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舐鐵欄的噼啪聲里,蘇晚的意識像被投沸水中的茶葉,在劇痛與窒息中反復沉浮。最后抓住的是陸䂙手腕上的那道舊疤——是他七歲時為母親擋酒瓶留下的,此刻正被火焰燒得卷曲,像條垂死的蛇。
“阿䂙。”在濃煙里開口,聲音被灼熱氣浪撕碎片,“別燒了。”
陸䂙的作猛地頓住。他臉上的火焰被他胡抹去,留下幾道焦黑的指痕,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鋼珠:“你喊我什麼?”
“阿䂙。”蘇晚重復著,指尖摳進他腕骨的舊疤里,珠混著融化的皮滲出來,“你母親給你取的名字,對不對?”
他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哭腔,像個終于找到糖的孩子。“你記得……你還記得……”他手想抱,卻被鐵欄卡住,滾燙的鐵條燙得他后背滋滋冒煙,“晚晚,我們一起走,去找好不好?”
蘇晚沒有回答。看著他因為高溫而泛紅的瞳孔,看著他角那抹混雜著絕與期待的笑,突然用力推開他的手。
“我不去。”的聲音異常平靜,“要去你自己去。”
陸䂙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像是沒聽懂,又像是不敢相信,只是怔怔地看著,直到火焰爬上他的頭發,發出刺鼻的焦味,才猛地嘶吼起來:“你敢不去?!”
他瘋狂地搖晃著鐵欄,銹蝕的鐵條在高溫下發出不堪重負的。蘇晚趁機后退,踉蹌著撞向地下室深的木箱——那是陸䂙父親留下的,剛才就注意到箱角出的消防斧木柄。
“陸䂙,”拖出消防斧,斧刃在火中泛著冷,“你看,這是你父親的東西。”
他的作驟然停住,像是被施了定咒。火映在他瞳孔里,那些翻騰的火焰漸漸凝固某種恐懼,比上的灼燒更讓他痛苦。
“他就是用這個打我媽媽的……”他喃喃自語,開始不控制地發抖,“他說不聽話的人都該劈兩半……”
蘇晚握消防斧,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
“對,”故意加重語氣,聲音里帶著刻意模仿的冰冷,“就像劈柴一樣,一下就好了。”
陸䂙猛地抬頭,眼睛里的瘋狂瞬間被驚恐取代。他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幻象,連連后退,后背撞在燃燒的墻壁上也渾然不覺,只是指著蘇晚尖:“你不是晚晚……你是他……你是他!”
趁著他陷幻覺的瞬間,蘇晚舉起消防斧,狠狠劈向鐵欄的鎖扣。銹跡斑斑的鎖芯在高溫下早已脆化,只聽“哐當”一聲,鐵欄應聲而開。
沒有立刻跑,而是轉抓起地上那本燒焦的日記。封面的牛皮已經卷曲,但“給我的阿䂙”那行字依然清晰,像道永不褪的烙印。
“這個你留著。”把日記塞進陸䂙懷里,聲音里帶著一自己都未察覺的抖,“去找吧。”
陸䂙下意識地抱住日記,仿佛那是什麼救命稻草。他低頭看著懷里的焦黑本子,又抬頭看著蘇晚,眼神迷茫得像個迷路的孩子,直到火焰燒穿他的襯衫,才發出一聲凄厲的尖,轉沖進甬道深的火里。
蘇晚看著他消失在火海里的背影,直到那道影被烈焰徹底吞沒,才猛地轉,跌跌撞撞地往通風口跑。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冰冷的雨水澆在上,燙得皮生疼。趴在通風口邊緣干嘔,胃里翻江倒海,吐出來的卻只有混著的黑煙。
“蘇小姐!”
一個嘶啞的聲音突然響起。蘇晚猛地抬頭,看見雨幕里站著個悉的影——是被陸䂙辭退的傭張媽,左臉還有塊明顯的淤青,是上次幫蘇晚傳信被發現時打的。
“張媽?”蘇晚的聲音里充滿了震驚,“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一直守在外面。”張媽快步跑過來,手里拿著個漉漉的布包,“您讓我留意的事,我都記著呢。”
蘇晚這才想起,半個月前假裝順從給陸䂙藥時,塞給張媽一張紙條——讓如果看到別墅起火,就立刻到地下室通風口接應。當時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沒想到張媽真的來了。
“快跟我走!”張媽拉著往甬道外跑,雨水混著的眼淚砸在蘇晚手背上,“消防車已經在路上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蘇晚被拽著跑,腳踝的舊傷在顛簸中傳來鉆心的疼。回頭了一眼地下室的方向,火已經沖破了屋頂,在雨幕里綻開一朵妖異的花,像極了陸䂙總說的晚霞。
們跑出甬道時,消防車的警笛聲已經近在咫尺。張媽把布包塞進蘇晚懷里:“這是您要的服和錢,我在山腳下租了車,一直開到省道上都不會有人查。”
蘇晚打開布包,里面除了換洗和現金,還有個悉的玩偶——是陸䂙給買的那個藏著錄音的熊娃娃,此刻正被雨水泡得發脹,黑黢黢的眼睛盯著,像在無聲地控訴。
“這個……”
“您說過要留著證據的。”張媽抹了把臉,雨水混著淚水往下淌,“我趁他不注意,把里面的芯片換了新電池,所有東西都在里面。”
蘇晚的心臟猛地一沉。想起自己對著玩偶說的那些違心的話,想起那些故意說給錄音聽的“語”,突然覺得嚨發。
“張媽,”抓住老婦人的手,掌心的糙磨得皮發疼,“你為什麼要幫我?”
張媽看著熊熊燃燒的別墅,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悲傷:“我兒……十年前也被這種瘋子害死了。”用力握了握蘇晚的手,“快跑,別回頭。”
消防車的燈刺破雨幕,照亮了張媽臉上決絕的表。蘇晚知道,不能再猶豫了。
“保重。”把玩偶塞進懷里,轉沖進雨幕深的樹林。后傳來消防車的剎車聲和張媽的呼喊聲,還有一聲沉悶的炸——大概是地下室的煤氣罐炸了。
蘇晚在樹林里跌跌撞撞地跑,雨水模糊了視線,樹枝劃破了皮,卻覺不到疼。懷里的玩偶硌得肋骨生疼,里面錄下的不僅有陸䂙的瘋言瘋語,還有那些半真半假的息。
想起昨夜他抱著發抖,說“我爸就是這樣把我鎖進地下室的”;想起他喂喝粥時,銀匙到牙齒的輕響;想起他掐著脖子時,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恐懼……
“別想了。”蘇晚用力甩甩頭,樹枝在臉上,火辣辣的疼讓清醒了幾分,“他是個瘋子,是個殺人犯。”
跑到山腳下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張媽說的車就停在路邊,是輛破舊的面包車,車上還印著搬家公司的字樣。
蘇晚拉開車門,剛要坐進去,卻聽見后傳來悉的腳步聲。
猛地回頭,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陸䂙就站在不遠的樹影里,上的服早已被燒得不樣子,的皮上布滿了燒傷和劃痕,唯有那雙眼睛,依然亮得嚇人。他懷里抱著那本燒焦的日記,像是抱著全世界。
“你要走?”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從地底爬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燒的痛,“你又要像一樣丟下我?”
蘇晚握懷里的玩偶,指節掐進玩偶的布料里。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至現在不能。
“陸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盡量平穩,“你看,下雨了。”
他順著的目看向天空,雨水打在他燒傷的皮上,激起一陣細微的抖。“下雨了……”他喃喃自語,像是想起了什麼,“我媽媽就是在這樣的雨天跑的,帶著我的草莓糖……”
蘇晚悄悄打開車門,指尖到副駕駛座下的扳手——那是張媽特意準備的。
“我沒帶你的糖。”故意拖延時間,眼睛死死盯著他懷里的日記,“你的糖太甜了,我不吃。”
他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沒關系,我可以喂你吃。”他一步步近,燒焦的皮在作中裂開,珠混著雨水往下淌,“就像以前一樣,含化了再給你。”
蘇晚舉起扳手,心跳得像要炸開。就在他撲過來的瞬間,猛地彎腰,扳手狠狠砸在他的膝蓋上。
“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他抑的悶哼。陸䂙踉蹌著跪倒在地,懷里的日記掉在泥水里,燒焦的紙頁被雨水泡得發脹,那些娟秀的字跡在泥水中暈開,像一道道流的傷口。
“你敢……”他抬頭看著,眼睛里的瘋狂幾乎要溢出來,“你敢打我?!”
蘇晚沒有回答。轉沖進面包車,發引擎的手因為抖而好幾次掛錯擋。后視鏡里,陸䂙正掙扎著爬起來,他那條被砸傷的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卻依然固執地朝著車的方向出手,像要抓住最后一稻草。
面包車在泥濘的路上顛簸著前行,蘇晚不敢回頭。直到駛上省道,看到遠的城鎮燈火,才猛地踩下剎車,趴在方向盤上劇烈地息。
懷里的玩偶不知何時被破了,出里面的微型錄音。抖著撿起來,按下播放鍵。
最先傳來的是陸䂙的聲音,帶著酒后的沙啞:“晚晚,你看這顆痣,和我媽媽的一模一樣……你說是不是故意把你送到我邊的?”
接著是自己的聲音,帶著刻意裝出來的溫順:“可能吧。”
“那你不準跑。”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偏執,“跑了一次,你要是再跑,我就把你的皮剝下來,在墻上,這樣就永遠不會離開了……”
錄音里還錄著更多。有他砸東西的巨響,有抑的哭泣,有他在發燒時笨拙的哄勸,還有那次他掐著脖子,卻在最后一刻松了手,聲音哽咽得像個孩子:“別我……我只有你了……”
蘇晚關掉錄音,將它塞進玩偶的殘骸里。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看著路邊掠過的樹木和田野,突然意識到,自己帶走的不僅是證據,還有那些被囚的日夜,那些在恐懼與依賴中反復拉扯的瞬間。
把車停在一家早餐店門口,用張媽給的錢買了包子和豆漿。熱氣騰騰的食驅散了些許寒意,卻驅不散心底的霾。
“姑娘,你沒事吧?”老板娘是個和善的中年婦,看著滿的傷痕和狼狽,遞過來一條干凈的巾,“是不是遇到壞人了?前面不遠就是派出所。”
蘇晚接過巾,指尖到溫熱的布料,突然想起陸䂙給眼淚時用的真手帕,得像云朵,卻總帶著若有似無的腥味。
“我沒事。”搖搖頭,將裝著錄音的玩偶塞進背包深,“我要去市里,請問哪里有長途汽車站?”
老板娘指了指不遠的路口:“往前走三百米就是。不過你這傷……”
“我摔的。”蘇晚扯出一個僵的笑,“謝謝老板娘。”
沒有去派出所。知道,僅憑一段錄音不足以定陸䂙的罪,更何況他現在很可能已經葬火海。需要更確鑿的證據,需要讓他為那些死去的人付出代價——的閨,那個男同事,還有浮尸泳池的傭。
長途汽車在柏油路上平穩地行駛著,蘇晚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眼皮越來越沉。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棟別墅,陸䂙正跪在腳邊,用銀匙喂喝粥,過落地窗灑在他上,像層金的糖。
“晚晚,”他抬起頭,眉骨的舊疤在下格外清晰,“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蘇晚想回答“不好”,卻發現自己的嚨被什麼堵住了。低頭一看,是那條刻著“晚晚是我的”的鐵鏈,正順著的腳踝往上爬,纏上的脖頸,鏈節上的倒刺刺進皮里,滲出珠,甜膩得像草莓糖。
猛地驚醒,冷汗浸了后背。鄰座的大媽關切地看著:“姑娘,做噩夢了?”
“嗯。”蘇晚點點頭,看向窗外。汽車已經駛市區,高樓大廈取代了田野樹木,街道上車水馬龍,一切都顯得那麼陌生又悉。
從背包里拿出手機——是張媽給的備用機,沒有卡,卻能連接無線網。猶豫了很久,還是搜索了關于陸䂙的新聞。
本地新聞的頭條赫然是“陸氏集團總裁別墅失火,疑似自殺”,下面附著一張模糊的照片,消防車的水柱沖刷著燃燒的別墅,約能看到二樓窗口墜落的黑影。
蘇晚的手指停在屏幕上,久久沒有彈。
他死了?就這麼死了?
沒有審判,沒有懲罰,甚至沒有一句道歉,就這麼在一場大火里,帶著他那些瘋狂的與恨,燒了灰燼?
關掉手機,靠回椅背上,閉上眼睛。懷里的玩偶殘骸硌得心口發疼,里面的錄音還在忠實地記錄著一切,像個沉默的證人。
汽車到站時,已是黃昏。蘇晚隨著人流下車,站在陌生的車站廣場上,看著天邊的晚霞——那片被夕染猩紅的云彩,像極了鎖骨上的朱砂痣,也像極了陸䂙總說的、鐵欄外的。
深吸一口氣,將背包甩到肩上,朝著廣場對面的派出所走去。
“警察同志,”推開派出所的門,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我要報案。”
接待的警察是個年輕小伙子,看到滿的傷痕和懷里抱著的破舊玩偶,愣了一下:“姑娘,你要報什麼案?”
蘇晚將玩偶放在桌上,錄音從破里滾出來,在燈下泛著金屬的冷。
“我要舉報陸䂙。”的聲音清晰而堅定,“他殺了人。”
窗外的晚霞正漸漸褪去,將最后一抹猩紅印在派出所的玻璃窗上,像個永不褪的烙印。蘇晚看著那抹紅,突然想起陸䂙在暴雨夜說的話。
“從那時起,你就該是我的。”
不,陸䂙,在心里默默地說,我從來都不是你的。
從來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