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顯榮手上一頓,面不悅,“宋姑娘這是在懷疑我的醫?”
在這個屋子里,他就是最大的權威,權威被質疑,他覺到了冒犯。
他的第一針,扎在了神庭。
第二針,卻要往下方的承漿扎。
宋挽初雖然不太懂針灸藥理,但曾因獻心頭而流不止,沈玉禾幫施針止,首先扎的,就是這兩個位。
并沒有因為崔顯榮的咄咄人就退,盯著他的眼睛道:“梁嶼舟腦中塊淤積,需要的是疏通。而您扎的神庭和承漿,作用是止凝氣。您確定扎下去,不會讓他腦中的塊淤積更大嗎?”
崔顯榮著銀針的手,沁出一層薄汗。
他不敢確定宋挽初是一知半解,歪打正著,還是對針灸位十分了解,總之,他才手,就被揭穿了。
他以為梁嶼舟如死人一般躺在榻上,可以任由他擺弄。
卻萬萬沒想到,栽在了一個小子手中。
他咽了咽口水,明顯心虛了,尬笑一聲,“我本來不是要扎承漿的,忙活了一大早,腦子懵懵的,失了準頭。”
宋挽初的眼睛明澈,亮,仿佛能擊穿人心。
看破不說破,“既然崔大人累了,就先去休息吧,人命關天,不能因為您的一個失了準頭,就壞了您名醫世家的名聲,對嗎?”
崔顯榮頓覺臉上火辣辣地疼,慌不擇路地收拾了藥箱,逃跑似的離開了。
不過片刻,他又悻悻地回來,臉上似有哀求的神,“宋姑娘,方才真的是我一時失誤,太子事多繁雜,這點子小事,就不要讓他費心傷神了。”
宋挽初垂著眼眸,沒有回答他,專心地為梁嶼舟好被角。
崔顯榮不過就是另一個“許慕楓”罷了。
不需要去太子面前嚼舌,只要太子眼睛不瞎,自己就會發現,他的諸多下屬都想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爭著在他面前立頭功。
崔顯榮惴惴不安地走了。
不多時,小安子又進來了。
他笑容燦爛,端著一托盤的致早點。
他是太子的近侍,是連朝中大臣都要尊敬結的人,親自給端早餐,屬實是自降價了。
宋挽初下榻,行禮表示謝。
小安子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梁嶼舟,憂心忡忡。
方才他一直切關注著崔顯榮,他料定崔顯榮要對梁嶼舟手,但不會明目張膽地一擊致命,那樣他的名聲就毀了。
但他一定會在施針或者開的藥方中手腳。
果不其然,他被宋姑娘抓個正著。
“宋姑娘,崔顯榮醫不佳,令兄已經去尋新的大夫了,想來很快就能請到。”
小安子盡力地安宋挽初。
他生怕宋挽初驚疑不定,又要對太子說出更多扎心的話。
宋挽初只是輕聲笑了,“他究竟是醫不佳,還是醫德不佳?”
小安子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人太聰明,真的很難對付啊!
宋挽初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我猜,崔大人必定有一套嚴完整的計劃。先利用針灸和湯藥,讓梁嶼舟的病“加重”,然后再裝出極力救治的樣子。
但由于梁嶼舟“傷太重”,無力回天,他保住了梁嶼舟的命,但卻救不回梁嶼舟的眼睛。
這樣的一套計策實施下來,梁嶼舟徹底了瞎子,卻不會有損他醫世家的名聲。他兵不刃,就替太子消除了一大威脅,為了太子的大功臣。”
語調平靜地敘述著,小安子卻有些慌了。
他想出點笑容,可笑起來卻比哭都難看。
“姑娘,這都是崔顯榮自作主張,可不是太子授意啊!太子德行高貴,明磊落,絕不會用這樣有損德的手段害人!”
小安子說的是實話,可在宋挽初嘲諷的笑容里,這話聽起來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太子明明是冤枉的。
他怎麼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力?
該死的許慕楓,該死的崔顯榮!
宋挽初中憋著一口氣,腦子很清醒,知道不該對小安子發火。
可心氣郁結,不吐不快,“許慕楓也好,崔顯榮也好,他們都是太子的近臣,會聽太子的號令,揣太子的心思,他們一個個爭著殺梁嶼舟,還不是因為太子的那句話?”
太子恰好走到門口,這話一字不地傳他的耳中。
他的腳步猛然頓住,像是墜了無盡的深淵,被惶恐和黑暗包圍。
挽初,在怨他!
小安子回到太子的房間,太子正斜靠在榻上,雙目失神地著虛無的方向。
“殿下,許慕楓和崔顯榮揣測君心,妄圖謀害梁嶼舟上位,其心可誅!”
小安子很議論臣子的是非,他很清楚自己的份,和對太子的影響力。
他不愿為人們口中“弄權”的太監,臭萬年。
但許慕楓和崔顯榮太過分了,把太子在宋姑娘心中那點僅存的好印象,也給敗了!
太子的眼珠了。
往日英俊蓬的臉上,盡是前所未有的寞落孤寂。
仿佛他大權在握,登頂高峰,卻只給世人留下一個孤獨的背影。
小安子忍不住心疼起來。
“父皇總是對孤諄諄教誨,為君者,一定要謹言慎行,說出去的每一句話,都不是戲言,就算是戲言,也會有很多人當真。為君者,管不住自己的,會釀不可預知的后果。”
太子喃喃自語,自嘲地笑了,眼神無盡凄涼,“孤終于自食惡果了。”
他謹言慎行二十幾年,唯一一次發怒失去理智,就是得知挽初跟隨梁嶼舟逃離了云州。
他也只有那一次,在憤怒緒的驅使下,說出了“梁嶼舟,殺無赦”。
只一句,就足以讓他跌深淵,再無可能獲得挽初的原諒。
小安子不忍看到太子頹喪下去。
“殿下,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您要在宋姑娘面前有個絕不縱容姑息的態度,許慕楓和崔顯榮,不能留了,置二人,也可殺儆猴!”
太子似乎被小安子這句話點醒了,瞳孔慢慢聚焦。
“許慕楓自不必說,可抓到崔顯榮暗害梁嶼舟的證據了?”
小安子思忖片刻道:“抓藥的快回來了,得有個人能發現他藥方里有不利于梁嶼舟傷的東西。”
太子辦案也好,辦人也好,從來都要講究真憑實據。
關鍵是,能識別崔顯榮把戲的人,去哪里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