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無形的針,扎得蘇晚鼻腔發疼。
站在神病院重癥監護區的走廊盡頭,指尖攥著探視證,邊緣的塑料殼被出細微的裂痕。林舟就站在后三步遠的地方,西裝袖口挽起,出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腕表——那是他用來計時的工,也是某種無聲的守護信號。
“進去吧,”他的聲音得很低,帶著刻意放緩的耐心,“我在這里等你。”
蘇晚沒有回頭。走廊的白熾燈慘白得晃眼,映在潔的地磚上,像極了陸䂙別墅里那盞水晶燈碎裂時的寒。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厚重的鐵門。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像某種鈍重的倒計時。陸䂙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背脊得筆直,卻著一說不出的僵。
他沒有看。
窗外的斜斜地落在他半邊臉上,把眉骨間那道疤痕照得異常清晰——那道七歲時被鐵欄劃傷的印記,此刻像一條蟄伏的蜈蚣,隨著他細微的呼吸微微起伏。他的頭發被剃短了,出潔的頭皮,脖頸還能看到針孔的淡青痕跡。
蘇晚的腳步頓在門口,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
這個曾經在商界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男人,這個能用眼神讓保鏢噤若寒蟬的男人,此刻安靜得像個被走了靈魂的木偶。他指間的草莓糖紙不知被挲了多遍,邊角已經發,卻依舊被他死死在掌心。
“他們說……”蘇晚的聲音干得像砂紙,清了清嗓子,才勉強讓字句連貫起來,“你在這里很乖。”
陸䂙沒有。
監護儀的聲音突然急促了兩聲,又很快恢復平穩。蘇晚注意到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在微微抖,不是暴怒時的震,而是一種克制到極致的、近乎痙攣的抖。
慢慢走近,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在寂靜的病房里格外刺耳。離他還有兩步遠時,他終于有了反應——不是轉頭,而是肩膀猛地繃,像一只被驚的困。
“晚晚。”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剛從混沌中掙的沙啞,尾音微微發。蘇晚的腳步頓住,指尖下意識地上鎖骨的朱砂痣——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反復挲的溫度。
陸䂙緩緩轉過頭。
他的眼神很空,像蒙著一層厚厚的霧,平日里翻涌的瘋狂和偏執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近乎呆滯的平靜。他盯著蘇晚的臉,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蘇晚幾乎要懷疑他已經認不出自己。
然后,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角只是微微勾起,卻像冰面裂開的細,瞬間泄了底下洶涌的暗流。“他們說我瘋了。”他重復著這句話,眼神依舊沒有焦點,“穿白大褂的人每天都來問我,認不認識你,記不記得把你鎖起來的事。”
蘇晚的指尖冰涼。
“你說,”他突然傾向前,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眼神里的霧氣瞬間散去,出底下悉的偏執,“我瘋了嗎?”
他的語速很慢,每個字都像是從牙里出來的,帶著一種詭異的認真。蘇晚看著他眼底重新燃起的,那里有痛苦,有憤怒,還有一近乎乞求的。
沒有回答。
沉默像藤蔓一樣迅速纏繞住整個病房。監護儀的“滴滴”聲越來越響,幾乎要蓋過兩人的呼吸。陸䂙的眼神漸漸暗下去,他緩緩坐回椅子里,重新向窗外,側臉的線條在下顯得異常脆弱。
“瘋了才好。”他低聲說,聲音輕得像嘆息,“瘋了就能永遠把你鎖在心里了,不用怕你跑,不用怕你騙我……”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后面的話模糊不清,像是在自言自語。蘇晚看著他指尖被皺的草莓糖紙,突然想起他西裝口袋里永遠裝著的兩種東西——給的草莓糖,和追蹤的定位。
原來有些習慣,就算到了這里也改不了。
“他們給你吃藥了嗎?”蘇晚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干。
陸䂙轉過頭,眼神里閃過一警惕,隨即又被那種呆滯覆蓋。“吃了。”他點點頭,像個聽話的孩子,“白的藥片,很苦。但他們說吃了就能見到你,我就吃了。”
蘇晚的心臟猛地一。
看著他眼底的紅,看著他微微抖的指尖,突然覺得嚨發。這個男人,他的偏執從來都帶著一種毀滅的純粹,到極致是囚,痛到極致是自毀。
“陸䂙,”蹲下,視線與他平齊,“你還記得……地下室的晚霞嗎?”
陸䂙的瞳孔猛地收。
他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手抓住椅子的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記得。”他的聲音里帶著抑的激,“七歲那年,鐵欄外的晚霞,和你鎖骨上的痣一樣紅……”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抬起,像是想什麼,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終無力地垂下。“你是我的,晚晚。”他看著的眼睛,眼神里的偏執像火焰一樣燃燒起來,“他們說我把關起來了,但本來就該屬于我,不是嗎?”
蘇晚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被自己的執念困住的男人。突然明白,有些枷鎖,從來都不是鐵鏈和項圈,而是刻在骨里的執念。
探視時間快要結束了。走廊里傳來護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陸䂙的眼神突然變得慌,他猛地站起,作因為急促而有些踉蹌。
“別走。”他抓住蘇晚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碎的骨頭,眼底的瘋狂再次席卷而來,“再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
他的指尖滾燙,帶著一種近乎灼人的溫度。蘇晚能覺到他的抖順著手臂傳來,像個害怕被拋棄的孩子。監護儀的聲音再次急促起來,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陸䂙!”護士推門進來,語氣嚴厲,“放開!”
陸䂙沒有松手,反而抓得更。他盯著蘇晚的眼睛,翕著,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最終卻只化作一句沙啞的低語:“別離開我……”
護士上前試圖拉開他,他卻像瘋了一樣嘶吼起來,力氣大得驚人。混中,蘇晚覺到手心被塞進了一個小小的,冰涼的金屬著皮。
是陸䂙。
他趁著混,將什麼東西塞進了的手心,同時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等我。”
護士終于將他按回椅子上,給他注了鎮靜劑。陸䂙的眼神漸漸渙散,卻依舊死死地盯著蘇晚的方向,角掛著一詭異的笑。
蘇晚被護士“請”出了病房。鐵門在后關上,隔絕了里面的一切聲音。站在走廊里,手心攥著那個,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
林舟走過來,擔憂地看著:“沒事吧?”
蘇晚搖搖頭,打開手心。
那是一枚黑的襯衫紐扣,看起來很普通,邊緣卻有細微的磨損痕跡。著紐扣,能覺到里面細微的凸起——那不是一枚普通的紐扣。
“他給你的?”林舟的臉沉了下來。
蘇晚點點頭,指尖挲著紐扣表面的紋路。能猜到里面是什麼——以陸䂙的偏執,他絕不會就這麼甘心被關在這里。這枚紐扣,一定藏著什麼。
“扔了它。”林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他就是個瘋子,我們不能再被他糾纏了。”
蘇晚看著掌心的紐扣,又想起陸䂙最后那個眼神,眼底的瘋狂和偏執里,藏著一近乎絕的篤定。輕輕搖了搖頭。
“不。”低聲說,“我要知道里面是什麼。”
有些債,總要算清楚。有些枷鎖,總要親手打破。
林舟還想說什麼,卻被蘇晚打斷了。“我們走吧。”將紐扣放進包里,指尖殘留著金屬的冰涼,“回去再說。”
走出神病院的大門,有些刺眼。蘇晚抬頭看向天空,藍得像一片沒有盡頭的海。知道,這枚紐扣像一顆投湖面的石子,一定會激起新的風浪。
但這一次,不會再逃避了。
車窗外的風景不斷倒退,蘇晚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里閃過陸䂙在病房里的樣子,他呆滯的眼神,他偏執的話語,還有他最后塞給紐扣時的決絕。
緩緩睜開眼,看向包里那枚不起眼的紐扣,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陸䂙,不管你藏了什麼,我都會找到答案。
這場以為名的囚,該結束了。
只是蘇晚沒有想到,這場結束,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回到公寓,蘇晚立刻找出了工箱里的鑷子和放大鏡。小心翼翼地拆開紐扣,里面果然藏著一個微型芯片,比指甲蓋還要小,閃著微弱的金屬澤。
“這是……”林舟湊過來看,臉瞬間變得凝重,“微型儲存芯片。”
蘇晚沒有說話,將芯片進筆記本電腦的讀卡里。屏幕上彈出一個文件夾,名字很簡單——“家”。
深吸一口氣,點開了文件夾。
里面是一段段監控錄像,時間顯示都是在陸䂙被送進神病院前拍攝的。地點很悉——正是那棟囚了無數個日夜的別墅。
蘇晚的指尖微微抖,點開了第一段視頻。
畫面有些晃,像是藏在某個角落的攝像頭拍攝的。鏡頭對準的是泳池,水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突然,一個人影被推了進來,是顧衍!
他在水里掙扎著,拼命想抓住什麼,卻被一只手死死按在水下。那只手的主人很快出現在鏡頭里,是陸䂙。
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愉悅的微笑,看著顧衍在水里撲騰,直到水面徹底平靜下來。然后,他轉離開,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清晰地傳進攝像頭里:
“敢我的東西,就得死。”
蘇晚的心臟猛地一,胃里一陣翻涌。強迫自己看下去,一段段視頻,記錄了陸䂙的瘋狂和殘忍。有他理掉那個幫求救的傭的畫面,有他威脅商業對手的場景,甚至還有他如何布置別墅里的監控和陷阱……
每一段視頻,都像一把刀,割開那些被刻意忘的痛苦記憶。
最后一段視頻,是陸䂙被送進神病院前拍攝的。畫面里,他站在蘇晚的房間里,手里拿著一件的睡,在臉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滿足。
“晚晚,”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低語,聲音溫得像人間的呢喃,“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他們關不住我,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視頻到這里就結束了。
蘇晚關掉電腦,房間里一片死寂。林舟的臉難看到了極點,拳頭握,指節發白。“這個瘋子!”他低吼著,聲音里充滿了憤怒和后怕,“他竟然還留著這些!”
蘇晚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窗外。天漸漸暗了下來,城市的燈一盞盞亮起,像散落的星辰。知道,這些視頻是陸䂙的罪證,也是他留給的“禮”——一份帶著腥味的、偏執的宣告。
“報警吧。”蘇晚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這些證據,足夠讓他永遠待在里面了。”
林舟點點頭,立刻拿起手機。“我現在就聯系警方,不能再讓他有機會出來害人。”
蘇晚看著他撥號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上鎖骨的朱砂痣。那里,仿佛還能覺到陸䂙指尖的溫度,帶著草莓糖的甜和腥的。
以為,把這些證據給警方,就能徹底擺陸䂙,就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但錯了。
就在林舟掛掉電話,轉對說“警方馬上就到”的時候,蘇晚的手機突然響了。
屏幕上跳的號碼很陌生,卻讓蘇晚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了電話。
聽筒里傳來一陣電流聲,然后是一個悉的、帶著沙啞的聲音,像來自地獄的召喚:
“晚晚,我出來了。”
是陸䂙。
蘇晚的瞬間凍結,手機從手里落,摔在地上,屏幕裂開一道猙獰的紋路。
林舟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怎麼了?!”
蘇晚看著地上的手機,聽筒里還在傳來陸䂙低沉的笑聲,帶著一種勝券在握的偏執:
“我來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