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燈
謝明翊摟衛姝瑤,用力箍住了的腰,把腦袋埋在的頸窩裏。
衛姝瑤沉默不語,任憑他抱著。
良久。
略微松開了抱著謝明翊的手,輕輕上了他的頭。
他的烏發濃,在廊下燈籠搖曳的燭映照下,有淡淡的澤。
“今日……究竟是怎麽回事?”聲音有點飄,想印證心裏的猜想。
謝明翊子微僵了一瞬,聲音暗啞開口:“算是我牽連了溫昭。”
“我不知他竟會舍命來救我。”
話落,謝明翊摟著衛姝瑤的手愈發了。
他本不是在乎生死的人。曾有那樣多的人為他付出命遭遇不幸,哪怕只是陷回憶深吸一口氣,鼻腔裏都充斥著濃烈的腥和悲哀。
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他能做的,只是背負著一切,一步一步朝前走。
永不回頭。
可自從那次衛姝瑤替他擋了一刀——在生死線徘徊,他守在的榻前,也覺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直至今夜,謝明翊方才察覺,自己開始把生死看得重了。
衛姝瑤擡起手,順著謝明翊的後背慢慢往下,然後又從他的肩膀如此往複。像他曾經安那樣。
“我可否求你一件小小的事?”倏然開口,低聲問。
聽得謝明翊“嗯”了一聲,衛姝瑤才小聲道:“溫大人的事,是否已經告知他的妻?你可不可以把們接過來?我想,出了這種事,他最之人應留在他邊。”
謝明翊低聲回:“已經派人回涪州城報信了,會接們過來,你且放心。”
衛姝瑤抿了抿,知道他辦事妥當周全,也不再說話了。
兩個人就這樣相擁了許久。
衛姝瑤沒有開口再安他,想,任何蒼白的勸解只會平添他的焦躁,亦無法消弭他的疚。
只是抱著他,用自己上溫熱的暖意,讓他知道自己就陪在他邊。
“嬋嬋。”謝明翊忽然囈語般開口。
“我若死了,你哭兩聲就夠了,別哭壞了子。”
衛姝瑤心底一酸,熱意湧上眼尾。
咬了下瓣,低聲道:“我為你哭什麽?我又不是……”
——又不是他的妻。
衛姝瑤生生掐斷了話,下眼中淚意,轉而嘟噥道:“誰先死還不一定呢,說不定我都活不過這個月。”
不想,謝明翊久久未。
衛姝瑤喚了聲他的名字,“沈奕?”
謝明翊悶悶地應聲,“我在。”
“你可還記得,我曾求你的事?等我去了,你千萬記得把我找棵樹埋了,這樣,我躺在地下,天暖了曬日,落雨了聽雨聲……你若得空,就來看看我,帶上果子酒,多灑兩杯……”衛姝瑤嗓音帶上了哽咽,就此止住了話。
謝明翊終于擡起頭來,捧起了的臉。
目澄澈地看著他,一臉地坦然安靜。
謝明翊一愣。
相較于第一次聽到這蠢話,今時今日,好像說得更坦了。
好像……真會不久于人世似的。
謝明翊蹙了眉頭,一手捂住了的,“不許再胡言語。”
“知道了。”衛姝瑤眨了眨眼,倏地近了他,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膛,像乖巧的小貓。
“嬋嬋,你先去睡吧,我還有事,溫家母來了會有人接待們的,你不必心。”謝明翊嗓子沙啞,頓了頓,又說:“這邊夜裏冷,我已經讓長順給你備了厚褥,去吧。”
衛姝瑤輕輕頷首,離去前,回首了他一眼。
謝明翊負手立在廊下,看著。
猶豫了一下,又噠噠噠跑過去,突然踮起腳尖,在他面頰邊落了個極輕的吻。
然後,才提著擺,快步消失在拐角。
等回到房門前,衛姝瑤徑直朝著謝明翊的寢居而去。
長順守在屋裏,看進來也不意外,指著榻上的厚褥說道:“今夜殿下怕是不會回屋裏來了,姑娘早點歇息吧。”
說完,悄悄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衛姝瑤沒有上榻,在桌前坐下。
屋裏冷意比外面自是消散了不,可衛姝瑤仍覺得有點冷,隨手取了件外裳披上。
等拿到手裏,才發覺是謝明翊的服。
掌心及他上的炙熱還未消散,仍有餘溫。衛姝瑤低垂眼眸,覺得手裏的服如燙手山芋,想直接扔出去。
可遲了一瞬,還是披上來。
自重逢以來二人經歷種種,謝明翊待如何,心裏是有本帳的。
會在傷時耐心給上藥,會在夢魘時守在床榻邊整夜不眠,會不顧安危連夜來救,會在攪合了他的計劃時連叱責也舍不得,甚至會在皇帝面前強勢護……
早就知道,他不是照顧人的子。偏在的事上,他總是多了幾分耐心。
分明是討厭甜食的人,卻總記得給帶一份好吃的。
知道厭惡腥味,就連擁抱也先用冷水沖淨了子。
單因為旁人多看了一眼,就想著要打發人去邊疆。
確實是很擔心他的。
衛姝瑤拼命晃了晃腦袋,直覺得腦海如一團裹著漿糊的麻,化不開,理不清,剪不斷。
衛姝瑤吹滅了其餘燭火,只留了一盞燈。眼中芒隨之慢慢黯淡下去,陷一片沉寂。
思前想後,覺得今天謝明翊這事兒不對勁。
如果今日摔下馬的是謝明翊,幕後之人只是為了讓他傷麽?
謝明翊騎湛,也見識過,想對付他的人不會不清楚這一點。
衛姝瑤覺得蹊蹺,可暫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唯一可疑之人,這地盤上也只有曹文炳了。
他昨日才過來,今日謝明翊和溫昭便出了事,不得不怪。
衛姝瑤又覺得,曹文炳生得有點眼,卻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裏見過他。
周秦曾經告訴,曹文炳是徐相的得意門生,因罪被貶,去年才來的涪州,原先在京城任吏部侍郎時,也頗得聖心。
于公于私,曹文炳都沒有理由針對太子。相反,他最應該做的正是百般討好才對。
夜深沉,窗外落雨聲漸漸轉小。
衛姝瑤實在疲乏,坐在桌前,雙手托著下,越來越覺得困意濃烈。
近來總是很嗜睡,但因著知道自己虛,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衛姝瑤閉眼小憩時,恍惚中做了個夢,好像又回到了三歲時,母親還在的時候。
這年,父親隨長公主出征河州後,京城下了百年罕見的大雪。母親染了風寒,臥病在床。
恰逢兄長生辰,府上來了很多貴客,小姨母代替母親出來招待客人。
掙了嬤後,一溜煙小跑,想出去看熱鬧。
跑著跑著,躲在廊柱後面,看見有位穿紫袍裳的男人進了母親的小院。
遠遠的,聽到屋裏傳來激烈的爭執聲,有點害怕地了腦袋。
就在這時,守在屋門口的年輕人忽地朝這邊過來,嚇得衛姝瑤落荒而逃。
當夜,母親的病忽然加重了,高熱不退陷昏迷。
守在榻前,吧噠吧噠直掉眼淚。
衛姝瑤在睡夢中驚醒。
冷汗涔涔,驚悚地想起來,當時守在屋門口的年輕人,好像正是曹文炳。
而那個掩人耳目進了母親小院的男人,是皇帝。
溫寧寧和溫夫人是兩個時辰後到的,謝明翊親自帶們去看溫昭。
“溫大人能否醒來,全看是否熬過今夜。”他說著,忽地朝著溫夫人彎下腰去,“今日,溫大人是為救孤才致如此境遇,孤萬分歉疚。”
溫夫人來的路上已經哭了一場,眼睛已經腫了。面容卻很冷靜,聲音也鎮定,“殿下不必自責,自他發誓效命于殿下那日起,我便早做好了準備,溫昭亦如是。”
“他能醒來自是天命眷顧……若不能,我也會照顧好寧寧和他的父母,不會隨他而去。”
沒有聲嘶力竭,沒有哀嚎連天,謝明翊恍惚中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堅韌又清醒。
溫夫人簡單幾句話,是為讓謝明翊放心。可溫寧寧卻淚眼汪汪地抿著,一眼謝明翊,一眼榻上昏迷的父親,早已淚流滿面。
“沈哥哥,若是我父親醒不過來,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和我母親……”抑著嗓子,泣不聲。
謝明翊正要回話,溫夫人忽地怒斥一聲,“寧寧——!”
溫寧寧被母親的厲喝聲嚇了一跳,生生止住了哭泣。
“殿下,夜已深,您也去休息吧。”溫夫人不再理會溫寧寧,轉而朝謝明翊揮了揮手,“這裏,我會照顧溫昭的。”
謝明翊猶豫了一瞬,才頷首,慢慢踱步出去了。
他走到了寢居前,看見屋裏還留了一盞燈,出溫暖的,在這雨夜裏似是一抹朝穿深淵。
謝明翊腳步凝滯,薄輕抿。
他擡腕輕推開門,果然見到衛姝瑤坐在案桌前,還沒就寢。
屋裏只有角落燃著一盞羊角燈,燭微晃,暗淡的芒落在姣好的面容上,映得的容愈加溫。
托著下,眼簾輕闔,腦袋卻一下一下微微點著,似是困得乏了,又不願去睡,強撐著點殘存的意識。
謝明翊心跳先是一頓,繼而驟然轉急。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仿佛震耳聾,震得他心尖發麻。
他腳步停在門前,背對黑沉沉的雨夜,頎長影半在黑暗中,怔愣著這一幕,靜默無聲。
謝明翊站立了半晌。
眼看那只纖細的小手終是沒撐住腦袋,的子倏地落下去。
謝明翊影一,上前扶住了衛姝瑤,將攬進懷裏。
衛姝瑤睡眼惺忪,勉強睜開眼,從一片迷離中對上一雙清冷黑眸。
“你回來啦……”角微微翹起,擡手去拉他的胳膊。
謝明翊眸微瀾,啞聲問:“怎的還沒睡?”
“唔……等你呀。”
了眼睛,眉眼朦朧,低聲道:“雨太大了,我怕你覺得黑。”
的嗓音在沉寂的雨夜裏,如一道亮,落進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