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nbsp;nbsp; 第85章
◎勸◎
帳靜得可怕。唯有祝無執濃重抑的息, 如同落水的大狗，偎著人汲取溫暖，死死不松手。
窗外雪落簌簌, 風聲蕭蕭。
溫幸妤一直沒說話。
不覺得他可憐。
他是帝王，坐擁天下，旁人不能，富有四海。
真正可憐的是。被剝奪了自由, 甚至連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 被折辱還得“謝主隆恩”。
不明白祝無執為什麽非得從這求什麽所謂的。還是以那般惡劣的手段。
他口口聲聲說, 卻永遠在索取, 從來不反思自己。
除了時和同州那兩年的幫助, 祝無執給予的只有痛苦。可以說這些年的苦難，都是他帶給的。
知道祝無執貴為天子, 生殺予奪一念之間, 無人敢逆。他習慣了掌控, 習慣了俯視，習慣了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的附屬。他以為只要他想, 只要他放下段去求, 哪怕只是一句醉後的囈語，也足以挽回，足以令回心轉意。
拒絕了一個帝王，因此所有人都會罵不識好歹。
可憑什麽呢？就因為出卑微，命如草芥, 所以就一直由他予取予奪，隨意踩踏折辱？可也是人, 哪怕再卑微, 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會痛, 會恨。
過去的不懂這些，直到踏過山河萬裏。見了太多，聽了太多，舊日那些迂腐可笑的認知，隨著一步步踏過的路，分崩離析。
如果不是祝無執，本可以帶著觀瀾哥的骨灰回家，尋找妹妹，經營制香的生計，過上夢寐以求的安穩日子。
一切都是他摧毀的。
是他讓卑躬屈膝，是他害得苦難。
無法原諒。
那些傷害不是三言兩語的道歉，以及拙劣的討好就能消弭的。
寧願去死，也不願和這樣傷害過自己的人在一起。
除非瘋了。
祝無執一直沒聽到回應。
久到他的溫將下冰冷的錦褥捂熱，久到他以為溫幸妤已經睡。
突然，一只溫涼的手，堅定地覆上他死死箍在腰間的手。
那手指纖細，卻帶著堅決冷的力量。
一點一點，不容抗拒地，掰開他握的手指。
“陛下，自重。”
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萬分平靜。
祝無執渾一僵。
他松開手，溫幸妤立刻往後挪了挪，避開和他的接。
祝無執像是被這種避如蛇蠍的作刺激到，連呼吸都停滯了。
溫幸妤看到他眼底的悲，正翻，就被一把撈回了懷裏。
或許是酒意會放大緒，祝無執想起這段時日溫幸妤的冷漠，慌之餘，心底湧上一怨念。
他是帝王，天下都是他的，那自然也是。他固然做錯了事，但他已經盡力彌補了。
祝無執翻把下。
溫幸妤嚇了一跳，意識到他想做什麽，登時又踢又打，低聲怒罵，祝無執臉上挨了幾下，但他卻不在意。
他把的手按在頭頂，膝蓋抵在間，俯下去，堵住了那張喋喋不休的。
溫幸妤怒不可遏，狠狠咬了他一口。二人齒間彌漫腥味，祝無執瓣刺痛，可他覺得心滿意足。
他吻著，舐著瓣上的鮮，迫張。
氣息和唾纏，好似只有做這樣親的行為，才能短暫的擁有。
一吻畢，祝無執息著放開了。
“溫鶯，你可以不原諒我，也可以…不我。”
“但無論如何，你都得留下。”
溫幸妤氣得雙目通紅，用手狠狠著瓣。如果現在有把刀，恨不得一刀捅死他算了。
祝無執沒有進一步作。
他躺回側，把溫幸妤摟進懷裏，哪怕踢掙紮，也不松手。
溫幸妤的腦袋被按在他口，彈不得。
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最終疲憊又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算了，算了。
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
*
過了兩日，便是春闈。
二月的汴京，春意似醒未醒。
汴河岸楊柳方幾縷芽，風猶凜冽。春闈乃朝廷掄才大典，白卿相之路始于此。
貢院前街，著襕衫的學子彙聚，負笈者、攜仆者、獨行者，皆仰面那朱漆大門，靜默無聲。
溫雀的丈夫徐長業，也是其中一位。
夫妻二人牽著兩個孩子站在門外，溫雀給徐長業理了理襟，淺笑道：“包袱裏有我準備的幹糧，還有醒神用的香丸，阿郎莫張，盡力就好。”
徐長業容端雅，子和。他手心出了一層汗，聞言點了點頭，溫聲道：“好，我會盡力的。”
他了兩個孩子的頭，“雀娘不必擔心，好好和孩子在家等我。”
二人又說了兩句話，徐長業便準備貢院了。
他站在人群中，環顧一圈，看到幾個士子袖口短了一截，出發紅的凍瘡，著寒酸，風塵仆仆。
收回目，不由慨。
若不是雀娘的阿姐，他徐某如今也和這些人沒兩樣，甚至更落魄。
只是聽雀娘說，姐姐和陛下現在關系不大好。也不知…會不會影響他的仕途。
至日，春闈開考。
士子們坐在號房懸腕疾書。有人伏案攢眉苦思，有人滿面喜悅。
考院之外，春氣漸濃，汴京城亦隨春闈而沸騰。酒肆間設盤口賭魁元，勾欄瓦舍裏贈筆墨期才子。
月餘之後放榜日，清明雨細，萬人空巷聚于東華門外。
及至榜懸，登第者名姓赫然在目，人群中驟然出哭笑聲浪。十年寒窗，一紙皇榜，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雀躍，有人黯然。
徐長業榜上有名。
不久便是殿試，徐長業中二十三名。
殿試之後，讀卷將前十名試卷進呈祝無執。祝無執在崇政殿欽定三甲名次，隨後由鴻臚寺員高聲唱名傳臚，狀元、榜眼、探花出列覲見，行“獨占鰲頭”之禮。
狀元游街後，便是瓊林宴。
夜淡薄，月涼如水。
瓊林苑，春正盛。竹管弦之聲悠揚，宴珍饈香氣氤氳。
新科進士們著緋公服，列于階之下。
座之上，祝無執意態閑適。他并未正襟危坐，只斜倚著玉座扶手，修長的指間把玩著一只天青釉蓮瓣酒盞。
他目微垂，似在欣賞階下新科俊彥，又似過這喧鬧的宴樂，落在更遠。
這些日子，溫幸妤和他相的狀態依舊疏離冷漠。
早在回京的船上，太醫就說過溫幸妤郁結于心，若這樣下去對壽數有礙。回到汴京，他命太醫會診，開了些疏肝解郁的方子，為溫幸妤調理。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的狀態并未好轉多。
他知道為何郁結。
但若讓他放手，那是萬不可能的。
他想讓心甘願留下，而不是日郁郁寡歡，影響壽數。
祝無執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前排稍側一人上。
此人面容清雅，姿拔，雖竭力維持著儀態，但在他的審視下，繃起來，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拘謹。
正是溫幸妤的妹夫。
祝無執緩緩垂眼，心中有了計較。
*
瓊林宴畢，徐長業吃了不酒，頭有些暈。
他正回家，剛出得宮門不遠，走到無人巷陌，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徐大人，陛下有請。”
來者面白無須，笑意親和，徐長業認出來，正是今日瓊林宴在祝無執旁伺候的侍省都知，王懷吉。
他一下清醒了，拱手道：“勞煩王都知帶路。”
王懷吉頷首，把徐長業暗中帶宮中拱垂殿。
到了殿門口，徐長業有些張，一個勁咽唾沫。
他不明白陛下深夜暗召所謂何事，張之餘，更有的期待。
了殿，他行跪禮，聽到了祝無執淡漠的嗓音。
“起來吧。”
徐長業起，垂首靜立。
祝無執指尖輕叩案沿，“寒門不易，此番能得中，可喜可賀。”
聽不出喜怒。
徐長業聞言忙躬：“微臣謝陛下天恩！”
“嗯。”
祝無執目掠過徐長業低垂的頭頂，投向殿外那片海棠，淡淡道：“定職之事，關乎前程。朕觀爾才學，堪當大任。”
他頓了一頓，目幽深，“只是……若家中和順，助安寧，心思澄淨，于公務之上，必更能全力以赴，不負朕。”
徐長業心弦猛地一，接著便是狂喜。他屏息，深深拜下：“陛下聖訓，臣定當謹記！”
他能中第，不是蠢人，自然聽出來皇帝是以他未來的仕途為注，暗示他需想辦法，暗示妻子，去開解其姐的愁緒。
這些日子，他的確沒聽雀娘提起，阿姐郁郁寡歡。
祝無執擺了擺手：“退下罷。”
仿佛方才那番敲打不過是隨口閑談。
徐長業躬倒退而出，跟門口的王懷吉問了好，便出了宮門。
回到家中，溫雀剛哄睡著兩個孩子。
洗漱罷，熄了燈火，夫妻倆躺在榻上。
徐長業想了很久，試探開口：“雀娘…今日瓊林宴結束，陛下又暗中宣我宮敘話。”
溫雀依偎在丈夫懷中，聞言愣了一下，張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徐長業沉默了一會：“陛下說，娘娘郁郁寡歡，或有尋死之心。就算不自盡，再這樣郁結下去，也對壽數有礙。”
溫雀大驚，一下坐了起來。
的確知道姐姐郁結于心，但不知道竟然這麽嚴重，還會危及命。
“阿郎，那該怎麽辦？陛下你去，可是有什麽辦法？”
六神無主，過黑暗扯著丈夫的袖子。
徐長業也坐了起來，摟著溫雀的肩膀，哄道：“陛下說，娘娘最在意你這個妹妹，你多去開解開解，勸想開些，想必會有用。”
溫雀皺眉：“阿姐子固執，我之前沒勸，可都沒什麽效用。”
徐長業佯裝沉：“無用嗎？容我想想。”
片刻後，他緩聲道：“雀娘，娘娘最在意你。”
他頓了頓，溫言引導：“若是你以你的利益、我的途勸之，會為你妥協，為你而活下來。”
“這算是給一個活著的理由，待日子長了，自然會慢慢想通。”
溫雀琢磨了一下，霎時明白過來了。
狐疑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可屋昏暗，只看到對方模糊和的廓，還有那雙清亮的眼睛。
徐長業見溫雀有所遲疑，卻也沒有繼續提。
若得太，會適得其反。
他摟著溫雀躺下，吻了吻的額頭，低聲道：“我也只是想著，保你阿姐的命為重。”
“或許這方式不大好，咱們從長計議吧。”
溫雀總覺得有些奇怪。
但丈夫對向來誠實。
嗯了一聲，“先睡吧，我再想想法子。”
徐長業摟著溫雀，卻一直睜著眼。
他悄悄把出汗的手掌，在被子上輕蹭了一下，無聲呼出口氣。
陛下讓他想辦法勸，他只能半真半假引導雀娘去做。
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畢竟勸好了溫幸妤，對他們一家，對陛下，對本人都有好。
此後半個多月，徐長業明裏暗裏引導溫雀，讓認為“唯有以的利益勸之，阿姐才會想通”。
*
仁明殿。
溫幸妤獨坐窗下，指尖拂過一卷書頁，卻久久不曾翻。
窗外新葉初綻，日自空隙過，斑駁映著素淡的。
宮人忽然稟道：“娘娘，溫小娘子來了。”
溫雀趨步，一淡青絹，鬢邊簪了朵細小的宮花，雖是新科進士夫人，卻也沒有滿頭珠翠，而是清雅依舊。
上前行禮：“阿姐。”
溫幸妤扶住，笑道：“都說了無須行禮，怎麽還總是這般？”
溫雀挨著繡墩坐下，目落在案頭書冊上，又悄悄掠過阿姐沉靜的側臉。
看出阿姐的悲傷，也明白阿姐不願意留在宮裏。
可祝無執是皇帝，阿姐如何能逃？
想起丈夫說的話，小聲道：“陛下對阿姐深意重，六宮空置，阿姐，縱有千般委屈，也…也稍稍開懷些罷？”
溫幸妤聽過很多這樣的勸。
垂下眼，再擡起時面 前浮現出淺笑：“雀娘不必擔心。”
“宮裏的生活很好，我沒有不開懷，只是有時候有些無聊罷了。”
說著眨了眨眼，“要是雀娘能多進宮陪我說說話，那再好不過了。”
溫雀知道這是阿姐怕自己擔憂，才強撐笑。
心裏難，眼眶有些發酸。
阿姐總是這樣，把所有的緒都在心底，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知道再如此勸下去，也是徒勞無功，沉默片刻後，決定試試丈夫提過的法子。
或許…阿郎說得辦法會有點用。
就算阿姐現在會怨，但若是能因為而選擇活下去，此後慢慢想通，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溫雀躊躇片刻，才道：“阿姐，子由他寒窗十載，實屬不易。”
頓了頓，幾乎不敢看阿姐的眼睛，“我和他皆寒微出，仕途恐難寸進。”
“只有陛下看到他…才有施展抱負的機會。”
殿熏爐裏，一縷沉香悠悠逸散。
溫幸妤撚著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指節微微泛白。
沒有看溫雀，目投向窗外，看著那片被宮牆框住的蔚藍天際，半晌無言。
溫雀悄悄擡眼，看著阿姐沉默的側影，靜默片刻後，鼓足勇氣，聲音裏帶上了懇求的微：“就當是為了我，阿姐，看開些罷。一切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