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哪怕有元的話在先, 執心中仍不安定。
此刻他們兄弟相見，哪裏還會有什麽兄弟之，若真是有, 又何必將他如此大費周章地藏在益州。齊楹服藥的事知道的人越越好，可他的病幾次三番起起落落, 若被齊桓知道了，他必然要再加上一把火。
齊楹, 微明，齊楹, 微明。
像是一團纏在一起的線, 糾纏在了一起, 本解不開。不解不開，更像是要變一張匝匝的網, 把執完完全全地捆在裏面。
如繭如縛。
元見坐臥不安, 給倒了杯水。
他們的關系如今也終于算是緩和了下來，對元而言, 大概是年齡大了, 也或許是經歷得多了, 昔日那個豹子一般的年，沉默又老，像是個不茍言笑的中年人了。
“你不要擔心他。”元默默說，“他是很厲害的人, 你別看輕了他。”
頓了頓，元又開口：“他只是眼睛看不見，心從來都不盲。你若真心喜歡他, 就得相信他。”
這個道理執并非是不懂，只是此刻經元的說出來, 倒也有了幾分人信服的能力。
“我信他……”小聲說。
只是，關心則。
不論旁人如何看齊楹，不論他如何手眼通天、談笑風生。執始終都覺得他是那個病弱又蒼白的年，天子冠背負在他上太久了，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他是如此的年輕。
“他不會永遠屈居人下的，你信不信？”元靠著牆說，“賭十兩，只要他活著，他就能你不委屈、面地活著。”
看著執的眼睛，元一字一句：“他自己是能吃苦能罪的子，沾上你什麽都不作數了，他最怕的事就是怕你吃苦。”
這話說得冷冰冰的，落在執耳中卻終于難免沾了旖旎。
在齊楹的房間中坐下。這是個不太的房間，背又有些。窗臺上養了幾株花草，不像是什麽珍貴的品種，倒像是從門外哪裏隨便挖來的。
茸茸的一團，像是繡球，又像是燈籠。
元順著執的目看去，淡淡為解釋：“方才他臨走前我從門外挖的，要好看些的、像樣些的花草。”
病榻之上，元才替他換了裳，他突然用微弱的聲音說：“去挖幾株像樣些的花花草草來，找個幹淨皿裝著，這屋裏全是藥味，別待著不舒服。”
“還有燈，燈也是。”齊楹指著燈架，“多點幾盞油燈。”
見執沉默不說話，元想活躍一下氣氛：“不過我是個人，挖的花草也沒法子細巧，幸虧主子看不見。”
可惜他天生不是個幽默的人，執牽強地彎了彎，當作是對他這句話的回答。
這反應，多多元有些暗自懊惱。
空氣又安靜下來。
一旦沒了人說話，外頭的一點點風吹草都能傳進來。
這并不是什麽好的覺，不論是風吹過樹梢，還是垂花門外頭有侍走來走去，這些落在兩個人的耳中，都像是炸雷般。
又不知過了多久，執終于問：“平日裏，他都是去這麽久嗎？”
外頭沒有立日晷，時間便了不能估量的東西。元搖頭：“過去好像沒有這麽久。”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補充，“許是咱們的注意力全按在這上頭，才會覺得時間過得太慢。”
話是這麽說的，元也明顯不安起來。他屢次走出房門，再走到垂花門口頻頻向外張，又屢次無功而返。最後他幹脆在檐下的通廊裏坐下，好能第一時間聽到什麽靜。
執坐在齊楹的床沿上，錦衾連最後一熱氣兒都沒了。
被面是涼的，卻又不冰人，像是那男人的一只手，雲朵般著。
側臥下來，鼻端滿是齊楹上的味道。
除了藥香外，還帶著一種獨特的氣息。
縷縷，又繚繞不散。
這麽不知躺了多久，突然聽見一陣說話聲，不是一兩人能有的靜，倒像是七八人湊在一起。腳步聲由遠及近，大多是靴的聲音，鼓點一般敲在人心頭，執原本的一兩分昏沉驟然煙消雲散，猛地坐直子，又害怕這群人裏有齊桓，不敢沖出門去。
這屋子方寸之地，一眼就能看到底，兩側的紗櫥又不是能藏人的地方。
唯獨櫃能有半人高，蜷著子在裏頭應該瞧不出端倪。
立刻拉開門藏了進去。
這裏面有齊楹的服，沒熏香，聞著就人眼睛發燙。
周圍一派昏暗，只有門出一幽微的。
服都疊得整整齊齊，有些洗得有些發舊，起來絨絨的，像是起了一層邊似的。
這疊服下面，執到了一個細長的東西，拿出來借著昏暗的一線看去，竟然是一把短劍。一人手臂那麽長，輕輕拔/出一點，刀鋒銳利，一鏽跡也無，當真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好刀。
執盯著這把刀看了許久，只覺得自己確實想錯了齊楹。
人聲越來越近，執把短劍重新藏進了那堆服裏。
辨認出了齊楹的聲音，元行禮的聲音傳了出來，他只了一聲主子，沒有稱呼齊桓。執的心驟然松了，推開藏的櫃，起向外走去。
知道自己不能此刻著急，所以只是步子大了些。
掀開竹簾，雨後初晴，天雲影。
六七個穿青服的低階員簇擁著齊楹站在院子裏。
與他相識這麽久，執第一次見他如此一面。
哪怕是夏日裏，齊楹上仍披了一件薄薄的氅子，裏面穿著的還是舊時在長安裁剪過的襜褕。是月白的，像是將明未明時微藍的天，他比在長安時還要瘦些，只是此人氣度雍容，卻不人覺得他弱不勝。
織金鏤月，君子如玉。
頭上的冠也是玉做的，不是什麽極好的玉，棉中帶絮，照得越發瑩然。
他人是笑著的，那雙煙靄空蒙的眼睛微微彎著，畔的弧度風流蘊藉。
笑未達眼底，謙卑中又有未加掩飾的矜淡。
不知是不是錯覺，就連通廊外掛著的兩對紅燈籠，都變得鮮煥起來。搖搖晃晃的燈火照在齊楹上，他不說話，人卻像是一座籠著薄煙的青山。
平蕪盡，層巒疊翠。
這些低階的員是來為他道賀的，他們都用“汝寧王”這三個字來稱呼齊楹。
與此同時，執看見那些佩刀守在西院中的侍衛都被撤走了。
這些都與執不甚相幹，的目從始至終都落在齊楹臉上。
他子未愈，面仍蒼白著。一只手從氅子裏出來，虛虛地去扶跪在地上的人。
元對著執手，攤開掌心：“十兩銀子。”
說罷還懊惱了聲：“該賭一百兩。”
“先欠著。”執笑，“剩下的你去找他討。”
元也笑，他那張疤痕遍布的臉上終于出了一個不那麽郁的表：“我就知道。你是他教出來的，心思都是一路的。”
這院子本就小，站了這麽多人也顯得仄了。
那些員終于陸陸續續地準備告辭了。來了這麽久，齊楹始終沒有發話他們進房間來，他們便只能聚集在院子裏。
“多虧了汝寧王。”
“他日還請汝寧王多多提攜。”
齊楹頷首說：“自然。”
他們終于歡喜著走了。
執走下通廊，一步一步走到齊楹面前，才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
齊楹已經輕輕把頭靠在了肩頭。
離得如此近才能覺察出他上的熱度，他的重量了一半在上，執不由得手來扶他。
得這樣近，像是生生世世都分不開似的。
“之前許諾了要護你周全。”他眼底漾開與笑意，“不想你覺得我言而無信。”
“讓我為你掙個前程，嗯？”他的話帶著鼻音，聽得出生病的樣子，語氣卻又低又，“一想到我一個男人，你來幫我出頭、護著我、沖在我前頭。我這心裏……”
他笑中有愧：“不是個滋味。”
不知道他和齊桓說了什麽話，又許了齊桓何等的好。執只知道，那個徘徊于與生死間的男人，為著掙紮著又站起來。
凰臺上暮雲遮，梅花驚作黃昏雪。
執被他的笑困住了。
忍不住又去推他：“我扶你回去，這樣子人看見……不像樣。”
齊楹點頭：“好。”
他的手從氅子裏出來，索著去找執的手：“帶我去。”
這三個字當真是窩心，執拉著他，齊楹亦步亦趨地跟著，紅紅的燈籠倒映在他眼底，像是照亮了一泓驚鴻掠影的春池。
扶著齊楹躺下，又給他倒了杯水來。
“不要忙了，過來坐。”齊楹拆了自己的冠，由著頭發披散開。
執走到他邊：“王爺，陵翁主又當如何呢。”
齊楹的注意力先落在了前半句上：“你這孩子，怎麽改口這麽快？”
“偏得記得那些勞什子的虛名做什麽。”他拉著的手，循循善般哄：“我什麽，你再重說一回。”
執知道他故意，臉上發燙，咬著不肯遂他的意。
齊楹不生氣，有時也喜歡這幅樣子，雖然看不見，卻知道必然眼波流轉，頰上飛紅。
直到不堪他無聲的哄，才小聲了聲：“微明。”
“嗯。”他笑著應，“你得記好了，不論什麽樣的銜兒在我上，那都是對著外人的。”
“你不一樣，執。”
哪裏不一樣，他又住了口，沒再說下去。
片刻後，他又笑：“我這一切，都是我們執掙來的。”
“是齊楹沾了你的，嗯？”
最後一個音節低低沉沉，像是撕開黑夜的一線。
沒有外人時，齊楹笑得淺，卻更真。
“陵翁主，”他終于挑破這一層，“我會料理好，必不會你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