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
謝明翊極這樣失控。
他每靠近一步,都能到膨脹的占有在橫沖直撞,似乎隨時都會讓他發瘋。
不,不是極。甚至可以說第一次這樣到自己如此強烈的緒。
自從七歲那年他從千花谷出來,他已經學會了如何克制自己的憤怒、悲傷,以及喜悅。
但現在,他閉上眼,覺這三種緒疊加融合,幾乎要折磨得他心跳失控。
他時而覺得自己陌生至極,應該回歸那個平靜的模樣,居高臨下,冷眼等來求自己,等小心翼翼地上自己,聲氣地告訴他,“不是故意想要逃離”,就如同前幾次的離開一樣。
他時而又覺得,這或許才是真正的自己。被拉扯著走進了原本絕對忌的海,他等不及去掌控的行,的氣息,的一切。
得知脆弱的生命可能會轉瞬即逝後,謝明翊驚覺自己是如此懼怕。
怕逃,怕走,怕死。
怕如朝被晨曦碾碎,怕似輕煙被晚風吹散。
這種從未有過的失控緒令他莫名起了戰栗。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嘗過害怕的滋味。
“想複仇的人,怎能有肋!”恍惚中,他耳畔又響起賀春水的厲喝聲。
那是剛到千花谷時,他曾經救過一只小雀兒。可後來雀兒死了,他親手挖了個小土坑,把那小小的一團放進去,蹲在影裏,忍不住哽咽。
也是這樣春末夏初的迷蒙細雨中,賀春水氣沖沖地從屋子裏走出來,拿著慣用的那藤條他。
上的疼痛早已忘了,他只記得,老頭兒反反複複告訴他,“不要憐憫弱者,不要生出肋,不要為之哭泣。”
謝明翊知道,老頭兒說的都是對的。他背負的海深仇,不是稚弱的肩膀能撐起來的。
所以他不敢有肋,他也從未有過。
直到——
得知要死了。
謝明翊自忖不是一個患得患失的人,可他終于給自己套上了牢不可破的囚籠。
現在,他還生出了卑微又暗的——
若注定是他的肋……那麽他想要他,至死不渝。
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是不是個正常人,無論是否害怕自己遮掩得極好的暗。
是了,甚至從未見識過真正的他。
謝明翊俯下去,將衛姝瑤抱在懷裏。
他的手掌著纖細的腰,另一只手按著的脖頸,稍稍用力就能折斷似的,脆弱又易碎。
他掌心著微弱的脈搏,一下一下的,與他腔裏的心跳聲緩緩重合。
謝明翊一路抱著衛姝瑤走到山路旁的馬車前,神漸漸歸于平靜。
他將放在馬車墊上,看著衛姝瑤瑟地扯過絨毯,擡手了鬢角的薄汗。
眉心輕微擰著,低聲喃喃:“我出了好多汗。”
謝明翊呼吸微滯,心尖發麻。
他又想咬了。
但他沒有,只是倒了杯熱茶,遞到的邊。然後,從袖中出張幹淨的雪帕,替揩拭著額頭和脖頸的汗。
衛姝瑤抿了口熱茶,暖意從中淌過,方才覺得活了過來。
他剛才真的把嚇得不輕。
衛姝瑤知道他能找到自己,自然也已經得知了衛鳴的下落。可他既然出現在自己眼前,不知兄長那邊如何了?
他……他該不會對兄長怎樣吧?
猶豫著怎麽開口,卻察覺對面的謝明翊面變得凝重。
又來了,那種灼人而沉重的目。
心中一,不自覺咬了下,正要移開視線,卻見謝明翊果然再度欺上來。
他手掐住了的下,又吻了上來。
衛姝瑤措手不及,雙手去扳他的肩膀。
本以為他發瘋結束了 ,卻不料這次的親吻比先前在林間更久。
他一手扶著的腰,一手扣住的後腦勺,結滾,攫取舌的。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貪婪,肆意侵襲。
他不像是憐地吻,倒像是發洩不滿。
良久,謝明翊才放開衛姝瑤。
驚懼未定地捂住自己紅腫的雙,立即到馬車角落裏。
他到底怎麽了?
謝明翊看著,那雙黑眸沒了平日的清冷克制,眉眼裏是饜足後的繾綣。
“記得麽,我說了,會來接你回去,讓你乖乖等我。”他嗓音低沉,帶著後的沙啞,“可你不聽話,偏要離得那麽遠。我只好……”
他十分惋惜地嘆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衛姝瑤終于知道,心裏的怪異和不安是怎麽回事了。
他憤怒于逃離了他的掌控。
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擄走了,春蒐那次謝明翊來尋時冷淡異常,寧王那次他亦是神平靜而冷漠,可這一次……他應當也是對于沒能捉到兄長而不滿,為何要對憤怒?
難不……他在為離他的掌控,到不安?
衛姝瑤覺得自己這想法過于離譜,茫然而懵懂,又怕他再發瘋。
等回到了老宅院,衛姝瑤知道自己的猜測真了。
謝明翊看時,仍舊是平淡的目,卻在試圖做出任何反抗他的事時,目會驟然變得冷。
回到宅院大半日了,謝明翊只出去理了一個時辰的事務,接下來的時間全部待在屋子裏。
衛姝瑤記得前段日子,謝明翊忙得連人影也見不到,隔三差五還誆騙說要帶同行。而現在,他幾乎恨不得整日盯著。
兄長去了哪裏?他到底要做什麽?再傻,也能猜到謝明翊定然是把兄長拘起來了。
接下來兩日,衛姝瑤覺得自己變了一只雀兒,不能離開屋子,見不到任何人。
無論是長順、梁錦、周秦,還是溫寧寧、芫華……有一瞬間以為這一切是夢境,只要試圖開口問詢謝明翊任何事,他便會走過來,溫地用手心覆蓋上的眉眼。
然後,便什麽也不知道地沉沉睡去了。
衛姝瑤每日被著喝好幾碗湯藥。一旦出現毫抗拒的眼神,謝明翊便會將拉過去,親自“喂”。
有時候是用勺子,有時候是用他的。
衛姝瑤覺得他這次是真生氣了,
他是在變著法子折騰。
這還不夠,他還試圖掌控的一切。
吃什麽東西,何時就寢,見什麽人,他全部要幹涉。就連看什麽書冊,他也要“好心”地安排。
不明白,他怎麽突然變了這樣?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衛姝瑤細細回想。
安自己謝明翊或許只是誤會了,等他生氣過了就好了。
可心裏的不安還在擴散。
兄長,到底去哪裏了?倉皇到一後怕,好像與外界全然斷了聯系。
這日,窗外春雨如。
謝明翊換了一素白的裳,坐在案桌前理事務。
衛姝瑤在被窩裏,覺有一冷意。
這幾日都是昏昏沉沉的,除了吃飯洗漱吃藥,全是在昏睡。也不知是因藥的作用,還是別的原因,總是困乏得厲害,腦子也越發遲鈍。真的很想問問他,到底要怎麽哄他才會恢複原來的樣子。可現在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又能怎麽辦呢?
衛姝瑤從被窩裏擡起頭,看了一眼謝明翊。
謝明翊修長的手指搭在卷冊上,指節分明,甚至能看到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確是很好看的。
衛姝瑤不由得看出了神。
知道謝明翊察覺自己在看他,可他偏偏不像以前在東宮時無于衷,也不像前段時日故意走過來逗趣。
他安靜坐在那裏,略微掀起眼皮,只輕輕睨了一眼,又低下頭去,專注看著手中的卷冊。
衛姝瑤連忙錯開視線。不知為何,生出個離譜的想法。
他好像……很被注視著。
衛姝瑤突然開始懷念起在東宮的日子。那時候,他把扔在藏書閣,不管不問。只要不去犯事,不去挑戰他的底線,他就全然視若無睹。
把當空氣,多好啊。
衛姝瑤後知後覺的發現。
被謝明翊當雀兒一樣,關起來了。
哪怕是抄家時與他重逢,也只是害怕謝明翊對下殺手,命堪憂。但現在,覺得這種折磨比直接要了的小命還難。
還在冥思苦想為何會這樣,謝明翊已經走了過來,眸子幽深地著。
“嬋嬋,在想什麽?”他嗓音低沉。
衛姝瑤往榻裏面挪了挪,“我子并無大礙,而且現在也好了大半,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啓程?”
謝明翊在榻上坐下,順手攬住的腰。
“去哪裏?”他問。
衛姝瑤錯愕地看他,“不回京城了嗎?”
就算他不需要再追捕寧王,他是太子,他總要回京城啊!
謝明翊垂下眼眸,輕聲說:“不是現在。”
衛姝瑤驚訝地看他。
“我聽說,寧王在河州占據了幾座城池。”將那日芫華給的消息說了。
問:“你不著急嗎?”
謝明翊卻漫不經心地勾起一縷發,纏繞在手指上,“不急。”
衛姝瑤愣住了。
著急啊!
謝明翊手,擡起的下,“嬋嬋。”
衛姝瑤下意識捂住。這三日,被他親夠了。
“嘖。”他低笑了一聲,“我只是想抱著你。”
話剛落下,人已經落進他懷裏。
衛姝瑤慢慢松開手。
“嬋嬋真聽話。”他低喃。
謝明翊沒有吻。他就這樣俯看著,然後湊上的脖頸。
舌尖的熱意順著的脖頸往下,縷縷進骨子裏。
他雙宛如執筆,沾染了最灼人的墨,描摹。
衛姝瑤覺自己快要被烤了,思緒徹底崩潰了。
“嬋嬋,是甜的。”他低聲。
無暇思考他是不是發瘋。
只知道,自己也要瘋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人輕喊了幾聲,“殿下,那邊都準備妥當了。”
謝明翊終于放開了衛姝瑤。
“嬋嬋乖,等我回來。”他吻了吻的額頭,而後出去了。
衛姝瑤一個人在屋裏待了半晌。
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悄悄打開了門。
開門時,守在門口的長順顯然一愣,而後連忙垂下眼去。
“長順,殿下他……他到底怎麽了?他是了什麽刺激嗎?”再不找個人問問,覺得自己也要瘋了。
長順吞吞吐吐,言又止。
夜深沉。
村頭高大的古樟樹下前,一衆將士被召集至前方的空地上。
人群噤若寒蟬,忐忑不安地盯著樹下的梁錦。
他分明年紀不大,十來歲的模樣,眉宇間卻毫無年的稚氣,冷淡睨人一眼,眸子裏的戾氣現出來時,瞧上去駭人得很。
謝明翊早年在肅州時,與慎王好。為慎王訓練死士時,謝明翊一眼相中了這個天生殘缺的年,對他多有關照。後來他回京城,梁錦自請跟隨他,慎王也應允了。
他是謝明翊麾下手最好的暗衛,卻一直被留在衛姝瑤邊守護的安危。梁錦起初也并不甘心,幾次提出想要推卸這差事。
但直至這次,他突然有點懊惱自己沒幹好這差事,辜負了謝明翊的賞識和恩。
梁錦雙手抱,斜斜倚靠著樹幹,等候謝明翊過來。
直到遠遠看見一匹高大雪駒踢踏而來,梁錦才斂去了眸子裏的狠,垂眸迎上前。
“殿下。”他恭敬拱手,低聲道:“曹文炳的親信都在這兒了。”
謝明翊下了馬,緩步走到人群前方。
他負手立定,掃過張的衆人,漫不經心地開口。
“孤聽聞,前幾日,罪臣曹文炳曾命你們之中一人,送出過一封信。”
“一炷香,孤要知道信的容。”他角微勾,淺淡笑起來,“否則……只好再剝張人皮做個燈籠掛在廊下,湊一對兒。”
滿庭死寂。
正如衛姝瑤所料,曹文炳如此膽大妄為,自然有後手。他早在行前一日就送出去一封信,也不知是送給誰,謝明翊素來警惕,直覺其中必有貓膩。
他并非不想直接拷問曹文炳,可那廝自從昏迷過去,已經七八日未醒,連芫華也搖頭說曹文炳是驚恐加,徹底被嚇傻了。
謝明翊知道,這群人或是有把柄在曹文炳手裏,或是有家人曹文炳要挾,得很。但事關重大,以至于他不得不暫且放下衛姝瑤那邊,親自來理此事。
謝明翊已經讓周秦盯著衛姝瑤,但心裏卻還是湧起些許煩躁。
眼前倏地浮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濃郁翠間,塵粒般的小茅屋靜立其中,小人影推開窗,如鏡中月霧裏花,他瞧得不甚真切。
又好似,輕飄飄的一陣煙,風一吹便會散。
還好,還好又落回了他的手中。
本是心靜如水的謝明翊口忽然一陣悶痛,他了下口,忽地吐出一口來。
衆人惶恐瞪大了眼。
卻見謝明翊只是豎起指腹,慢悠悠地拭淨了邊跡。他沖梁錦微擡了擡下。
梁錦嚯地出了手中的匕首,忽地將最前面的一人按倒在地。
冰涼的鋒利刀刃磕破了那人的臉皮。
“別、別殺我!我說!我知道,是他,是他——!”
梁錦收了匕首,轉朝著那人指著的末尾一人走去,頃刻間將對方制服。
“殿下,怎麽置?”他眼裏的戾氣一閃而過。
謝明翊已經很久沒有親自下狠手,上次還是淩遲董興。梁錦知道自家主子其實并不喜歡鮮淋漓的殘忍畫面,可見這次曹文炳所行之事,讓他氣極了。
這次,他很樂意替謝明翊手。
那名親信跪在地上,渾打,說話已經結,“曹大人我往北送信,是送往京城的……”
他知道曹文炳已經沒了生機,只能將一切坦白好得個痛快。
謝明翊聽了半晌,若有所思,示意梁錦理剩下的事。
“對了,衛鳴那邊,讓芫華去看看他。”他臨走前,想起什麽,又道:“不許他靠近東院。”
梁錦連忙應道:“殿下放心,他被關在西院,老實得很。除了最開始那日鬧騰了一番,這幾日都是晨起練武,夜裏看書,全然沒有要逃的意思。”
謝明翊沉默了片刻。他既不想眼見衛鳴投奔寧王,又不想讓衛姝瑤在僅剩的日子裏擔驚怕,只好把的兄長拴起來了。
唔……左右也不算為難他。
謝明翊著黑沉沉的夜,算了下時辰。
該回去了。
嬋嬋還在等他。
夜深了。
衛姝瑤躺在床上,裏的寒意冷得難。這是回到老宅院後,獨自就寢的第一個夜晚。
前幾日,謝明翊都會與同榻而眠,擁懷。他什麽也不做,只是靜靜摟著。
不知是否因他天生熱異于常人,只要著他,便覺得裏的冷意被驅散得幹幹淨淨,睡得也沉。
可今夜,終于發覺,自己裏的寒冷似是骨子裏出來的,一寸一寸蠶食僅剩的生氣。
怎麽會這麽冷?
蜷一團,扯了一床又一床被子,將自己裹粽子。
可還是冷。
白皙的手指攥得很,卻還是冷得牙齒打。
渾發抖地爬起來,去翻裳。
自己的,謝明翊的。
衛姝瑤克制著自己,不想去找他。
踉踉蹌蹌地重新回到榻上,把翻出來的所有裳堆在榻上,然後進被窩裏。
冷,還是冷。
衛姝瑤腦中嗡嗡作響,骨子裏的寒意凍得幾乎快要喪失理智。
想要暖和。
衛姝瑤想起前幾日夜裏,那雙灼熱的手在上,將渾的暖意渡過來,讓到莫名的心安。
現在,暖意消失了,如同赤走在冰天雪地裏,凍得骨子裏都僵。
心底生出強烈的,想要暖和起來。
甚至想,如果謝明翊立馬出現在眼前,就想撲上去他,汲取他上的熱意。
可理智告訴,這是不應該的,怎麽能自己祈求般去找他?
衛姝瑤冷得止不住抖。爬起來,突然瘋狂地扔掉所有的被褥裳。
氣籲籲,費力地從床上下來,把所有窗戶閉。
抖著手,翻出了火折子和銀炭,一邊急促氣,一邊想去點燃炭火。
手抖得厲害,打不著。
後背滲出了冷汗,覺更冷了。覺得五髒六腑都是冷的,想要喝點熱茶。
寒意侵襲遍全,腦子也凍僵了。
衛姝瑤無力地撒開了火折子,後背靠著櫃子,緩緩下去。
謝明翊去哪兒了?
他為什麽沒有像前幾日那樣快點回來?
衛姝瑤頹喪地把臉埋進了膝蓋裏。
好像知道,謝明翊為何會把當雀兒一樣關起來了。倏地明白了,自己如今有多脆弱。
可能不是月餘命堪憂。
而是……半只腳踏進了鬼門關了。
謝一:老婆,我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