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頂樓的小隔間里只亮著一盞暖黃的臺燈。
初穗蜷坐在書桌前，指尖輕輕挲著面前散落的照片。
睡不著，所以只能來這里繼續寫的“日記”。
洗出來的照片從一開始只裝滿一個屜到現在已經大半個柜子的屜都被完全使用。
寫累了，也沒回到臥室，往中間的沙發上一躺，瞇眼打著盹。
隔天，天還未亮初穗才從頂樓下來，去臥室簡單洗漱一番，便打算從家里帶點吃的過去醫院。
——
醫院VIP病房里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
顧淮深站在病床前，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挲著襯衫袖口。
主治醫師剛剛離開，那句“最后半年”的診斷像塊石頭沉甸甸地在他口。
病床上傳來細微的響，老人半睜著眼皮，目從顧淮深下顎，慢慢移到那雙與自己年輕時如出一轍的眉眼。
空氣仿佛凝固。
顧淮深不自覺地攥了拳頭。
老爺子渾濁的眼睛里只有他讀不懂的平靜。
良久。
“爺爺...”沙啞的嗓音輕得甚至蓋不住旁邊心電監護儀的嘀嘀聲。
但顧淮深還是看見老爺子眼眶迅速泛紅，那雙向來威嚴的眼睛里，竟浮現出一他從未見過的脆弱。
老爺子突然閉上眼睛，一滴淚水順著皺紋橫生的臉頰落，消失在雪白的枕套里。
另一邊，主治醫生早已經懂事的悄悄離開，沒敢打擾祖孫二人。
當年確診的時候，顧老爺子已經是惡腫瘤了，當時他面臨著兩個選擇。
其中一個是手，但功概率百分之五都不到。
另一個是藥治療。
彼時，顧擎深還未完全在顧氏站穩腳跟，顯然，老爺子不愿意冒那個險，選了第二個藥治療。
老爺子注重形象，即便是藥治療，他也沒有選擇使用傳統的化療藥，那會導致他高概率發。
他這幾年都是以抑制劑為主的藥進行治療，只不過有副作用，容易出現手麻腳麻的況，甚至還伴有神經毒。
能撐到現在，已然是奇跡。
“怪我嗎”看著白發蒼蒼的老人，顧淮深心底有說不出來的沮喪。
自從顧父顧母去世后這麼多年，爺孫倆一直在暗地里僵持著，這是顧淮深第一次服。
“不怪。”病床上，老人家回答得幾乎沒有猶豫。
雨后初霽，窗外被雨水洗過的梧桐樹葉閃著晶瑩的。
昨夜的一場暴雨過后，今天的格外清澈亮。
“淮深，”老爺子突然轉向他，渾濁的眼底映著窗外的天，“推我出去轉轉吧，我想曬曬太。”
老人語氣輕松得仿佛只是在吩咐一個尋常的午后散步，而不是在生命最后的時里，著久違的溫暖。
——
在顧淮深留學前的歲月里，他是京北名副其實最耀眼的那顆星。
馬俱樂部的侍應生至今都記得，這位顧小爺每次進門時，后總要跟著三五個鞍前馬后的跟班。
他穿著定制校服經過小道時，連最嚴肅老板的都會出笑容。
那是顧家最鼎盛的十年。
老爺子坐鎮集團總部，顧父執掌海外業務，而剛上初中的顧淮深已經能在董事會上有自己專屬的旁聽位置，另一個專屬位置是顧擎深的。
他和顧擎深兄弟倆一出生，便是羅馬。
唯一中不足的兩人都親生母親——安念，京城影視圈出了名的才。
安念子倔犟，老爺子看不上這種“戲子行當”，便偏要證明自己。
嫁顧家后，數十年如一日深耕編劇行業，把自己熬了娛樂圈里最出的金牌編劇。
從《金玉盟》到《長安夜》，筆下的故事讓投資方賺得盆滿缽滿，卻始終換不來老宅餐桌上的一句認可。
顧淮深永遠記得高二那年。
母親再次遇到創作瓶頸，為了新劇本里一個民國歌的角，連續三個月把自己關在工作的公寓里。
等再出現時，眼睛亮得嚇人，里念叨著沒人聽得懂的臺詞。
后來醫生說是雙相障礙。
顧老爺子得知這件事后，更是避著兩人分開。
再后來，他們在浴缸里找到了，水面漂著幾頁被浸的劇本。
半年后，顧父殉。
那年顧淮深才十七歲，如果沒有這個意外的話，他y會在國把高中念完，而不是早早出國。
從那之后，顧家開始走下坡路了，一直到后來顧擎深接手顧氏，才緩緩有了向上的趨勢。
顧淮深依然記得每次家宴，老爺子從不接母親雙手奉上的茶。
只記得老爺子總說“顧家的媳婦，不該在娛樂圈拋頭面，要麼退出娛樂圈，要麼離開顧家。”
經年后，當老爺子提出與千家聯姻時，顧淮深選了紀家那位混在娛樂圈里的姑娘。
回憶被一整夜的暴雨沖刷著，仿佛帶著讓人重塑筋骨的意味。
——
醫院后花園的石板路上還殘留著昨夜雨水的氣，椅碾過時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顧淮深推著老爺子緩緩前行，爺孫倆久違地一起賞景。
正好照在老爺子稀疏的白發上，顧淮深突然想起，父親葬禮那天，老人家也是這樣坐在椅上，白發一夜之間多了許多。
“淮深，跟爺爺說實話。”老爺子突然開口，枯瘦的手指在椅扶手上輕輕敲擊，“嗎，到像你父親那般殉的程度了嗎？”
顧淮深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遠傳來噴泉的水聲，幾只麻雀撲棱著翅膀掠過草坪。
他著老爺子稀疏白發間出的蒼白皮，結滾。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男人嗓音平靜的回答：“爺爺。”
“我是我，父親是父親。”
顧淮深一直是清醒的，自從父母去世后，他就把所有都自我封閉。
自己帶在邊長大的孩子，顧錦松一直都心知肚明，自己這個小孫子會娶初穗，完全就是因為他在記恨自己。
自己當年一直不認可他母親，也是自己間接讓他在即將年之際，失去雙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