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家人
“斜落筆, 扭轉,穩住,由重到輕, 一邊走筆一邊提筆……這就是懸針豎……”
春日藹藹, 有風掠過寂寂深庭,從萬字雕花窗外送來玉蘭淡淡的香息,還有綽綽、不慎明了的教兒習字的聲音。
十四枕著胳膊, 仰面臥在榻上,睜著眼在數床架子上刻繪了幾個瓜又幾個石榴。
瓜瓞綿綿,諷刺得狠。
院子裏, 胤禛手把手教弘昀寫完了一張大字,擡起頭,正好瞥見瘦得在裳裏打晃的烏拉那拉氏領著端著茶盤的宮邁過門檻。
胤禛將弘昀從懷裏抱下來,站起來在一旁太監端來的白瓷盆裏淨過手,又接過蘇培盛遞過來的巾子,拭幹水漬, 才向前迎了幾步,扶住烏拉那拉氏的手:“這時候出來做什麽?起風了。”
即便弘暉已夭折了一年有餘, 烏拉那拉氏還是沒能走出來, 不願讓人一味顧忌著, 為了安四爺的心,便將愁與悲都咽在肚子裏,平日裏再也不提弘暉的名字, 心裏卻一直忘不了那孩子, 只是的子再也養不回原來的樣子, 反倒一日瘦過一日。
“又不是玻璃燈,吹不滅。”微微一笑, 看向半敞開的窗子,屋子裏昏暗暗的,連個走的聲響也沒有,太監宮都候在屋子外頭,便輕輕朝屋子裏努了努:“十四爺還不願意出門來呢?”
胤禛頭疼得點點頭:“誰也不見。”
自打外室那件事發了以後,十四跪足了仨月,又窩在永和宮養傷過了年,翻過年後卻又不願回自己府上,反倒溜到胤禛這兒,強占了他的書房,自此落地生發了芽,誰勸也不出門不冒頭,整天悶悶不樂。
以往十四闖禍挨打的次數多了,這回雖然丟了大臉,但他哪兒回闖禍不丟臉,再沒有這樣的,烏拉那拉氏也發愁道:“十四爺府上又有孩子又有格格的,他就把這麽一大家子撂給十四福晉了?我瞧著完氏這心裏還不知,雖然被羅察勸回了府上,但也憋著氣呢,前幾日我過去看,也瘦了一大圈,眼下全是烏黑。”
胤禛自打十四賴在他家裏以後,就將事的來龍去脈給烏拉那拉氏說了,兩人是夫妻,本就一,沒什麽不好說的。十四家裏那麽多人,膝下還有兩個阿哥,全靠完氏一個人也不,因此烏拉那拉氏為嫂嫂又隔三差五去幫襯著,也聽了完氏一堆哭訴和嘮叨。
這樣下去的確不。
“我進去勸勸。”胤禛把懵懂的弘昀牽給了烏拉那拉氏,自己擡腳進去了。
屋子裏不點燈,簾子也不掛起來,隨著風擺,明明滅滅。
胤禛背手走到榻前,十四就用被子把人從頭到腳蒙了起來。
“趕回家去,都多大人了,你原先不是氣的麽?”胤禛手把那被子從他上是掀下來,然後十四就黑著臉將子轉到了裏頭,愣是不吭聲。
胤禛本來就是個不會說和話的人,正想劈頭蓋臉給他一頓呲,就聽裏頭忽然傳來了十四悶悶的聲:“四哥,這麽多年我是真把八哥當兄弟的,可是他把我當什麽?”
把你當傻子唄,還能當啥。胤禛心想。
他了,到底沒把這說出來,他嘆了口氣,對十四道:“我和你都是同個額娘生的,但沒有自小養在一塊兒,這子都天差地別,何況咱們和老八還不是同胞,人心隔肚皮,你本就不該將心都掏出去,如今吃了這回虧,能你看明白人心,這虧就沒白吃。”
十四埋著臉說:“你不是也對太子爺掏心掏肺麽?”
“這不一樣。”胤禛道。
“哪兒不一樣?”十四倔強地轉過臉來跟胤禛對視,“你自多得太子爺庇護,便也親近他,唯他馬首是瞻,這同我與八哥豈不是一樣?”
“你果真是個傻子不曾,太子爺是什麽份?老八又是什麽?素來只有太子爺照顧我、幫襯我的多,我是投桃報李、人以誠待我,我報之以誠。而老八分明就是沖著你有利可圖才對你好,他以利待你,你卻報之以誠,這怎麽能一樣?”
十四啞火了,騰地把臉又轉了進去,像個傷的小一般蜷了起來。
傻子。胤禛撂下一句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想明白了就好生梳洗梳洗,別一副塌了天似的,別讓宮裏的額娘天還要為了你而擔心。”
十四耳朵了,神複雜地坐起來了,著胤禛的背影,好像頭一回才見過這個四哥一般。
什麽時候小心眼的四哥竟然也能如此心平氣和和他說那麽多話了。
可是這麽聽著卻沒有之前那麽刺耳了。
胤禛自己也覺得神奇,十四栽了這一回,好似沒以往那麽討人厭了,他好像也不再經常被他激怒了,而是對他有了幾分包容之心——這麽傻的一個人,這舌頭不會說話也是有的。
他想到那天,十四罰關在祠堂裏,胤禛就扶著德妃回了永和宮,德妃更是不相信小兒子會這般糊塗,立刻就厲聲質問胤禛這事究竟是誰害了他,他可知道?
胤禛沒道理為了老八瞞著自己額娘,一點一點將自己的揣測說了出來。
德妃立刻就從滿心的悲傷難化作了騰空而起的熊熊怒火,那神恨不得活吃了良妃母子。
良妃這陣子在宮裏可不好過,德妃盤踞宮中三十多年想,拼盡全力要對付誰,若是惠妃宜妃恐怕能打得平手,但對付個失寵多年的良妃還是易如反掌。
良妃宮裏不是炭火了,就是屋瓦了,夜裏還有夜貓子宿宿地嚎,或是窗紙突然破了,冷風往屋子裏灌,隔幾日夜裏還有鬼哭聲,各式各樣折騰人的法子層出不窮,兼之皇上還在病中,這點小事沒人輕易願意去打攪皇上養病,果真讓良妃有苦難言。
關鍵是抓不住搗鬼的人。
烏雅氏在外朝沒人,在務府可也是盤錯節、經營多年。明面上瞧著這風波似乎已經過去了,但宮裏的風波實則才剛剛開始,老八沒多大連累,皇阿瑪今年因生病沒法前往木蘭,太子侍疾不願離去,便派了直郡王、老三和老八替他前往木蘭接見蒙古各部。
兒子不在京城,良妃只能忍氣吞聲,沒過多久就病了,連年都沒過好。
後來又聽說連生病時抓的藥都吃著越發不好,等老八回京,他那本就弱的額娘都快油盡燈枯之勢了,發了好大一通火,還要仗責良妃邊的太監宮,又被良妃流著淚攔下了:“這很不幹他們的事,回頭鬧了出去,可別又被有心人當了把柄……無事,回頭重新抓藥來就是。”
八阿哥攥著拳頭,終究是流著淚跪在良妃面前:“兒子不孝,連累了額娘。”
“這是哪裏的話,分明是額娘連累了你……”良妃也淚襟,若不是出不好,否則的兒子也不會這樣難。也都是因為出不好,胤禩才會被皇上批了那麽一句話,“辛者庫賤婦之子所出……”這句話以後就要跟著胤禩一輩子了,也一樣要跟一輩子,心裏怎麽能釋懷呢。
良妃養病養得不得安寧,八阿哥擔著責任的工部也出了不岔子,皇上要修的圓明園第六版設計圖居然不翼而飛了,這可是上下幾十號吏花費了約莫一年才最終畫的,剛給皇上過目定下,裏頭每棵樹、每株花草的位置,每塊瓦片康熙都有自己的想法,如今竟然全丟了,而且也是什麽弄鬼的人都尋不出來,這下胤禩也顧不得老十四和自家母妃了,為了這事兒焦頭爛額。
而京城裏也不知怎麽回事,漸漸流傳起養外室的是八爺而不是十四爺這種話,慪得八福晉也日日不得安寧,氣得天天甩馬鞭打人,這話倒也不算全然空xue來風,聽說那抱著嬰跳河自盡的外室是個良家子,家裏人不敢鬧,接回兒和嬰孩的骨想辦喪事,因窮得揭不開鍋,連一口薄棺都沒有,便拿出了八爺府上的帖子想討幾兩銀子,結果被門房狠狠打了出來,一路哭哭啼啼回去,街上瞧見的人不。
八爺府上人來人往的門客、打秋風的人原本也不,能得他的帖子不算難事,但也不是什麽市井小民都能得的,雖說這事兒證實不了什麽的,但始終是存了個疑影,讓人心裏很是不爽快。
胤禩在工部裏睡了半拉月,盯著吏們夜以繼日地重畫了一稿,等他出來知道的時候心也冷了半截,這流言早已了勢頭。胤禩早想到該早早將那一家子控制住的,誰知這事發了以後他立刻就被派離了京城,沒來得及布置,做這事兒的得要個極本事又極可靠的人,匆匆篩出來的他也不放心,看那一家子還老實,能被他選中養在邊的人,自然得是家幹淨本分的,胤禩便知讓人暗中盯著,誰知盯梢的人不見了,這一家子也不見了,通通人間蒸發了一般。
如今再想安排什麽都顯得添蛇畫足!這讓胤禩不由有些氣悶和心裏不安。
他恐怕還是著了道了。
就這等流言之事,若是以往十四定然都不必他說,他定然急人之所急,已經派人把事手尾都收拾得極幹淨了,如今卻……十四怕不是與他離了心,胤禩這才更有幾分悔意,先前宮裏一直傳言皇阿瑪要為他單獨封爵,他心裏一直期著這件事,他不想留有污點讓皇阿瑪心生不愉,雖說沒奈何讓十四做了替罪羊,這也是并非他本願,他心裏是很有幾分愧疚的,但十四境況與他不同,宮裏他有四妃之一的德妃做後盾,宮外又有老四替他擔著,不過一頓打,傷不了他的筋骨。
本想空找十四好生談談心,誰知事兒一波接著一波,讓他連個息的勁都沒有。他自然意識到了有人對付他,這不用說,便全心全意在這上頭對付著。
好不容易等手上雜事都了了,給良妃尋的名醫也借機送宮了,他府上離老四家極近,想著進去瞧瞧十四,誰知門房把他迎了進去,出來的卻是烏拉那拉氏,他連忙起見禮。
“見過四嫂,這……”
“八爺來得不巧了,”烏拉那拉氏施施然也還了一禮,“皇上才來傳的口諭,命太子爺、四爺、五爺、十三爺帶上膝下的阿哥、格格去西苑山上跑馬、獵鹿,這不,家裏大的小的全跟去了,四爺請旨將十四爺也領去了,只怕好幾日才能回來呢。”
胤禩怔了怔,只好告辭。
若只是太子攛掇的打獵,他還能著臉湊熱鬧,但這是康熙親口定的人,胤禩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靠近,只能懷著一點憾與更深重的不安,回了自個家。
誰知一回去,八福晉又哭又鬧,胤禩耐著子哄了半天才糊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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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兄弟團聯歡打獵活,正是病了一場又覺著宮裏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的康熙領頭的。
康熙就是個宅不住的,他著胤礽為了他的病幾乎熬得形銷骨立,兩只眼睛都凹進去了,他心疼得不行,只想帶寶貝兒子出門松快松快。
在選人的時候,康熙便很是斟酌了一番。
這一次,他難得沒有考慮朝堂上的那些事,而是想著他的保。
老大,得了吧,回頭倆人再吵起來;老三悶葫蘆,在敏妃這樣的庶母、長輩的百日忌辰剔頭,簡直是個不孝的玩意!為了這事兒康熙還沒原諒他呢;老四雖說騎平平,但保親近他,帶上得了;老五也帶上!老七別提了……老八……
康熙閉著眼想了一會兒,手指輕輕扣著桌面。
宮裏宮外的事沒有能躲過他眼睛的,之前他是病中神不濟沒有理會,如今不論真真假假全都細細思量起來,那養外室的事果然就疑到了老八上,只覺著那外室和那嬰都死得蹊蹺。
正如四爺甚至十四的脾不會做出養外室的事來,康熙也對下頭兒子們的秉有自己的判斷,十四頑劣歸頑劣,卻從沒聽說他好。而那外室的家人從八爺府被打出來以後,也被康熙的人暗暗摁住了。老八那麽關心十四的外室做什麽?那外室家人不去找十四討要說法,怎麽去的老八府上?而且這麽一家子市井小民,竟然有人專門盯著,康熙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隨後又聽說素來與良妃無冤無仇的德妃,也像被激怒的護崽母虎一般,瘋狂報複良妃。如今良妃病得都起不來床了,雖然已經不大寵這個妃子了,但康熙終究是念舊的,便出手讓太醫院院正去給良妃瞧病,永和宮聞弦知雅意,這底下的小作才漸漸消失了。
但這不代表康熙心裏就將這件事揭過了,他是個記很好的人,上輩子胤礽在頭一回康熙親征葛爾丹時侍疾來遲,僅做錯這一件事,都能讓康熙耿耿于懷二十多年,直到一廢太子的時候還能提出來當那“草灰伏線千裏”的胤礽“不忠不孝”的證據,遑論如今他心裏對老八的品也有了疑慮。
即便那一家子還沒審出來東西,康熙也不想再給老八臉面了。
扶他起來是順勢為之,將他冷落也是隨心所。
連帶著老九老十,也一并略過。
于是旨意下來的時候,全是與太子爺相厚的幾個兄弟,外加一個年的十八阿哥。
還有被四爺帶出來,康熙因對老八起疑,也就不那麽厭惡可能是頂了罪的十四了,雖說還是有些嫌棄他甘願讓人當搶使,但看著垂頭喪氣的十四,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認了。
這下宮裏宮外又是一陣的人人側目,納蘭夫人抱病不進宮了,指了兩個皇孫的完氏和富察氏家裏登門的人又比先前更多了,用門裏塞進來的帖子、擱在門口的禮都能堆小山了。
西苑圈養的獵最多的便是鹿,山上還有行宮,一路上景致極,沿路都是盛開的花朵,天也清朗,這樣的天氣既不熱又不冷,正適合出門。春日裏踏青的人家也很多,康熙不想擾了百姓,因此這次駕馬車沒有飾黃蓋,而是簡單的一輛青幔騾車,上頭什麽紋飾也沒有,只是車壁車轅都是加厚的,能防弓箭刀劈斧砍,後頭阿哥們極其家眷坐的車也大多如此,衛軍早已換上不打眼的裳散落在人群裏,因此一行那麽多人靜悄悄從宮門口駛出來,都沒惹人注意。
弘晉和佛爾果春還是頭一回出宮,他們雖然是生在暢春園,但那會兒還在襁褓裏呢,不記事。這回又是微服,路上行人商販挨挨的,各式各樣的味道、各種各樣的聲音都勾得兩個小孩子坐也坐不住,在程婉蘊懷裏不住地向外去,對街上每個走過的行人、挑著扁擔的小販,乃至對天邊飛過的一只鳥都覺好奇,兩個小腦袋趴在窗子邊,小聲地挨著說話。
太子爺和幾個年阿哥都在康熙車裏,眷便也三三兩兩地了一輛車,和程婉蘊同坐的是王嬪和十三福晉,這回出來康熙專門帶了王嬪和十八阿哥,皇子家眷裏,四福晉因不好沒來,四爺便只帶了弘昀,五爺帶了五福晉和膝下的長子、次子與長,因五福晉邊要照料的孩子多,年歲又都在五六七八歲上下,正是頑皮的時候,便單獨坐著沒過來。
程婉蘊也把弘暄、弘晳、額林珠、茉雅奇都帶來了,他們年歲都比較大了,更不願意跟額娘們一輛車,便單獨給他們套了一輛車,如今聚在馬車裏打雙陸玩跳棋,還打發人過來要了兩回點心和茶,一路上很是自在的模樣。
王嬪懷裏摟著十八,也想掙去看外頭是什麽樣,王嬪連忙摁著他:“我的祖宗,外頭煙塵大,你這鼻鼽病(鼻炎)正發著呢,快好生坐著,額娘給你剝葡萄吃。”
十八就噘著,皺著眉頭氣鼓鼓地坐在那兒,叉著腰說:“額娘騙人,還說是帶我出來玩的,結果什麽也瞧不見!”
王嬪哭笑不得道:“等會到了再玩,如今還在路上呢。”
程婉蘊笑著刮了刮十八的鼻尖:“是不是這時節柳絮多了又打噴嚏了?”
“可不是,想讓他戴紗笠他也不肯,說那都是兒家戴的,娘娘你說說,嬪妾都說不過他了……”
十三福晉兆佳氏正羨慕地著言稚語的十八。和十三爺婚也有幾年了,膝下還沒有孩子,如今十三爺膝下唯一的大格格,還是側福晉瓜爾佳氏生的。
如果也能有個十八阿哥這樣聰慧可又伶俐的小阿哥就好了。
程婉蘊留意到了的神,笑著打趣道:“十三福晉抱抱十八吧,或是讓王嬪娘娘給你換個帕子,沾了王嬪娘娘這滿肚子小阿哥的福氣,想來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
“哎呀,太子嬪娘娘可真會慷他人之慨,”王嬪也笑道:“不過太子嬪娘娘說的很是,我這帕子多得是,十三福晉若是要,先找出來都有一箱子呢,回頭我專挑拿花生、石榴的圖樣讓人送到你府上,你換著用。”
十三福晉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聞言滿臉通紅,連連擺手卻說不出話來。
車馬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到了黃昏時分,天邊已經有了一些灰暗的灰,康熙和兒子們、孫子孫們總算到了西山行宮,即便這次出來是康熙臨時吩咐的,明能幹的務府上下也早就把這裏頭打點好了,程婉蘊也許久沒有跑馬了,上去騎了兩圈,最開心的便是弘晉、佛爾果春和十八阿哥了,三人好似那放歸山林的小鳥,三個小搗蛋鬼拿著沒開刃的弓箭兔子,結果中了弘晳的屁,被弘晳捂著屁扭頭怒目而視,三人一哄而散,又跑去掏鳥蛋、看侍衛們網河裏的魚。
三人在山上的草地上打滾,還比著誰跑得快,摔了也不疼,草厚著呢。
程婉蘊活了泥做花,太子爺剛從康熙那頭的帳子裏鑽出來,看在那兒忙活,躡手躡腳想從背後過去嚇唬,誰知程婉蘊早就聽見他掀帳子的聲了,等人過來,先發制人轉過,用沾著泥的手指頭抹了太子爺一下臉,把太子爺都抹愣了。
“你這是後背上長了眼不!”胤礽憤憤。
程婉蘊已經笑彎了腰,拉著太子爺去河邊洗臉,洗幹淨後便幹脆坐在岸邊相互依偎著看夕慢慢墜落山谷,將河面、山林與天際都攏在金的餘暉裏。
康熙從帳子裏出來,便看到這樣一對背影。
他站住了腳步,忽然就覺著有些寂寞。
他擁有天下江山、後宮佳麗,但他最懷念的赫舍裏氏已經深埋黃土。
流水潺潺,層林盡染,卻再也沒有人能像這樣陪著他了。
程婉蘊從水面上發現了康熙站在帳篷前的一丁點倒影,悄悄給太子爺指了一下,胤礽立刻裝作若無其事般轉過頭,笑著起去拉康熙:“皇阿瑪,你看這河裏還有許多小螃蟹呢。”
這聲話可不得了,把散落四方的孩子們都吸引回來了,紛紛跑過來:“哪兒,哪兒有螃蟹!”
康熙被兒孫簇擁著,笑容慢慢爬上了臉,那點孤寂也煙消雲散了。
他摟著十八,牽著弘晉,又十三十四拿竹簍子來:“朕知道怎麽抓蟹,你們瞧著!”
孩子們立刻歡呼雀躍起來,一時所有人都忘了規矩,孩子們把康熙搖得東倒西歪,程婉蘊拉著十三福晉避開了皇上和男人們去切果子,十三十四又為了用大簍子還是小簍子吵了起來,兩人年歲相近時很有一段日子要好,但後頭終究因格不合而疏遠,如今吵著吵著反倒親近了。
這時,天漸漸灰了,火卻又照亮了他們笑意盈盈的臉,連單獨坐在遠生火堆的胤禛瞧了也不由笑了笑。
如果能一直這樣多好。
與這頭的恬然溫馨不同,剛到了澳洲的格爾芬及程懷靖等人卻又遇上了一場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