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注
衛姝瑤跑出了藏書閣,一把拉起在外面煎藥的寶枝。
“快替我把臉畫花,我要去見聖上。”聲音得很低。
寶枝手一抖,手中剛熬好的湯藥晃了晃,差點燙傷了手。
“青婉出事了,我得去看看。”衛姝瑤催促道。
寶枝知道衛姝瑤和陸青婉是自長大的誼,卻也勸道:“姑娘慎行,還不知是什麽事呢,您貿然過去,萬一聖上發現您的份……”
衛姝瑤面沉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著寶枝。
“我小時候落水差點夭折,是青婉救了我。寒冬臘月,那冰湖裏的水冷得人發,青婉拼死拖著我的手,凍得發紫,全都僵了,仍沒有松手。若不是,我哪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裏?”
“彼時衆人都忙著救我,無人顧及到,等發覺昏倒在冰面上,已經耽擱了救治……後來,生生切了兩凍死的腳趾……”
衛姝瑤低下頭去,嗓音愈低,“那時,也才五歲啊……”
寶枝從不知這段往事,聽完也是白了臉,“可您現下就算過去了,也無濟于事啊?”
衛姝瑤將心底的不安下去,回眸了一眼後靜靜矗立的宮殿。
“你跟我過去,若我進了乾元殿半刻鐘沒出來,”衛姝瑤目頓了頓,沉聲道:“你就回來稟告殿下。”
衛姝瑤轉,快步朝前走去。
“姑娘,姑娘?”寶枝放了湯藥,連忙追上去。
“寶枝,我欠過別人太多恩……如今得知哥哥還活著,父親也平安離京,也算了卻了心中一樁大事。”衛姝瑤腳步一頓,“我自然不想死,可我若不去看看,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人生一世或有諸多險行,未知前途,但求此時無悔。”
寶枝擰了眉頭,板著臉,不再多言,也跟上了衛姝瑤。
二人快速收拾了一番,扮了兩個小宦,才出了東宮。
待行至乾元殿前,見宮人四下林立,衆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個個低眉屏氣,心知已是大事不好。
“賤婦——你膽敢欺君!”
裏面傳來皇帝一聲怒吼,接著是摔砸叱喝之聲,夾雜著子低低的痛呼。
衛姝瑤心跳驟然一窒,眉間又猛跳起來。攏拳頭的手指攥進掌心,掐得生疼,才勉強穩住了心緒。
“掌印,太子殿下有要事稟報聖上,煩請掌印通傳一聲。”
衛姝瑤將腦袋垂得極低,上前和守在殿門前的掌印陳全恭敬行了個禮,又上前去,將先前積攢的金葉子悄悄遞了一枚給陳全。
陳全把消息遞給長順後,一直耐心候著。他琢磨著,陸淞的兒出事,謝明翊不會不管。可此時,卻見東宮來了兩個生面孔,瞧著不甚重視的意思。
陳全沒有接過金葉子,上下打量著衛姝瑤,苦著臉說:“聖上正在怒意上頭,你們且先回去罷。”
倒不是因他認出來了衛姝瑤,只是看在謝明翊的份上,不忍見二人進去黴頭。
裏面又傳來一聲激烈的摔砸聲。
這次,衛姝瑤清晰聽見了陸青婉的尖聲。
顧不得許多,面一沉,低聲道:“煩請掌印讓讓,若是耽擱了太子殿下的要事,小人也不好代!”
說著,便要往裏面走。
陳全神怔了怔,遲了一瞬,稍稍挪了挪步子,作勢要攔。但他也沒使多大勁兒,做做樣子放了衛姝瑤過去。
衛姝瑤進了殿,一眼就看見跪在地上披頭散發的陸青婉。
那張記憶中如暖般燦爛的面容,全無昔日的活潑明,只剩死氣沉沉的頹喪和絕。
臉上紅腫不堪,五道指印貫穿面頰,角溢出縷鮮,煞是驚駭。
衛姝瑤嚨一滾,強行把哽咽平,跪伏在地,朝皇帝行了個禮。
磕頭在地,一字一句將早先想好的說辭稟報了,而後將脊背彎得甚低,垂著腦袋不敢擡頭。
“太子找到了衛家,此事當真?”皇帝不耐煩地拿帕子著手上的跡,擡眼向衛姝瑤。
“他怎麽不過來?”
衛姝瑤以頭地,著嗓音,小聲道:“殿下得知消息,立即率人親自去捉拿了,為讓聖上寬心,特命小人先來稟報聖上。”
“聽聞消息是陸學士遞進來的,學士已經領著殿下前往衛家藏之了,想必不多時便會有佳訊傳來。”
衛姝瑤毫不敢彈,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暫且忽悠住皇帝,更害怕他過來擡起頭。
但旋即又想起,皇帝不喜宦近,就連掌印陳全都不能例外,又極力將恐懼下去,想著能拖延幾時是幾時。
過了許久,衛姝瑤跪地的膝蓋發疼之時,終于聽得前面有了靜。
皇帝神頓了頓,遲疑了半晌,隨手抓起桌邊茶碗朝著陸青婉又砸了過去。
他面狠戾,狠狠剜了陸青婉一眼,怒道:“賤婦,待你兄長捉回逆黨,再好好責罰你!”
陸青婉面慘白地垂下眼,下意識瞥了一眼跪在那邊稟話的小太監。
衛姝瑤心中略略松了口氣,正要告退,卻見皇帝突然走過來。
他直接飛起一腳,踢在衛姝瑤上。
“沒的東西,殘缺玩意兒,礙眼。”
腰側霎時傳來劇痛,衛姝瑤死死咬著牙,將腦袋垂得更低了。
聽得裏面的靜,守在門口的陳全,悄悄往裏看了一眼,亦是驚訝。
便見皇帝擡又踢了一腳,那眉清目秀的小太監登時形不穩,腦袋歪了歪趴在了地上。
陳全正想著要不要開口護一護太子的人,突然聽得後響起一聲冷喝——
“住手。”
伏在地上的衛姝瑤懸著的心終于緩緩落地,知道自己和陸青婉皆是有救了。
皇帝作一僵,擡眼看向殿門前。
謝明翊面無表睨了他一眼,視線隨即落在地上的衛姝瑤上,漆眼眸裏醞著怒意。
他擡步邁進來,過門檻,雙手一直背負在後,直著脊背,一步一步朝前走來。
待行至皇帝面前,謝明翊才將目從衛姝瑤上挪開,轉向皇帝。
那雙素來古井無波的眸子,掠過凜冽的一抹殺意。
皇帝從未見過這樣的太子,一時竟是驚疑大過了怒意,豎起食指沖著謝明翊,抖道:“逆子,見了朕怎不行禮!”
謝明翊直視著他,子微傾。
“父皇。”他踱步進了半步,眸冷涼,“孤來領人回去。”
皇帝大怒,正要擡手扇他,瘦骨嶙峋的手腕被謝明翊猛地攥住。
腕上傳來的疼痛令皇帝五疼得都皺一團。
“逆子!你是要謀反篡位嗎!”他那張枯黃的臉氣得直抖,只覺得對方若再稍用力就要擰斷他的腕骨。
“陸太傅出任宰輔一事,孤意已決。”謝明翊眼睫微垂,沉聲道:“父皇,應允。”
皇帝著張臉,一不。
謝明翊緩緩松了手,不再與他多話,徑直走到衛姝瑤前,單手拎起的胳膊,又略側眸,看向角落裏的陸青婉。
“來人,送婉貴人回去。”
竟是不問皇帝,擅自命人把妃嬪送回後宮了。
皇帝呆站在原地,愣愣看著謝明翊把人帶走,又反手關上了殿門。
殿門合上時,拉起綿長的咯吱聲響,久久未消。
皇帝一直站在榻前,腦中不斷回憶方才謝明翊進殿後的行徑,回著他冷涼的稟報之語。
不,不像是稟報,更像是……僅僅告知他一聲而已。
春意和煦,皇帝後背卻滲出了薄汗,涼意滲進脊骨裏,讓他渾都不由得僵起來。
他頹唐在榻上坐下,不知何時已經了這樣的局面。
其實早在當初認回謝明翊時,皇帝也曾心生懷疑戒備,但當時寧王得太,他急切需要有人與寧王分庭抗禮。
謝明翊確實不負他所,不僅替他剿除了寧王勢力,將寧王逐喪家之犬,甚至連日常的政務也一并攬了過去,理得滴水不。偏謝明翊也從不自作主張,凡事都上稟于皇帝,
他癡迷煉丹長生之,太子非但不像那些酸腐文人念叨他,還力排衆議,特意為他請了最好的煉丹方士,搜羅了珍貴的丹經藥方。只要他想要的煉丹材料,不管多難,謝明翊總能替他置辦齊全。
自認回太子份後,謝明翊一直行事分寸得當,從不逾矩,以至于皇帝一度沾沾自喜,覺得蒼天眷顧,給他留了子嗣,還是個十分聽話乖巧的棋子。
今時今日,他方才知曉,自己錯得離譜。
謝明翊真的只想做太子嗎?
皇帝心中覺得,謝明翊對權勢似乎并不癡迷,他好像只是……
按部就班習慣他早就該做的一切。
好似,他早已在心中適應過千百回一般悉。
半晌,皇帝終于從呆滯之中回過神來。他低聲喚了聲陳全進來。
“太子過幾日要南下,追捕寧王?行程已定?”他嗓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
他竟然連這些朝政要事都不清楚了。
陳全愣了下,小聲應道:“為免打草驚蛇,殿下行程未知,但確實是要南下的。”
良久,皇帝才揮了揮手,讓陳全下去。
他好歹在這皇位坐了十幾年,怎會允許自己的兒子逾越雷池?
衛姝瑤被謝明翊領著往回走。
他面冷淡,指節力道并不大,虛虛拽著的胳膊。
衛姝瑤悄悄打量了他一眼,無從分辨他眼底的緒,只見那雙漆眼眸仿若深淵,黑黢黢得嚇人。
慢慢收了視線,抿了,又側眸朝遠去,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見有人送陸青婉回去了,終于松了口氣。
謝明翊步伐邁得有些快,衛姝瑤起初還能勉強跟上,到了後面,只能踉踉蹌蹌跟著謝明翊往前走。
繞過東宮寢殿,謝明翊還是拽著的胳膊,既沒有開口,亦沒有半分松開的意思。
衛姝瑤咬了下,心裏揣著要如何化解接下來的狂風驟雨。
可謝明翊仍是兀自朝前走,只是步伐略慢了下來。
涼風吹過,吹得他烏發微漾,幾縷發拂過衛姝瑤的面頰,撓得心裏有點刺。
剛想手,謝明翊忽然停了腳步,倏地轉過來。
他站立在前,用力鉗住的下,迫使昂起頭來。
“衛姝瑤,好玩麽?”他咬牙切齒。
衛姝瑤忍著腰腹的疼痛,勉強扯起笑容,“我知道殿下會來的。”
謝明翊眸沉沉,氣得力道重了兩分,一字一句問:“這般想尋死?”
衛姝瑤濃眼睫輕,遲了一瞬,才輕輕開口,又小聲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殿下會來的。”
今日,賭贏了。
長順:就仗著殿下寵你吧
修了一下49章末尾,寶子們可以回看一下結尾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