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房間裏一盞燈都沒有點亮, 只有稀薄又黯淡的天將一切晦暗撕扯開來。
齊楹的聲音分外低弱，好像他中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支撐他說更多的話了。
他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中，呈現出一種凋敝的孤寂。
執一步步走向他, 這幾步路像是要走完半輩子那麽長。
站在床帳前，執的手輕輕落在齊楹的肩上。
他在發熱, 哪怕隔著服都能覺察出熾熱的溫度。
“微明，是我啊。”咬著自己的, 生怕自己的哭聲驚擾了門外的守衛，“我是執啊。”
床上的人輕輕轉過來, 作有些艱, 又帶著一近鄉怯。
齊楹眼上沒有覆蓋縧, 那雙空蒙的眼從半空漸漸停留到臉上。
現在是黃昏，在這昏晝替間, 齊楹的視力很差。
他有些費力地睜著眼睛, 想要將看得更清。
卻始終像是隔著一層霧。
他這般安靜地著，不說話, 一笑卻漾開在他角。
“這個夢我做過很多次。你對著我落淚, 說你恨我, 永遠都不想再見我。”齊楹的聲音愈發溫，“明知是夢，我卻希永遠都不要醒。”
他對著執出手，他的手指一都不見：“帶我走吧, 執。”
齊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卻著日複一日生命流逝所帶來的絕。
他太能夠見到執，從再到靈魂。
他以為自己今生今世都再難見到了。
一只溫熱的手卻輕輕將他的手指握住。
執哽咽著將自己的子進齊楹的懷抱裏。
的眼淚掉在齊楹的臉上, 一顆接著一顆。
齊楹的子微微抖起來，他難以置信地擁抱著懷中的軀。
喃喃啜泣, 一聲聲喚他的名字。
微明，微明，微明。
齊楹的手有些抖，也不敢用力回抱，他害怕這是夢，一用力就會徹底消散。
他臉上淚痕依稀，不知是執的，還是他的。
執仰著臉，主去吻他的。齊楹上有很重的藥味，卻還如同過去那般。
他真的很瘦，只剩下一把骨頭，好像一就會碎一般。
他回應得有些勉強，抱著久了，也有些氣。
執這才想起自己塵滿客袍，風塵滿面。
下意識要起，齊楹卻仍握著的指尖。
他沒什麽力氣，執著他無力的手，眼睛酸一片。
齊楹額頭上青的管微微繃著，手臂上青的筋絡分外鮮明。
“不要走。”他輕輕了聲，這聲音微弱，帶著一微不可聞的乞求。
“我不走。”執蹲下來，“我去換一件服，很快就回來。”
“好。”齊楹閉上眼睛，徐徐莞爾，“這次走了，下次還要記得來。”
他仍在把這一切當作一場夢，又或許是許多個日子他都是這樣恍惚著度過，似夢是真。
執走到門廳，元并不在。
木桌子上放了一件侍穿的服，估計是陳婆子人送來的。
在屏風後面換好，又重新梳了一下頭發。
給齊楹的藥已經冷了，放在火上重新煮熱。
而後才重新走回了房間裏。
齊楹沒有睡，他的目從始至終都安靜地落在門口。
聽到腳步聲，他的眼睛漸漸凝聚出一星星點點的亮。
“喝藥吧。”執端著碗在他邊坐下，“喝了藥就會好了。”
齊楹低低沉沉地笑：“喝了藥，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他的病一天天加重，做了太多怪陸離的夢。
可嘆石中火、夢中。
執低聲說：“往後我都陪著你，再也不走了。”低著頭，輕輕用自己的臉齊楹的臉。
“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和你分開了。”
將藥喂給他，齊楹低垂著眼睛一點點喝完了。
他向裏面挪了挪，給執留出一塊地方。
“累不累，隨我躺一躺？”
執了鞋挨著齊楹躺下，齊楹一點點將抱進懷裏。
他的手松松地搭在執的腰間，另一只手梳開鬢邊的頭發。
齊楹的指腹和，從發間再到臉上。
他著的眉、臉頰，最終又到了滿手的眼淚。
齊楹終于笑了，眼眸微微彎著：“小兒家，眼淚怎麽這麽多？”
這話他不是頭一次講，這一回是帶著玩笑說的，他用拇指替淚，一點一點，從鼻骨到腮邊。他手指有些燙，臉上也帶著不正常的暈紅。
唯獨眼睛還像過去那般太平又安寧。
“我都不敢想，我們執找到這裏會吃多苦。”他低著頭，輕輕著的額頭，“能見你，我歡喜得不知要怎樣才好。”
他的眼睛像是浸了水一樣亮，倒映出一恬然的弧。
他的語氣總是這樣帶著似有若無的傷，執又試探著想要吻他。
“你這孩子。”他笑，“不像話。”
齊楹低著頭，主去找的。
他的吻像是浮在半空的一片雲，又又輕。
深深淺淺地嘗著，他輕輕松開：“幫我把領口解開，好不好？”
“你知道的，我如今子不好，你在我邊，我有些不過氣。”
執手解開他領邊的兩顆紐子，齊楹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去。
“能不能和我說說，你是如何來的？”他笑著問。
“騎馬。”執說，“從長安一路騎馬來的。”
齊楹複述了一遍：“騎馬？”
“嗯。”執見他難過，又改口，“其實不遠的，我一路走走停停，沒花什麽功夫。”
齊楹不理這話，手去解的服。執慌著想躲，卻又怕他子難，這麽一來一回的功夫，齊楹的手已經探進的襯裏。
執的上有著沒有長好的痕，他指尖輕輕一，便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他的臉蒼白著，替將服穿好。
齊楹不說話，執知道他心裏不舒服。
“已經好了。”說，“你不，想吃什麽？”
齊楹輕輕搖頭：“吃不下，先不吃了。”
他其實已經很難吃下什麽東西了，除了用藥吊著命之外，神都有些渙散。
他的眼睛低垂著：“我有點兒累，一會再和你說話，好不好？”
執的手輕輕著他的額頭，赤著腳踩在地上，從一旁的銅盆裏拿出一塊巾櫛。
蘸滿了水，輕輕在了齊楹的額上。
“你睡一個時辰，我來醒你。”執將被子幫他拉高，蓋在他的下頜。
他微微彎，頭輕輕點了點：“好。”
依稀的從外面照進來，照亮他的臉頰與五。
執靜靜地坐在他邊，直到他的呼吸徹底平靜下來。
站起走到門口，下意識地回頭看向他。
齊楹的頭發順著脖頸垂下來，子無意識地蜷著，眉心微微蹙起，像是還有話沒來得及講完。這一捧天上的雪，好像隨時都要融化在春三月裏。
走出門，清暉滿地。元正靠著柱子，看向天邊那一雲霧後面的月亮。
“你的臉，是怎麽回事？”執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問。
元過去一直不大喜歡，如今終于能對有了幾分好。
“若不如此，你以為我是怎麽來到他邊的？”
一句話，輕描淡寫的帶過了百般周折。
執說：“我為你開點藥吧。”
元輕輕搖頭：“容貌都是外在的東西，慣了就好了。更何況，沒人認出我，才是真的對他好。”
孤影雙。
他們倆沉默了片刻，執緩緩問：“東院住著的，是誰？”
“你應該認得。”元平靜說，“是陵翁主。”
“這是齊桓的意思。不過平日裏待在東院，并不往這邊來。說是老死不相往來也不為過。”
安江王家的那個孩，執自然記得，那時聽說要嫁給還是昭王的齊楹，哭著投井想要自盡。兜兜轉轉，竟然還是了齊楹名義上的妻子。
在齊楹尚未登基時，安江王為了投靠他，也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才將陵翁主送進宮來。現下齊楹困居益州，齊桓此舉也是在辱安江王。
“又肯了？”
元笑笑：“如何不肯？今時不同往日，安江王早就不再是昔日的安江王了。”
許多東西無聲無息地再改變，這是一個時代不容逆轉的大勢所趨。
執站起：“有沒有廚房，我去給他做點吃的。”
元替指了一個方向，又說：“別白費力氣了，他吃不了這些。”
他的目幽晦：“吃了也會吐出來，不要折騰他，讓他安安心心地走吧。”
他看著執的眼睛紅了，猶豫著自己說話是不是過于殘忍了。
“我只是想為他做些什麽。”執輕聲說，“你讓我去吧。”
元為讓開了一條路。
西院的廚房比不了未央宮，執一個人燒水，切菜，將放進湯裏熬煮。
一不留神盛水的木瓢掉在地上，險些倒。
執靠著竈臺坐在一地間，默默掉了兩滴眼淚。
水開了，吸了吸鼻子，繼續燒菜。
依舊是牛羹，將切得很細，看上去更好口些。
把羹端回房間時，齊楹已經醒了。
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著，目平靜地著帳頂。
不說話，也沒有多餘的表，他的世界好像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你想不想，吃一點東西？”執對著他笑，“也不知道我的廚藝退步沒有。”
齊楹微微轉過頭：“好啊。”
“若你吃了子會難過，那便不吃了。”
星星點點的微漾在齊楹的眼底：“不會，我心裏是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