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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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楊把給林以檸的接風宴定在了年夜,桑鵲卻一天都不想多等,第二天就把林以檸約了出來。

兩人約的地方是一家江浙私房菜館,在胡同裏的中式院落,廊檐下站著穿旗袍的服務員,各個姿曼妙,端著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

隔著一道回廊,旁邊的院落有戲聲。

吳儂語,竹悠揚,林以檸的外婆就聽昆曲。小的時候,外婆常常坐在院子裏,一柄扇,一個收音機,咿咿呀呀,能從《游園驚夢》唱到《吳越春秋》。

桑鵲不太懂這些,“這唱得什麽?”

林以檸雙手揣在米的寬大口袋裏,向隔壁,“《清忠譜》。”

桑鵲皺了皺眉,顯然還是沒懂。

一旁的服務員笑著解,“隔壁宴請的客人喜歡聽昆劇,桑小姐如果喜歡,下次可以提前通知我們安排。”

“不用不用。”桑鵲連忙擺手,這咿咿呀呀的,一個字都聽不懂。

林以檸收回視線,“走吧。”

兩人在一間小屋裏落座,傳統的中式裝修,紅木桌邊擺著一面四時山水屏風,環境清雅,極富格調。

桑鵲招呼服務員上菜。

兩人之前在倫敦見過一次,桑鵲這些年也沒怎麽變,依然是個話癆,筷子不停,也不停。林以檸就一直彎著笑,聽說這幾年的事,偶爾搭一兩句。

“檸寶,你怎麽就和胡楊遇上了?”桑鵲好奇。

林以檸頓了下,“巧合。”

桑鵲看著,顯然有點不太信。

“真的是巧合,昨天下雨,我在路邊打不到車,正好遇上胡楊路過。”

“這麽巧?”

“嗯。”

桑鵲抿抿言又止。

“那你……”

林以檸知道想問什麽,“嗯,也見過了。”

桑鵲:“草……”

林以檸擡起眼,澄亮的眸子裏盛著笑,似乎并不介意這個話題。

“京市就這麽大,總會遇到的。”

“那你們……”

“都過去這麽久了,打了招呼,就走了。”林以檸沒有提秦雙的事夾了一塊糖藕,低頭細細地嚼著,似乎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話題,并沒有展開的必要。

桑鵲頓了頓,見林以檸這個樣子,也終于松了口氣。

“說真的,你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一直還擔心……算了,不說了,反正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回頭我給你介紹幾個優質男人,咱還能在一樹上吊死?”

林以檸彎起眼,“好啊。”

一頓飯吃完,已經九點,桑鵲去結賬,林以檸等在回廊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和病患的家屬發消息。

冬夜的月清冷,一旁的游廊有腳步聲漸近,林以檸轉頭過去。

中年男人被同行的人架著,腳下的步子有點飄。男人擡起眼,一雙渾濁的眼看向林以檸。

是趙薄。

林以檸沒想到,還會遇上這個人。

趙薄顯然也認出了林以檸,他推開了邊扶的人,一晃一晃地走過來,臉上起笑,“小林醫生啊,我們又見面了。”

林以檸抿著,不和他多言。

“噯。”見林以檸要走,趙薄擋在面前,“林……”

“趙先生。”林以檸擡起眼,眸清冷,“那天我已經和您說得很清楚了,您如果有需要,請去醫院按流程掛號。”

提起那天的事,趙薄就火大,他在資本圈裏混跡了這麽多年,也算是個人,居然被一個小醫生戲弄。

要不是因為後來晏析來了,他一定這小娘們兒好看。

“小林醫生。”趙薄一點要讓開的意思都沒有,反而,酒意上頭,看向林以檸的目也越發赤.

“咱們聊聊?”

說著,趙薄的手就朝林以檸了過來。

“趙先生,請你自重。”林以檸後退一步,堪堪躲開對方的

“這裏是公共場所,到都有監控,如果你繼續胡言語,我會將這些影像資料全部送到警察手裏。”

林以檸冷著眉眼,鎮定地看向趙薄。

“趙總,算了……”和趙薄一起來的人將他拉住,又看向林以檸。

這姑娘瞧著,沒想到這種時候面上都不見慌,顯然是個不好對付的主兒。

更何況,這種視頻要是真的到警察手裏,或者被上傳到網上,他們也得跟著丟人。

“你他媽誰!”

結賬回來的桑鵲一見林以檸被個男人堵住,林以檸一臉的厭惡,桑鵲問都沒問,拎著自己的玫瑰花手袋就朝趙薄的腦袋上揮去。

18K的白金包,一掌拍下去,趙薄慘順著額角淌下來。

私房菜館的工作人員這才發現這兩撥人起了口角,保安連忙趕了過來。

趙薄捂著腦袋破口大罵,“他媽的,敢打老子,你們活膩了是不是!”

邊的人也站出來,“有話好好說,怎麽能手?!”

桑鵲大小姐脾氣上來,將沾了的包包往地上一丟,“有種你再說一遍!”

林以檸將桑鵲拉在後,清潤的眸子淡定無波,“我剛才一直在好好說,他不聽,言辭無禮還手。”

林以檸瞥了眼蹲在地上捂著腦袋的趙薄,“既然這樣,我建議報警,讓警察來理。”

“對,報警!”桑鵲叉著腰,“姑我這輩子還沒進過局子呢!”

林以檸擔心桑鵲胡來,將的手臂住,直直看向趙薄一群人,“我想警察不會姑息任何一個的人,正當防衛有什麽錯?”

對面的幾人面遲疑,甚至驚慌。

一直跟在趙薄邊的男人立馬掛上笑,“不好意思,誤會誤會,趙總就是喝多了,言行舉止要是有什麽欠妥的地方,我代他向二位賠罪,實在抱歉。今晚這頓飯,我也請了,就當是……”

“誰稀罕你那點臭錢。”桑鵲打斷對方的話,“想我們算了也行,這猥.瑣男得和我朋友道歉!”

“這……”男人看了眼仍然蹲在地上的趙薄,“道歉是應該的,可你們看趙總這樣子……”

男人有些求助的看向林以檸。

林以檸沉默片刻,轉頭看向桑鵲,“走吧。”

“可是……”

林以檸搖搖頭。

桑鵲重重哼了聲,“等這猥.瑣男清醒了告訴他一聲,再有下次,我直接報警!”

“好好。”男人連忙應道。

一場鬧劇落幕。

林以檸和桑鵲沿著回廊往外走,桑鵲有點不理解,“檸檸,你為什麽要放過那個惡心男人?”

“不然呢?”

趙薄又不是沒和道過歉,這種人,道歉不過就是上皮,他們心沒有悔意,也并不會因為一個道歉就長記

林以檸挽上桑鵲的手臂,“走吧,桑大小姐,麻煩您找一下這家店的經理,調一份剛才的監控錄像給我。”

“不是不報警了麽?”

“就算不報警,這些東西,我也得留在自己手裏。”

對付趙簿這種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投鼠忌。有這份監控錄像,林以檸篤定趙簿不敢再找的麻煩。

桑鵲恍然。

怪不得林以檸要跟那個猥.瑣男啰嗦那麽久。

“所以,你是故意拖著他不喊人,就想他的醜態再多一點?”

“算是吧。”

林以檸沒有否認,雖然趙簿言語輕浮,可并不擔心自己會吃虧。就像說的那樣,這裏是公共場所,只要聲音大一點,或者喊人,馬上就會有保安來。

“那我會不會壞了你的計劃?”

“還好。”

“還好?那如果剛才我不揍他,你預備怎麽辦?”

“我預備——”林以檸歪頭笑了下,“自己親手揍他。”

桑鵲啞然,旋即,也跟著笑了。

“檸檸,我覺得你變了。”

“嗯?”

“就……以前的你,看著很好欺負,好像也本不會想這麽多。你剛才面對他們那一群人,特別鎮定。”

桑鵲似是還想說什麽,言又止。

“幹嘛吞吞吐吐的,一點兒不像我認識的鵲鵲。”林以檸眉眼彎著笑,似乎并不介意桑鵲的舊事重提。

“以前有人護著,現在沒有了,我當然要自己保護好自己呀。”

能這麽坦然地說起從前,甚至提及晏析,是桑鵲沒想到的。桑鵲恍恍惚惚覺得,從前那個糯糯的檸寶好像真的變了。

回廊的轉角,形修長的男人一直立在暗,深靜的眼眸劃過無聲的緒,沉得像無波古井。

昆劇已經落幕,宴請的客人很滿意,生意也談了。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胡楊跟著晏析走到轉角,看到林以檸和趙薄之間的爭執。

“你不管?”胡楊當時問晏析。

晏析眸沉涼,看著紅燈籠下的男,剛剛邁開半步,林以檸清亮的聲線響起,“趙先生,這裏是公共場所,到都有監控。”

眉眼清冷,鎮定自若。

晏析頓住步子,想起之前林以檸對他的冷淡,有些自嘲的嗤笑了聲,“需要我管?”

胡楊愣住。

如今的林以檸,似乎真的不需要有人護著了。

聰明,也足夠鎮定。

“可是……”胡楊想說什麽,瞥見晏析眼底蓄著的涼意,還是將話咽了下去。

這會兒人漸漸走遠,胡楊看著林以檸和桑鵲轉過圓門,還是沒忍住提醒道:“趙薄這人很小心眼,睚眥必報,以檸兩回得罪了他,以他的格,肯定會記恨,萬一——”

晏析沉默,邁著大步往門口走去。

胡楊看著他的背影,推測的話生生被卡在嚨裏。

還真就不管了?

可這終歸是晏析和林以檸間的私事,胡楊不好再開口。兩人一路走到停車場,司機已經等在那裏。

的賓利穩穩出停車位,掠過城市的燈火,夜濃稠,將寂靜無限放大。

晏析靠在後排的椅背上,闔著眼。

他今晚喝了酒,重冒還沒好,這會兒胃裏不太舒服。

車子裏靜得落針可聞,今晚發生的事沒人再提。

半晌,晏析請咳了聲,“尤尼資本最近在籌錢?”

“誒?”胡楊坐在副駕駛上,一時沒反應過來,轉頭看向晏析,他眼底有些紅,疲憊顯而易見。

這幾年跟在晏析邊,胡楊是親眼看著他怎麽玩了命的工作和應酬,什麽事兒也不關心,什麽人也不放在心上,好像這副也不是自己的,可勁兒的造。

等哪天造垮了,也就消停了。

“析哥,你還是空去看看醫生。”

私下裏,胡楊有時候還是會晏析一聲“析哥”,好像這些年,什麽都沒變。

晏析沒應,半晌又開口:“去查查他們接了哪幾家,斷了。”

胡楊怔住。

斷了,那就是要尤尼資本徹底消失。

而尤尼資本的負責人正是趙薄。

胡楊驀地笑出了聲,“好嘞,你放心,我一定給你辦得妥妥當當。”

晏析擡眼看他,薄薄的抿著。

胡楊依然掛著笑。

有些人,就是死鴨子

但這話胡楊不敢說出來,只笑呵呵地轉了頭。

在胡楊別有深意的笑裏,晏析收回視線,轉頭看向窗外。

車子裏重歸安靜。

片刻之後,晏析又開口,“陳師,送我去秦湘裏。”

胡楊:“?”

臥槽!

*

林以檸打車回到小區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今晚的江浙菜很合胃口,吃得有點多,便讓司機把車停在了小區門口,打算自己走回去,順便消消食。

老舊小區裏的路燈一亮一不亮,京市的冬夜路上人也

林以檸攏了攏上的外套,想著明天出門的時候一定要戴條圍巾。

走到一段有點黑的路,林以檸覺得後有人跟著

這種鬼鬼祟祟的覺不是第一次了。

有點後悔,應該讓司機把車開到單元樓下的。

轉過一個路口,林以檸加快了腳步,可明顯覺到後的人也加快了步子。單元門盡在咫尺,把手到包包裏,到裏面的防狼噴霧。

黑影近的一瞬,林以檸著防狼噴霧,擡手就按了下去。

“呲——”

“嘶——”

“嘭——”

三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林以檸愣在原地。

樹影下,穿著破舊夾克的男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捂著.形修長的男人立在一邊,閉了閉眼,昏黃的路燈將男人的影子拉長,映出過分英雋的眉眼,他皺了皺眉,想擡手去眼睛。

“別。”林以檸終于從驚訝中回過神,盡管仍然訝異晏析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家樓下。

的兩個字。

晏析擡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在一起的眼睫,薄薄的抿得更

林以檸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從包包裏拿出一包紙巾,“噴霧裏有辣椒素,進眼睛裏會很疼,你……一下。”

把小小的一包紙巾遞過去,晏析卻遲遲未接。

林以檸這才意識到,晏析還閉著眼睛,看不到。

將紙巾的一角遞到他的指尖,定了定心神,很輕的一個字:“給。”

紙巾被住。

林以檸無聲地收回了手。

一樓的鄰居聽到響已經報了警,這會兒小區的業也匆匆趕來,將倒在地上的人制服。有人不怕冷的出來看熱鬧,周圍嘈嘈雜雜。

林以檸看向立在熱鬧圈外的晏析,他低著眼睫,修白的手指著片紙巾,,眼睛又有些不適的閉了閉。

林以檸有點疚。

慢吞吞地走過來,看到晏析眼睛的手指明顯地頓了下,似是察覺到了的靠近。

“你……我幫你吧。”

晏析擡著的手僵了一瞬,才緩緩放下。

他依然閉著眼睛,視線卻是朝著林以檸的方向的。

林以檸沒理會心裏的那點尷尬,從晏析手中拿過紙巾,重新了一張幹淨得。靠近,因為高差,不得不微微踮起腳。

的紙巾沾上男人纖長的眼睫,輕輕地過。

晏析的眼睫了下。

他閉著眼睛,鼻息間盡是悉的氣息,牛混了西西裏檸檬的馨香。這些年,連沐浴的牌子都沒有換。

垂在側的手指

“你先忍忍,我找個地方,幫你清洗一下。”

林以檸開口,緩緩落下腳後跟。

有警察走過來,讓他們去派出所做個筆錄。

“警察同志,我朋友眼睛傷了,我能不能先帶他理一下?”

民警看了眼立在一邊氣度斐然的男人,點點頭。

有熱心大媽趕忙開口:“趕的,來我家,就在一樓。”

“謝謝。”林以檸越過晏析,跟著大媽往單元門走,回頭一看,晏析卻還一站在原地。

“你……”

“看不清路。”

晏析開口,帶了很重的鼻音。

“……”林以檸只好又折了回來,“我……扶你。”

指尖才到黑呢的袖口,手就被晏析握住,林以檸驀地擡起眼,眸怔怔。

男人的掌心過分溫熱,指腹帶了一層薄繭,下意識地想出,握著手的力道卻驀然收

“麻煩林小姐了。”

平淡的聲線,公事公辦的口吻。

林以檸頓了頓,沒再掙紮。

“不客氣。”低聲回了句。

熱心的鄰居大媽將林以檸和晏析引進門,又看了看晏析的眼睛,“喲,都紅了,怎麽弄的啊,趕快來沖一下。”

林以檸沒好意思說是自己噴的,領著晏析走到洗手間的門口。

“阿姨,您別忙了,我自己來吧。”

林以檸想去開水龍頭,晏析卻一點要松手的意思都沒有。瞥了眼被握著的右手,只好擡起左手去擰水龍頭。

大媽站在一邊瞧著,眼睛都笑得瞇了一條,“小姑娘,你男朋友可真黏人。”

“他不是……”

“嘶——”

晏析皺了下眉,林以檸想解釋的話被打斷,“怎麽了?”

“眼睛疼。”

沉沉的聲線,有點,仔細分辨,似乎還有些委屈。

林以檸心中疚,因為“男朋友”三個字而被勾起的尷尬,被細細的水流聲消弭。

“你……低下來點,我幫你沖。”

晏析聽話的弓下背,老房子的洗手間很小,他一米八幾的高,倏然和在一起,讓原本狹小的空間變得更加仄。

林以檸嗅到了他上清冷的木質香味,混了薄荷和尼古丁。

過分悉的氣息。

林以檸按下心中的那點漣漪,用清水將紙巾打,輕輕覆上晏析的眼睛。

晏析閉著眼睛,眼睫上有紙巾冰涼,隔著一層薄薄的紙,孩子的指尖輕輕的蹭在他的眼瞼上。

很輕,一下又一下。

時間像是被拉長,沒一幀都慢的像是要天荒地老。

更遑論黑暗放大了所有的,連林以檸上的檸檬香都似乎被打翻,滿溢在鼻息間。

晏析咽了咽嗓子,上有些幹,他了下。

林以檸拭的手卻倏地頓住。

手腕側最的那一忽然上一片溫涼,的。

整個人都有些微僵。

林以檸下意識的收了手,關掉水龍頭。

手腕側的皮燙得灼人。

垂下手,又將左手背到後。

“你試試看,看能不能睜開眼睛?”

晏析直起,暖黃的線裏,凸起的結滾了滾。

上似乎依然留著過分細膩的

寂靜仄的盥洗臺前,連空氣都有些凝滯。

只清冽的薄荷木香和西西裏檸檬混在一起,勾纏出曖昧的尾調。

晏析緩緩睜開眼睛,纖長的眼睫上還凝著細碎的小水珠,因為沾染了水氣,湛黑的眸子泛起水,凝出斑駁的琉璃

泛黃線裏,昳麗得有些蠱人心。

林以檸倏地低下眼。

“你……覺得怎麽樣?”

“不太舒服。”

晏析的視線垂下來,眸落在林以檸的發頂上,繼而是的眼睫,小巧的鼻尖,紅

像是在描摹。

林以檸的眼睫了下,頭頂的目如有實質,想忽略都不行。

視線裏,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林以檸這才意識到,晏析還抓著的手。

晏析卻又閉上了眼睛,手指收

“還是疼,看不清楚。”

林以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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