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在落地窗上結出冰花時,蘇晚正用鑷子夾著那片沾的塑料碎片,往微型竊聽的電池倉里塞。碎片邊緣的倒刺劃破指尖,珠滴在竊聽的紅燈上,像給那顆窺視的眼睛蒙了層紅紗。
陸䂙昨晚睡得格外沉,或許是因為凌晨時那場近乎自毀的占有——他把的手腕按在床頭的雕花上,木頭的棱角硌進皮,順著柱蜿蜒而下,在地毯上積朵妖冶的花。他說"這樣你的就刻在我的東西上了",聲音里帶著孩般的雀躍,吻落在流的傷口時,卻又輕得像怕碎珍寶。
梳妝臺的暗格被用發夾撬開條,里面除了竊聽和塑料碎片,還躺著半片薔薇花瓣。那是從陸䂙母親日記本上掉落的,昨夜他檢查頭發時,這花瓣就藏在耳后,被發掩得嚴嚴實實。
七點整,走廊傳來規律的腳步聲。陸䂙有晨跑的習慣,卻從不允許傭人在這個時段靠近主臥——他說"清晨的第一縷,只能照在我們上"。蘇晚迅速合上暗格,將鑷子藏進枕頭套,指尖剛到布料,就到片紙殼。
是個信封,牛皮紙的,邊緣被磨得發。昨晚睡前還檢查過枕頭,那時里面明明只有片磨尖的金屬片——是昨天從座機殘骸里撿的,邊緣鋒利得能劃開皮。
信封上沒有郵票,也沒有署名,封口沾著淺的頭發。蘇晚的心跳驟然加速——那是林舟的發,他高中時總留著這樣的短發,說"方便在籃球場上跑"。
著信封走到浴室,反鎖門的瞬間,指尖已經在發抖。花灑被擰到最大,水聲嘩啦作響,掩蓋了撕開封口的脆響。里面只有張紙,A4大小,邊緣帶著醫院特有的齒痕,抬頭印著"市神衛生中心會診申請單"。
申請人:陸䂙。
申請日期:三年前。
診斷建議:"持續妄想障礙,伴間歇暴怒發作,建議強制住院治療。"
下面附著段潦草的手寫筆記,墨水已經發藍:"患者自述年被囚經歷,存在嚴重客恒常障礙,將鎖骨朱砂痣視為'絕對所有',有暴力控制傾向......"
蘇晚的指尖突然發冷。三年前,正是剛認識陸䂙的時候。那時他穿著熨帖的白襯衫,在慈善晚宴上替擋開油膩的投資商,說"蘇小姐的眼睛像小鹿",眼底的溫像淬了的毒藥。
想起他眉骨間那道疤,他說是小時候摔的;想起他從不喝牛,他說是糖不耐;想起他看到紅就會失神,他說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人"。原來那些看似無傷大雅的異常,全是這場瘋病的注腳。
水聲突然被敲門聲打斷。"晚晚?"陸䂙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剛運完的息,"醒了嗎?我做了南瓜粥。"
蘇晚慌忙將會診單折小塊,塞進浴室瓷磚的隙里——那里是監控的盲區,上次藏刀片時驗證過。瓷磚里還留著點鐵銹,是磨腳鐐時蹭下的,和會診單上的藍墨水混在一起,像道猙獰的符咒。
開門時,陸䂙正舉著個銀質托盤站在門口,粥碗冒著熱氣,旁邊擺著碟切好的草莓,紅得像簇小火苗。他赤著上,運的腳還沾著草屑,顯然是去了后院的草坪。
"看你沒醒,就沒你。"他把托盤遞過來,指尖過的手腕,那里還留著昨夜的紅痕,"傷口疼嗎?我買了新的藥膏。"
蘇晚接過托盤的瞬間,突然注意到他的左手繃帶——是昨天砸座機時被碎片劃破的,傷口很深,幫他包扎時,浸了三層紗布。此刻繃帶邊緣滲出點暗紅,像朵沒開的花。
"粥里放了點冰糖。"陸䂙替拉開餐椅,作自然得像對尋常夫妻,"醫生說你最近糖低,得多吃點甜的。"
他說的"醫生",是那個被他囚在別墅閣樓的老中醫。上個月絕食暈倒后,陸䂙把人抓來,說"治不好晚晚,你就永遠住閣樓"。老中醫的眼鏡片碎了塊,看時總像在看尸。
蘇晚舀粥的勺子頓了頓。監控屏幕就在餐廳角落的裝飾畫后面,紅燈正閃著微弱的。突然想起那張會診單,想起"暴力控制傾向"那幾個字,心臟像被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在想什麼?"陸䂙的吻突然落在發頂,帶著薄荷沐浴的清涼,"粥要涼了。"
"沒什麼。"蘇晚強迫自己笑了笑,舀起勺粥遞到他邊,"你也吃點。"
這是最近索出的生存法則:主示好,能讓他的偏執暫時休眠。就像給瘋狗扔骨頭,雖然治標不治本,卻能換得片刻安寧。
陸䂙果然笑了,張開吞下那勺粥,舌尖有意無意地過的指尖。他的睫很長,垂下來時在眼瞼投下片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緒。
"晚晚喂的就是不一樣。"他拿起顆草莓塞進里,果在舌尖炸開,甜得發膩,"今天想去花園走走嗎?玫瑰開了。"
蘇晚的視線落在他后的玄關柜上,那里擺著個青花瓷瓶,里面著束白玫瑰——是林舟最喜歡的花。上次林舟送花來,被陸䂙發現后,連花帶瓶扔進了泳池,說"白不配你的痣"。
"好啊。"含著草莓含糊地說,指尖卻在桌布下反復挲著——瓷磚里的會診單,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心慌。
陸䂙吃完早餐就去了書房,臨走前替把草莓裝進個水晶碗,說"等你了吃"。他關門的瞬間,蘇晚立刻沖進浴室,從瓷磚里摳出會診單。
紙張邊緣已經被水汽泡得發皺,"強制住院治療"那幾個字卻越發清晰。突然想起林舟曾說過,他有個當律師的表哥,專打神病人強制醫療的案子。如果把這張單子給林舟......
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是陸䂙的司機,每周三他都會去公司理事務,通常要到傍晚才回來。蘇晚著會診單的手突然收——這是唯一能把單子送出去的機會。
快步走到帽間,從最里面的柜里翻出件黑風——是去年陸䂙買給的,說"晚上散步穿,暖和"。當時嫌款式老氣,從沒穿過,此刻卻了最好的掩護。
風口袋里藏著把小剪刀,是上次剪線頭時藏的。走到后院的玫瑰叢旁,假裝賞花,眼睛卻在四打量——圍墻邊有棵老槐樹,枝椏到了墻外,上次傭就是順著這棵樹逃跑的,雖然最后死在了泳池里。
剪下最長的玫瑰枝,刺很尖,扎破了手指,珠滴在花瓣上,像顆紅寶石。把會診單卷細條,塞進玫瑰的花萼里,用線纏好——線是從枕頭套上拆的,白的,不仔細看本發現不了。
爬樹時,風的下擺被樹枝勾住,撕開道口子。蘇晚的心跳得像擂鼓,腳踝的舊傷被牽扯得生疼,每爬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能看到墻外的馬路,司機的車就停在路口,打著雙閃。
當把玫瑰花扔到馬路邊時,司機正好下車買煙。玫瑰落在他的車旁,紅的花瓣在灰撲撲的地面上格外顯眼。蘇晚屏住呼吸看著他彎腰撿起,塞進西裝袋,作快得像做賊。
爬下來時,的膝蓋被磨破了皮,浸了黑的。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陸䂙站在玄關,手里舉著那個水晶碗,草莓已經吃完了,只剩下點紅的水。
"去哪了?"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眼神卻像結了冰的湖面,"我回來拿份文件,沒看到你。"
蘇晚的后背瞬間沁出冷汗。下意識地向口袋里的剪刀,指尖卻到片紙殼——是剛才慌不擇路時,從槐樹上蹭下來的樹皮。
"在花園看花。"強迫自己笑起來,把傷的手指藏到后,"想給你摘朵最大的,結果被刺扎了。"
陸䂙的視線落在磨破的膝蓋上,突然彎腰抱起,力道大得像要把進骨里。"說了讓你待在屋里。"他的聲音在耳邊發,帶著種近乎崩潰的恐懼,"你就這麼想離開我?"
他把抱進臥室,扔在床上的瞬間,蘇晚聽到自己骨頭撞床墊的悶響。他撲過來掐住的脖子,力道比上次更狠,的眼前開始發黑,鎖骨的痣突突地跳,像要從皮里鉆出來。
"說!你去哪了?"他嘶吼著,眼底的紅比會診單上的藍墨水還要刺眼,"是不是給林舟送信了?是不是想讓他來抓我?"
蘇晚的指甲深深掐進他的手臂。能覺到他的抖,不是憤怒,而是恐懼——他怕離開,怕像他母親一樣,把他丟在這座囚籠里。
"我沒有......"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眼淚混著鼻涕糊了滿臉,"我只是......只是想給你摘花......"
這句話像突然走了陸䂙所有的力氣。他猛地松開手,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床腳,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別騙我......"他喃喃自語,聲音哽咽得像個孩子,"晚晚,別騙我......"
蘇晚咳得撕心裂肺,嚨里全是鐵銹味。看著陸䂙蜷在地上的樣子,突然想起那張會診單上的話:"存在嚴重客恒常障礙"。他就像個沒安全的孩子,只能通過占有來確認"不會失去"。
陸䂙突然站起來,轉沖進書房,回來時手里拿著個相框。是他母親的照片,年輕的人穿著旗袍,鎖骨的朱砂痣被照得發亮。
"當年也總騙我。"他指著照片里的人,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說去買糖,結果再也沒回來。說我是的寶貝,結果把我鎖在地下室......"
他突然把相框砸在墻上,玻璃碎裂的聲音像道驚雷。"他們都說我瘋了。"他撲過來抱住蘇晚,臉埋在的頸窩,呼吸燙得像火,"醫生也說,警察也說,連你也覺得我瘋了對不對?"
蘇晚的指尖穿過他汗的頭發,到他眉骨間的疤。那里的皮很燙,像埋著團永不熄滅的火。想起會診單上的診斷,想起他眼底的瘋狂,突然覺得心臟被什麼東西刺穿了。
"我沒覺得你瘋。"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奇異的篤定,"我知道你只是......怕我走。"
陸䂙的猛地一僵。他抬起頭,眼底的瘋狂像退般褪去,只剩下茫然和脆弱,像個迷路的孩子。"真的?"他的指尖抖地過鎖骨的痣,"你不覺得我可怕?"
蘇晚沒有回答。低頭吻了吻他的傷疤,那里還留著點陳年的凹凸,是他七歲時撞墻留下的。想起他母親日記里寫的"阿䂙總用頭撞墻,說這樣就能聽到媽媽的聲音",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從未長大。
那天晚上,陸䂙做了最吃的糖醋排骨。他系著買的小熊圍,在廚房里忙碌的樣子,像極了曾經幻想過的丈夫。吃飯時,他突然夾起塊排骨喂,說"多吃點,補補"。
蘇晚的視線落在他左手的繃帶上,那里的已經止住了。突然想起那張會診單,想起司機口袋里的玫瑰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睡前,陸䂙替涂膝蓋上的藥膏。他的作很輕,指尖過傷口時,帶著種小心翼翼的溫。"明天我帶你去看電影。"他突然說,"你上次說想看那個片。"
蘇晚的心跳了一拍。這是他第一次主提出門,而且是去人多的地方。是因為那句"我知道你怕我走"?還是因為他又開始出現幻覺了?
"好啊。"笑著說,指尖卻在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疼,很疼,證明這不是夢。
陸䂙睡著后,蘇晚悄悄爬起來,走到浴室。瓷磚里的鐵銹還在,像個無聲的提醒。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鎖骨的痣在月下紅得像滴,突然覺得這場以為名的瘋癲,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贏家。
而床頭柜上,那碗草莓的水還沒干凈,在桌面上積個小小的紅圈,像個永遠也解不開的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