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94章 鐵欄外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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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里的霉味混著陸䂙上未散的煙火氣,在的空氣里發酵一種令人窒息的味道。蘇晚蜷在墻角,腳踝上的鐵鏈被陸䂙重新固定在鐵欄的鋼筋上,鏈節與石壁撞的輕響,了這方狹小空間里唯一的活聲息。

陸䂙不知從哪里翻出一卷破舊的毯,隔著鐵欄扔給毯上沾著干涸的泥漬,散發著經年累月的陳腐味,卻帶著一微弱的、屬于暴曬后的暖意——像極了他偶爾流出的、被瘋狂包裹的溫

“裹上。”他的聲音比昨夜嘶啞得更厲害,大概是火場灼傷的嚨還在滲。他靠坐在鐵欄外的地面上,半邊燒焦的臉影里,只有那只未被燒傷的眼睛亮得驚人,一瞬不瞬地盯著,“這里比別墅的地下室冷。”

蘇晚沒有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落在地窖口那方被鐵欄分割的天空上。此刻天剛蒙蒙亮,鉛灰的云層低低地著,像一塊浸了悲傷的抹布,將所有亮都吸噬殆盡。

“你在看什麼?”陸䂙順著的目去,突然低笑起來,笑聲牽了臉上的傷口,他疼得倒一口冷氣,卻笑得更兇,“想看外面?晚晚,這里的天和別不一樣。”

他撐著地面站起來,走到地窖過銹跡斑斑的鐵欄。指腹蹭過凸起的鐵銹,留下幾道暗紅的痕,那是他昨夜撞門時被劃破的傷口。“我七歲那年被鎖在這里,每天就數鐵欄的格子。一格,兩格……數到第三十七格的時候,就能看到傍晚的晚霞。”

蘇晚的指尖無意識地過鎖骨的朱砂痣。那粒小小的、暗紅的印記,是陸䂙偏執的源頭,是他認定屬于自己的唯一憑證。此刻被糙的著,竟生出一種被烙鐵燙過的灼痛

“你說過,它的和晚霞一樣。”突然開口,聲音干得像砂紙木頭,“你說我是你的。”

陸䂙的作猛地頓住。他轉過,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翻涌著復雜的緒,有驚愕,有狂喜,還有一不易察覺的慌,像個被中心事的孩子。“你記得?”

“我記得你把我錯認你母親時,掐著我的脖子喊‘別跑’。”蘇晚抬起眼,直視著他的目,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記得你把顧衍的骨灰混在袖扣里,我聞。記得你說張婷墜樓時,手里還攥著我的求救信。”

每說一個字,陸䂙的臉就白一分。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到鐵欄,發出“哐當”一聲悶響。那只燒傷的眼睛周圍皮繃著,此刻因痛苦而扭曲,出底下紅的、新長出的

“那些不一樣……”他急切地辯解,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乞求,“那些是因為他們想把你搶走。晚晚,只有我不會傷害你,只有我……”

“只有你會把我鎖起來。”蘇晚打斷他,慢慢解開睡最上面的兩顆紐扣,出那粒在晨中若現的朱砂痣,“你看,它還在這里。像你刻在我上的烙印,提醒我永遠逃不掉。”

陸䂙的呼吸驟然變得重。他的視線像被磁石吸住般釘在那粒痣上,結劇烈地滾著,手抓住鐵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舊傷裂開的珠順著欄桿往下滴,在地面暈開一朵朵細小的花。

“別它。”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不準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蘇晚沒有理他。站起,拖著腳踝上的鐵鏈,一步一步走到鐵欄前。鐵鏈在地面,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地窖里格外刺耳。停在離他一臂遠的地方,隔著冰冷的鐵欄,直視著他那只燃燒著偏執火焰的眼睛。

“陸䂙,你看那方天空。”抬起下,指向鐵欄外,“等會兒太出來,云層散開,晚霞就會映在上面。到時候你再看,它是不是和我這里的一樣。”

的指尖輕輕點在鎖骨作輕得像在一件稀世珍寶。“如果你放我走,這片晚霞就永遠屬于你。每次看到它,你就會想起我,想起這粒痣。它會一直在那里,比任何鎖鏈都牢固。”

陸䂙的瞳孔猛地收。他死死盯著的手指,盯著那粒在晨中泛著溫潤澤的朱砂痣,呼吸越來越急促,口劇烈起伏著,像是在進行一場痛苦的天人戰。

“你在騙我。”他聲音發,卻努力維持著兇狠的語氣,“你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就像我媽,像那些被我放走的鴿子,再也不會回來。”

“我和們不一樣。”蘇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力,“我會記得這里的鐵欄,記得你數過的格子,記得你給我的草莓糖。我會帶著這些記憶活下去,就像你帶著你的執念一樣。”

微微傾,湊近鐵欄。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短,能清晰地聞到他上的腥味,聽到他腔里瘋狂跳的心跳聲。“你把我鎖在這里,看到的只是我的人。可你放我走,看到的是整片晚霞,是永遠屬于你的。”

陸䂙的眼神開始搖。那只未被燒傷的眼睛里,瘋狂的火焰漸漸黯淡下去,出一迷茫,一,還有一深藏多年的、對溫暖的恐懼。他的手慢慢松開鐵欄,指尖懸在半空,像是想,又怕被灼傷。

“晚霞會消失。”他喃喃自語,像在說服自己,“天黑了就沒了。只有把你鎖在邊,才能永遠看到。”

“可第二天還會升起。”蘇晚的指尖輕輕搭上他懸在半空的手,他的指腹滾燙,沾著干涸的痂,“就像記憶,不會消失。”

就在的指尖到他皮的瞬間,陸䂙像被燙到般猛地回手。他踉蹌著后退幾步,背靠著石壁坐在地,雙手抱著頭,發出抑的嗚咽聲。那聲音像傷的野在哀嚎,充滿了痛苦和掙扎。

“別我……”他哽咽著說,“晚晚,別我放你走。我只有你了,放你走,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蘇晚看著他蜷一團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很可憐。這個在商場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男人,這個能面不改地毀掉別人生命的瘋子,心深卻只是個害怕被拋棄的孩子。他用最極端的方式抓住想要的東西,卻不知道自己抓住的,只是一把會刺出的荊棘。

地窖外傳來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天漸漸亮了,鉛灰的云層被撕開一道裂口,出里面淡淡的、橘的霞。那抹霞過鐵欄的隙照進來,落在蘇晚的鎖骨上,將那粒朱砂痣染了溫暖的橘紅

陸䂙猛地抬起頭。他順著那道霞看去,看到了蘇晚鎖骨那抹與霞融為一,看到了平靜而堅定的眼神,看到了鐵欄外那片正在蘇醒的天空。

他的眼神劇烈地抖起來。那道支撐著他所有瘋狂的堤壩,在這一刻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裂痕中滲出的,是他深埋心底的、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被理解,被溫以待,像正常人一樣,擁有一片完整的、不必過鐵欄觀看的晚霞。

“它……真的和你一樣。”他喃喃地說,聲音輕得像夢囈。他出手,像是想那道霞,指尖卻只穿過冰冷的空氣,停在半空。

蘇晚沒有說話。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是多余的。只需要靜靜地站在這里,讓他看到這鐵欄外的霞,看到與霞融為一的印記,讓他自己做出選擇。

鐵鏈在腳踝上輕輕晃著,發出細碎的聲響。那聲音不再刺耳,反而像一種溫的催促,提醒著他們,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有些選擇,一旦做出,就再也無法回頭。

陸䂙的目在霞與蘇晚之間來回逡巡。他的手慢慢握,又緩緩松開,指節因為用力而反復變換著。那道裂痕在他眼底不斷擴大,瘋狂的火焰與清醒的理智在里面激烈地廝殺,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

最終,他的視線定格在蘇晚鎖骨的朱砂痣上。那抹被霞,像一滴凝固的,又像一顆跳的心臟,在他荒蕪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道搖搖墜的

他慢慢站起,走到鐵欄前。這一次,他的眼神里沒有了瘋狂的占有,只剩下一種近乎虔誠的、破碎的溫。他出手,指尖輕輕過鐵欄上的銹跡,作輕得像在一件易碎的珍寶。

“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問,聲音里帶著一不易察覺的抖。

蘇晚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陸䂙的指尖猛地頓住。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已經蓄滿了淚水。淚水順著他未被燒傷的臉頰落,滴在鐵欄上,與那些暗紅的珠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淚還是

他轉走向角落,彎腰從水坑里撈出那把被扔棄的鑰匙。鑰匙上沾滿了污泥,在微弱的霞中泛著冰冷的金屬澤。他走回鐵欄前,將鑰匙進鎖孔。

“咔嗒”一聲輕響,鎖開了。

陸䂙拉開鐵欄,站在,側讓出一條路。他的目落在腳踝的鐵鏈上,那道用別墅鋼筋熔鑄的鎖鏈,此刻像一條丑陋的疤痕,橫亙在他們之間。

蘇晚的心臟驟然收,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涌上心頭。幾乎要邁開腳步,逃離這個囚太久的地獄。

就在的腳尖即將踏出地窖的瞬間,陸䂙突然手抓住了的手腕。他的力道大得驚人,指骨幾乎要嵌進的皮里,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瘋狂。

“想走?”他低笑起來,笑聲里充滿了冰冷的嘲弄,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剛剛出現的裂痕瞬間愈合,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的偏執火焰,“晚晚,你真以為我會放你走?”

蘇晚驚愕地看著他,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所有的希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你說晚霞和你的痣一樣?”陸䂙猛地將拽回地窖,鐵欄在后“哐當”一聲關上,重新落鎖。他掐著的下,強迫抬頭看著自己,眼底的瘋狂像巖漿一樣翻滾,“那我就把你鎖在這里,讓你每天看著這片晚霞,讓你永遠記得——你是我的!連都是我的!”

他突然俯,狠狠吻住。那不是一個溫的吻,而是充滿了懲罰意味的掠奪,帶著腥氣和草莓糖的甜膩,像一場盛大的毀滅。他咬著瓣,直到嘗到腥味才松開,額頭抵著的額頭,呼吸重地噴在的臉上。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他的聲音嘶啞而危險,“放你走?讓你去找林舟?讓你把我的給別人?”

他猛地甩開的手,轉從角落里拖出一的鐵鏈。鐵鏈上還帶著未干的油漆味,顯然是他早就準備好的。“看來上次的鐵鏈還是太細了。”他笑著說,笑容里帶著一種令人骨悚然的興,“這次我用了火車軌道的鋼筋,就算你磨到骨頭,也別想弄斷。”

蘇晚跌坐在地,看著他拿著鐵鏈走近,腳踝上的舊鎖鏈還沒解開,新的枷鎖已經套了上來。雙重的錮讓彈不得,絕像冰冷的水,瞬間將淹沒。

“陸䂙,你瘋了!”嘶吼著,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憤怒。

“瘋?”陸䂙蹲下,用手帕慢條斯理地腳踝上被鐵鏈磨出的紅痕,作溫得像在呵護一件稀世珍寶,眼神卻瘋狂得像在欣賞一件完的藝品,“我早就瘋了。從七歲那年被鎖在這里,從看到第一片晚霞開始,從發現你的痣和它一樣開始——我就瘋了。”

他湊近的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氣息帶著灼熱的痛:“你想利用我的肋?想騙我放你走?晚晚,你太小看我了。我的肋只有一個,就是你。所以我要把你鎖得更,讓你永遠都離不開我。”

地窖外的霞越來越絢爛,過鐵欄的隙照進來,將陸䂙半邊燒焦的臉染了溫暖的橘紅。那只未被燒傷的眼睛里,映著整片晚霞,也映著的臉龐,像一幅瘋狂而詭異的油畫。

“你看,”他指著那片晚霞,笑得像個得到了心的孩子,“它真的和你的痣一樣。現在它是我們的了,只有我們能看到。”

他站起,將新鎖鏈的另一端牢牢焊在石壁上,火星濺落在地,發出“滋滋”的聲響,像在為這場永無止境的囚,打上一個冰冷的烙印。

蘇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著鐵欄外那片絢爛的晚霞,看著陸䂙站在霞里、眼神瘋狂而滿足的側臉,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絕,在空曠的地窖里回,與鐵鏈撞的聲響織在一起,像一首獻給瘋子的鎮魂曲。

終于明白,對于陸䂙這樣的瘋子來說,是沒有裂痕可言的。所謂的搖,所謂的猶豫,不過是他瘋狂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他的,就是最堅固的牢籠;他的執念,就是最鋒利的枷鎖。

,注定要被鎖在這片鐵欄外的晚霞里,永遠活在他瘋狂的里,直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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