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丁憂
晨曦的微緩緩地爬上毓慶宮的琉璃頂, 照得檐下的風鈴、院子裏的紅楓都染了金,今兒是春日裏難得的好天氣,但這樣的天氣沒有驅散後罩房裏的沉寂, 一衆宮太監端著盥洗的巾帕、銅盆走過斜斜打在宮牆上的晨曦, 來往都輕手輕腳,生怕驚擾了病中的主子。
添金躡手躡腳溜進膳房裏,拍了拍正使勁面的三寶的肩頭, 愁眉苦臉道:“我的三寶爺爺,你您就不能再想想法子嘛,娘娘一口也吃不下。”
三寶也愁, 啪啪摔面團子:“我把娘娘吃的換著花樣都做了一遍了,我真是想不出轍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添金蹲下來替他添柴燒火,長長嘆氣。
程家老太太無疾而終,算是高壽喜喪,太子嬪娘娘得了皇上和太子爺的恩典,得以親自回了程家送了老太太一程, 只是回來後就有些神思不屬,話也了, 做什麽都打不起神。
太子爺換著法兒寬著, 又有弘晉阿哥和三格格科打諢地搗, 倒也已好了些,誰知,過了兩日, 旺財姑姑突然不見了, 找到它的時候, 它睡在南花園裏的草叢裏也沒了氣息。
太子嬪娘娘什麽也沒說,只是把旺財擡回來埋在楓樹底下, 將它的小木屋和平日裏喜歡的鈴鐺竹球也一并燒給了它,然後就在那小小的土包邊靜靜坐著,一坐就坐到了半夜,添金不敢勸,求到太子爺那兒,太子爺卻也不勸,把伺候的人都趕走了,自個也搬了張凳子,陪著坐。
隔天起來,太子嬪娘娘就鼻塞昏沉,很有些子不爽利了。了太醫來瞧,說是著了風寒,開了方子讓好好養著。
“遇著這事兒,原本就心裏難過,又添了病癥,沒胃口也是正常,”三寶把面團放在一邊用小竹簸箕倒扣著醒面,“我娘沒的時候,我緩了半年都沒緩過來,做夢都還哭呢。”
“娘娘是貴人,能跟你一樣嗎?”添金一聽怒了,起來敲了他後腦勺一下,“你個烏!”
三寶委屈道:“那你打我做什麽嘛!”
添金已經憤憤離去。
回了後罩房,就見屋子裏燈已經亮了,他趕進屋伺候,就聽太子爺在外間穿裳,順道吩咐低聲青杏和碧桃:“你們這段日子多陪陪娘娘說話,只撿些開心的事來說,別常回想這些事,順道讓幾個孩子也多過來陪著,鬧騰也不怕,人多熱鬧些,也能移。”
“是,奴婢記著了。”
“我晌午就回來。”胤礽一邊系披領,一邊扭頭往簾子裏間去,見阿婉還睡著,才放下一半心,轉頭看見添金進來,又多囑咐一句:“去務府再撥兩個擅治貓病的太監過來,把咪咪它們都照看好,今年不許再出事了!”
咪咪自打旺財走了以後也悶悶不樂,已經兩天不大吃東西了,趁人不備就經常去刨楓樹下頭的土,或是蹲在樹上誰都不下來。
胤礽很怕咪咪再出事,這接二連三的打擊阿婉實在經不住了。
他邁出門去,走過長廊的時候也下意識去看旺財平日裏總喜歡趴著的檐廊,眼眶一熱。
這麽多年了,後罩房裏只有他一個是天不亮就要出門的人,那會兒院子裏裏外外都還是黑漆漆的,阿婉和孩子們也都還睡著,咪咪頂多趴在櫃子頂上掀開眼皮看他一眼,只有旺財會在黑夜裏站起來,抖抖子又個懶腰,亦步亦趨地送他到院子口。
“旺兒,好好看家。”他總會臨別前習慣彎下腰去他茸茸的腦袋,白囑咐這一句才出門。以後再也不到了。
胤礽心裏也傷心得很,只是這院子裏傷心得人太多了,他反倒不能傷心了,只得照常過著日子,好穩住這個院子裏的人心。
一大早,胤礽就去了乾清宮,今兒沒有大朝會,康穿熙一明黃家常裳在用早膳,見胤礽來了,便像個尋常家裏的父親一般,溫和地點了點筷子:“梁九功,給太子拿碗筷來。保,來,坐著再用些。”
“是,皇阿瑪。”胤礽這段時日和康熙相得多了,也沒有以前那麽懼怕這個父親了,兩人的相也默契自在多了,他看了眼康熙一大早用的各餑餑、小米粥、油餅子,是極儉樸的。
父子二人安靜平和地用了一頓早膳,等漱完口,司茶宮奉了茶上來,康熙才開口:“程世福、程懷章報了喪,朕恩準了。”
胤礽點點頭,程家今日已經割了差事,程懷章也從浙江趕回京城,不日便要一起扶棺出京送老太太回歙縣祖墳安葬。
文本就奪艱難,何況程家上下無不哀毀過甚,程世福甚至因老母離去一夜哭白了頭,張廷玉也說程懷章接了信便一路磕磕絆絆,連路都不會走了,回京的路上一直忍著沒掉淚,但一進飄白的家門,著當中那個巨大的奠字,才用袖子了又眼睛。
他賜了程家親筆題的匾額,又親賜了陀羅經被與路祭,將能給的榮恩都給了,只是生死天闕,這些東西都彌合不了程家的傷心。許多大臣家裏有喪事,胤礽替康熙去施恩過幾回,但卻是頭一回見過這樣真實意的傷心。
百善孝為先,程家是赤誠的人家,胤礽便沒再提奪之事,何況程家也沒有留位的念頭,或許在他們眼裏,好好送辛苦了一輩子的母親、祖母回家,比榮華富貴更為重要吧。
他也是在夢中親眼目睹最親的人就這樣離去的人,很能會阿婉和程家人的心,他只是夢就已經痛徹心扉,何況程老太太是真的走了。
“朕有意讓格爾芬和阿爾吉善今年跟那群英吉利士兵真的去一趟洲,親眼瞧一瞧那地方是個什麽模樣,英吉利人敢圖謀朕的澳洲府,朕為何不能打他的洲?”康熙又淡淡地開口,眼眸冷厲“當年吉思汗用騎兵都能打到歐羅,朕手裏有堅船利炮,難不還怕了他們?”
康熙在用兵方面一點都不,相反,他是個漢武帝狂熱,對“雖遠必誅”四字有很深的會。當年要不是葛爾丹在背後搗鬼,且國庫空虛,他不得不忍、不得不退,不然他也不會對沙鄂服和談,只怕就真的如索額圖提議的那般,揮師北伐打他娘的了!
如今康熙有錢有人,又沒有後顧之憂,自然想打就打,英吉利敢朝大清爪子,也得有膽量承擔後果。康熙沉道:“程懷靖如今還在澳洲總理軍務,正好不必另外派人過去了,朕有意擢升他為澳洲府水師總兵,讓他好好守著澳洲。”
格爾芬和阿爾吉善回來了,卻把程懷靖和其他水師、六部員都留在那邊繼續對澳洲開荒拓土,這也是為何康熙在說到程家丁憂時沒有提到他名字的緣故。
胤礽就明白了康熙對程家的置,為文臣的程世福與程懷章并非居要職,上也沒有非他不可的差事,自然沒必要奪。但程懷靖為武,又領兵在海外,一則天遙路遠不好回來,二則守土有責,他肩頭的使命的確更重些,在要防備英吉利的節骨眼上了,奪也是應有之理。
“兒臣謝皇阿瑪,全了程家的忠,又全了程家的孝。”這樣的置,往裏深究便全是康熙對他這個兒子的偏袒了,胤礽起躬施了一禮。
康熙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捧起蓋碗撇了撇浮沫道:“程世福戶部侍郎的位置,朕有意讓張廷玉暫且代理。”
胤礽吃了一驚:“張廷玉會不會……太年輕了點?”
“年輕嗎?他也快三十的人了。”康熙含笑放下手裏的茶碗,“程世福本就年老,倒襯得張廷玉像個上沒辦事不牢的小子了。實際上,這孩子子很細的,跟張英一模一樣,在外頭歷練了幾年就像璞玉渾金,朕早就想將他調回來了,你往後瞧著吧,這孩子絕不可小覷啊!”
“全聽皇阿瑪安排就是。”胤礽也笑了,有時候日子過著過著,他都快忘了以前覺著年紀那麽輕、那麽小的人都已經長大了,記憶裏頭不管是張廷玉也好、程懷章也好,浮現出來的,都還是年的模樣呢。
“程懷章的史位置,朕還沒想好,反正也不是什麽打的要職,回頭讓六部尚書都推一推,朕再挑個好的就是了。”康熙慢悠悠地說著,隨後又笑著斜睨了胤礽一眼,“這樣可放心了?”
明面上程家丁憂去職,但程世福的位要,康熙讓本就是太子黨一系的張廷玉占著,鍋爛在裏,對胤礽是一點妨礙也沒有的。而程懷章的史位置可就沒那麽搶手了,正好放當塊拋出去,安朝臣們的心。更別提程懷靖奪不說,還順勢升了兩級,如今已經替胤礽握住了一支勢力可觀的遠洋水師。
遠洋水師營草創至今,如今可是有五十艘戰船、兩萬名兵了,在澳洲的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一大半留在天津衛、廣州港,在近海巡視警戒,護衛來往商船。
若真要對英吉利手,遠洋水師只怕要傾巢而,這樣程懷靖的位置就會變得舉足輕重。康熙這是暗示他,願意放手讓他掌兵了!
哪怕是遙遠飛地的兵。
胤礽心中一陣激,那麽多年了,皇阿瑪心裏的堅冰與防備,終于被他融化了一點。
至于程家日後如何?沒聽見張廷玉的銜前頭還有代理二字?康熙對張廷玉的期許顯然不僅僅是一個戶部侍郎,到時候程世福複原職的機會,胤礽覺著至有六。
而張廷玉……胤礽不用想都知道,只要他這幾年沒有過錯,能兢兢業業當差,三年過後皇阿瑪自然還要把他再往上升一升的。
程懷章正好也可以借此機會回到翰林院,胤礽已經想好了把他安在什麽位置上了。
胤礽眼底有一點淚,被他竭力忍了回去,只是親昵地向康熙鞠了一躬:“多謝皇阿瑪疼兒子,為兒子打算。”
康熙讓他坐下,喟嘆道:“也就你能明白朕的心。”在面子和裏子當中,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哪個更好的,他也沒說,但保就明白了。能跟兒子這樣心,總有人能明白你的話,讓已經年邁的帝王心裏也充滿了慨與溫暖。
這也是他願意放一放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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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慶宮,後罩房裏。
也不知是什麽時辰了,穿過菱花窗格,一塊一塊,完完整整拓印在了地磚上,還有一些落在程婉蘊眉眼間。昨日發了燒,出了一汗,今兒反倒好多了,只是神還不太好,做什麽都像被雨水澆過的花草,蔫蔫的。
祖母是夜裏頭突然去世的,早起來吳氏才發現,沒給家裏留下什麽話,只是前一日還念叨著懷章和懷靖不知道今年過年的時候還能不能回來,阿蘊選進宮裏也不知道過得怎麽樣。
老太太這兩年已經有些糊塗了,先前和吳氏、小孫子一塊兒回了歙縣一趟,是存著耀武揚威的心思的——瞧瞧!當年你們這些親朋都瞧不起,如今又如何?快來瞧一瞧、看一看,老娘我錦還鄉啦!
可是炫也沒炫,當年欺負孤兒寡母的很多親戚都已經黃土一抔,這事兒似乎讓放下了很多事,也頗覺憾。後來回了京城,老太太安安逸逸的,反倒漸漸糊塗了,還總是記著程婉蘊剛剛選秀進宮的事,每天都擔憂地問吳氏,阿蘊可有寄信回來?怎麽進了宮沒個消息。
吳氏總會一邊替拍拍裳,一邊糾正:“如今要娘娘啦,不能阿蘊了。”
祖母就會瞪吳氏:“胡說八道!”
吳氏無奈:“是是是,是媳婦胡說八道。”
程婉蘊就想起來,剛進宮的時候孑然一,又被欺淩又被排,心裏罵著賊老天強忍著這一切,那會兒沒法給家裏報平安,剛進了東宮那會兒也是表面鎮定心裏戰戰兢兢更多,也不敢往外遞信,只想著家裏肯定會知道已經選,既然如此就不要多事了。
可如今才意識到,家裏雖然得了宮裏的消息,知道進了東宮,卻并沒有因此放心的,至祖母一定是這樣嘮嘮叨叨地擔憂過。
去了程家,程家很很,甭管認不認得這個老太太,都是沖著太子嬪母家這個名號來的,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吏、鄰居、還有些湊熱鬧的,嗚嗚泱泱一大堆。
程世福領著懷章、懷章的幾個兒子披麻戴孝跪在靈堂,有人上來敬香他們就跪一次,一天下來人都站不起來。
眷們便都在裏頭,守著棺材燒紙,程婉蘊也給祖母仔仔細細疊了幾個金元寶燒了,沒有哭,只是靜靜地聽吳氏哽咽著說老太太平日裏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程婉蘊記憶裏的祖母也好像活了起來似的。
還記得小時候,祖母領著和程懷章、程懷靖(婉燕婉荷不喜歡出門曬太,總是不去的)趕騾車去收田租子,那會兒家裏雇不起車夫,祖母就坐前頭自個趕車,這車說是騾車實際上連個車頂棚也沒有,就一塊木板,下頭按兩個子而已。
他們仨都還小小的,尤其懷靖,人小戴不上遮的鬥笠,就被祖母塞進要用來裝稻子的籮筐裏,還蓋上了藤編的蓋子,說是這樣不會被太曬到。懷靖是個多癥患兒,哪裏忍得住,經常頂開蓋子要爬出來,程婉蘊就跟打地鼠一樣把他摁下去,然後他又冒出來,程婉蘊再摁,後來懷章也幫著摁弟弟,三個人在木板上打打鬧鬧,祖母趕車的手藝也談不上多好,放在後世只怕要在車屁滿“實習”的紙,在前頭就嚷:“不許了!都不許了!”
他們仨哪裏肯聽啊,在後頭都快打起來了,然後車被小石子一別,祖孫四人就嗷嗷著連人帶車就翻進稻田裏去了。程婉蘊趕把兩個泥人弟弟拔出來,就見祖母也已經一泥水從裏爬上來了,默默地下鞋子,臉黑如鍋底:“你們三個小兔崽子——”
程婉蘊心道不好,連忙轉就跑,懷章也立刻跟上,就剩下短人小的懷靖喊著等等我啊!剛想跑就被祖母抓小崽子似的拎住了,打得鬼哭狼嚎。
租子沒收,四個人還了這狼狽模樣,更好笑的是,回去的時候上的泥被日頭曬幹,四個人每走一步上就撲簌簌地往下掉泥塊子,祖母這個大泥人氣鼓鼓地牽著仨小泥人,四個出土文一進家門就把在夥房裏做飯、聽見靜探出頭來的吳氏驚掉了鍋鏟子。
這樣的事多了去了,也有順利收了租子的時候,那他們仨就會每人被祖母塞一個烤紅薯作為今天“乖乖的”的獎勵,三個人便躺在一袋袋、一筐筐的稻子裏,聞著滿鼻子的稻香,著天上的飛鳥與游雲,并肩躺著吃紅薯。
程婉蘊約莫便是這樣長大的。
在這個世界,從小到大記憶的每個剪影裏,似乎都有祖母的影,就像是家裏的定海神針,不管遇到什麽事,總會說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就過去了!
程婉蘊就很有些後悔,十多年前的自己就應該寫個信回家的,哪怕只寫一句很好,祖母也不會這樣為擔心那麽久了。
坐在床榻邊很想哭,又強忍著,不想一直這樣下去,在強迫自己恢複正常。
可這真的太難了,尤其旺財也走了。忽然就意識到,原來時間過得那麽快,快得狗狗的生命都走到盡頭了,快到生離死別已經來到眼前了,才恍然驚覺。
那天坐在旺財的小土包邊上時,其實什麽也沒有想,很奇怪,那時候腦袋好像是空的,人也是空的,好像還反應不過來似的。
然後太子爺過來陪坐著,原本也是靜靜地,後來他忽然就說了一句:“阿婉,傷心并不是可恥之事,不必忍耐,也不必強求自己。我時常奢如果我也能有為了額娘傷心難過的機會該有多好,但我連這個也沒有。”
程婉蘊聽著眼眶一熱,抑在心裏的那麽多酸苦痛全一齊湧了上來,轉摟住太子爺的脖子,把眼淚全流到了他上。
太子爺單手攬著的背,只由著無聲地流淚,一言不發。
程婉蘊在淚眼裏遠遠著這小院子,春去冬天,在這裏度過了的十八年,而還有個人從始至終一直陪伴、開雙臂擁抱,也永遠站在一回就能看見的地方,像曾經他許諾的那樣,他一直是後的青山。
程婉蘊紅著眼眶呆坐著,卻忽然發現窗臺上放了兩個被歪歪扭扭地畫上了小狗臉的桃子,趿著睡鞋一看,弘晉和佛爾果春臉上沾著墨,像兩只花貓一般躲在窗戶下頭,閃著大眼睛跟對視:“額娘……”
兩個小家夥噔噔噔地跑進來,往懷裏蹭,小心翼翼地問:“額娘,你的病好了嗎?”
程婉蘊輕輕“嗯”了一聲。
他們又說:“我們想額娘陪我們睡,不想阿瑪陪,阿瑪都不會講黑貓捕快的故事。”
“阿瑪還要照顧哥哥姐姐,旺財姑姑去找它額娘以後,二哥就難過得不得了,連蒸汽機都沒神做了,大姐姐和二姐姐也是,繡了好多旺兒姑姑的帕子,一邊繡一邊掉眼淚,阿瑪安了這個又要安那個,忙都忙不過來了。”
程婉蘊擡頭一看,簾子外頭似乎有個影影綽綽的高大影,一時又想哭又想笑,低頭了兩個孩子的臉,故意板著臉問:“是不是你們阿瑪讓你們來訴苦的?”
弘晉心虛說:“不是。”
結果佛爾果春老老實實點頭說:“是啊。”
程婉蘊輕咳一聲,揚聲道:“還不快進來,你兩個小兵都招了。”
胤礽這才親自端了碗面進來,笑了笑:“這兩個不中用的,還把阿瑪給賣了。”
程婉蘊今兒心緒已經好些了,看著兩個殷切著的小崽子、同樣也眼含期許的太子爺,嘆了口氣:“拿過來,我吃就是了。”
“嗻,太子嬪娘娘,您是要就醬菜吃呢?還是要就酸筍?”胤礽立刻就笑了,殷勤備至地要過來服侍下來洗漱,青杏便極有眼力見地將兩個功退的孩子抱了出去。
程婉蘊摟住太子爺的脖子,蹭著他不許他走。生病撂了挑子,這裏裏外外、幾個孩子飲食起居全是太子爺在持,回過頭來又還要為擔心,這段日子他也過得很煎熬吧。
胤礽也手摟住,阿婉什麽也沒說,但知道心裏在想什麽,便故意逗道:“這不看孩子不知看孩子的辛苦,這幾日我算夠了,日日要替弘晉和佛爾果春斷司,你不是搶了他的玩,便是兩個都要同一個玩,就連椅子也要搶,鬧得我頭大如鬥,你平日裏可真辛苦了……”
程婉蘊總算笑了:“可見你平日裏日子舒服吧,這倆小的你都沒法子,那幾個大的合起來你可怎麽辦呢?”
胤礽了的臉,“所以啊你快些好起來吧……你瞧我這辛辛苦苦養了十幾年的都沒了,這家裏沒了你可不。”
後罩房裏總算快雨過天晴了,正殿裏卻還日日煎著湯藥,利媽媽坐在廊下給藥爐子扇風,被越發苦的藥味嗆得直咳嗽。
殿太子妃的咳嗽聲也一陣一陣,幾乎不停,利媽媽聽了更是心焦,也不知怎麽回事,太子妃的病總是時好時壞,如今神短了,坐起來一會兒就頭暈,總得歪在床上,漸漸得竟然連門都出不去了。
一個多月前,聽說程家也沒了老太太,程佳氏也病了,太子妃倒更神了,竟不用人攙扶著,自個掙紮起來,目幽幽地坐在床頭,那神把利媽媽都嚇了一跳。
前兩天程家丁憂的消息過來傳了過來,太子妃更是多用了半碗粥,吃藥也不吐了,利媽媽聽見喃喃道:“得寵又如何,有兒子傍又如何,還不是一樣求不來恩典……”
但後來聽說張廷玉被皇上調回京城接任戶部侍郎一職、程懷靖因將在外不得回,皇上下旨奪,連升兩級,親封澳洲水師營總兵,太子妃那會兒正吃藥呢,一下就吐了個。
“張家和程家那麽親厚……”太子妃側過頭去,淚水都流進了枕巾裏,誰看不出張廷玉是替程世福占著位置?程家說是丁憂,卻只丟了個沒什麽油水的江南道史的小。
以太子爺的脾氣,程懷章孝期一滿,他就能正大明將他調回京城,他有功績又資歷,只怕也是要升的!
憑什麽……憑什麽程家就有這等運道……憑什麽!太子妃手指陷了掌心,幾乎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