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91章 母親的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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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霉味里,漸漸摻進了灰塵的味道。蘇晚蜷在鐵柜與墻壁的夾角里,聽著氣窗外陸䂙的呼吸聲從重變得綿長——他大概是燒得太厲害,靠著墻睡著了。

終于敢抬起頭,目越過布滿銹跡的鐵欄,落在那個蜷影上。他的西裝外套被雨水泡得發脹,一半搭在膝蓋上,出的襯衫袖口還在往下滴著水,混著手臂上未干的漬,在地面暈開一小片暗紅。

就像他親手畫的畫。蘇晚忽然想起客廳那面墻,曾經掛滿的照片,后來被他用料潑一片猩紅,說那是晚霞的

慢慢站起,腳踝因為長時間蜷而發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針尖上。積水在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驚得陸䂙猛地睜開眼,眼底瞬間翻涌的暴戾在看清是后,又迅速沉淀某種脆弱的求,像被棄的

“你要出來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掙扎著想要站起,卻因為雙麻木踉蹌了一下,重重撞在鐵欄上。

蘇晚停在離鐵欄三步遠的地方,指尖無意識地挲著鎖骨的朱砂痣。那里的皮總是比別燙一些,像有團火一直燒在骨頭里。

“你母親的日記,”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室里回,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平靜,“還在嗎?”

陸䂙的驟然繃,像是被踩中尾的貓。他扶著鐵欄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指節間的傷口再次裂開,珠順著銹跡斑斑的欄桿緩緩落。

“你找那個干什麼?”他的聲音陡然變冷,剛才的脆弱像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封的警惕,“的東西早就該燒干凈了。”

“燒了?”蘇晚的目掃過地下室的角落,那里堆著幾個落滿灰塵的木箱,是陸䂙上次搬來的,說是他父親留下的,“包括藏在《圣經》里的那本?”

陸䂙的瞳孔猛地收。他踉蹌著撲到鐵欄前,臉幾乎在冰冷的鐵條上,鼻尖因為急促的呼吸而泛紅:“你怎麼知道?!”

蘇晚沒有回答。記得三天前,陸䂙因為多看了兩眼男同事的郵件,暴怒之下砸碎了書房的書柜。混中,一本燙金封面的《圣經》從頂層掉下來,書脊裂開,出里面夾著的牛皮日記本。只來得及瞥見扉頁上那行娟秀的字——“給我的阿䂙”,就被他瘋了似的搶走,鎖進了保險柜。

記住了那本書的樣子。

“在保險柜里,對不對?”蘇晚往前走了一步,鐵欄的影落在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碼是你的生日,還是的?”

陸䂙突然笑了,笑聲像生銹的鐵片在,聽得人耳發疼。“你想知道什麼?”他干裂的,指尖在鐵欄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想知道是怎麼在日記里罵我的?還是想知道,臨死前喊的本不是我的名字?”

蘇晚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了。想起昨夜他說的那些話,關于閣樓的大火,關于被鎖十年的人,關于那句淹沒在濃煙里的呼救。

“我想知道真相。”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是你里的,是寫的。”

陸䂙盯著看了很久,久到蘇晚以為他會拒絕,甚至會暴怒地砸碎這里的一切。可他突然直起,轉往甬道外走,背影因為高燒而微微搖晃。

“等著。”他丟下兩個字,聲音里聽不出緒。

地下室重新陷寂靜。蘇晚靠在鐵柜上,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又在幾分鐘后變得清晰。他回來的時候,手里拿著那本《圣經》,封面的燙金字在氣窗進的線下閃閃發亮。

“你自己看。”他把書從鐵欄的隙里塞進來,魯,卻小心地避開了那些尖銳的銹刺,“看完了,就知道有多虛偽。”

蘇晚接住書,手沉甸甸的。翻開裂開的書脊,那本牛皮日記落出來,封面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灰,顯然被藏了很多年。

翻開第一頁。

“1998年3月12日,。阿䂙今天又被他爸關在地下室了。我聽見他在哭,想把藏的草莓糖塞給他,卻被發現了。他爸把糖扔進了馬桶,說‘賤人的兒子不配吃甜的’。阿䂙看著我,眼睛亮得像星星,說‘媽媽,等我長大,一定讓你吃全世界最甜的糖’。”

蘇晚的指尖頓住了。想起陸䂙西裝口袋里永遠裝著的草莓糖,想起他喂吃糖時,總是先自己含化了再渡過來,仿佛那是什麼見不得人的

“1999年7月5日,晴。他爸又打我了。阿䂙擋在我面前,被打得角流,卻死死抓著他爸的,說‘別打我媽媽’。我抱著他發抖,他卻用小手我的眼淚,說‘媽媽別怕,我保護你’。他才六歲啊……”

字跡在這里開始變得潦草,墨跡暈開,像是被淚水打過。蘇晚的視線也模糊了,想起陸䂙發燒時,會像個孩子似的蜷懷里,死死抓著角,里喃喃地喊著“別打”。

一頁頁往下翻,那些娟秀的字跡記錄著一個母親的絕與掙扎,也記錄著一個孩子最純粹的。直到翻到最后幾頁,字跡突然變得猙獰,墨水像是用鮮調的。

“2005年6月18日,雨。他爸發現我在策劃逃跑,把我鎖在了閣樓。阿䂙趴在門外哭,說‘媽媽我錯了,你別跑’。我知道,他被嚇壞了。可我不能再等了,再待下去,我們都會被這個瘋子瘋的。”

“2005年6月20日,。閣樓的窗戶被釘死了。阿䂙每天給我送水,眼睛紅紅的,像只驚的兔子。他說‘媽媽,你別恨爸爸,他只是太你了’。傻孩子,那不是,是囚籠啊。”

“2005年7月1日,火。”

最后一頁只有這三個字,字跡被燒得焦黑,邊緣卷曲,像是從火場里搶救出來的。蘇晚的指尖過那些焦黑的痕跡,仿佛能到當年的溫度。

原來他說的是真的。沒有跑,被鎖在閣樓里,在那場大火里,連同與絕,一起燒了灰燼。

“看到了?”陸䂙的聲音從鐵欄外傳來,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嘲弄,“到死都在想逃跑,就像你一樣。”

蘇晚抬起頭,看見他正背對著站在甬道口,勾勒出他消瘦的廓,像一尊隨時會碎裂的雕像。

不是想跑,”蘇晚的聲音有些發,“是想帶你一起跑。”

陸䂙猛地轉過,眼睛紅得嚇人。“你胡說!”他撲到鐵欄前,雙手死死抓住鐵條,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本不我!寧愿燒死也不愿意帶我走!”

“那這本日記呢?”蘇晚舉起日記本,聲音因為激而微微發抖,“這些字里的,是假的嗎?擋在你面前挨的打,是假的嗎?臨死前喊的名字,是假的嗎?”

“閉!”陸䂙嘶吼著,像一頭被刺痛的野,“不準你提!不準你用來騙我!”

他突然轉往別墅的方向跑,蘇晚聽見他的腳步聲在甬道里回,夾雜著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心里一,下意識地想推開鐵柜追出去,卻在到冰冷的鐵欄時停住了腳步。

不能出去。

可沒過幾分鐘,陸䂙又回來了。他懷里抱著一個鐵皮盒子,盒子上布滿了銹跡,像是從土里挖出來的。

“你不是想知道嗎?”他把盒子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看看這個!看看是怎麼丟下我的!”

盒子蓋彈開,里面滾出一堆燒焦的碎片——半塊草莓糖,一枚小小的銀鎖片,還有一張被燒得只剩一角的照片。蘇晚認出那是陸䂙的母親,抱著年的他,笑得溫

“這是留給我的全部東西。”陸䂙蹲在地上,用流的手指一片片撿起那些碎片,作笨拙又虔誠,“半塊糖,一個鎖片,還有這張燒剩的照片。連一句完整的言都沒給我留下,你說我?”

蘇晚看著他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他不是恨,他是恨自己。恨自己沒能救,恨自己連最后的樣子都記不清,恨自己只能抱著這些燒焦的碎片,假裝還在。

“陸䂙,”蘇晚輕聲說,“沒有丟下你。”

陸䂙沒有回頭。他把那些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回鐵皮盒,抱在懷里,像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

“我知道你想走。”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近乎虛的疲憊,“就像一樣。”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

“但我不會讓你走的。”他突然站起,轉看向蘇晚,眼底翻涌著瘋狂的火焰,“永遠不會。”

他轉沖出甬道,這次,蘇晚聽見了汽油潑灑的聲音,還有劃火柴的“嗤啦”聲。

“陸䂙!”失聲尖,瘋狂地推著面前的鐵柜,“你想干什麼?!”

鐵柜紋眼睜睜地看著火從甬道盡頭蔓延過來,像一條吐著信子的火龍,舐著的墻壁,吞噬著那些腐朽的灰塵。

濃煙順著通風口灌進來,嗆得蘇晚劇烈地咳嗽。看見陸䂙的影在火中越來越近,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解的笑容,像個即將赴約的新郎。

“我們一起燒灰,”他隔著鐵欄看著,眼睛亮得驚人,“這樣就永遠分不開了。”

火焰已經燒到了鐵欄前,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燙得蘇晚皮發疼。看著他上的襯衫被火星點燃,看著他依然死死抓著鐵欄的手,突然笑了。

原來他不是想燒死,他是想和一起死。

就像他母親沒能做到的那樣,他要用一場大火,完這場遲來的共生。

蘇晚出手,穿過鐵欄的隙,握住了他被火焰灼傷的手。他的手滾燙,像握著一團火,卻在的瞬間,劇烈地抖起來。

“阿䂙。”輕聲喊他的名字,像他母親當年那樣。

陸䂙的眼淚突然涌了出來,大顆大顆地砸在燒焦的地面上,發出“滋滋”的響聲。“媽媽……”他哽咽著,像個迷路的孩子,“我錯了……你別丟下我……”

蘇晚沒有說話。只是地握著他的手,著火焰一點點吞噬他們的皮著彼此的溫在高溫中漸漸融為一

濃煙越來越濃,的視線開始模糊。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七歲的陸䂙,正趴在閣樓的門外哭,手里攥著半塊融化的草莓糖。

而這一次,沒有人會再丟下他了。

火焰終于沖破了鐵欄的阻礙,將他們包裹在一起。蘇晚閉上眼,聞到了草莓糖燒焦的甜膩味,還有某種東西被徹底焚毀的、自由的氣息。

地下室的門,在火中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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