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救

58.5% / 72/123

有救

夜沉如水。

廊下的燈籠迎風微晃,將地上的影子扭曲奇異的形狀。

長順著手,在東院庭中徘徊,不時一眼最末尾的屋子。

裏面的燭雖然黯淡,卻還沒有完全熄滅。

今日是端午,按太子殿下的吩咐,他是要出來犒賞將士們的。涪水新修的河堤已經竣工,賑災糧也如期發放下去,附近被征用田宅的村民也都拿到了補償款,接替曹文炳的新任涪州知府也從京城出發了。

就連太子廢寢忘食籌劃好的治水方案,也已經得到了溫昭和陸相的一致認同,回京後得了皇帝應允就要開工。

涪州諸般事宜總算告一段落,按理說,等過了這端午,殿下就要啓程回京了。

再說,寧王領著蕭家舊部,在北方勢頭又起,皇帝氣得連下七道聖意,命太子速速回京。

可殿下遲遲不,已經耽擱了好幾日。

自家主子從不是貪歡之人,莫不是衛姑娘出大事了?

長順愁眉苦臉,又忍不住向對面另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

賀太醫得了殿下的信,從曲州日夜不休地趕過來,怎的人剛到了就晾著呢?

東院盡頭,太子寢居裏,和燭勾勒出榻上一對疊的人影。

衛姝瑤愣愣在床角,攥著床褥的手垂下赤紅的眼眸,又將上的被子裹了些。

謝明翊先起,走去了盥洗房。

那廂傳來嘩啦的水聲,攪得衛姝瑤思緒愈發混起來。

咬著,嘗到了瓣上的淡淡味。

是謝明翊的。

“我、我做了什麽……”閉著眼,腦子裏不堪的記憶如狂湧的海浪沖擊而來。

謝明翊給備好的幹淨裳還扔在床尾。衛姝瑤看了兩眼,急忙撇過頭去,又往裏面,手更用力地抓了被子。

衛姝瑤耷拉著腦袋,不由得又想起幾個時辰前的事。雙眸泛著紅,幾乎就要落淚。

謝明翊抱著回了屋裏後,將放在榻上,正想命人給灌幾個湯婆子,卻倏地被扣住了手腕。

“不要走,不要……衛姝瑤低聲嗚咽。

謝明翊腳步一頓,俯下來輕拍著的背,“沒事了,嬋嬋。”

衛姝瑤卻不依不饒。

突然起,半跪在榻上,用力拽住了謝明翊的胳膊。

“我冷,好冷。”一邊低泣,一邊將謝明翊拉上了床榻。

謝明翊目漸漸凝重。

面頰愈加蒼白,眼眸卻哭得紅通通的,一開一合,喋喋不休地喊著他的名字。

“沈奕,別走,別走……”哭著來摟他的腰。

衛姝瑤將臉埋在他的懷裏,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濡了他的襟。

不知哭了多久,許是覺得漉漉的著有點難,淚痕的冷讓冷意更盛了。

哭得腦子發暈,神思恍惚,著手去解謝明翊的裳。

指尖剛剛及他實的膛,就被他倏地攏了。

不知自己怎麽了,竟然撲上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直到舌尖傳來腥味,才恍惚中回過神來,怔怔地松開了他。

謝明翊輕嘆了一聲,用力摟住,低聲安著。

“嬋嬋,沒事了。”他一聲又一聲,

衛姝瑤慢慢松弛下來,哭得也乏了,就這麽在他懷裏睡著了。

謝明翊清洗幹淨換了裳後,在盥洗房等了很久。

直到那廂悉索的穿聲沒了,謝明翊才慢悠悠地用指腹按了下自己的角,又用掌心按了按自己肩頸上的牙印。

等他出來後,便聽得外面長順的問詢聲,說今夜是否還要召賀祈年過來。

謝明翊目投向在被窩裏的衛姝瑤。

低著頭,攥著錦被的白皙指節有點發紅。

謝明翊默了片刻,道:“讓賀太醫過來吧。”

衛姝瑤穿戴整齊後,怔怔坐在榻上,斜倚著緞枕。著窗外一片漆黑,心裏漸漸滋生出恐懼來。

“你會開始忘記邊的人,漸漸不能言語……最後癡傻而死!”

耳畔又回起曹文炳的話來,衛姝瑤心下一沉,腦仁兒鑽心地疼。

先前謝明翊抱著回來時,看到一道清雋影立在東院門口,男子青衫翩躚,溫潤的眸子朝謝明翊來。

悄悄瞥了一眼,直到謝明翊低聲吩咐“祈年,你且先等著”,才發覺,那人是久違謀面的賀祈年。

衛姝瑤惶惶不安。

病發不過短短幾日,居然會忘了賀祈年的模樣。再細想,竟連時好友陸青婉蕭知言的樣子也越來越模糊……

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攥住了衛姝瑤的心髒。

曹文炳不是在故意誆騙嗎?真的會有朝一日,徹底忘了所有人,變不能言語的傻子?

衛姝瑤胡思想了一通,勉強安自己,或許賀祈年會有辦法,他的師父是堪比華佗在世的神醫賀春水啊。

衛姝瑤陷自己的重重心事,沉默等賀祈年過來。

也沒留意到,謝明翊坐在長案前,目卻一直凝視著

屋裏的羊角燈散發著和燭,謝明翊的清冷黑眸卻黑沉沉的,緒莫辨。

他眸緩緩移,落在衛姝瑤攥過他外裳的褶皺上。寸寸縷縷折疊,錯縱橫。

他擡起手,慢條斯理地將留下的這點痕跡緩慢平。

賀祈年過來後,先和謝明翊行了禮,才走到靠在床頭的衛姝瑤前,聲向問好。

謝明翊收拾著長案上的卷冊,略略擡起眼,去看榻上衛姝瑤的臉

他瞥見衛姝瑤安靜昂起頭來,神如常地沖賀祈年笑了笑,又低聲問話。

謝明翊薄輕抿,起悄悄退了出去。

長順守在外面,正等著和他稟報今日發生的事。

謝明翊回頭看了看屋朦朧的人影,半晌,才轉過來。

他問:“今日去了哪裏,見了誰?”

長順囁嚅著答話:“衛姑娘去了後院柴房那,歇息了一會兒。”

“小人本是跟著的,可到了半路聽得西院出事,只得先由著走開了,所有守衛皆臨時去了西院,所以才沒留意著姑娘竟走到後院去了。”

謝明翊眉頭微蹙,“西院出了什麽事?”

“衛將軍今日和芫大夫起了爭執,而後便鬧騰起來,非要出去,連周秦也被他傷著了……”長順沒有說太仔細,謝明翊心裏卻已經有數。

他直接往柴房走去。

謝明翊邁步進了柴房屋裏。

曹文炳極力往草堆裏,如墜冰窖般冷得全

“涪州的事全是我一個人幹的,和旁人無關。崀山的事我也全部告訴你了,絕無瞞。”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心存僥幸謝明翊沒發現白日裏的事。

謝明翊掃了他一眼,眸中肅殺,“曹文炳,你妄圖毀壞賑災糧,殘害百姓命,罪無可恕罄竹難書,本也難逃一死。”

他慢吞吞地說:“可就這麽死了,太過便宜了你。”

曹文炳哆嗦,“你到底想怎麽樣?”

謝明翊冷笑,“南下前,孤曾遭遇了一次刺殺,你猜,兇手是誰?”

曹文炳不明白,只是往角落裏又

謝明翊想起衛姝瑤替他擋的那一刀,心髒驟然一痛。他冷聲道:“是你的主子。”

曹文炳震驚不已,瞪著紅的眼看他。

“為了讓孤不能南下查崀山的事,便用這種暴的方式攔著孤,當真是……不可理喻。”謝明翊難得上這麽多話。

曹文炳心開始涼下去,他知道自己命止于今夜了。

“可惜,孤已經查探清楚了。”謝明翊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眸狠的殺意。

“十四年前,河州崀山一役。”謝明翊道,“你與徐瞻合謀,殺了長公主。”

曹文炳瞳孔一,顧不上細想謝明翊到底從哪裏得知此事,也不知道太子為何要翻這樁塵封往事。

可謀殺長公主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如何能認?

曹文炳只能拼命否認,抓著腦袋大喊:“我是冤枉的!是寧王殺了,不是我!不是我!”

說罷,他又用力磕頭,一邊磕一邊大起來,“先帝和當今聖上都知道這件事,所以先帝才沒有將皇位傳于寧王。這事真的和我沒關系!”

謝明翊嗓音冷如寒刃:“孤本想留著你,回京再細審。可今日看來,是留不得了。”

“帶他下去。”謝明翊眼眸戾氣橫生。

後的梁錦噤若寒蟬,立刻上來拖走了已經癱泥的曹文炳。

東院聽不見後院的慘烈嚎聲。

一片安靜,只有燭火噼啪的細微聲響。

衛姝瑤看著賀祈年好一會兒,眉眼輕輕彎起來,才笑著繼續問話:“賀太醫,好久不見。你此次回去探親可還順利?”

“家中一切無恙,只是師父子有些不好,多守了他老人家幾日,所以才耽擱了。”賀祈年說道。

“賀神醫怎麽了?”衛姝瑤秀眉蹙起。

賀祈年便說只是尋常風寒,已經好了。見他神如常,衛姝瑤放下心來。

“在下還是先瞧瞧姑娘的病。”賀祈年溫和笑了笑。

他在衛姝瑤對面的凳子坐下,衛姝瑤將手遞過去,擱在小枕上。

來的路上,賀祈年已經和梁錦打聽了一些,大致明白衛姝瑤如今的病況,只是終究得聞問切才能切中病癥。

長順下去了,屋裏只剩了兩個人。

賀祈年取來一方幹淨的帕,覆在衛姝瑤蒼白的細腕上。

他指腹輕輕地搭上去,剛剛及到的手腕,賀祈年眉眼微跳。

冷,很冷。

若不是還如常和他說話,賀祈年幾乎以為自己到的是一塊寒冰。

賀祈年的心驟然沉下去。

他指腹的熱意過帕子渡到衛姝瑤的手腕上,衛姝瑤微微蹙眉,濃的眼睫輕

不自覺想要靠近那點熱源,子往前傾了些許,另一手正要擡起,卻見賀祈年已經快速收回了纖長的手指。

衛姝瑤莫名松了口氣,藏在袖下的另一只手驀地回去,一團。

“姑娘確實是舊疾複發了,是年時那場大病留下來的病。”賀祈年嗓音溫和,卻并沒擡起眼看

衛姝瑤抿了抿,猶豫了好久,才低聲問:“我會開始忘記邊的人和事麽……不瞞你說,我近來總覺得很容易忘了什麽。”

“不會。只要姑娘心智堅定,配合藥治療,病癥是可以治愈的。”賀祈年溫應聲。

搖曳燭中,衛姝瑤猶豫著了他許久。

皺起眉眼,輕聲問:“若我說,這不是病,是中毒,且治不好了呢?”

賀祈年抿了抿,堅定道:“這病在下確實無可奈何,可還是有救的。不瞞姑娘,我正是要接姑娘去千花谷,明日啓程。”

“姑娘的病,怕是要在下的師父親自出馬。”他道。

剛走到門口的謝明翊面一僵。

曲州千花谷。

他眼前倏地浮現起一個須發斑白瘦骨嶙峋的老頭兒。

“以後,你就沈奕。”老頭兒帶他回千花谷的第一日,是這麽說的。

📖 本章閲讀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