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
屋子裏一片靜謐,唯餘風過拂簾幔的輕微聲響。
燭臺明燃的影錯落了帷幔,落在衛姝瑤的臉上。
說話的時候,垂著眼眸,羽似的長睫輕,在瑩白小臉上投下影。
謝明翊攬著腰的手了,結微微了一下。
自折返之時起,他對的思念層層疊疊醞釀發酵,幾經周折,直至今夜才得以破土而出。
他牢牢將在懷裏,心裏卻愈加思之若。
察覺到謝明翊緒的異樣,衛姝瑤擡起眼眸,向他。
他眼底倒映著的模樣,滿眼繾綣。
衛姝瑤臉頰染上了紅暈,輕輕擡起點下,閉上眼簾。
可預想中狂風驟雨般的熱并沒有落下來。
衛姝瑤睜開眼,似是有點詫異地看他,一雙秋水盈盈,眼波流轉。
小聲嘟噥:“怎麽啦,傻了?”
謝明翊雙手捧起的臉,深深落下一吻,印在額頭上。
“你還沒用膳,去吃點兒什麽罷。”他啞著嗓子,低低地說。
衛姝瑤正想說自己用過了,忽聽得外面又傳來腳步聲,急忙從他懷裏掙開來。
魏謙敲了敲門,得了謝明翊應允,才快步走進屋裏。
“殿下,出大事了!”他神焦急,語速也快了數倍。
魏謙見衛姝瑤站在一側,言又止。
謝明翊示意他繼續:“但說無妨。”
魏謙猶豫了片刻,說:“您傷的消息不知被誰傳了出去,且以訛傳訛,前線那邊聽得太子殿下生死不明,特意派人快馬加鞭回來問詢。”
謝明翊薄輕抿,不疾不徐應道:“便說孤還未清醒。”
魏謙愣了下,不明所以,問:“那殿下還要北上嗎?”
謝明翊頷首,“三日後啓程。”
魏謙原先對太子表面恭敬有餘,心并不服氣,可經歷這次天門關一役,心裏待謝明翊多親近了幾分。
此刻聽他傷勢未愈就要啓程,魏謙也是大驚失。
“最快還有兩日,蕭家軍即將和沈將軍彙合。”謝明翊淡淡開口。
魏謙恍然大悟,只能將心裏的擔憂按下不表。
以沈興良的脾,若是對上謝鈞,只怕一山難容二虎,謝明翊趕著北上,亦是為了軍心安定。
可若是想要安定軍心,為何不告知衆人他已經清醒呢?
魏謙出去後,衛姝瑤也陷沉思。
謝明翊和并肩而坐,摟住的腰肢,說:“我折返前,將留守將士由你兄長帶領,前線暫且不會出子。”
衛姝瑤手裏剝著葡萄,聞言手指僵了一下。
“我已經命人去信慎王,托他聯合你兄長,以便接應。”謝明翊又說。
衛姝瑤嗯了一聲,隨手把葡萄遞進他裏。
這些事謝明翊本沒有必要和說,但大約是看出神了許久,知道擔憂什麽,才一五一十解釋于聽。
“還擔心什麽?”謝明翊了順的長發,輕聲問。
衛姝瑤遲疑片刻,擡眼他道:“既然你已經醒來,不如先把消息遞給我兄長?我有些擔心,怕有人趁機生事。”
“你怕蕭家人趁鬥?”謝明翊語氣驀地冷了下去,“即便如此,你兄長若連蕭迎也應付不來,今後憑何統帥三軍?”
謝明翊目凝視衛姝瑤臉上,見雙眸低垂,手指間剝了一半的葡萄停住了,眉目間流莫名的傷。
他將摟得更了些,聲音放,又說:“日後朝中政事繁忙,我不可能次次親征,你兄長既有將帥之才,又有民之心……軍中事務由他也好。”
衛姝瑤微怔,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你、你是說……”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突然聽見謝明翊這般直白告訴打算,衛姝瑤驀地擡頭,驚訝地著他。
隨即轉過來,半跪在榻上,摟住了他的脖頸。
“郎君待我真好。”聲音糯得甜膩膩的。
也知道,謝明翊作此打算,多半是看在的原因上。
見一掃霾黏糊糊地上來,謝明翊中發幹,卻順勢撇過頭去,避開親吻自己的臉,故作平淡地哼了一聲。
“你方才一直心神不寧的,便只是為了這個?”
衛姝瑤心尖一,面上卻笑靨如花,近他,笑道:“我知你北上已定局,也不好多攔,但我著實擔心你,想跟著你一同去,可又怕你不答應……”
說完,見他眉心輕擰似是猶豫,索將手中的葡萄咬在貝齒間,湊上他的角,吻了上去。
謝明翊渾一僵,鼻息裏盈滿悉的清甜香氣。葡萄甘甜和主送上的甜縈繞舌尖,令他頓生綺念,如飄飄然在雲端。
他反手摟了,慢慢加深這個溫的吻,沉淪其中,恍惚間期盼時間再慢些,讓這沉醉的微醺再長些。
濃過後,謝明翊仍不舍得放手,抱著衛姝瑤不許下榻。
“傷口裂開了,來幫我換換藥。”他聲音沙啞,靠在榻上,懶懶地著笑。
衛姝瑤慌忙扯開他的布帛,見他實的膛上數道模糊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的地方果然裂開了,目驚心。
心裏一酸,險些又要落淚。
可轉念一想,還不是因他自己方才按耐不住非要這樣那樣,幾次抵都失敗告終,只得任憑他將自己按在榻上圓扁……
對了,他還咬!
咬瓣也就罷了,咬肩膀也就罷了,還咬最是敏的地方……回想起那一場春滿簾,衛姝瑤便覺得耳子紅了,熱得臉頰發燙。
這廝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衛姝瑤本想再嗔罵他兩句自找的,又想他此次回來援兵幾番波折,心疼得不行,終究還是忍了下去。
攏了攏微敞的衫,瞪了謝明翊一眼,“傷沒好前,不許再來。”
謝明翊邊含笑,看著的模樣,細細回味。
衛姝瑤下榻取了幹淨的紗帛,又打來盆溫水,給他拭幹淨傷口四周,換上藥,小心翼翼地重新纏好布帛,這才出去倒水。
得這般溫相待,謝明翊生出些許微妙的慨。
門外長順聞聲走過來,回稟道:“姑娘先前說想要沐浴,熱水都備好了,您可移步了。”
衛姝瑤應了聲,說稍後便去,這才推門重新。只是連日來上疲乏得厲害,剛邁了兩步,一時頭暈目眩,踉蹌了兩步。
謝明翊了口中殘餘的葡萄清甜,撐起子,也不等衛姝瑤走回來,直接下榻,從前環抱住。
“我抱你過去。”他含著的耳垂,低低說話。
衛姝瑤“啊”了一聲,一時不知是該驚訝于他怎的這麽快就能下榻了,還是該震驚于他的厚無恥。
“大夫不是說你傷勢甚重,不得要在榻上待個十七八日的……你怎的就下來了!”又又急,手去推他。
不等衛姝瑤再出聲,謝明翊已經將打橫抱起,走向盥洗室。
謝明翊自傷後恢複就比常人快不,千花谷那年賀春水又為他各番調理,這回雖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但大多是外傷。休養了幾日,他已覺得力無甚大礙了。
衛姝瑤本能地摟上他脖頸,見他步履平穩氣息如常,也已經反應過來。
勉強忍了忍,才沒有低頭咬他一口,只是悶哼哼道:“你只送我過去便好,不能進來……”
謝明翊給去外裳,語氣慢悠悠地說:“我不看,再說……哪裏沒過,嗯?”
衛姝瑤怔了怔,臉頰紅得快滴,燙得耳尖都要冒熱氣。
“嬋嬋,你不知,”謝明翊忽地嘆了口氣,嗓音沉沉,低啞道:“回來的路上,我曾想過……若是趕不及,便隨你而去。”
衛姝瑤徹底愣住,勾著他脖子的手又了。
“哼,淨說胡話。”聲音有點啞,“我可厲害著呢,哪裏這麽容易就……”
“是啊。”謝明翊笑起來,“我的嬋嬋,越來越厲害了。”
“總要變得更好,才能和你同行啊。”衛姝瑤將腦袋埋進他懷裏,嗓音下去,“更何況,以後我也想保護我的沈奕。”
謝明翊垂眸向懷裏的人兒,忽然憶起許久之前與重逢時盈盈落淚的模樣。他知不是只會隨風飄搖的花,卻未曾料到這朵花逐漸長了青竹,也想予他一片庇護。
有剎那錯覺,謝明翊心裏升起一種奇怪的想法。他想,將來必定有朝一日,是來護他。
可他如何舍得呢?
衛姝瑤昂起下,著謝明翊,溫笑著,蹭了蹭他的臉頰,在他微怔的面上落下一吻。
謝明翊半蹲在前,給去鞋。
他了的臉,又用掌心了的發,沉聲道:“快去吧,免得水涼了。”
衛姝瑤乖巧點頭,又著他的脖頸蹭了蹭他的臉,才轉過走向浴桶。
剛要走進去,聽得謝明翊出去的腳步聲,忽然停下來。
“嗯,你幫我取一下裳好不好?”
話剛落音,衛姝瑤頓時後悔了,趕忙低下頭去,局促不安地說:“我忘了拿,可這也不好讓旁人做……”
謝明翊沒有轉,腳步停頓在那裏。
衛姝瑤懊惱自己突如其來的提議,踩著腳凳了浴桶,將整個人埋進溫熱的水裏。
“你還是出去吧,這盥洗房對你來說太熱了。”盡力把子進花瓣下面,悶悶地說:“我等會兒穿原先的就好了。”
謝明翊忽然輕嘆了口氣,轉過來,行至浴桶前,俯下來托起的小臉。
“怎的,又在醞釀什麽壞主意?”他指腹挲沾水的下,湊在耳邊低聲問:“嬋嬋每次算計什麽時,就會變著法兒撒。”
盥洗室裏水汽氤氳,迷離水霧彌漫在二人接的目間,襯得對方面容漸漸模糊。
水珠凝聚著從橫梁上墜下,滴答落在謝明翊修長的指節上,又順著衛姝瑤的下頜,潔的鎖骨。
謝明翊慢悠悠地用指腹碾了下咬著的瓣,知道在想什麽。
無非是想說,若是蕭家當真借機作,讓他網開一面。又或者,若是衛鳴此次沒能收束住蕭家,讓他再給衛鳴一次機會。
嘖,反正不會是好聽的話。
衛姝瑤蹙著眉,雙手忽然從水裏出來,一下勾住了他的脖頸。
微微用力,迫使他低頭和鼻尖相抵。
漉漉的熱水順著他的脖頸淌過,他到熱意翻騰。
“向心上人撒也有錯嗎?”哼哼唧唧,不滿地去咬他的瓣,“你再這樣瞎揣測,我真的不理你了。”
微熱潤的瓣覆上他略幹的,輾轉啃咬,又重重地吮吸了一下。
“我怎麽會喜歡你這樣的傻子?”呼吸漸急,拉著他在一片纏綿裏墜落。
謝明翊按住胡索的手,將荑從腰間慢慢拿開,斂了斂微濁的呼吸聲,才低啞說道:“好了,是我的錯,你乖乖沐浴,我去給你拿裳。”
衛姝瑤指尖挪了挪,在他胳膊上輕輕掐了下,才松開他。
著謝明翊走出去的頎長背影,慢吞吞去了臉上的水珠兒,眸中有一瞬暗淡。
謝明翊能為了天下海晏河清暫且摒棄對蕭家和寧王的仇怨,但他顯然沒有化解開心中郁結,才會格外提防。
衛姝瑤知道這無可厚非,但也明白,若不能徹底收服蕭家和寧王,日後必定還會再起紛爭。
關于當年長公主去世一事,也不是全無頭緒,這段時間在天門關暗裏已經做了許多努力,其實也有了結論。這結論,謝明翊或許比知道得更清楚更早,只是無法釋懷。
衛姝瑤憂心忡忡,卻不僅是為這樁事。
想要山河無恙,想要朝野清明,不止是為黎民安居,不止是因恨極了皇帝。亦是為了,讓謝明翊擺錮上的那重“太子”枷鎖。
想讓他,堂堂正正做謝啓晟。
想讓他,活在明裏。
為此,將竭盡全力。
等謝明翊回來時,衛姝瑤已經收起了所有心緒,彎著眼睛朝他笑。
謝明翊靜默著,看緩慢解開裹在上的厚帕。然後,便聽見含含糊糊撒:“我好困,沒有力氣。”
待帕子落地,衛姝瑤才又拉起謝明翊的手,讓他幫自己穿。
謝明翊著一側浴桶裏水面倒映的曼妙段,慢悠悠開口:“越發得寸進尺,讓孤侍候穿,你是頭一個。”
頓了頓,他落在水面的眸又挪向眼前的白皙,含笑問:“貴人兒,裳都不會穿?”
衛姝瑤沒有立即回答,眉心擰小小一團,打了個哈欠,地去靠他,認真道:“本來是會的,可今日鬧得乏了,這本就怪你。”
謝明翊一手攬住的段,一手抖開裳,披在細膩白的肩頭,嚴嚴實實裹起來。
他垂下眼,半蹲在前,一件一件給穿裳,骨節分明的指節在前翻轉,不急不緩地系著帶子。
時間倏忽變得漫長,卻又安寧。
待一切收拾完畢,謝明翊擡起手,用指腹刮了下小巧的鼻尖,“總不至于沒力氣走路了吧?”
衛姝瑤昂起臉,著謝明翊,緩慢地眨著眼睛,小聲嘟噥:“剛才你都抱我過來的呢。”
謝明翊又沉默了一會兒,低笑了一下,才手去抱。
盥洗室裏雖然熱意升騰,但和錦被裏的暖意融融全然不同。衛姝瑤剛被放在榻上,鑽進被窩裏,就覺得渾疲憊立即襲來,只想就此睡下去。
謝明翊掌心覆在的腰上,將攬進懷裏,讓靠著自己的膛。
“睡吧,天門關夏日夜裏也冷得很。”他吻了吻蜷長的眼睫,又的臉。
衛姝瑤困乏地著眼睛,也不知怎麽了,分明才從熱水裏起來,可上卻涼得很快,脊背上已經覺得微微有點發冷。
實在睜不開眼了,這段日子都未曾好好睡覺,不僅是因為懸著心不能睡,也因夜裏總覺得涼颼颼的睡不踏實。此刻,謝明翊將擁在懷裏,雖然疲憊不堪,卻覺得無比心安。
“明日長順過來前,你一定要醒我啊。”嗓音黏糊著,已經說不清話了。
“好。”謝明翊無奈,把眼睛的手拿開,又吻了吻的角,“好好睡吧,嬋嬋。”
“你這段時日太累了。”他聲音沉沉。
片刻之後,懷裏的人已經安睡夢,謝明翊凝視著豔的面容,久久未挪開目。
他本以為自己此生除了那一條暗至極的路,別無選擇。
他這條路上重重荊棘帶來的折磨,時刻謹記自己複仇的責任。
但直至這抹明月輝籠罩在他上,不吝溫,將他從無的深淵裏拽了出來,讓他重見明。
他前半生不曾真正愉悅,即便為太子大業將。
他只有遲鈍的痛和麻木。
時嬤管束極嚴,他不能吃太多糖,及至後來長大更不那味道了。
他不是不甜,只是起初沒有,後來也不想要了。
但現在,他覺得甜其實很簡單。
譬如,依偎在懷中安靜的睡。譬如,見含笑他時心尖的麻。
又譬如,說要他陪到老的認真。
謝明翊角忍不住微揚,又朝輕輕湊近些,將下抵在的腦袋上,閉上了眼睛。
擁同眠,與相依,于他是這世間最甜。
衛姝瑤睡得很沉,及至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驕高升,明亮芒傾瀉屋,映照得屋裏所有事都籠上了淡淡金。
衛姝瑤擡起下,見謝明翊睜著眼,半撐著手臂俯視著。
他眼底一片清明,漆眸裏是濃郁的笑意。
“睡夠了?”他先開了口,低沉的嗓音裏倒是帶著沙啞。
“啊,已經這個時辰了!”衛姝瑤後知後覺地發現已過辰時,急急忙忙撐著坐起來,“你怎麽不我呀……”
謝明翊笑笑,“長順送了早膳過來,放在門前我去拿的,沒人瞧見你。”
衛姝瑤一時不知如何接話,無奈地悄悄掐了他一下。先前在曲州知道他二人同榻畢竟是親信之人,如今天門關人來人往的,魏謙又是父親的老友,難免窘迫。
顧不上嘀咕,披上裳,坐下來慢吞吞用膳。
剛要起,卻突然聽得外面急匆匆又響起來腳步聲。
“殿下,有要事稟報——!”這回是梁錦的聲音。
謝明翊瞥了衛姝瑤一眼,見使了個眼,才慢騰騰開口,讓梁錦進來。
衛姝瑤了屏風後的隔間,聽見梁錦在外面高聲說話。
“大事不妙,今晨傳來的消息,蕭迎父子北上途中遇到埋伏,所幸得慎王相助順利逃,但後來卻不知因何起了沖突,慎王竟然將他父子二人扣作人質,意圖寧王繳械歸順。”
梁錦跪在地上,面焦急,道:“衛將軍和沈將軍為此爭論不休,一衆人等在崀山對峙好幾日了。”
“料想應當就是殿下出事那日出的事,只是途中耽擱,今日才送到。”他補充道。
梁錦話未落音,魏謙和蕭知行二人已經急匆匆趕到,立在門前,高聲稟報此事。
縱然蕭知行子沉穩,此時說話也焦躁起來,言辭間滿是對慎王的盛怒。因著此次慎王願意出兵援助天門關,魏謙只說慎王或是另有苦衷也不定,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雖不至于刀劍相向,但已是爭鋒相對。
謝明翊披了裳,坐在案桌前,終于緩緩開口。
“一個一個,依次來說。”
幾人頓了頓,強下緒,將崀山所發生之事訴諸于謝明翊。
整個過程,謝明翊并未開口,但不知是否因他面太過平淡,衛姝瑤甚至覺得他早已料到此事。
可心裏還是覺得奇怪,按理寧王和蕭家得知太子出事,他們才該是先發制人的那邊,怎的如今是一向膽小怕事的慎王先了手?
聽完衆人稟報,謝明翊慢慢起,再衛姝瑤一眼,才推門出去。
庭院外已經陸陸續續有人趕來,一雙雙或焦急或憤慨的眼睛打量著他。
謝明翊面無表,站在庭院中央,看著衛姝瑤悄悄從廊下離開,他再轉,面向衆多或探究或疑的目。
見太子眼神緩慢掃過來,衆人慌忙挪開了視線,無人膽敢與他對視。
謝明翊知道他們在等什麽,他只是莫名覺得好笑。
既然衆人都盼著他當機立斷,他總不能他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來人,綁了蕭家兄妹,連同天門關所有蕭家人等,嚴加看管。”
他隨意吩咐,梁錦立刻制服了憤慨而起的蕭知行。
其餘人等,更是神惶惶,不明白太子用意如何,分明是慎王先手破壞同盟,可太子反而先扣下了蕭家人。
雲舒急匆匆奔出屋子,聽聞父親做了荒唐事,正是百思不得其解,剛到庭院就見謝明翊扣住了蕭知行,也是大驚失。
“殿下!這其中必定有誤會,我父王不是那等意氣用事之人,蕭家軍應當也不會……”雲舒急切道。
“不會如何?”謝明翊淡淡開口,“雲蕭兩家本就有世仇,慎王救下蕭迎父子已是不計前嫌仗義相助,必是蕭家圖謀不軌,慎王迫不得已才做此決策。”
他冷眼著遠站立的守衛,音量略提高,讓庭院衆人都能聽見,吩咐道:“即日起,除留守天門關的兵力,其餘人馬隨孤北上,接應慎王。”
衆人面面相覷,只敢用眼神暗自流。
“諸位還有異議?”謝明翊慢吞吞問。
除了魏謙神焦急,覺得太子突然發難蕭知行有些奇怪,其餘人誰也不敢開口。
謝明翊本也沒打算聽,只是將目放遠,瞥一眼角落裏最不起眼的一個小將士,看他雙眼發亮地急匆匆跑出去了。
謝明翊扯了扯角,挑起一漫不經心的笑意。
“去收拾東西,午後出發。”他拂袖離去。
發生了這樣突然的大事,衛姝瑤也無心用膳,胡吃了點東西,就手開始收拾包袱。
“衛七姑娘,你當真要隨軍北上?”賀祈年過來問。
衛姝瑤腳步匆匆,迎上去,低聲問:“你給我父兄去信了嗎?”
“你相信衛將軍,他不會如此魯莽,不會站在任何一方。”賀祈年沉片刻,說:“只是沈興良將軍如今也已經趕到崀山,不知要什麽樣了。”
衛姝瑤重重嘆氣,實在擔心兄長為了和蕭家的誼,與慎王乃至謝明翊起沖突。眼下這事著古怪,料想不是誰對誰錯這般簡單。
一切都要等親自北上,才能明白真相。
好不容易才稍稍化解了謝明翊和父兄的矛盾,可千萬不要再起波瀾。
衛姝瑤怔怔出神,卻聽見長順帶著蕭玥推門屋裏來。
“蕭四姑娘,你不是被關押……”驚訝地發問。
蕭玥還有點懵,手裏拿著啃了一半的果子,茫然地說:“太子殿下說,你們回來前讓我住這裏。”
長順匆匆上來,對衛姝瑤悄聲道:“姑娘可別走消息。”
衛姝瑤腦子也發懵,怔愣了半晌,才明白謝明翊是做了個苦計。
明面上拘了蕭家人,實則是為了讓慎王放松警惕,以為太子站在他這邊,他才不會輕舉妄要了蕭家父子的命。
難不慎王真的有問題……
可謝明翊,他到底又要做什麽?
河州崀山山脈,是北狄和大魏接壤最長的邊界線。
如今崀山一分為二,北側是北狄搶占的地域,隗烈自從上次潰敗後,退回了據地,決意休養生息再圖謀時機攻打大魏。
荒原之上,夜風呼嘯,紮于北狄軍營的獵獵旌旗被狂風吹得左右搖擺,隨時要歪下去似的。
距離這片營地不過一百裏的地方,是大魏二十萬兵馬的前鋒駐紮營地。
雖然已盛夏,但北地夜間并沒有酷熱難耐,反而時有狂風暴雨。
這是北地十幾年來天氣最惡劣的一個夏日。
每日都有士兵因痢疾或是熱傷風等疾病死傷,糧草亦是短缺,戰馬也死了不,種種呈報皆令隗烈心煩不已。
這樣的狀況,隗烈不能輕舉妄,只能等著新的糧草支援到了,才能與大魏正面作戰。
是故撤回崀山後,北狄不敢再與大魏進行大規模正面戰,只陸續有幾場小打小鬧。
隔著崀山南北兩側,雙方各自安營紮寨,皆按兵不,但也沒有毫退讓的意思,只等著時機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對峙已經持續了十數日。
但從昨日起,隗烈覺得簡直是苦盡甘來,天賜良機。
因為,大魏竟然鬧起了訌。
肅州慎王府和寧王蕭家素來不對付,他也有所耳聞。
這次慎王居然綁了蕭家父子,以要挾寧王,寧王出蕭家軍的統帥之權。
隗烈喜出外,立即暗中吩咐了小隊人馬回程,以便接應押送糧草的隊伍,好殺個大魏措手不及。
崀山南側荒野名淖野,乃有一馬匪的舊山寨,如今早已荒蕪,蔓草叢生塵土漫天。
沈興良率軍趕到後,見大魏幾路將士分別駐紮在山寨四周,索命部下紮營寨中。因此,隨著各軍營駐地分散,如今整個淖野便呈繁星拱月之勢。
沈興良這般舉,令各方皆是心中震撼,深這位沙場老將的魄力非凡。沈軍地中央,既能隨時接應各部,亦能與各部協同制約旁部。但風險也大,若是其餘幾部聯合起來,豈非甕中捉鼈。
這日,衛鳴聽得沈興良已經紮營在山寨,急忙奔出營帳,扯馬就要去拜見。
“將軍,老將軍說了,讓咱們務必攔著你。”他的副將攔在馬匹前不肯讓開,手牢牢拽住衛鳴的韁繩。
衛鳴佯做拔劍驟然出手,嚇了副將一跳,他便順勢輕松拽走了韁繩。
衛鳴正要策馬離去,卻聽得後傳來了父親滄桑的聲音。
“鳴兒,沈三到了?”衛濛了他一眼,“你記著我的話,不要為蕭家的事去找他。”
衛鳴不解,“同賢最識大局,絕不會縱著慎王毀盟棄約。”
同賢,正是沈興良的字。
衛濛沉默良久,才擡手向兒子,道:“我知你與蕭家五郎關系匪淺,你定想救他們出來,但你沒深想過,他父子二人為何會被慎王輕易扣住?”
“我已查探過,是因慎王救了蕭家父子,他二人松懈之時……”話剛出口,衛鳴忽然意識到什麽,翻下馬,“父親,莫非另有緣由?”
衛濛不答,沉著臉道:“自從徐瞻被彈劾,朝中徐家勢力蠢蠢,但礙于北境大戰在即,他們也不便此時發難。我等只要在這時出錯,立馬就會有人查出太子重用你,與寧王合盟一事亦會曝。”
衛鳴想明白後果,一時臉發青。
太子與寧王聯合抗北狄一事,朝野已經有所耳聞,只是尚未傳到皇帝耳中。加之外界所知,說慎王迫于形勢不得不暫且和寧王同盟抗敵,又因慎王不服皇帝管束已久,即便皇帝知道也只能幹瞪眼。
但若是人知道慎王幕後之人是太子,後果不堪設想。
衛鳴雖是替謝明翊領兵,卻并不敢用真面目,平日皆佩戴面,以免被人認出。本想等北狄事了再為英國公府洗刷冤屈,但若是他此次貿然行事連累太子,只怕這太子之位也要廢掉。
“太子生死尚未定論,慎王卻在這時候扣押蕭家父子,只要事鬧大,你我且不論生死,太子之位必定不保。”衛濛嘆了口氣。
他不想兒嫁深宮,可他更不忍見兒痛失所傷心落魄。
衛鳴一不地站著,一時不知究竟是蕭家聯合慎王給太子設的圈套,還是慎王腦子糊塗意氣用事。
靜默片刻後,衛鳴道:“但若是寧王遲遲不退讓……我聽聞蕭五郎已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恐怕捱不過今夜了。”
“這要看謝鈞那小子怎麽想了。退一步說,即便為父杞人憂天……”衛濛語氣中已有嚴厲,“哪怕為嬋嬋考慮,更不應手。焉知太子如何作想?無論如何,此事對太子才是最大不利,你不要為難。”
良久,衛鳴才說:“若是蕭家父子一死,淖野必定大,寧王不會善罷甘休,雲蕭兩家世仇要在此清算倒也罷了,只怕北狄趁虛而,軍心不齊難保北境不會淪陷。無論如何,總得想辦法先保住他們的命,再從中調和。”
“父親,當年同賢被彈劾,你因忌憚徐家,始終未曾全力出手救他,以至于他被貶斥邊關不得回京,嬋嬋和太子也就此生分……”
一陣冷風卷過,衛鳴沒有再說下去,靜立不。
衛濛著黢黑的天穹,老眼渾濁,什麽也沒說,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昔年我未能搭救沈三,引為憾事。而今你不想重蹈覆轍,也有可原。”
許久之後,衛濛擡起眼,直視著兒子,道:“此事由我去,你莫要再管。”
衛濛扯了韁繩,正要翻上馬前往沈軍營地,忽聽得不遠傳來一陣疾奔的馬蹄聲。
待來人漸漸清晰,衛濛和衛鳴皆是大吃一驚。
翻下馬的年輕子,赫然是他們最牽掛的人。
夜風冷颼颼的,吹得衛姝瑤青淩。疾奔到父兄面前,見他們沒有輕舉妄,登時松了口氣。
“父親,阿哥,這事還是我去!”零星聽得了幾句話,早已想明白了來龍去脈。
衛濛和衛鳴神一驚,連忙就要阻攔。
卻在這時,聽得又一陣馬蹄聲,不急不緩地踢踏而來。
謝明翊翻下馬,在衛濛父子二人面前停頓,卻是朝著衛姝瑤道:“胡鬧什麽?”
衛姝瑤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麽,攔住他就要往旁邊拉,“你不能……”
“你不能去。”衛濛也是臉一僵,“慎王此事,如何看都是針對你而來,你送上門去,且不說能否勸得他,若惹得他狗急跳牆……怕是攔不住。”
他一語未落,卻見謝明翊倏地擡起眼,淡淡掃過衛家父三人。
茫茫深夜,隔著暗淡火,衛濛竟是被他這冷眼掃過的氣勢駭住,生生掐斷了梗在中的話。
謝明翊薄抿,默了半晌,隨即轉過,背對衆人。
“你說錯了一點,慎王并非沖太子而去,而是不想太子手此事。若太子執意幹涉,只會惹火燒,甚至不保東宮之位。”
他音調依舊平平淡淡的,一貫地毫無起伏,卻好似清冷的冰泉潺潺流淌在荒野之上。
“想安然無恙救下蕭家父子,平息,為今之計自然是找人和慎王和談。”
他負手而立,向暗無星月的蒼穹。
“太子不能去,但有一人可以。”
天地之間倏地沉寂靜,只餘簌簌風聲。
謝明翊閉了閉眼,耳畔回想著昔年長寧宮每一聲呼喚他名字的聲音。
“世子殿下。”
“晟兒。”
“啓晟。”
“謝啓晟。”
他已經快忘了這個名字從口中緩緩念出的驕傲。
他只記得沈家的染月夜,記得長寧宮火沖天的灼痛,記得平順坊的滿眼猩紅。
唯獨夢中,才會有人溫喚他“小世子”,喚他“晟兒”。
那是他最不敢的三個字,亦是他骨子裏的執念。
他為了找回這短短三字,已在影裏隅隅獨行了太久,甚至自縛為繭。
謝明翊以為只有到了親手拿劍刺向皇位時,才會將這層繭狠狠撕破,鮮淋漓。
然,世事難料呵。
荒野烏雲漸聚,落雨滴答墜落,擊打在地面上,也落在謝明翊的心坎裏。
他恍惚想起,哪怕他在繭裏暗無天日,也有人溫湊在他耳畔,輕聲呢喃——
“我的心上人,他謝啓晟。”
分明是極盡纏綿的一句話,卻宛若利劍破開了他的繭,令一灼目的進他心底。
他知道太子這份于他而言是最好的捷徑。
但,突然覺得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慎王與太子不過利益之,背信棄義并不意外。慎王想致蕭家于死地,不惜拿北境安危要挾,太子攔不住他。
盛世安寧山河無恙,“太子”做不了的事,他來。
謝明翊緩緩轉,面向衛濛和其餘將士。
夏日夜雨洗過塵土,烏雲漸散,一明月映照在謝明翊平靜的眉眼上。
時隔十四年,他第一次于衆人面前,再度提及這個先帝親自擇定的封號。
他輕聲慢言——
“昭寧世子可以。”
昭寧世子謝啓晟,華安公主謝錦之子,先帝最為寵溺的皇長孫。
衆人聞言,全都僵了子,震驚之餘心生迷。
十四年前,昭寧世子不是早就死在長寧宮大火了麽?
他竟然還活著?
謝一:不僅活著,活得很好,還有老婆
修正了謝狗和長公主的封號,之前發出去太著急打錯了
結局倒計時三,接下來2天都是大結局容,不會斷更
番外安排上啦,已經安排了婚後日常和青梅竹馬,寶們有想補充的留言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