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黃昏時人的視力最差, 昏與晦織在一起,萬都像是隔著一層霜。
唯有眼前人彩鮮煥,幾乎能將一整個房間照亮。
執擡起眼, 恰好看見齊楹眼底氤氳開的水汽。
讓自己靠得更近些,好讓他能伏在自己肩頭:“我曉得你不大舒服, 馬上就好了。”這般細聲細氣的說話,語氣中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安。
齊楹的頭輕輕靠著的肩, 他安靜地擡起眼,看到的是半開的軒窗, 窗外攀著牆壁爬上來的淩霄花, 開得如雲如火, 再往遠看,殘如。
肺腑間有一橫沖直撞的氣, 屢次他口腥甜, 他說不出話,害怕湧上來的鮮嚇壞執。世界驟然一片通亮, 哪怕是黃昏裏微弱的線, 都他眼睛刺痛得厲害。
齊楹用盡了力氣, 仰起頭看向執的臉。
眉如遠山,盈盈秋波。
風髻鬢,神清骨秀。
看過了便再也舍不得移開眼去。
只盼著一瞬間便是千年萬年、生生世世。
執忙著去他的脈,并不曾留意著他眼神中的變化。
才給他服過的藥起了效, 他的呼吸漸漸平定下來。
齊楹比過去還要瘦些,這日日夜夜不曾止歇的痛苦,也是這來之不易生命的報償。
元見他的子松緩了, 帶人從房中退了出去。
天氣剛過立秋,竹簾子被風吹得輕搖慢晃, 落在窗臺上,便是一聲又一聲的響。
雅室裏有一張矮榻,看樣子是供人臨時休憩的地方。
執扶著齊楹坐下,將那五彩繩重新放進荷包裏。
“都說這樣的東西能保平安,都是假的。”執低聲說,“何苦留著這樣的東西。”
齊楹隔著荷包著五彩繩,裏面裝著的除了這繩子,還有一執的青。
他無法向執解釋,去歲年底那日,隔著一道簾子聽見執一邊編彩繩,一邊和侍玩笑時,自己心的寬。
輕聲慢語,嫣然無方。
像是能消融冬日裏的雪。
用著虔誠的語氣祝禱說:春祺夏安,秋綏冬禧。
他看著的臉,卻想象不出那一日說話時的神。
執站起想要去拿桌上的茶壺,面前的一個杌子陡然絆了的。
踉蹌了一下,險些要跌倒。
一只手從後來,穩穩地握住了的手臂。
空氣安靜得聽不到一聲音。
執保持著原本的姿勢,緩緩轉過來。
的目先是落在那只經絡分明的手臂上,而後順著他的手臂靜靜看向他的臉。
四目相對。
著滿眼驚詫,齊楹彎而笑:“多回,想在你需要我的時候,為你搭一把手。”
“這回,終于能如願了。”
他蒼白著臉,笑容卻如此清晰可。
一霎間,執卻無聲紅了眼。
周遭萬像是泡在了水裏,搖搖晃晃,水瀲滟。
水霧彌漫開,執卻不敢眨眼。
齊楹只是笑,從邊細細的紋路,再到眼底漾開的。
“我們執,果真是好看極了。”
眼淚順著兩腮流下來,執飲泣著撲進了齊楹懷裏。
明明是該歡喜的,卻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心裏想著,原來他的眼睛是可以治好的,只可惜這麽多年來,沒有人將他放在心上,所以一路蹉跎至今。
齊楹被撞得重新跌坐在矮榻上,他護著的頭,由著在自己頸窩啜泣。
哭得沒了章法,他便更沒了主意。
不知道為何如此難過,齊楹拍著的背:“說來聽聽,怎麽了,嗯?”
不答,嗒嗒地像個小孩一樣哭。
哭得兩腮泛紅,像是了天大的委屈。
“若能早些治好你,就好了。”哽咽,“我們在長安時,要是能治好你,你就不用……”
就不用這百般痛苦,幾乎命喪于此。
“執。”齊楹側著子,好給勻出一塊地方來躺著,“都過去了。”
“這樣,就足夠好了。”
將自己一團,進齊楹的懷裏。這張不大的矮榻,著他們兩個人。
天已經暗了,黑暗中,齊楹的目靜靜地落在執臉上。
“原來你哭起來是這樣的。”他笑,“書上說的梨花帶雨,便是如此了。”
他手裏拿著帕子,細細地給臉。從眉到腮邊。
執仰著臉,一雙被眼淚洗過的眸子,水波漾。
“看得不甚清楚。”齊楹擡手了眉心,“離得再遠些就不真切了。”
“會好的。”執靠著他低聲說,“一定還會更好的。”
“嗯,都會好的。”
不知他說的是,還是江山社稷。
“齊桓的院子裏,守衛就有百來個,你是怎麽的?”
才說到重點,執咬著下,用蚊蚋般的嗓音說:“我說我懷了孩子,求王含章放我一條生路。說這樣的事作不得主,我聽出的話外之音,便挾持了,也是告訴我你此刻在鳴山舍的。”
齊楹聲音中流出一不易察覺的笑意:“孩子?”
執咬著不說話。
“我的?”他逗。
“不然……不然呢?”聽出他調侃,忍不住紅著臉駁斥。
他沉沉地笑開:“若生了孩子,不會和我一樣吧。”
病骨支離。
這也是他心深的一疼痛,若真如此,何必強求子嗣上的機緣,讓孩子同在這世上孤苦飄零。
“不會的。”執攥著他的手,“若有了孩子,他一定會健健康康地長大。”
話題止在這裏就很好了,留有餘地,好像人也添了三分圓滿。
門口響起敲門聲,元說馬車到了,是來接齊楹回去的。
“咱們不回原本的地方了。”齊楹道,“我另外買了宅子,本想過陣子再搬去的。現在趁著你在,今晚咱們就過去。”
“東西都是齊全的,只是沒有主人。”他回握著執的手,才好轉些的子,看上去仍有些倦怠,“替我將那個系上。”
他指的是那個蓋在他眼睛上的縧。
執明白他的意思,重新將那竹青的帶系在他眉骨之下。
兩個人十指相扣,執引著他向外走。
鳴山舍裏認識他的人很多,不人都向他問好,目及執,那些人又一時間不知如何稱呼。
執才想自報名姓,元先開口了:“這是夫人。”
那些人立刻改口:“夫人。”
一路下樓,坐在馬車上,齊楹臉上的笑才逐漸去。
夜濃重,只有街上兩側高懸著的燈籠照明。
馬車停在一宅子外面,一左一右兩只石獅子在燈下顯得栩栩如生。
“來。”齊楹在馬車下對著執出手。
執借了他的力道下車來。
齊楹解了縧,在面前蹲下來:“來,我背你進去。”
月如銀,照著男人清癯的脊背,隔著一層薄薄的料,都能看清他嶙峋的脊骨。
“就當是替我圓這心願。”他聲音是笑著的。
執緩緩伏在齊楹背上,手勾著他的脖頸。
“扶好了。”他道。
他的手環住執的,穩穩地站直子,將背了起來。
“若是我太沉了,你便放我下來。”執在他肩上小聲囁嚅。
齊楹一哂:“還不至于背不你。”
他上的溫度過來,著執的前,執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院子裏沒有點燈,只有星星將四野照亮。
齊楹背著走進院子,繞過月門。
不論是雁形燈座、雙環太平缸,還是假山與奇石,都在夜裏微微發亮。
許多東西對齊楹來說也是陌生而新奇的,偶爾還需要執對他輕聲解釋一番。
那個看似瘦削的青年,背著執將這間院子的每一寸都踏過。
“日後,若是回了長安,我也這麽帶你逛一圈。”齊楹把執放下來,笑著說。
長安啊。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齊楹當年的那一句話,終歸是一語讖。
長安、益州、江陵。不知終歸要埋骨何方。
這飄搖不定的世,又會在誰的手上得到結束。
立秋已經過完了,天氣尤其在夜裏泛著寒意。
“進去說?”齊楹了執的手,“冷嗎?”
雖然不冷,但他的子才好些,本就不適合在這吹風。
于是執點頭,同意了齊楹的話。
未曾料到齊楹彎下腰,橫抱起來。
“讓我伺候你,嗯?”他眼裏有笑,“把過去欠你的,全都補給你。”
哪裏談得上虧欠呢,只不過是你的人,只恨自己給的仍不夠多罷了。
在他的懷中,執紅著臉輕輕點頭。
這樣的含帶怯的表,齊楹亦是第一次看。
他微微低頭,在額頭上輕輕吻過,于是執也聽到了齊楹的心跳聲。
寂靜的長夜,以及獨屬于他的生命節奏。
清晰、堅定。
天地倒轉,被齊楹橫抱著,執可以看得到星星與月亮,甚至還有檐下紅燈籠搖曳的流蘇。沒有人來掀簾子,齊楹用自己的後背把簾子抵住,好能將妥帖的抱進來。
床帳垂遮,屋子裏的一切都顯得朦朧依稀。
齊楹把放在床上,走到了燈柱旁,想要將燈點亮。
只是他從沒有用過火石,還得聽著執的指揮才讓燈徹底燃起來。
燈下看人,自有一番風靈。
他立在燈下,半邊子都在影裏,而迎著燭火坐在榻上,兩廂對,意繾綣。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
執的臉紅了,拿著榻邊的團扇來遮自己的臉。
齊楹走到前,將扇子從手中去:“我們執是要唱百戲?”
他笑:“這一折,只許唱給我來聽,不許旁人看。”
執睜著盈盈的眼眸,尚未來得及說話,齊楹便傾過來,吮住了的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