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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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nbsp;nbsp; 第79章

◎不忍◎

祝無執瞥過人難掩戚然的臉, 握著韁繩的手指

他側過頭,看向黑暗,“藏頭尾, 還不出來?”

樹林間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

變故突生,二十來個黑人自林間躍出,各個手中拿著彎刀。

“沈大人快帶尊夫人離開,哥幾個來斷後!”

“定這周朝皇帝有去無回!”

明明是中原人的樣貌和口音, 卻拿著屬于遼人的彎刀。

劍拔弩張, 殺氣彌漫雪林。

溫幸妤霎時回過神來, 悲憤之被沖散, 理智回籠。

猛地看向側後方的沈為開。

蒼白的面, 豔紅的,笑盈盈。

他竟投了遼軍!

溫幸妤饒是再遲鈍, 也明白如今這些蹊蹺, 都跟沈為開不開幹系。

他從未和高氏真心實意合作, 所以不會把出去。

雖說不知為何非要帶走,但可以確定, 沈為開眼下的目的, 是讓祝無執不僅誤會私奔,還誤會通敵叛國。

無冤無仇,卻要。好歹毒的心思!

雙方眨眼間兵戈相接,聽到祝無執森冷的嗓音響起:“溫鶯,你最好跑遠一點, 不然你和你那郎,我會親手碎萬段, 丟去喂狗。”

溫幸妤回過頭, 目穿過戰人馬, 急聲道:“你冷靜點,這裏面定有誤會!”

煞白。

慘淡,樹影如鬼魅。

一個端坐馬上,一個站在樹下,中間隔著刀劍相向的人群。

祝無執眉眼泠泠,睨著

兩封證據確鑿的信,和沈為開親吻,甚至伏擊他的都是遼人。

朝秦暮楚,通敵叛國,每一樣都是誅九族的大罪。還有什麽可辯解的?

祝無執從不對任何人付全部真心。寧負天下人,不負自己。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母親不他,父親視他為孽種,外祖父心積慮要殺他,祖母也不是真心疼他。

邊的人每一個,都恨不得他死。

溫鶯也不例外。

他想信,但證據不讓他信

風起,祝無執面容被吹起的雪霧遮得模糊。

溫幸妤還想說什麽,沈為開一把扣住的手腕。

猝不及防,被強行拽著踉踉蹌蹌往遠奔去。

奔逃出百來步,沒樹影遮天蔽日的深林,冰冷的枯枝刮破衫,崴傷的腳踝鈍痛。

用力甩開沈為開的手。

“你松開!我不跟你走!”

沈為開停下腳步,掃過溫幸妤憤怒的杏眼。

“哪怕會死也不走?”

“死也不走!”

“因為你妹妹?”

“是。”

“我還真羨慕,分別這麽多年,都能讓你拿命護著。”

溫幸妤默不作聲,扭頭往回走。

深一腳淺一腳,背影那麽纖弱,又那麽倔強。

人很容易被左右,溫幸妤對祝無執不分青紅皂白的一箭有恨,有怨,也有悲。

怨憤他不信任自己。哪怕心裏很清楚,他是帝王,生殺予奪不過一念之間。

選擇回頭,當然明白自己很可能會喪命。

是普通人,怕死。

但若就這麽離開,那便是坐實了通敵叛國,屆時妹妹一家,都要被連累。

而且這些事著古怪。

不管怎麽樣,要先嘗試解釋清楚,讓他查清真相。就算查不清,起碼不要連累其他人。

林子裏的雪很深,沈為開看著溫幸妤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終于維持不住了。

他站在樹下,小的鮮衫,烏黑的發上浮著雪花,臉白得像水鬼。

“溫鶯,你會後悔的。”

溫幸妤腳步一頓,側過半張臉:“起碼現在不悔。”

沈為開笑了。

“如果你有朝一日後悔,可想辦法傳信至遼國,我會帶你走。”

回應他的,只有溫幸妤毅然決然離開的背影。

溫幸妤沒有回頭。

在滄州生活過很久,聽過那兒的老人抹淚說遼人是如何燒殺搶掠,踐踏滄州土地。

覃娘子也說過,祖父和父親都死在遼人手中。

溫幸妤不懂什麽家國大義,只是覺得,如果去了遼國茍活,會對不起曾經收留的覃娘子,對不起滄州那些幫過的街坊鄰居。

沈為開站在那,看著影消失,扶著樹的手指越摳越,直到指甲劈裂,滲出鮮

他給過選擇了。

兩次。

第一次,如果選擇離開祝無執,不留那些標記,就不會踏那封信的陷阱。

第二次,如果方才選擇跟他離開,就不會面對…進一步把釘死在恥辱柱上的罪證。

自己選擇了苦難,一步步踏他預設好陷阱,就不要怪他心狠。

沈為開放下手,漠然轉

他真不明白,溫鶯過那麽多苦,為什麽不像他一般爛掉呢?

為什麽能選擇祝無執,能選擇沒相過幾年的妹妹,就不能選他呢?

為何不能自私一點呢?

片刻工夫,兵戈聲歇。紅雪,殘,滿地狼藉。

遼人僅留一活口。

溫幸妤從林間一瘸一拐走出來。

哪怕雪幕濃稠,天昏暗,祝無執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漆黑林口的

發髻散,右臉沾上沾著泥,黑一塊灰一塊。

狼狽至極。

祝無執下意識了韁繩。

為何回頭?

發現沈為開靠不住,所以後悔了?

不,怎麽會後悔,永遠一心想著離開他。

定然是覺得自己跑不掉,所以想用曾經用過的辦法,迷他,令他心

他冷笑一聲,調轉馬頭。

“追捕沈為開,生死不論。”

牽著細犬的親衛猶豫了一瞬,問道:“陛下,那溫…溫娘子呢?”

“帶走。”

聲線漠然,毫無憐惜。

*

本該是除舊迎新,歡歡喜喜的新年,卻因為戰事剛結束,整個揚州還未恢複,依舊籠罩在一片霾中。

溫幸妤被帶回了高府。

本想跟祝無執好好談談,不說別的,起碼洗“通敵叛國”的罪名。

被關在偏僻的院落裏,整整三日,連他一面都未見到。

好在祝無執并非全然無,請了大夫看臉上的劃傷,還有高高腫起的腳踝。

央求看守的衛兵和每日送飯的婢,可他們似乎被代過,一句話都不肯跟說。

一直到第六天清晨,閉的房門打開,來了個侍,說要回汴京。

溫幸妤被塞馬車,手腳皆被捆了繩子,一直到碼頭登船,被丟進狹小的艙室,都沒能見到祝無執。

艙室門上有個小窗戶,祈求看門的侍衛,結果卻被冷臉嘲諷。

“陛下日理萬機,是你這種朝廷欽犯想見就能見的?”

溫幸妤無奈,只好抱膝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安自己等祝無執冷靜下來,或許就會召見了。

*

高氏落敗,心腹爪牙押船艙最底層的牢獄,其餘以檻車押解京。

祝無執剛理完揚州混的政務,一項項安排好,屬下就戰戰兢兢來報,說高遜的子孫,以及重要心腹,盡數暴斃。

在重重看管的況下,暴斃了。

死狀安詳,宛若睡。

什麽都還沒審出來,人就死了。

剩下一群什麽都不知道的眷,以及還未滿周歲的嬰孩。

祝無執大怒,命仵作太醫驗,得到的結果是,有些像被毒死的,但看不出是什麽毒。

他命人徹查所有接過犯人的獄卒、侍衛等,卻沒有任何線索。

仿佛這毒是憑空出現。

祝無執知道這和唯一活著的高遜不了幹系,但高遜什麽都不說。

他心底有很多疑問沒有解開,折磨他夜夜無法安眠。

他想知道祖母是否和高遜有聯系,母親當真是心甘願自盡,李游到底是誰的人,又為何背叛他……

可高遜的很嚴,使盡手段也撬不開。

祝無執十幾歲時在刑部當差,後來又做了皇城司副指揮使,審過的犯人數不勝數,審訊手段也是出了名的嚴酷。

可高遜,不論他怎麽審,上刑也好,威也罷,都不吐半個字,似乎了啞

祝無執看著高遜平靜的臉,慢慢也平息了焦躁的心。

回京的路至還有一個月,有的是時間慢慢審。

平叛後,淮南一帶水陸盡數複通,回汴京的路要比來時快一些。

第三日,就行過了溫幸妤曾落水的河道。

難得天晴,天際蔚藍,兩岸山嶺茫茫一片白,雪刺目。

祝無執站在甲板上,著倒映藍天雪山的水面,思緒卻飄向了別

前幾日,追捕沈為開的親衛回來,跪地請罪,說不慎把人放跑了。

瞎了沈為開的左眼,即將要捉到的時候,又來了一批中原打扮,手持彎刀的遼人,把他救走了。

沈為開想去遼國,唯一的辦法是從周和西夏界的榷場走,而後繞去遼國。

祝無執給邊境幾個榷場去了信,命他們攔截前往西夏,形跡可疑的商隊。

一想到沈為開,難免想起除夕夜溫幸妤和他親無間。

這些時日,他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要去想這個背叛他的人。

不要去見,不要去聽的花言巧語。

他用繁雜的政務麻痹自己。

可午夜夢回,腦子裏全是影。

祝無執覺得自己當真是魔怔了,溫幸妤做出的事,換做別人早被他淩遲死,株連九族。

但他竟然下不去手。

他甚至不敢去質問,生怕得到令他失的結果,而後失控親手殺了

祝無執一直是個冷心冷的人。

十二三時,祝無執有個朋友。

他們年歲相仿,一起踢蹴鞠,逛瓦肆,一起赴雅集,論詩賦。是同窗,是好友,也曾抵足而眠,秉燭夜談理想抱負。

直到有天,他去好友府上送搜集來的孤本,站在重重掩映的花木後,聽到對方說:“祝長庚啊,他就是個裝模作樣的蠢貨。”

“我哄著他,是我爹代的,說能通過他,傍上國公府這條大船!”

祝無執轉就走了。

他不覺得難過,他一直都知道所謂的好友居心不良。沒有破,不過是祖母說過,要學著像正常人一般朋友。

後來那好友的一家,因貪污闔家下獄,為刑部侍郎的祝無執,親自送了對方最後一程。

前段時間,得知李游背叛他,祖母或許也是虛假意時,祝無執的確悲戚又悵然,但很快就平複了心緒。

他很早就明白真不可信,唯有權勢是最靠得住的東西。

可他對溫幸妤到底是不同的。

他對付出前所未有的真心,他所有的耐心和寬容,都給了

所以當背叛他的證據擺在眼前,且一樣一樣映證時,他萬分憤恨。

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好似只有殺了,才能平恨意,抹去這堪稱愚蠢的過去。

可那著箭尾的手指松開時,卻不可控地抖了一下。

看到箭偏離,堪堪的臉,他第一反應是松了口氣。

可恨沈為開多此一舉拉一把。

後來再想殺,也下不去手了。

心底總是有無數種理由替——會回頭,是不是說明心底還有他?是不是了沈為開脅迫?那些所謂的證據,或許是假的呢?

……

如果過去有人說:祝長庚,你有朝一日會因為一個人,一個平凡的人心緒不寧,心慈手

那他一定認為這個人在侮辱他。

可事實是,他的確因為一個平凡的人,變得不像自己。

哪怕背叛他,想殺他,哪怕犯了天大的罪,他都舍不得結果命。

他忍不住想見,卻又害怕見

河上狂風大作,兩岸山巒蹙眉低首,郁郁相對。

祝無執想,那就見一面吧,聽聽還有什麽拙劣的借口。

他喚來了侍,吩咐道:“把溫幸妤帶去朕的艙室。”

末了補充一句:“看好,別再跳河了。”

侍領命離去。

他又站了一會,剛轉過,就見曹頌來了。

“陛下,虞嵐十日前在溫娘子跳河的周邊村鎮搜查時,意外從一老伯那得知了些消息。”

祝無執神平靜,袖下的手指卻,“說。”

新年那天,他再次派人去調查,希能找到推翻之前所有證據的蛛馬跡,還溫幸妤清白。

曹頌臉不大好看,把頭又往下垂了垂,沉聲稟報:“溫娘子跳河那夜,老伯正巧出來收陷阱裏的獵,看到…看到對年輕男在火堆前烤火,他好心過去問話,那兩人說是不慎落水的夫妻。”

“虞嵐問了那對男的樣貌,是溫娘子和沈為開無疑。”

“之前一直沒發現這老伯,是因為老伯第二日一大早,乘船去了三百裏外鎮上的兒子家。”

“虞嵐去查了,老伯的確是第二日乘船離開,也的確世世代代生活在那村子裏,是獵戶。”

“除此之外,虞嵐讓老伯指認了地方,確實是當初發現那封殘信之。”

祝無執面冷凝,克制著怒火:“虞嵐可再三確定過?那老伯為何去兒子家?”

曹頌低聲回道:“回陛下,老伯每年那天都會去兒子家小住月餘,二十年都如此,同村和他兒子的街坊都證明了。”

“虞嵐是親衛裏最擅追蹤和刺探的,他…再三核查過了,故而這麽些日子才快馬趕來報信。”

一口氣說完,曹頌大氣都不敢

半晌,都沒聽到祝無執的回應。

擡眼。

祝無執矜傲冷淡的面容,如同瓷般,一點點蔓延出裂痕。

勉力維持的平靜,轟然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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