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是被凍醒的。
后頸的皮著冰涼的綢床單,昨夜被陸䂙按在鏡面上留下的紅痕還在發燙。睜開眼時,窗簾隙進的晨正落在床頭柜的相框上——那是陸䂙拍的照片,睡著時的側臉被放大三寸見方,鎖骨的朱砂痣被他用紅筆圈了出來,像枚洇的印章。
“醒了?”
陸䂙的聲音從后傳來,帶著剛剃須的清爽。蘇晚轉頭時,正撞見他將刀片扔進盥洗池,水流沖過金屬表面的脆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他赤著上站在鏡前,背闊上還留著昨夜掐出的月牙形紅痕,新長出的胡茬在下泛著青黑,倒比平日里那副致模樣多了幾分野。
“想喝水。”蘇晚的聲音還帶著宿醉般的沙啞,刻意放了尾音。
陸䂙果然立刻轉,倒了杯溫水遞過來。玻璃杯壁凝結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順著青筋蜿蜒而下,沒睡袍領口。蘇晚接過水杯時指尖故意蹭過他的皮,看著他結幾不可查地滾了一下,眼底那抹悉的暗火又開始燎原。
“昨天……”狀似猶豫地咬了咬,目落在他手腕上——那里纏著圈紗布,是昨夜用碎瓷片劃的,“是不是弄疼你了?”
陸䂙突然笑了,俯住的后頸迫使抬頭,力道卻控制得剛好不會疼。“疼才好。”他的鼻尖抵著的,呼吸里混著雪松須后水和淡淡腥味,“疼了才知道你是真的在我邊。”
蘇晚的心像被冰錐刺了下,面上卻出溫順的笑,手去他的紗布:“我幫你換藥吧。”
醫藥箱就放在床頭柜第二層,打開時看到碘伏棉簽旁躺著枚銀質戒指,側刻著極小的“晚”字。這是陸䂙前幾天讓人打的,說是等“想通了”就戴上。蘇晚拿起碘伏的手頓了頓,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永遠不會想通,就像永遠忘不掉閨墜樓那天,陸䂙是如何笑著遞來拭跡的巾。
“在想什麼?”陸䂙突然按住的手。
“在想……”蘇晚仰頭進他眼底,睫抖得像驚的蝶,“我們這樣,算什麼呢?”
陸䂙的瞳孔驟然收。他盯著看了足足半分鐘,突然轉從柜深翻出個紫檀木盒子。盒蓋打開的瞬間,蘇晚聞到濃重的腥味,像是剛從冰窖里取出的活心臟。
里面鋪著黑絨,躺著張泛黃的宣紙。紙上沒有字跡,只有歪歪扭扭的兩個手印,一大一小疊在一起,邊緣的跡早已發黑,卻依然著令人心悸的粘稠。
“這是我爸和我媽的婚書。”陸䂙的指尖過印,聲音輕得像嘆息,“當年他把鎖在地下室,就是用這個綁住的。”
蘇晚的胃里一陣翻涌。想起那本被撕碎的日記,陸䂙母親臨終前寫的“囚”字,突然明白這不是什麼婚書,而是份淋淋的賣契。
“你想……”的聲音發,幾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棉簽。
陸䂙突然抓住的手腕,將的指尖按在碘伏瓶的鋒利邊緣。刺痛傳來時,他已經拽過的手,將滲出的珠按在宣紙上——就在那枚小印的旁邊,暈開朵妖冶的紅梅。
“別怕。”他按住不斷抖的手,另一只手拿起工刀,毫不猶豫地劃開自己的掌心。鮮涌出時,他笑著將自己的印蓋在的旁邊,“這樣我們就婚了,比民政局的紅本子管用。”
蘇晚看著那疊的印,胃里的惡心直沖嚨。想回手,卻被他死死按住,力道大得幾乎要碎的骨頭。
“陸䂙你瘋了!”終于忍不住嘶吼,眼淚混著恐懼砸在宣紙上,暈開一小片水漬,“這不是婚書!這是詛咒!”
“是契約。”陸䂙糾正,眼底的偏執像燒紅的烙鐵,“認主的契約。你看,我們的融在一起了。”
他說得沒錯。兩團跡正在慢慢暈染融,變片更深的紅,像幅詭異的水墨畫。蘇晚看著那片紅,突然想起七歲那年在鄉下外婆家,親眼看見屠夫殺年豬時,滾燙的豬是如何在雪地里蔓延開的。
“放開我……”的聲音下來,帶著哀求,“我怕疼。”
這句話像是突然走了陸䂙渾的力氣。他猛地松開手,看著指尖的傷口,眼底的瘋狂瞬間被慌取代。“對不起對不起。”他語無倫次地道歉,抓起碘伏往自己掌心倒,疼得倒冷氣也不管,“我不該弄疼你,我這就給你包扎……”
蘇晚看著他笨拙地給自己纏紗布,掌心的不斷滲出來,染紅了雪白的繃帶。他的睫上沾著珠,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憐。可這可憐里裹著的毒,比誰都清楚。
“陸䂙,”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你知道嗎?我媽說,結婚要喝杯酒的。”
陸䂙的作猛地頓住,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剛好落在他眼底,那片偏執的深海里竟泛起細碎的,像孩子看到糖果時的憧憬。
“你愿意?”他的聲音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晚沒有回答,只是從酒柜里拿出那瓶他珍藏的82年拉菲。開瓶時木塞彈出的輕響,讓想起林舟送的那把瑞士軍刀——此刻正藏在枕頭下,刀刃被磨得鋒利無比。
倒了兩杯酒,遞給他一杯時故意讓指尖的滴進酒杯。猩紅的珠在酒里緩緩下沉,像條垂死掙扎的魚。
“干杯。”舉起酒杯,笑得溫。
陸䂙幾乎是虔誠地舉杯,手腕翻轉時,掌心未愈的傷口再次裂開,珠爭先恐后地涌進酒杯。他看著兩抹在酒里糾纏,突然仰頭將酒一飲而盡,結滾的弧度里藏著抑多年的狂喜。
蘇晚看著他喝完,才慢慢抿了口酒。單寧的味混著若有似無的腥味在舌尖炸開,讓幾作嘔。可當對上陸䂙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時,突然覺得這杯酒或許沒那麼難咽——畢竟,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喝遞的東西了。
“晚晚。”陸䂙突然抓住的手,將那枚刻著“晚”字的銀戒套進無名指,“這個先戴著,等你想通了,我們就換個帶鉆的。”
戒指的尺寸剛剛好,像是為量定做。蘇晚看著那圈冰涼的銀,突然想起他母親日記里的話:“他爸給我的鐲子,越戴越,最后嵌進了里。”
“陸䂙,”輕聲說,指尖過他掌心的紗布,“疼嗎?”
“不疼。”他搖頭,笑得像個傻子,“只要你在我邊,就不疼。”
蘇晚低下頭,掩去眼底翻涌的寒意。輕輕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手指卻悄悄到了枕頭下的軍刀——刀刃的冰涼過布料傳來,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昨夜反鎖浴室時,陸䂙隔著門板說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只要你在我邊,用什麼鎖著都一樣。”
那時以為他在嘲諷的不自量力,此刻才明白,他說的是真心話。這個瘋子早就把自己的心剜出來捧到面前,用最極端的方式求著的回應。
可他不懂,有些傷口一旦劃開,就再也愈合不了了。就像閨墜樓時濺在擺上的,像林舟被打斷手臂時的慘,像鎖骨上這顆被他當救贖的朱砂痣——從一開始,就是場劫。
陸䂙還在低聲說著什麼,大概是七歲那年的地下室,是鐵欄外的晚霞,是他如何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難得的溫,像在哄個易碎的珍寶。
蘇晚沒有聽,只是數著他心跳的頻率。等他說到“永遠”這個詞時,突然抬頭吻住他的。
紅酒的,的腥,還有他舌尖那抹悉的草莓糖味,在口腔里織場詭異的盛宴。陸䂙顯然沒料到會主,僵了瞬才瘋狂地回應,將按在地毯上,吻得又急又狠,像是要把拆骨腹。
蘇晚沒有反抗,只是在他手去解睡袍紐扣時,指尖悄悄握了枕頭下的軍刀。金屬的涼意過掌心傳來,讓在這場令人窒息的親里,保持著最后一清醒。
知道,這場用寫的婚禮,終將以結束。只是那時還不知道,流淌的,究竟是誰的。
窗外的越升越高,過薄紗窗簾在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影。紫檀木盒里的書在線下泛著詭異的澤,像雙眼睛,靜靜注視著這場以為名的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