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大修)
夜風穿過竹林,發出沙沙聲。
大敞的木門前,一匹馬兒擡蹄踏著地面,悠閑地吃草。
看那馬的狀態,謝明翊應該回來有段時候了。
他一直悄無聲息站在外面的小院裏,直到這群人跟上來,才不得不出手。
寺廟裏掛著的燈籠晃得厲害,晃的影落在謝明翊的面容上,仿佛將那張面無表的臉切割了斑駁的碎片。
他無聲地擡腳,踢開了腳下的一個人頭。那人頭雙眼死死盯著前方,眼神渙散,保持著臨死前的恨意和驚懼。
謝明翊眸冷淡地掃過衆人,最後將目凝在扶著門站立的衛姝瑤上。
竹影婆娑下的,雲鬢,黯淡燭火落在瑩然眸子裏,看著他的神盡是擔憂。
他拎劍的手微頓。
衛姝瑤心口怦怦直跳,看了一眼咬牙切齒的兄長,又順著他的怒目移到謝明翊上。
謝明翊一日未歸,青淩,有幾縷灑落在鬢角,平添了幾分邪氣。
他一藏藍袍幾乎與黑夜融為一,勉強看清擺漉漉的,不知是浸了水漬還是跡。
強忍著不去看滿地的慘象,下意識想過去扶他,不想讓他一人獨自站立在黑夜污之中。
卻在這時,淨妙師太渾發暈腳步不穩,眼看就要摔倒,衛姝瑤急忙手扶了一把。
接著,看見賀祈年和長順也從後院裏出來了,皆是臉難看。
“你真的是太子?”淨妙師太驚恐地著一地的斷殘骸,眉心皺得愈,“你……你怎能在佛門大開殺戒?”
“是他!”衛鳴嚯地提起劍,替謝明翊應了這聲疑問。
他另一手得咯吱作響,咬牙切齒道:“今上僅剩的兒子,大魏太子,化作灰我也認得!”
謝明翊清雋的臉上沒有表,也沒理會衛鳴。
他慢慢擡起眼,卻是轉過頭去,注視著淨妙師太,語氣平淡地開口。
“師太,芫華究竟是何來歷?竟能惹得徐家出探追殺?”他問。
淨妙師太倚靠在衛姝瑤上,雙手攥了手中的佛珠,張了張,好半晌才抖聲道:“你、你不能帶走阿芫,是無辜的……何況你是,你是憐兒的……”
淨妙師太嚨哽咽,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明翊神漠然,垂在側的另一只手了,心裏的猜測又松了幾分。
“若是朝廷要犯,孤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他嗓音冷冽。
衛鳴盯著謝明翊,滿腔的怒火騰地升起來,“你今日敢二人試試?”
謝明翊緩緩將目投向衛姝瑤,心裏生出幾分不忍。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或許將為天塹,橫亙在他二人之間。
可他只能把那份不忍強下去。
他緩慢擡起手腕,劍指衛鳴,冷聲道:“衛將軍,孤容忍你多時,多次放你一馬,你卻不知進退。”
衛姝瑤心如擂鼓。
不知道謝明翊為何離開了一日,忽而變陌生模樣。
但又覺得,或許這才是真的他。
可當真是這樣嗎?
衛鳴嚯地揚起手裏的劍,寒刃在月下泛著冷,朝著謝明翊走過去。
衛姝瑤腦子裏似有什麽炸開,所有混的思緒蜂擁而至,心裏太,茫然至極,以至于面徹底呆滯了。
一道聲音反複響徹心扉,告訴這是遲早要面對的,本來就要去消融兄長對他的偏見,卸下他對兄長的戒備。
拼命想著該說些什麽,想解釋謝明翊是為了保護芫華才殺了那些人,想解釋自己不是被迫留在他邊,想解釋他是為了救才撒謊瞞著師太。
可腦子徹底懵了,什麽話也想不出來,好像說什麽都不足以平息這場針鋒相對。
謝明翊和兄長之間的距離在短。
五步,四步,三步……
衛姝瑤心裏深埋的恐懼倏地湧上心頭,那個曾在夢裏無數次出現的場景反複閃回,多害怕下一瞬謝明翊就會出手,而的兄長為他的劍下亡魂。
邁開僵的雙,突然沖上前去,一下張開雙臂擋在衛鳴和謝明翊之間。
衛姝瑤的心徹底沉下去,睜著大眼,怔怔著謝明翊。
深吸一口氣,過模糊的視線,一字一句地喊他,“沈奕,你答應過我,不傷害我父兄。”
聽見衛姝瑤喚他,謝明翊冰冷的眸微瀾,角挑起了一散漫的笑意。
衛姝瑤著他清冷的漆眸,不敢。
背後是的兄長,是養疼寵十幾年的阿哥。
不是傻子,兄長上次與謝明翊手負重傷,他絕不是謝明翊的對手。這一次,不敢賭。
謝明翊忽然面無表地擡起手。
衛姝瑤全繃,雙臂繃得很直。
“不要……不要……沈奕……”聲音哽咽。
卻見,他只是從懷裏出一小包捆好的馬蹄糕,掛在手指上。
是落在河邊的馬蹄糕。
衛姝瑤繃著的手臂慢慢垂落下來,怔怔著那一小包馬蹄糕,淚如雨下,大顆淚珠滴落在油紙上,迅速落。
“這是要做什麽啊……”聲音輕輕的,不像是問謝明翊和兄長,倒像是問自己。
慢慢擡眼,隔著模糊視線,淚眼婆娑,看不真切謝明翊的面容。
“無論芫華還是嬋嬋,你都休想帶走!”衛鳴下頜繃,眸子裏裹挾著骨冷意,腔中洶湧的怒火快要吞噬完他的理智。
謝明翊恍若未覺,盯著衛姝瑤梨花帶雨的小臉,竭力住口的悶痛,然後輕輕推開的肩膀。
手中的劍尖劃在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音,他笑了笑,“孤若執意如此呢?”
衛鳴咬著牙,對皇帝的恨意,對小妹的愧疚,對太子的怒意,悉數化作了一道淩厲劍,直沖謝明翊而去。
“噗嗤”一聲。
謝明翊形微晃,生生了一劍。
從他的膛滴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衛姝瑤眼裏,分外刺眼。
“阿哥!”衛姝瑤一瞬間清醒過來,沖過去,竭盡全力抱住了衛鳴的腰。
賀祈年和長順也反應過來,趕跑上前,一齊拉住了衛鳴的胳膊。
衛姝瑤噗通一聲跌在地上,又急忙手去扶謝明翊。
“你是傻子嗎,你不會躲嗎……”聲音得幾乎聽不清。
怎能不明白,謝明翊分明是故意讓兄長刺中的。
謝明翊半跪在地上,一手捂著左口,一手撐著劍,勉強撐著子。
“嬋嬋,抱歉,之前是我食言。”他嗓音低沉,勉強扯起點笑容,“今日,就當是還我刺他那一劍。”
衛姝瑤瞳孔一,抖著手去他的膛,滿手是。
腥氣撲面而來,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抖著手去捂,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止不住地從謝明翊前淌落。
他開始發白,眼簾慢慢闔上,羽長睫垂落,嚴嚴實實遮蔽了那雙漆眼眸。
腦子一片空的,心裏揪一團,疼得呼吸都凝滯了。
“長順,長順……不,不對,賀太醫……賀祈年——!”衛姝瑤聲音尖銳得像一把寒刃,刺破夜空。
不等賀祈年上前,衛姝瑤倏地又聽見一聲怒喝。
“你竟敢傷太子殿下!”長順怒不可遏地拿起長劍就要刺向衛鳴。
衛鳴全已經被怒火占據,立即就要提劍迎戰。
卻在這時,一只的手用力按住了他的劍刃。
“阿哥,不要……”衛姝瑤眼中淚珠大顆落下,拼命搖頭。
從白皙的掌心直淌下來,可全然不察,心裏的痛已經完全覆蓋了手上的傷痛。
衛鳴死死盯著,厲聲呵斥:“嬋嬋,你讓開!”
衛姝瑤轉過來,攥著衛鳴的擺,不肯挪。
“長順,把殿下帶到屋裏去!”側過頭,大聲喊道:“快去啊!”
長順呆愣了一下,急忙扔開劍,上去背負起謝明翊,朝著對面廊檐下的一間小屋裏艱難行去。
衛鳴痛心疾首,看著擋在他前面的小妹。
他目審視著掃過淚水漣漣的臉,最後停在攥著的淌的小小拳頭上。
“嬋嬋,他囚你多時,百般折辱你,你竟然還為他擋劍?”他聲音裏是強的哽咽。
衛姝瑤用力咬了下,掌心的傷痛讓臉愈加蒼白。
淨妙師太在一旁站著,低著頭,目落在地面的一灘跡上,不住地念著“阿彌陀佛”。
衛鳴渾繃,手指用力握著劍柄,目一寸寸打量著小妹,宛若陌生人般帶著肅然冷意。
賀祈年急忙跑到衛姝瑤前,蹲下來,小心翼翼從袖中出幹淨的帕子,想給纏上。
“衛七姑娘,你忍忍。”他滿眼憂慮,嚨也有點哽咽,“今夜這到底是怎麽了?”
衛姝瑤看見兄長站在濃郁夜裏,一語不發盯著。
斂去目裏的痛,輕輕推開賀祈年的手,走到衛鳴前面,“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阿哥,不是你想的那樣……”
衛姝瑤咬看著兄長,淚意瀅瀅。
抿了抿,聲音滯地開口,“是我,一直都是我求他,是我主纏著他,博取他的憐憫,讓他留我在東宮。他從未迫過我。”
長順正在手忙腳地給謝明翊包紮傷勢,聞聲驚得手腕直抖。
謝明翊閉的雙眼擡起眼皮,眸穿過濃郁黑夜,從窗下向跪地的衛姝瑤。
“你、你說什麽!”衛鳴眼前一陣暈眩,不敢置信地看著最疼的小妹,險些踉蹌暈倒。
衛姝瑤垂落在擺上的手用力攥,掌心的蹭髒了的月白裳。
哽咽著,繼續開口道:
“是我,對他深種。”
“是我,他與我相好。”
“他護我免遭迫害,救我水深火熱,始終疼我護我,他還不惜犯險,甘做藥引以喂我……我們兩相悅,已經私定終。”
賀祈年和長順都完全呆愣了,一裏一外,皆是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衛姝瑤。
衛鳴整個人都僵了,只有握劍的手抖得厲害,“嬋嬋,你再說一遍?”
衛姝瑤瑟了下肩膀,又倏地昂起頭來,飛快去眼淚,朗聲道:“我知你不易聽勸,所以我他多次攔你,我不忍見你誤歧途,不想看你為禍百姓。”
“阿哥,你一將帥之才,不該為逆臣所用,而該縱橫沙場驅逐北狄,還大魏邊疆之安!”
“你糊塗!”他大步邁過來,手就要拎起衛姝瑤的胳膊,“是不是他脅迫你,是不是!”
賀祈年生怕他氣急打,連忙上前拉住了衛鳴的手腕,急切道:“衛將軍,你冷靜些,衛姑娘上還有傷。”
“你不得已扯謊騙哥是不是,你是不是有別的把柄在他手上?”衛鳴嘶啞著嗓子大聲質問。
衛姝瑤潸然淚下,嗓音卻清亮有力:“我與他投意合,發乎止乎禮。若是這樁姻緣讓阿哥惱怒,你盡管責罰,可我不會輕易放開!”
早就想清楚的,哪怕賭上的一切,也想努力平複他們之間的那道天塹。能想到的,只有把所有事攬到自己上。
屋裏,謝明翊的目始終死死盯著那道朦朧月輝下的纖薄背影。
他捂在口的手漸漸無力,指腹撚著粘稠的跡,像是要努力去擺的。
終于,又有人他了?
十四年了。從崔嬪死的那日起,再也沒有人溫過他。
他深深抑在心底最不可之地的求,激烈地撞擊著心房,如暴風驟雨呼嘯而至,最終化作溫熱淚意,慢慢浮上他發紅的眼尾。
他想闊步走過去,用力把攬進懷裏,替揩拭滿臉的淚,抑或是聲地哄。
可他做不到,他沒資格。
他自般將命由的家人審判,想看會如何抉擇。他瘋了一樣,想看會不會拋棄他。
是他。
“嬋嬋,你先前為他辯白我權當你天真無知,可你怎能當真喜歡他?”衛鳴手指用力握劍柄。
他眼睛發紅,使盡全力將手裏的劍擲向旁的灰牆,劍刃直刺牆,抖著發出嗡鳴聲。
“你清醒一點,他不是你的良人啊!”
謝明翊微垂的眼眸泛著猩紅。
是啊,他怎會是的良人。
的良人應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自父慈母,知書達理,如一樣明磊落,才能般配的明豔堅韌。總是那樣落落大方,從不怨天尤人,哪怕陷囹圄,也能倔強地笑著迎接朝。
的一顰一笑,都是他不可即的明月之輝,燦爛灼目。
他躲藏在影裏茍延殘,他為了複仇不擇手段,怎配是的良人?
就連,那些弄髒裳的污也是他帶來的。
衛鳴盯著衛姝瑤的眼睛,抑著痛苦,沉聲問:“嬋嬋,你為何心悅他?”
衛姝瑤咬著,間湧起腥甜味,攥著馬蹄糕的手又了。
衛鳴閉了下眼,努力克制心中的憤懣,嗓音沙啞道:“你還小,勿要被一時心蒙蔽。你嫁一個人,不只是看他對你如何。你要看他的品,看他的家人。士之耽兮猶可也,之耽兮不可也。他是太子,是那個人的兒子啊!”
衛姝瑤微微張了張,煞白。
衛鳴繃著下,攥著的拳頭得指節發白,繼續咄咄問:
“你最敬的小姨母,即便貴為皇後,在皇權手中也不過命如草芥。你能忍深宮摧殘嗎?”
“若他為鞏固權勢不擇手段,連枕邊人也算計利用,你如何自?”
“你最為重視的家人在他眼中或許只是一枚枚棋子,權迷人眼,他們連手足也可斬斷,你指他怎樣善待你的家人,你如何勸阻?”
“你是哭鬧,還是爭吵,又或者哀莫大于心死,眼睜睜看他有新歡舊,在深宮紅牆裏磋磨一生?”
衛鳴嚨哽咽,著倉皇無措的小妹,強行摁下心中的痛苦。
他的小妹本該是最無憂無慮的姑娘,是他捧在手心從來都舍不得訓斥的寶兒,該有一位疼護的好郎君,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偏偏,行差踏錯!
衛姝瑤垂下眼,著膝下的跡,任由濃烈的腥氣鑽進鼻息。松開淌的手掌,怔怔著染的掌心紋路,著被鮮浸泡的孤獨無助。
慢慢擡起眼,著最敬重的兄長,一字一頓地說道:“他是否是我良人,非旁人可知,非流言可雲。”
淚意徹底模糊了視野,在一片迷離中努力睜著眼,繼續說:“他察民,敬重功臣,他戍邊衛國驍勇善戰,他禮賢下士待人謙和……他會是明君,他和龍椅上那位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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