翻湧著一前所未有的。張不開聲,只能啜泣著,踮腳摟住他的脖頸,撲倒他懷中淌眼淚。
方仕英驚住了。
懷中過來的馨香子他無所適從,心慌意地只想推開。可小姑娘攬他攬得那樣,哭得又實在傷心,了他的戲服,沁得他口一片涼意。
僵持在空中的手漸漸放下來,鬼使神差地,像是有某神的力量牽引著他的手,輕放在了小姑娘的背上。
“姑娘,沒事了……”
他也不知道什麽就沒事了,就像他不知為何會傷心。心中好像有約的猜測,于是也共著的傷心,哀憐著自己的命運。
在這一片刻,被人輕賤的、被命運戲耍的方仕英,卻在小姑娘嚶嚶的哭聲中,得到了久已未有的和愈合。
摟著的手又了,他埋頭在脖頸間,淚水也洇了眼眶。頭微微作間,畫著油彩的輕過小姑娘的脖子,留下一小塊紅痕。
誰也沒有發現,誰也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