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爺今日休沐。
但他起得很早,穿戴朝服。
銅鏡中,映出一張整肅威嚴的臉。
老公爺對自己的形象一向都很滿意,年輕的時候,他風流俊逸,是京中貴的夢中人,年歲漸長,他英武干練,是皇上震懾邊關的一張王牌。
可他怎麼突然覺得,自己一夜之間就老了十歲呢?
失去一個自己本就不怎麼喜歡的兒子,對他的緒影響那麼大嗎?
他看著銅鏡,不自地細細回想那個逆子的模樣,人人都說逆子和他年輕時候很像,可因為逆子的母親是嘉和郡主,他對這種贊嗤之以鼻。
他不怎麼重視逆子,一心培養他和先妻的嫡子。
川兒為人敦厚細心,格溫和,總是想他所想,憂他所憂,像是打磨圓潤的玉石,讓他心中熨帖。
世子之位理應是川兒的。
逆子正相反,他是個渾刺的鐵錘,偏執又高傲,他想教訓他,每次都被扎得滿手。
可當他親眼看著逆子在校練場上打敗一個又一個高手,得皇上盛贊的時候,他是驕傲的。
雖然覺得對不起川兒,對不起先妻,可他也接了讓逆子為世子。
他知道自己偏心,但逆子就那麼毫不留地走了,連他這個父親都不肯多看一眼。
逆子不僅要走,還要斬斷和國公府的一切塵緣,他甚至不屑于再姓梁。
他真的對自己這個父親,一點都沒有嗎?
老公爺心口有些酸脹。
門口有響,梁嶼川緩步走了進來,輕聲細語,“父親的眼睛不舒服嗎?”
老公爺一臉,竟然的。
梁嶼川很細致地拿出帕,遞給他。
老公爺輕笑,“人老了,眼睛連一點強都見不得。”
他沒接帕子,梁嶼川臉微變,默默地收回。
“父親,今日我陪您一同去面見皇上吧。”
梁嶼川態度虔誠,滿心滿眼都是對老公爺的擔憂,“我是您的嫡長子,您要挨打挨罵,都由我為您承擔。”
換做平時,老公爺定會梁嶼川的孝心。
還要順便罵一罵梁嶼舟有多大逆不道。
可這一次,他卻只是輕輕點頭,“一起去,也好。”
梁嶼川的眉心跳了幾下,有種不好的預。
老公爺是在皇上散朝后才求見的。
皇上在書房召見他。
才免了禮,皇上還沒開口問話,長公主就來了。
穿著一與年齡不相符的桃錦,滿面春風,眼角的皺紋里都藏著笑意。
“國公爺瞧著臉不大好呢。”
宮拿來了凳,長公主很隨意地往皇上邊一坐,上關心,可語調卻很輕快,更像是看笑話。
“梁二也真是的,宋挽初走就走了,京城名門貴多的是,他又何必死心眼只追宋挽初一人?偌大的家業說拋下就拋下,功名和世子之位也不要了,國公府這麼一大攤子,他真是一點責任心都沒有,辜負了皇上對他的信任和重。”
老公爺丟不丟人,一點也不關心,梁嶼舟已經出家了,國公府早晚都是梁嶼川的天下。
梁嶼川,可比梁嶼舟好掌控多了。
老公爺面頰搐著,抿不語。
“二弟雖然離經叛道,數次惹父親傷心失,可他畢竟是父親教養長大的,他對父親沒,可父親終究有些舍不得他,父子之,哪能說斷就斷呢。”
梁嶼川垂眸,出幾分痛心疾首,“若是二弟想通了,回到國公府,父親還是認他的。”
這番話說得真意切,皇上和長公主紛紛出贊賞的神,唯有老公爺沒什麼表。
長公主對梁嶼川不吝夸贊,“皇上您瞧,梁大雖本事不及梁二,卻是個極有孝心,又明事理的,心腸又寬厚,要我看,往后國公府的大梁,還是要梁大撐起來。”
沉片刻,皇上問老公爺,“梁二一出家,封世子的圣旨也就不作數了,卿可有別的考慮?”
這是在征詢他的意見,要不要立梁嶼川為世子?
梁嶼川心澎湃,激得雙手發抖,忍不住對長公主粲然一笑。
長公主的話,果然很管用。
現在就等父親開口了。
父親一定會答應的。
梁嶼川滿心期待。
老公爺沉默著。
他今天是來負荊請罪的,當年他在戰報上撒謊,此罪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是欺君之罪,皇上若是怒了,就削爵奪兵權,國公府百年榮耀毀之一旦。
往小了說,是他虛榮心作怪,瞞了一小部分戰報,皇上肯寬恕,國公府相安無事,他頂多被詬病辱罵幾句,失掉一些面。
來的時候,他惴惴不安,怕皇上下重罪,但如今看來,皇上還問他封世子之事,顯然不打算追究他的罪責。
皇上對他是很寬容的。
老公爺跪下行禮,“多謝皇上厚,臣子骨還算朗,這事再等幾年不遲。”
此話一出,長公主臉微變,梁嶼川的子僵住了。
父親本就偏他,他也是父親一直以來心儀的世子人選,為何猶豫回絕了?
皇上在校練場說立梁嶼舟的時候,他可是沒有半點猶豫!
梁嶼川極力藏著眼中的驚愕,雙手慢慢握拳。
同時,一恐慌蔓延到他的心頭,父親是不是在懷疑什麼?
“皇上,三年前臣被一群刁民戲耍,冤枉了宋恒毅,造他慘死平沙關,臣自覺愧疚,罪責難逃,還請皇上降罪,否則臣良心難安,愧對天地,更愧對皇恩。”
皇上不追責,但老公爺絕不能抱著僥幸心理,對此事只字不提。
話一說完,他的面皮火辣辣的,愧難當。
皇上早就經過了一番權衡利弊,決定不予追究他當年的責任。
畢竟,梁旭這大半輩子都在為大周守疆土,功勞多于過錯。
但一點都不罰,朝堂會有議論,說他有失公允。
皇上嚴肅起來,“你的確該罰,免去三年的俸祿,每月初一和十五去凌霄閣跪上三個時辰,跪滿一年為止。”
梁嶼川立刻自告勇,“皇上,父親他征戰半生,上有舊傷,不能長時間跪著,臣愿意代替父親贖罪。”
“皇上您看,梁大的孝心,著實人,這樣的人,才堪當大任。”
話是對著皇上說的,話里的意思,卻是對老公爺的強烈暗示。
皇上重視他的意見,只要他一句話,梁嶼川為世子,就塵埃落定了。
“想來卿自有公斷。”皇上的目在梁嶼川難看的臉上掃了一掃,意味深長地笑了。
長公主覺自己被下了很大的面子。
一切事都在計劃之中,怎麼老公爺卻了那個變數?
“多謝皇上諒厚,臣定會好好反省。”
老公爺覺得話說到這里就差不多了。
“臣和犬子,這就退下了。”
“老公爺請慢。”
太子突然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