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屋子裏靜得只能聽見風聲。
王含章不說話, 執便不擡頭。
對于王含章能不能答應,執也并沒有十足得把握。只是同為子,可以理解王含章對的戒備與警惕。先前說的那些, 不論是自請下堂還是求留下,都不會是真心話。王含章越這麽說, 反而越證明對這些東西的在意。
執離開齊桓,對來說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尤其此刻懷著齊桓的孩子, 只要生下一個男孩,的位置便不再能有人能撼。
只是放走, 是要承擔風險的。
“薛姑娘, 這樣的事, 我是作不得主的。”平和地一笑,“是舒讓想見你, 我一個府宅婦人, 哪裏能置喙自己夫君的事。我能幫你的無非是一應飲食之類的東西,你想吃什麽、用什麽, 只管人告訴我, 能辦到的我絕不會委屈你。別的, 我也實在是莫能助了。”
這麽說,也在執的意料之中。
燭倒映著王含章的眼眸,清澈中帶著一不易察覺的冷靜。
話裏話外說的都是自己的無能為力,執卻約聽出了一弦外之音。
視線彙, 執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于是端著茶壺走到王含章的邊,徐徐為的碗盞中注茶湯:“能有娘娘這句話,我已經沒有什麽憾了。”
茶湯的盈盈如翠, 王含章端起時,執出自己發上的金簪, 猛地抵在了的嚨口。
王含章手中的茶杯驟然一松,跌在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聽到這樣的靜,奴才們一腦地沖進來,看到的就是執脅迫著王含章,目冷冷地著們:“都退後,有人敢上前來,我就殺了。”
衆人被的氣勢攝住了,幾乎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
王含章的侍幾乎要哭出聲了:“好大的膽子,敢傷了娘娘,陛下定然要誅你九族。”
執充耳不聞:“給我一匹馬,只要我能離開這,我絕不會傷半分。”
握著簪子的手很穩,尖尖的簪子幾乎要劃開王含章的皮。
王含章像是怕極了,聲音都有些:“快給一匹馬。”
立刻有人應承下來,馬不停蹄地向外跑。執挾持著王含章一路向外走,邁過垂花門,再繞過回廊和影壁,一路幾乎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府邸門外。
要的馬已經由僮仆牽了來。是一匹高大的青海馬,對著人群不安分地刨著蹄子。
執帶著王含章向馬匹的方向靠近,懷中的王含章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說:“ 在鳴山舍。”
鳴山舍是間茶樓的名字。
兩個人間從未曾有過視線的彙,卻又有許多事心照不宣。
執沒有回答,一手握馬韁,另一手推了王含章一下,沒有用很大的力氣,卻足夠讓那些奴仆們手忙腳地撲上來接住他。王含章在衆人的攙扶下回過頭,只看見一個毫無留的背影,單手執馬韁,雙輕夾馬腹,姿輕盈如電。
像是塞外的鷹、草原上的駿馬。
當真人好生羨慕。
人已經走了,戲還得繼續唱下去。王含章收回目,也掩蓋下自己眼中的歆羨。用手扶住自己的腹部,細聲細氣地泣著,奴才們傳轎子的傳轎子,請醫的請醫,一時間作一團。
*
益州城的,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除了四外近郊的流民外,城中的確有幾分太平盛世的味道。勾欄瓦舍、茶館酒肆。只是靜水之下,魚龍混雜。
鳴山舍本是清談的地方,經年日久下來,也了一特別的易所。
經手的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流出去的是高厚祿、人世故。
歸結底,這裏是買賣的地方。
在天子腳下幹這樣的事,不只是鋌而走險,還是齊桓的有意為之。
一個國家,最重要的便是錢,為了錢也可以做很多不該做的事。
能坐在這裏的人,不是有錢的,更重要的是權勢。齊楹被賜封汝寧王之後,一時間想要走他門路的人多得數不過來。二樓雅間的窗戶開著,他獨自坐在正中,眉下系著三寸寬的縧,人疏朗風流,笑意矜淡,像是將這金質玉相的皮囊做一副面,松松地扣在臉上。
“陛下要查大烏山的事已經定局了。可王爺有所不知,大烏山的礦一直是錢疏在做。錢家是族簪纓,他開礦這事,陛下也不算不知道。錢疏的意思是,若汝寧王能將這事在手指裏一,錢疏願意開這個數。”說話那人比了個五,“五十萬兩。這都是孝敬您一個人的。”
齊楹聽罷,神平淡:“這倒不是個小數目。”
聽他這麽說,陳益賀以為有戲,立刻說:“說到底只是幾個生民的事,死也就死了。這五十萬兩都是現銀,不會王爺為難的,若錢大人真熬過了這一回,他說另有五十萬兩奉上。”
花疏木影籠罩了他一。
“好啊。”齊楹淡淡道,“你去告訴他,就說我答應了。”
陳益賀聽完,果真欣喜異常:“多謝王爺。”
品茶的地方,偏得有人彈唱,唱的都是從《詩》中選的詞兒,配上了曲調,聽上去果真是多善的。
陳益賀走了,進這間雅室的人又換了一個。
來人名趙延年,是個生意人。
他想要花錢捐個,開價十五萬兩。
齊楹沒怎麽猶豫,也答應了。
茶壺裏的熱水沖過了好幾遍,茶香早就散了大半,只有一縷稀薄的梅花香氣還留在杯子裏,齊楹沒舍得喝,只是放在鼻下輕輕地聞。
元從外頭走進來,附在齊楹耳邊說了什麽,齊楹敲桌案的手輕輕一頓,微微頷首:“我一會就到。”
元走出去之後,趙延年忍不住同齊楹玩笑:“汝寧王如今怕是門檻都要被員們踩破,亦或是有紅佳人,要對王爺一見傾心。”
齊楹聽罷微微一哂,卻不作答。趙延年見他默認,心中也忍不住浮想聯翩。
人人都道汝寧王視財如命,但凡以金錢相邀,他無不答允。卻不知這樣的男人心中,會喜歡什麽樣的人,或是風萬種,或是花照水,總得是百千、傾國傾城才是。
帶著這個念頭,離去時他向走廊盡多了一眼。
恰好看見一個纖細的側影,那個人風塵仆仆,衫有些淩,卻幾乎人忽視的著,只記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跟著,他又看見了元按著佩劍的手,心中有些打鼓,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今日要見的人還沒有見完,齊楹按捺著,又坐了快兩個時辰。
時間也過了黃昏,天地間只餘下殘吞吐出的巨大輝。
鳴山舍的堂倌挎著竹籃,番給各個雅間的貴客們送上熱巾,外頭竹聲時遠時近,像是個將醒未醒的夢。
齊楹沒有接他遞來的巾。
而是向著隔壁那一間空著的雅室走去。
推開門,室獨屬于執的氣味便藏不住了。
混著花果香與木質的冷香,和清冷。
齊楹沒往裏走,只是安安靜靜地在門口站著。
直到聽著腳步聲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他終于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原本還有話想說,譬如若齊桓真有心,跟著齊桓大概過得也不會差。再譬如,他不是不去搭救,齊桓的院子裏自然也有他安的眼線,就算執不逃,他今晚也會把救出來。這樣的話說出口,都像是人窮志短,于是他到底沒有一一明說。
執的手從他臂下穿過,松松環著他的腰。
這兩間雅室只隔著薄薄一面牆,牆是木板做的,本隔不住聲音。
齊楹也沒想瞞,他說的每句話、見的每一個人,都一不地落進了執的耳朵裏。
他不解釋,執也不追問。
隔了數日不見,執卻看得出齊楹的疲憊,他像是幾個晝夜都沒有合過眼,下頜泛起一層青的胡茬。擡手輕輕了,齊楹便笑了。
這個笑意比先前真切太多。
“你見笑了。”他道,“讓你看到如今我也有為五鬥米折腰的時候。”
“很缺錢麽?”輕聲問。
“是啊。”齊楹擡起手輕輕了的額,“只是這樣謀財的法子也是釜底薪,不是長久之計。”
“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買耕地。”齊楹沒在這件事上有瞞,“許多百姓在災年賣了地,如今沒了生計只能死。豪強們囤積居奇,不論是土地還是種子。這樣的事我若不做,明年就會有大量的生民死。”
他的前半生,都踏在濃雲之中。所有人都憐憫他眼盲病弱,只盼著他無病無災地多活些年歲。既不奢求他讀書認字,也不求他可以有什麽建樹。他像是旁人豢養著的走,從未被寄予厚。
而今,凜凜白骨生出,茫茫荒草中開出花朵。
齊楹靠著自己的意志,于無盡混沌中廝殺出一條路。
不論是在長安、還是在益州,只要他活著、一息尚存,便總要掙紮著站起來。
進一寸便是一寸歡喜。
他沒奢執能懂。
將頭靠在他前,兩個人安靜地站著。
“我與你,是發願要同路的人。”輕聲說道。
齊楹低下頭,著的額頭。
“到底是這塵世間牽絆我的東西太多太多。”他笑,“我們執便是頭一個。”
說完這句話,他呼吸得不甚通暢,于是擡手挑開自己的領口。
他臉變得更蒼白了,這幾日齊楹幾乎不曾合眼,上一點都沒有。
鳴山舍的這一層今日都被齊楹包下來,并沒有別的外人在。
執扶著他落座,慌忙翻他的袋:“藥在不在上?”
齊楹說不出話,手握拳,用了十足的力氣,幾乎整個手背都了青白。
執挑開他上的荷包,裏頭沒有裝藥丸,赫然放著的是一條五彩繩。
還是去年年底時,隨手編來玩的,趕著齊楹過來,便送了他一。
這樣不起眼的東西,偏他好生保管著,有些褪了,紐結系得很,一點都沒。
元聽見靜,猛地推門進來,他懷中放著藥,立時喂給齊楹。
執眼裏含著淚,不忍見他痛楚,只好半跪著子,輕輕拍他的背。
混中,齊楹眼上系著的縧卻松了,飄飄似煙般掉在地上。
而他那雙蒙著霧的眼,像是隔著千山萬水般,緩緩落在了執的臉上。
宛若平原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