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執剛走出門, 雨水像是千萬條線般從滴水檐下滾落下來。
腳步聲響起,元自後走來,沉默地把一把傘遞給。
執接過, 徑自走進了雨裏。
垂花門外都像是藏在霧後面,一派迷蒙空寂的綠, 照得四野發亮。
一個量英的侍衛站在雨中,在這一衆侍衛中, 唯他撐著一把雨傘。
驟雨如傾,依然能看清他目如炬。
執對著他行了禮。
“為何不見齊楹?”高慕知道西院有個新侍, 今日也的確是頭一次見。
執說:“他整日裏纏綿于病榻, 此刻病重垂危, 還請您代為通傳一聲。”
“病重垂危?”高慕一只手撐著傘,另只手放在自己的佩刀上, 他打量著執的臉, 淡淡道,“可不是隨隨便便傳召他, 想見他的人是陛下。他今日推、來日亦推, 難不真還拿自己當天子?”
“不是推, 而是陛下願意諒。”隔著雨水落在傘面上的聲音,執的聲音仍舊能清晰地傳耳中,“陛下既願意留他一命,必還是顧念兄弟之的。只是他如今命在危淺, 若是車馬奔波,命喪殿前,也是陛下蒙。”
除了這間三進院裏的人之外, 整個益州都沒有幾個人知道齊楹的份。他如今的來歷太過微妙,齊桓既沒有明說他的份, 也沒有厚待他的旨意,所以提起齊楹,許多時候大家都只能三緘其口。
見高慕不語,執再次福:“還請高大人明鑒。”
高慕嘖了聲:“你認得我?”
“府上唯有高大人可以佩刀出各,就算未曾得見,高大人之名奴婢還是有所耳聞的。”
高慕未置可否,他擡起眼緩緩向雨幕深的院落:“我去回話,與不還得看主子們的意思。”
執松了口氣,待高慕帶著人走了,才快步回到房間裏。
藥碗仍放在桌上,一熱氣也無,看樣子已然是冷了。
齊楹靜靜地靠著床柱半躺著,他的呼吸平靜了些,聽到執的腳步聲時,緩緩向。
他沒力氣說話,只是輕輕對著擡起手。
齊楹的手腕上仍綁著繩子,麻繩糙,如今已將他手腕磨出深深的紅痕,甚至在有些地方,幾乎能看見細細的痕。
桌上放著剪子,執拿著剪子替他將繩子一點點剪開。
他安靜地垂著眼,一言不發。
執從櫃子裏拿來藥膏,替他塗在腕上。
“執長大了。”齊楹笑著說。
他由著執握著自己的手:“我不要的,別去惹高慕。”
高慕是陵翁主的人,并不是等閑人就能騙過他的。
執坐在床邊,輕輕靠著齊楹沒說話。齊楹的手指順著的袖口向上,到了纏著白布的傷口。
他的指尖輕輕落在那層布上,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一陣陣腳步聲從院子外面響起,跟著是高慕的聲音:“你們這院子那個卻玉的侍,翁主要傳召。”
“知道了。”執扶著床沿站起。
回頭看了一眼齊楹,他也在向的方向。
隔牆有耳,他們倆誰也沒再說話。
“拿著傘。”齊楹緩緩道。
“嗯。”
*
執一直沒機會好好逛過這三進院,尤其是東院那邊更是沒機會踏足。
青黑的屋脊和檐角,淅淅瀝瀝的雨聲。這一切在執眼中,都顯得似幻似真。
東院的規模比西院大了兩倍不止,從外頭看是一模一樣的垂花門,進了裏便顯得別有天了。
有廊亭有池塘,廊廡下頭高高掛著紗燈。竹簾一半卷起一半放下,四個侍都在檐下站著。院子中放了好大一口太平缸,缸裏種著碗蓮,圓圓的荷葉下面是幾條紅的鯉魚。
陵翁主過得倒還算安適。
高慕在竹簾外停下來,看得出他是這東院的常客,侍們都對著他行了個常禮。
“你自己進去吧,翁主說不要人伺候。”高慕說完便對著幾個侍做了個手勢,他們一起退後五步。
執自己掀了簾子走進去。
室的博山爐裏燃著沉水香,因為下雨的緣故顯得有些昏暗。
進門的貢桌上擺著一只雙耳瓶,了兩荷花在裏面。
一個年輕人坐在東間的矮桌後面,一手拿著古方,一手拿著香餌,看樣子是在制香。
執行了個禮,陵翁主卻沒看,仍在忙手裏的東西。
就這麽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擡起頭來。
目如水一般從執的臉上過,笑了一下:“是你。”
“陳嬤嬤說采買來一個漂亮孩,剛進門就被西院的人奪去了。那時我倒還沒多想,只以為是齊楹想多個人伺候。沒料到,竟然是你來了。”
一年多的景,陵翁主和過去也不大一樣了。那時住在未央宮時,年輕的陵翁主像是一朵秋水仙長出的芽般,又清雅。如今一年過去,眉梢仍向上畫著,卻不似從前那般爛漫無憂。
“不用拘禮,坐著說話。”點了點一旁的坐席,“想不到今日能有故人重逢,這些日子,我連個能敘舊的人都沒有。”
執在下首坐下,陵翁主看著說:“兜兜轉轉,我還是嫁了他。你雖然是他明正娶的皇後,可這裏不是長安城,也不是未央宮。薛執,我很好奇你心裏究竟是什麽滋味?”
“翁主想聽我說什麽呢?”執眉眼溫吞安寧,“翁主和我一樣,從來都不是能左右自己命的人,不論我是滿懷懊悔還是伏低做小,什麽都改變不了。”
陵翁主借著昏黃的天打量,執潔的額頭、黛的眉,秋水般的眼睛一如既往。只是眼底比過去多了韌與澹泊。
“你和齊楹真像。”陵翁主笑,“我其實聽說了你在長安的事。薛執,你和我不一樣,齊楹他給你的東西已經太多了。”
“他被困在這,完全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他才到益州時,病得快死了,哪怕如此,他仍撐著一口氣與我做了易,他拿我父親想要的報,來換你的消息。”
“你是君,他一手將你推上那個位置。有人如此來你,你怎麽能說自己和我一樣呢?”陵翁主安靜地陳述事實,語氣中沒有恨意,“後來你失蹤了,尚令嘉反倒了衆矢之的,那時我都以為齊楹要活不了。”
漫不經心的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杯:“我不想讓他死,因為他還有沒說完的東西。他這個人,心思太重,和他做易,從來都是我輸。現在我問問你,你願不願意和我做易?”
“什麽易?”
“與齊楹一樣,我要長安的消息。兵馬糧草、輜重武,這些都可以當作換。作為回報,我能給你出的令牌,還可以給你銀兩。”的目落在執的臉上,“其實我大可不給你這些的。齊桓對你的心思始終沒死,我可以要挾你,把你送到他邊去,讓你再也見不到齊楹。但我不想這麽做,甚至也想在我能力範圍你幫你,只要你配合。”
站起來走到執面前,微微傾與四目相對:“只當我回報你,救過我命的恩。幸而是你嫁給他,要不然我只怕已經死在了長安。”
陵翁主不愧是安江王的兒,當年雖然驕矜任,如今被磨得久了,也生出了剔玲瓏的心思。把執送到齊桓面前,對來說是兩敗俱傷的事。
一來不能從執那裏得到更多的消息,而來齊桓也會定失察之罪。
說得面,給自己和執都留了餘地,因而也自信執不會拒絕。
長安已經越發了,薛氏兄弟本沒有薛伯彥的鐵腕之治,齊桓一統江山早已勢在必行。誰能在這時候從龍有功,那麽他日主長安時,也能位極人臣。
陵翁主要給父親掙功名,比起拿齊楹,薛執更不易被人發覺。
執緩緩說:“翁主所求,執自然知無不言。”
見答允,陵翁主眼中欣然:“如此我不會薄待你。”
對齊楹本就沒,如今所求的也不過是權勢二字,如此待執也多了些誠懇。
“陛下每旬都會召見齊楹,你要阻也是沒用的。先前也有幾回正趕上他病重,陛下命人把轎子擡到院門口,也得強行要他過去。”
“陛下也不是有意刁難他,大多是為了國事。先前你當君的時候,他一個字都不肯對陛下說,和我做易時,說得也都是無關要的事。”
“很多事齊楹心裏也明白,你以後謹記這些,不要惹火上。”
從東院出來時,執仍記得陵翁主說過的話。世中人活得艱難,陵翁主何嘗不是另一重自我犧牲。想到說到的那些關于齊楹的話,一時間百般滋味一起湧上心頭。
垂花門前有棵石榴樹,高慕正靠著樹天。執出來後,陵翁主又將他進去說了幾句。
高慕走出門,看著執并沒有多說什麽。
一路送回了西院,元正站在院子裏。
“齊楹人呢?”高慕問。
“被人接走了。一刻鐘前的事。”元回答的是高慕的話,眼睛卻始終落在執上,“過去也有這樣的事。”
這是想執安心。
高慕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行,知道了。”他一揮手,扔給執一塊令牌。
“這是翁主給你的,好好收著,別丟了。”
陵翁主沒告訴他眼前這個子的份,但高慕卻莫名覺得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