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漫進別墅時,蘇晚正跪在地毯上拭陸䂙的皮鞋。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黑牛津鞋,鞋尖亮得能映出眼底的紅——昨夜他又做了噩夢,攥著的手腕在夢里嘶吼,指節掐進皮的地方現在還泛著青紫。
“快點。”男人的聲音從沙發上傳來,帶著剛醒的沙啞。他穿著真睡袍,指尖夾著支未點燃的雪茄,目落在頸間的朱砂痣上,像在看件稀世珍寶。“今天帶你去個地方。”
蘇晚的手頓了頓,鞋油在布上暈開片黑。知道他說的“地方”絕不會是好地方,就像上次他說“帶你去看星星”,結果把鎖在山頂的瞭塔,看了整整三天日出。
“不想去?”陸䂙突然俯,雪茄的冷香混著他上的雪松味籠罩下來。他住的下往上抬,迫使看著他眉骨間的疤——那道被用煙灰缸砸出來的舊傷,在晨里泛著淺的澤。“還是在想怎麼逃跑?”
蘇晚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視線。地毯的絨蹭著膝蓋,有點,像他有時突然溫的指尖。“沒有。”的聲音很輕,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只是在想該穿什麼服。”
陸䂙笑了,指腹挲著下的弧度。“穿那條紅子。”他突然說,眼神里閃過看不懂的狂熱,“我喜歡你穿紅,像一樣。”
那條紅子是他上個月讓人定做的,擺繡滿荊棘花紋,領口低得能出半片鎖骨。蘇晚第一次穿時被鐵鏈勾住了線頭,他抱著在地毯上滾了整整三個小時,直到子變堆破布,他才用銀剪刀剪掉纏在腳踝上的碎布,指尖沾著被倒刺劃破的珠,笑得像得到糖的孩子。
早餐時,陸䂙喂喝加了草莓糖漿的牛。玻璃杯壁凝著水珠,滴在手背上,涼得像他有時突然落下的吻。“吃完藥再走。”他把兩粒白藥片放在掌心,旁邊臥著顆的草莓糖,“乖,不然路上會暈車。”
蘇晚盯著那藥片,想起上周在他的藥箱里看到的說明書——強效鎮靜劑,過量會導致記憶紊。突然張咬住他的手腕,不算用力,卻足夠讓他呼吸一滯。藥片順著他的手腕滾落在桌,看見他結滾了一下,眼底的墨濃得像化不開的夜。
“淘氣。”他出手腕,指腹過的,那里還留著被他咬破的舊傷,“再鬧就給你打鎮定針。”
蘇晚沒說話,只是撿起地上的藥片扔進里,就著牛咽了下去。苦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來,突然想起七歲那年,母親也是這樣騙喝退燒藥,說“苦過這陣就甜了”。可后來母親走了,再也沒回來,只留一個人對著空藥盒哭到天亮。
陸䂙的車開了很久,久到蘇晚在藥效作用下昏昏睡。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從繁華都市變荒涼郊野,最后停在片孤零零的墓園前。鐵門銹得掉渣,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像誰在暗磨牙。
“下來。”陸䂙打開車門,刺得蘇晚瞇起眼睛。他牽著的手往墓園深走,鐵鏈在石板路上拖出輕響,驚起幾只停在墓碑上的烏。
這里的墓碑都很舊,爬滿了青苔,唯獨最深有座新墳,水泥還泛著淺灰的澤。沒有名字,沒有照片,只在碑頂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囚”字,像用寫的。
“這是我媽。”陸䂙的聲音很輕,帶著種奇異的平靜。他指著那塊墓碑,指尖微微發抖,“我把的骨灰從我爸那里出來了,埋在這里。”
蘇晚的心臟猛地一。想起他偶爾提起的母親,總是語焉不詳,只說“走了”。原來不是走了,是死了,還被他用這種方式“鎖”著。
“活著的時候被我爸鎖在地下室。”陸䂙蹲下,手指著碑上的“囚”字,指腹蹭掉層薄灰,“跟你現在一樣,腳踝上也有鐵鏈。”他突然轉頭看,眼神亮得嚇人,“但比你不聽話,總想著逃跑,最后被我爸打斷了,死在地下室里。”
蘇晚的指尖冰涼。看著這座沒有名字的墳墓,突然覺得嚨發,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你……”張了張,聲音抖得不樣子,“你把埋在這里,就是為了……讓永遠不跑?”
“是為了讓永遠屬于我。”陸䂙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他突然抓住的手腕,把拽到墓碑前,“你看,鎖骨上也有顆痣,跟你一模一樣。”他從口袋里掏出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眉眼溫,鎖骨果然有顆暗紅的痣,像朵開敗的花,“七歲那年我在地下室看到的痣,就覺得像我過鐵欄看到的晚霞,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得找個跟一樣的人。”
蘇晚的指甲掐進掌心,疼得眼尾發紅。原來從來都不是什麼“”,只是個替,是他用來填補年創傷的工。那個所謂的“和你痣一樣的”,本不是什麼浪漫的告白,只是場殘忍的復刻。
“你把我鎖起來,也是因為?”蘇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玉石俱焚的決絕。看著陸䂙的眼睛,那里翻涌著瘋狂和痛苦,像片即將崩塌的海,“因為跑了,所以你要找個替,用鐵鏈鎖著,證明你不是被拋棄的那個?”
陸䂙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掐住的脖子,力道大得讓窒息。“閉!”他嘶吼著,眼底的瘋狂徹底發,“你不準提!不準拿你跟比!你比好!你不會跑!”
蘇晚的腳尖離地,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看著他扭曲的臉,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原來這個不可一世的瘋子,也有不敢的傷口。原來他所有的偏執和占有,都只是因為害怕被拋棄。
就在意識模糊的前一秒,陸䂙突然松開了手。摔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脖子上的紅痕像條丑陋的項鏈。他跪在面前,雙手進頭發里,像頭困在牢籠里的野般嘶吼:“為什麼你們都要我?為什麼你們都想跑?”
蘇晚咳得說不出話,只能看著他崩潰的樣子。過稀疏的樹枝照下來,在他上投下斑駁的影,讓他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孩子。突然想起昨夜他在夢里喊的“別離開我”,原來不是喊,是喊那個早已死去的母親。
“我不跑。”蘇晚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出手,輕輕他抖的后背,那里還留著昨天抓出的痕,“我就在這里,陪著你。”
陸䂙的僵住了。他緩緩抬起頭,眼底的瘋狂褪去,出片脆弱的紅。“真的?”他抓住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臟位置,“你不會像一樣騙我?”
蘇晚看著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槍和鐵鏈磨出來的。想起他為剝蝦時的專注,想起他在發燒時通紅的眼眶,想起他把草莓糖藏在口袋里的樣子。這些瞬間像碎玻璃,扎得心口發疼。
“不騙你。”輕聲說,指尖輕輕描摹著他掌心的紋路,“只要你不我。”
陸䂙突然抱住,力道大得像要把進骨里。他的眼淚落在的頭發里,滾燙得像巖漿。“晚晚。”他哽咽著說,聲音里有從未聽過的卑微,“別離開我,求你了。”
蘇晚沒有說話。靠在他懷里,聞著他上的雪松味混著泥土的腥氣,突然覺得很累。這場以為名的囚,到底誰是獵人,誰是獵?或許從一開始,他們就都是被困在執念里的囚徒。
回去的路上,陸䂙一直握著的手。他的指尖很燙,帶著微,像在確認是不是真的還在。車窗外的夕染紅了天空,像片燃燒的火海,蘇晚看著那片紅,突然想起陸䂙說的“和你痣一樣的”。
原來那不是晚霞,是地獄的火。
回到別墅時,天已經黑了。陸䂙讓傭人準備了晚餐,都是蘇晚喜歡吃的菜。他給盛湯,夾菜,作溫得像換了個人。蘇晚安靜地吃著,偶爾抬頭看他一眼,發現他總是在盯著的鎖骨,眼神復雜得像團麻。
“明天我讓醫生來給你看看脖子。”他突然說,指尖輕輕了頸間的紅痕,“都紫了。”
蘇晚搖搖頭,把一塊排骨放進他碗里。“不用。”輕聲說,“過幾天就好了。”
陸䂙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點燃的星火。他拿起那塊排骨,小口小口地吃著,像個得到獎勵的孩子。蘇晚看著他的樣子,突然想起墓園里那塊刻著“囚”字的墓碑。
或許有一天,也會被埋在那樣的地方,沒有名字,沒有墓碑,只留下個象征囚的符號。而陸䂙會守在的墳前,像守著他母親的骨灰一樣,以為這樣就能永遠擁有。
這個念頭讓渾發冷。放下筷子,看著陸䂙的眼睛,認真地說:“陸䂙,我想出去工作。”
陸䂙的作僵住了。他抬起頭,眼底的溫瞬間被鷙取代。“你說什麼?”
“我想找點事做。”蘇晚迎著他的目,沒有退,“總待在這里,我會瘋的。”
“你想去找林舟?”陸䂙的聲音冷得像冰,指尖猛地攥,指節泛白,“還是想趁機逃跑?”
“我只是想正常點生活。”蘇晚的聲音有些疲憊,“陸䂙,你不能把我一輩子鎖在這里。”
“我就能!”陸䂙突然拍案而起,餐盤里的湯濺了出來,灑在潔白的桌布上,像朵綻開的花,“你是我的!你的一輩子只能屬于我!”
蘇晚看著他失控的樣子,突然覺得很無力。知道再說下去只會引發更激烈的沖突,就像無數次那樣,最后以他的暴怒和的妥協收場。
“我累了。”站起,轉往樓上走。腳踝的鐵鏈拖在地板上,發出輕響,像在為這場無疾而終的談判哀悼。
陸䂙沒有攔。蘇晚走到樓梯口時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他還坐在餐桌旁,背對著,肩膀微微聳,像在哭。
那一刻,突然很想走過去抱住他,像在墓園里那樣,告訴他不會離開。可理智告訴,不能這樣。一旦妥協,就再也沒有掙的可能了。
回到房間,蘇晚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自己頸間的紅痕。那道痕跡像個丑陋的烙印,提醒著的困境。打開屜,里面放著那枚從陸䂙西裝上咬下來的紐扣,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樓下傳來玻璃杯破碎的聲音, 接著是陸䂙抑的嘶吼。蘇晚閉上眼,手指攥著那枚紐扣,直到掌心被硌出深深的紅痕。
知道,這場戰爭還遠遠沒有結束。而,必須找到獲勝的方法,哪怕代價是同歸于盡。
窗外的月很亮,過窗簾的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道銀輝。蘇晚看著那道,突然想起墓園里的夕。原來無論是晚霞還是月,都照不進這座以為名的牢籠。
的手悄悄向梳妝臺的屜,那里藏著片從相框上拆下來的碎玻璃,邊緣鋒利得像把刀。
也許,想要自由,就得先讓自己變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