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
夜風吹進屋裏,得燭晃來晃去。
地上的影子也跟著搖擺不定。
衛姝瑤垂下眼眸,盯著暗淡的影子好半晌,才低聲問道:“去千花谷,殿下應允了麽?”
知道這事兒只有謝明翊答應了,才能出得了這老宅院。
賀祈年認真診脈,沒有立即回答。
他脊背的冷意卻越發刺骨。
的病……怎會變這樣……
謝明翊站在鏤雕的窗牗外,神晴不定地著屋裏的兩道人影。
他的眸從賀祈年上,慢慢挪到案桌對面的衛姝瑤臉上,著那雙清湛的眼眸愈加發紅,長睫上淚珠將落未落。
他雙手抱在前,骨節分明的手指依次點著胳膊,從食指到無名指,又從無名指重新點回到食指。如此往複。
長順落後他幾步,惶恐不安地瞥一眼屋裏的人,又悄悄覦一眼窗前的謝明翊,卻見他全然沒有進去打斷二人對話的意思,只是眸愈發幽深了。
過了好一會兒,賀祈年終于診脈完了,慢慢收回了帕子。
他一面提筆寫藥方,一面笑著說:“姑娘且放心,在下會勸說太子殿下的,殿下心系您子康健,想必不會拒絕。”
“您這病,說也要治十天半個月的,殿下恐怕不得閑陪您過去。況且京城那邊一直在催殿下回程,千花谷有在下和師父照料姑娘,既不耽擱殿下回京,也能讓殿下安心。”
衛姝瑤輕輕頷首,緩緩將擱在小枕上的手回來。
低聲說:“那就有勞你費口舌了。”
賀祈年寫好藥方,收拾了藥箱,起就要作別,“姑娘今夜好生歇息,明日我再來接您。”
衛姝瑤神總算松弛了幾分,勉強笑著點了點頭。
眼見賀祈年就要出去,驀地又擡起頭,喊了他一聲。
“賀太醫。”
賀祈年推門的手頓了頓,垂落下來,擱在藥箱上。
他轉過來,著衛姝瑤,神平靜而溫和。
“其實,我今日差點忘了你。”衛姝瑤聲音小小的,含著濃濃的不安,“我第一眼看到你時,我竟然一下想不起來你是誰。”
“我并不怕死,我只是怕……怕真的忘記所有人。”
賀祈年扶在藥箱上的手微頓。
他擡起頭來,眉眼彎月亮,聲道:“記憶呢,是可以憑借意志力去鞏固的,就跟小時候記心算一樣,您反複嘗試記牢它,它被病癥消磨得也越遲緩。”
他說著,從袖子裏又出個小鐵盒,上前來手遞給,“正好從老家多帶了些龍眼,給姑娘也順便分點兒。”
賀祈年玉似的指尖將將到衛姝瑤的手指,又立刻松開,垂眸退了兩步。
他嗓音溫如水,“衛姑娘,您小時候那樣大病一場,都能熬過來,這次也定會安然無恙的。”
衛姝瑤握手裏的小鐵盒,眼眸倏地紅了,擺在膝蓋上的另一只手指攥得愈發用力。
“嗯……”鼻音略微沙啞,“多謝你。”
“醫者分之事,姑娘不必言謝。”賀祈年笑了笑,垂首倒退著走了兩步,才轉過,推門出去了。
等他走遠了,謝明翊才從影裏走出來,推開了門。
衛姝瑤從發愣中回神,急忙站起來,一溜煙躲進了床榻裏,扯下了床幔。
“我、我今夜可以自己一個人睡的。”在簾幔裏,聲音含含糊糊的。
謝明翊面無表,不知在想什麽,走神了好一會兒,才“哦?”了一聲,擡眸過去。
“你夜裏不怕冷了?”
他音如常,衛姝瑤聽不出任何異樣。
衛姝瑤用力點頭,末了想起謝明翊又看不見,連忙又道:“賀太醫開的藥方,說是可以暫且緩解畏寒癥狀的,等會兒我喝了藥,再去找長順多要些炭。”
忐忑地等著謝明翊的回複。
衛姝瑤不敢直白告訴他,下午做出的那些荒謬行徑,有沒有嚇到他不知道,卻是真真切切嚇到了自己。
實在擔心自己再次病發對他做出什麽更離譜出格的舉。不過畏寒而已,能克服。
更何況,也不想再被他拘著了。若是自己能克服畏寒,病癥有所緩解,才能有機會掙開這無形的囚籠。
漫長的沉默後。
謝明翊似乎知道了衛姝瑤的小算盤,他沒有上前來開床幔。
他只是凝視著簾幔裏影影綽綽的人兒,看在床角裏,蜷曲一只團雀似的。
也不知道咬咬什麽樣了。
“孤就在隔壁,有事喚長順。”他臨走前,聲音仍是平淡,聽不出毫緒。
衛姝瑤聽見門“咯吱”一聲閉上了。
謝明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衛姝瑤終于松開了咬著的貝齒,到一味。
接下來兩日,衛姝瑤沒有再離開東院,每日都乖乖喝藥,待在屋裏看書。
謝明翊沒有再出現,只有溫寧寧每日來陪一會兒。
衛姝瑤也會和聊起話題,但都是些無關要的事。
乖巧得有些異常,以至于溫寧寧都起了疑。
“衛姐姐,你先前不是想找回你兄長嗎?”悄悄問。
溫寧寧得知衛姝瑤比自己大幾個月,便改口稱姐姐,衛姝瑤倒也不介意。
衛姝瑤搖頭,“我現在這麽病懨懨的,就算和他見面,也只是讓他徒增擔憂罷了。”
不便和溫寧寧解釋,已經約猜到了謝明翊捉住了兄長,說不定就拘在隔壁西院。
只是,既然當下他沒有命之憂,這病懨懨的子也不便跟著兄長就此離開,只能暫且將此事擱置,等好轉再徐徐圖之。
比起這個,衛姝瑤更奇怪的是,自從回到老宅院就沒有再見過芫華,若是能見到,興許還可以托打聽下兄長的消息。
衛姝瑤早就認定了,知道芫華是個面冷心善的。而且,總覺得芫華和兄長之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溫寧寧蹙眉,頗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再追問,想起什麽,問:“我聽聞,你要離開涪州了。”
衛姝瑤抿了抿,說:“只是我跟著賀太醫離開涪州,兩日後再啓程。”
謝明翊終究還是沒有同意第二日就趕去曲州。
他對賀祈年說:“讓再休養兩日,否則經不起路途顛簸。”
賀祈年思之有理,這兩日仔細盯著衛姝瑤服藥,又將先前的藥方要來認真看了,重新調整了新的藥方。
前兩日夜裏,衛姝瑤依然覺得骨子裏發冷。
離開了那悉的溫暖懷抱,總覺得屋裏點了再多的炭都好像暖不到上。
但,暫且還能忍。
實在難的時候,就把湯婆子灌上滾水,塞在被窩裏,著上。
因著腦子也容易昏沉,賀祈年在藥方裏又加了助眠的藥材,勉勉強強還能睡著。
睡不著的時候,便記著賀祈年的話,反複回憶那些不想忘卻的人,用思緒一點點描繪他們的模樣,低聲念叨他們的名字。
這其中,不管是睡著還是醒著,念得最多的名字,是兩個字——“沈奕”。
衛姝瑤本想著,等熬過這兩日,就能去千花谷徹底擺這怪異的病癥了。
可臨行前一夜,賀祈年的藥也不管用了。
冷,好冷。
臉是冷的,手是冷的,胳膊是冷的,也是冷的。
除了牙齒和頭發兒,冷意在上所有的角落游躥,直鑽到骨頭裏,凍得幾乎全僵直。
那種如墜冰窖,冷得上一寸寸皮都刺痛起來的覺,讓忍不住痛苦地彎曲起脊背,地將灼熱的湯婆子上自己。
痛,好痛。可上的冷意還是沒能驅散。
不知過了多久,衛姝瑤睜著疲乏的眼,看見窗外開始出一亮,天際泛著魚肚白。
天亮了,生生熬了一整夜。
衛姝瑤掙紮著從榻上爬起來,冷汗浸了中。
湯婆子灼傷的紅斑已經無法給予毫的安。
哪裏可以讓暖和?
真的好冷。
衛姝瑤踉踉蹌蹌下了床,恍惚地走到角落的銅炭爐前,抖著手掀開微熱的蓋子。
鎏金鏤空的蓋子很沉,咬著牙使勁全力氣,才將蓋子推開了一條隙。
“要堅持,衛姝瑤……要熬過去……”低聲呢喃,反複勸告自己。
可手卻往燃著炭的銅爐裏過去,地靠近通紅的銀炭。
指尖被炭火灼得一,頃刻間疼得衛姝瑤眼淚就落了下來。
“好冷,可是好冷……”的嗚咽聲低若游。
衛姝瑤腦子也愈加昏沉,咬著牙,倏地攥住了一塊火炭。
灼痛襲遍了全。
漫漫長夜已過,可為何還看不到日出的微?
連僅有的那亮,也被烏雲遮掩了,徹底又恢複暗淡的天。
“砰”地一聲門開了。
朦朧晨曦裏,謝明翊擡眼,著伏在銅爐上的衛姝瑤。
“嬋嬋,你在做什麽?”他抑的聲線裏起了音。
衛姝瑤全一僵,手中火炭驀地落地,徑直滾到了謝明翊的腳下。
謝明翊就見,白皙細的手心上模糊,泛著大片的紅腫。
雙眸一片混沌,裹著無盡迷茫。
“你……是誰?”聲音低到本聽不清。
可謝明翊卻聽見了。
他快步走過去,將一下攬。
晦暗的黎明中,他垂下眼,眸從衛姝瑤被灼傷的紅腫掌心移開,落到閃過一絕的眼眸深。
“沈奕,是你。”
“我記得的,沈奕,是你……”
撲在他懷裏,哽咽聲越來越低,反反複複低喃。
“是沈奕,我不會忘記的。”
謝一:心快痛死了
鵝下章就好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