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沉灰暗的天際飄起了鵝大雪。
宋德裕翻下馬, 著前方的節度使府,黑的大門還掛著喜慶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晃, 冷風刮面,宋德裕抹了一把臉上的冰碴子, 許久不到北邊了, 他竟是覺得這冷仿佛滲到了骨子裏。
年過半百的宋德裕在心底自嘲一笑, 長安的好日子過得太多了, 他都不習慣曾經拋頭顱, 灑熱的地方了。
“齊侍郎,已經到了。”宋德裕站在馬車門外,請道。
因各地叛頻發之故,聖上對他們武將愈發提防不待見, 轉而看重文士, 也因此, 文總是比他們武清貴吃香一些, 權利也比他們大,就如這次,儀仗隊的二把手是禮部侍郎齊南華,并不是他。
不過,宋德裕也習慣這種待遇了。
繡著錦繡的簾門抖了兩下,出齊南華那張慘白的臉, 下馬車的時候, 宋德裕虛扶了一把這位三十出頭的禮部侍郎。
齊南華腳步略虛的站定, 了被風吹幹裂的:“宋將軍, 聽聞你以前是周幽州的軍中舊友, 不若你先和節度使大人敘敘舊。”
宋德裕著閉的節度使府, 習慣的想那把帶給他安全的腰刀,可惜沒有到。
寒風大雪中,他敲響了大門。
孫伯打開大門,眼睛有些不好,好一會才認出來:“原來是宋將軍啊。”
宋德裕很多年前也見過周緒的管家,他掩下心中複雜思緒,僵的笑道:“聖上聽聞節度使大人回燚一戰大捷,龍心大悅,特令我等來嘉獎將軍。”
孫伯瞪大眼睛,將門打的更開些:“原來天使儀仗隊到了,哎呀,老仆老眼昏花沒看清楚,天使快快請進。”
齊南華這才上前一步,道:“某乃禮部侍郎齊南華,天使因之故前往寶親王府休息去了,暫由我代天使之職。”末了又連忙道:“還不快將聖上賞賜之都送進去。”
孫伯讓那些禮進去,臉上一直帶著笑容,等進去的差不多了,猛地拍了拍腦袋,這才想起什麽似的道:“齊侍郎,這可真是不湊巧了,我家郎主和主母今兒去游玩了,不在府裏。”
宋德裕一怔,來的路上,和齊南華一同乘轎的彭暉在半路就去了寶親王府 ,連帶著他邊伺候的太監們,和皇上另給寶親王的禮以及宮婢各類差使數百人,天使儀仗也因此分為了兩隊人馬。
齊南華聽了,心裏卻是大喜過,但面上不敢表太甚,只道:“那可真是天公不作,此事也是怪我,急著趕路給節度使大人送禮,也沒差遣個信使提前告知節度使大人,怪我怪我。”
齊南華一臉愧:“既如此,我與宋將軍明日再來。”
孫伯笑道:“齊大人請慢,我家郎君以前就聽聞齊大人善一手好字,對您神往已久,您此次做為天使登門,機會難得,郎君知道一定很開心,不知齊大人可願見我家郎君?”
齊南華聽了,裏直發苦,像這種恭維的話聽聽就好,他也能眼也不眨的說出錦繡之話,表面之詞下是現在他不得不進去節度使府了,其實還有一個選項,那就是在衆人面前拒絕這位郎君的邀請,可,他敢嗎?
人家是下一任的幽州節度使,現任幽州節度使唯一的嫡長子,板上釘釘的繼承人,現在天高皇帝遠,他手裏又沒兵沒權,拿什麽拒絕?他的命嗎?
齊南華迅速想了一下,捋了捋頜下胡須,笑道:“哈哈,某從時就敬重邊關將士,可惜最後只做了一拿筆書生,哪比得上貴府郎君一銀甲照寒,提劍殺賊安萬民。”
“此次得貴府相邀,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剛好聖上賞賜之頗多,還需要勞煩宋將軍在一旁和貴府的人一起登記造冊一下,一定得記錄好了,我們來時大江風浪頗大,船傾斜,賞賜之中有窯出産的上好瓷,若是損壞了許多,等我和將軍回京複命的時候定會向聖上說明,補給節度使大人。”齊南華對著宋德裕說道。
宋德裕著還在送禮的奴婢,點了點頭:“好。”
“兩位大人請進。”孫伯笑道。
宋德裕讓剩下人馬在外面等候,只帶了幾個心腹下屬進去,有了宋將軍,齊南華的心終于穩了一些。
進了節度使府,齊南華也見到了周宅的郎君,兩人自是相見如故。
松柏掩映下,蕭晴雪遠遠著和禮部侍郎談笑風生的阿兄,不懂他們第一次見面怎麽有這麽多話要說的,狗皇帝送了好多的禮,那宋將軍就在阿兄不遠的地方和孫伯一起登記忙碌著。
蕭晴雪看了一會,郁悶的轉坐在石頭上往湖裏扔石頭,很不開心,阿爹忽然帶著阿娘出去了,也不帶,也想知道他們幹嘛去了啊!
蕭清河坐在表姐旁邊,開解道:“表姐,姑父他們定是有事去了,你別不開心,我折個紙船給你看看好不好?”
“我都準備好陷阱讓那彭暉出醜了,結果他不來了。”蕭晴雪眼睛一轉,拉著表弟就起來了:“走,我們去看看那位新天使。”
小亭,周慎之和齊南華相對而坐,桌上擺著幾張大家書法,其中就包括齊南華自己的,各自鑒賞了幾番之後,周慎之又讓人送茶來。
齊南華看這位郎君并無跋扈欺人之意,心裏稍微放松了些,但仍暗自提高警惕。
恰好見庭院裏來了一妙齡華服郎,後跟著蕭家玉郎,齊南華瞬間對這郎的份猜到了幾分。
周慎之看到阿妹來有些意外,笑著介紹了一下:“齊侍郎,這位是我阿妹。”
齊侍郎捋須笑道:“江南的清河地界果真人傑地靈,方能養出蕭娘子和玉郎這般的人。”
“齊侍郎廖贊。”蕭晴雪在古代待久了,也懂得知道怎麽回了,抿一笑,眼睛卻沒看到聖旨。
“清河這次見面怎對我生分了,你小時我還見過你。”齊南華笑道。
蕭清河知道齊南華,也見過一面,但也真的是一面之緣,沒想到此人老稔到如此地步,不知的還以為他與曾祖是忘年好友,蕭清河抱歉道:“我小時記事晚,暫不記得齊大人了。”
“無妨,我記好。”齊南華笑道,又說了一些清河的風土人。
眼看天越來越晚,齊南華有了離去的念頭,他準備過一會就走。
冬天夜來的快。
這邊禮剛登記造冊好,寶親王那邊也是結束的差不多了。
天使來訪,寶親王自要設宴款待。
華燈初上的時候,大堂已經布滿了食佳肴。
彭暉坐在下首左邊位置上,邊是布菜的太監們,這些太監都是他的人手,一小太監借著布菜趁機稟告他,親王府的管家因年老邁被寶親王榮養在城外別莊上了。
彭暉的心不安了幾分,只覺有什麽離了掌控,可他的任務還沒完,他已失了舌,宣詔任務搞砸了,離間周家之計也沒能功,那位現任幽州主母到現在也沒鬧起來,不由讓他心裏暗恨這新婦懦弱,所以唯二的任務不能再失手了。
寶親王坐在首位,邊是他的老王妃,下面是他的幾個兒,宴會已經過了高/,舞姬樂師是長安那邊帶過來的,奏了長安的最近流行的新曲新舞,舞姬們個個旋轉如花。
不過每個人的臉都不好,縱然聖上給他們送來了諸多的金銀財寶和伺候人的宮太監,但沒有自由,他們這些猶如錮之囚,更何況每個人都被老親王下了命令不許多話,因此宴會間人聲清冷。
其中眷們都面慘白,實在是彭暉如今的模樣顯惡至極,讓們飯也吃不下。
舞姬樂師們退下以後,老王妃已經不耐。
彭暉說不了話,只能讓邊的伶俐太監代說。
“聖上桖親王勞苦功高,此次為您送了五百奴婢,又有寶若幹,送來的人俱是心挑選過的…”
“一天到晚盡送那些狐子,倒不如不送!”老王妃看見彭暉就煩,心裏火氣越盛,怪氣了一句,聖上每次都送人把親王迷在這!荒唐又可恨!
說罷氣沖沖的帶著一幹眷走了。
“時間不早了,你們各自去後院休息吧。”寶親王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將兒子們和婢趕出去。
諾大的堂間只剩下了寶親王,以及彭暉,彭暉邊的太監們。
彭暉揮手讓邊伺候的太監們都下去。
一時間,諾大室只剩他和親王兩人。
“親王,這是聖上賞賜給您的寶石葡萄酒,乃是宮廷佳釀,聖上都舍不得喝,讓我們帶給您,現已冰鎮過,您要不要嘗嘗。”彭暉在宣紙上寫道,親自將在冰盆裏的白玉酒壺取來,準備卑躬屈膝的伺候這位聖上親伯,往年他若來都是這樣的,對這位老親王一直很捧著。
寶親王換了一件輕薄的袍,他人老畏寒,因此堂間有許多炭盆,室溫度頗高,老親王坐在首位,後就是實木的十六屏風,輕紗揚幔,老親王也覺得有些了。
其實不止他,一直在實木屏風後坐著的蕭蘭也了,覺自己好張,手心都出了汗,躲在屏風後面聽寶親王他們說話。
周宗主得知天使儀仗分兩路的時候,就帶著離開了周宅,去了一民房地道,等從地道裏出來就是寶親王的書房,看見他們出來,寶親王居然一副默認的神,將他們安排在了大廳屏風後面。
蕭蘭還聽見,等彭暉他們進來以後,就讓秦風帶隊和王府侍衛一同接管親王府前院。
周緒坐在夫人邊,遞給一杯茶。
蕭蘭心提的高高的,小口小口抿著,耳朵聽著外面的靜,周緒起走到屏風一小孔前,觀察著兩人。
酒香溢滿大廳,老親王有些微醺。
這酒的確不錯,今晚宴會上的酒就是彭暉送來的葡萄酒,套的酒是宮廷務府專門做的,用的不是白玉,而是寒玉。
老親王嗯了一聲,對于彭暉伺候他并不奇怪,閹人嘛,不就是工用來用的。
彭暉拿著酒壺彎腰上前,寬大袖口下,手指將酒壺輕輕的擰轉了一下,很想像往常一樣出和善笑容,可惜角一扯,就是鑽心的疼。
冷汗瞬間而下,過于溫暖的溫度讓他傷口有發炎的痛苦,似乎角傷口又有流出…
彭暉的臉不由扭曲了一下。
鮮紅如的酒散發著醇香,寶親王聞著酒香,心好了些,不過這彭暉以前是個花言巧語的閹人,又生了一張和氣團團的臉,逢人就是三分笑,老親王以前聽著他在他面前給自己逗趣說笑,現在驟然沒了,室又太安靜,心裏總覺和以前不一樣,不得勁。
他擡頭看了一眼彭暉,就見閹人角傷口猙獰,整個人面容扭曲,額頭汗跡角跡一臉糟污,
老親王放下酒杯,剛好的心瞬間就被敗壞了,分不清是對周幽州的恐懼還是對這毀了容閹人的厭惡…
總之,喝酒興致一點也無。
“算了,你下去吧。”寶親王揮了揮手,像在掃一件垃圾。
彭暉面容更扭曲了,忍著劇痛做出一個笑臉,再次上前討好諂的倒酒。
可惜寶親王心實在欠佳,看見這張臉完全沒有以前高興的覺,更何況這閹人被割了舌,話也說不出,也逗趣不了,又有何用?
“行了!下去!”寶親王不耐道,他站起,大袖毫不客氣的甩到了閹人臉上。
彭暉護著酒杯裏的酒水,他雖是個閹人,但高魄一直不錯,而他面前的不過是一個風中殘燭的老人,他瘦的連服也撐不住,年老力衰,劇痛和力之下,眼看老親王就要離開宴會,彭暉知道,像這樣兩人獨的機會以後就沒有了,眼裏兇畢!
寶親王正下臺階,忽的覺脖頸被人勒住,他猛然瞪大眼睛,看見的就是彭暉充的眼睛,裏面充滿了殺意,而他就要拿著酒杯朝他灌酒水…
寶親王瞳孔一,電火石間頓時明白了一個可怕的真相,他頓時朝著屏風大聲道。
“周幽州救我!”
聽見周幽州三字,彭暉的打了一個寒,恐懼如水襲來,整個人一僵,趁著這個機會,老親王連滾帶爬的跑到屏風。
周緒從屏風出來,瞇眼著這狼狽的一切。
彭暉瞪大眼睛,看著從屏風出來的周幽州,又再看向周幽州後的老親王,頓時明白他們這是結盟了!不好!
彭暉想也不想的往門外跑去,他帶來的太監們都是好手,至可以抵擋一陣。
周緒坐在首位上,冷眼看著逃跑的彭暉。
老親王反應過來,殺氣騰騰道:“周幽州,此獠絕不可留!”
現在彭暉已經認定他和周幽州是一丘之貉了,如果讓他回到長安皇帝侄子那添油加醋,老親王可以預料,接下來就是皇帝侄子隨便找個由頭對他的宰殺!老親王心殺意越盛!
他豁然站起,就要人。
門嘭的一聲被踹開,一直關注房間靜的秦風迅速帶人而來,將彭暉逮了個正著。
彭暉被五花大綁的捆在地上,啊啊口不能言,只對著周幽州和老親王磕頭,涕泗橫流。
老親王看人被抓住了,緩緩的坐下來,用帕子了汗。
周緒饒有興致的拿起彭暉剛才用的酒壺,隨手一,瓶已碎一半,玉瓶裏裝有一種可以活的機關,兩種酒水被分割開來。
“鴛鴦壺?”周緒記得江湖人會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旁門左道,沒想到今日被他到了。
蕭蘭從屏風後走出,心有餘悸。
周緒讓夫人坐在他側,著被抓住的彭暉,角泛起冷笑,他道彭暉一定要來閬歌做什麽,原來是為了給寶親王送死。
寶親王面猙獰,他沒想過他那皇帝侄子居然對他如此狠辣歹毒,他可是他的親大伯啊!
老親王閉了閉眼,呼吸沉重,而後睜開:“此次多謝周幽州相救。”
“親王客氣,您對我可是大功臣。”周緒笑道,眼底卻沒幾分真意。
寶親王走出門外,喚來自己培養的親衛將伺候彭暉的太監全部抓住死,而後先分批監管送來的人,準備留後一律死,經歷了驚險的生死一幕,現在老親王對皇帝侄子送過來的人充滿了殺意,他準備一個不留!
老親王回到大堂,周圍沒有他的親衛。
蕭蘭眼前忽的被蒙上了一層,一霎那,有些回不過神。
只見老邁的寶親王出秦風的劍,將彭暉一劍砍頭,因力不支,頭顱半斷在脖頸,彭暉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鮮流了一地。
“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天使在我這,飲酒過多醉河而亡。”寶親王重新坐回位置,用帕子了汗,呼哧呼哧氣。
“雖是意外,也應以厚禮葬之。”周緒好像看不見彭暉的慘死,在桌下握著夫人微涼的手道:“天使送來了諸多禮,足以證明聖上對親王您的尊敬。”
寶親王聽著周幽州胡扯,艱難的扯了扯角,順著他的話說:“是啊,我這皇帝侄子對我一向不錯。”
“您老最近偶風寒,久治不愈,幽州苦寒之地,無甚稀有藥材,苦了親王了。”周緒關切道:“我知親王對聖上一向是報喜不報憂,但當長輩的也應當理解晚輩對長輩的關懷之,親王為了自己的著想,還是多多上奏天聽,讓聖上知道您的苦,好了,才能頤養天年,說不定還能抱得重孫。”
蕭蘭努力讓自己不去看斷頭的彭暉,聽到周宗主的話,不由扭頭看他,眼睛微微睜大。
這人是怎麽用關懷的口吻說出這麽刺人心窩的話的?
至于刺的是誰的心窩,仔細想想就明白了,當然是皇帝了。
皇帝為了讓寶親王死都派彭暉過來下毒酒了,可是周宗主這麽一說,讓寶親王上折子給皇帝訴苦要藥材養生看病,話裏話外都是我現在活的好好的,還想抱重孫,你快送些補的藥過來給我吃!讓我長命百歲!
這要按照周宗主的話複述,不得讓想讓寶親王死的皇帝給氣吐啊。
寶親王角了,等看到周幽州眼裏的冷意,還是點頭道:“周幽州說的是。”
等寶親王離開後,彭暉的已經被拖走了。
大堂還殘留著淡淡的腥味。
蕭蘭著遠的深沉夜,到了波雲詭譎的人心算計,而這僅僅是冰山一角。
世之中,你來我往,濃墨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