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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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秋意一天濃過一天。

因為冠英將軍夫人吳其真的緣故, 執在益州也算是多了個能說話的人。

的杏林聖手之名也得以廣揚出去。

想請看診的人多了,卻又礙著王妃之尊,不好勞煩。其間也有幾個高門妻眷, 借著請執上門治病的由頭,來與攀附結

過府的人多了, 執才漸漸品味出來,如今的齊楹早已今非昔比。

那些眷們愈是恭敬, 愈是因為齊楹的位高權重。

找一日隨口問元:“齊桓為何敢如此重用齊楹,他全無防備之心嗎?”

不以為意:“不是不防, 而是本防不住。”

防不住。

正因早年間的目不視, 齊楹通練達, 生出一顆七竅玲瓏的心腸。

梧桐樹的葉子鋪了滿地,執抿著, 眼裏倒映出星星點點的笑意。

這一日齊楹出門後不久, 便命人回來傳話,說要請夫人去一趟。去哪裏、因為什麽, 一概都沒有細說。這陣子以來, 齊楹的子比過去好了些, 雖仍是藥不離口,到底不似從前那般纏綿病榻的樣子。此刻驟然日中時分過去,執的心立刻不安定起來。

套車的車夫稍等一等,回到房間裏找藥來拿。有些他吃得多的藥, 執命人做了藥丸,用蠟封著防水。還有些磨,裝進了紙包裏。挑揀了幾種攥手裏, 才急急忙忙地跟著車夫走了。

坐在馬車上,沒有什麽看風景的心思, 一路想著齊楹該不會是有了什麽不好。

清早時看上去倒神如常,再去想昨夜,昨夜……猛地紅著臉克制著自己不再細想。

滿城青黃,蕭蕭落葉。

馬車停在了鳴山舍外。

裏面仍舊是歌臺婉轉,風流清雅。元的容貌太過惹眼,樓下站著的是府上另一位執有點臉的小廝。見了,便領著向茶樓裏面走。

有無數人與執錯肩而過,還有端著茶點的小廝自各鑽來鑽去,來無影去無蹤似的。他們一手能端三四個托盤,盤上裝的是剛出的桃花、玫瑰餅、魚茸花糕、龍井茶。糕餅的甜香混著茶香充盈四,又約覺得這甜膩芬芳中,帶著金銀銅臭味。

有小廝來將燙好的巾櫛給手,執沒有什麽心思,草草過就還了回去。

一路走到雅間的門口,小廝敲了敲門,開門的人是元,他領著執走了進去。

鋪著地毯,踩上去一點聲息都不見。

房間不大,十來步就能走到頭。當中擺著一個銅炭盆,上面罩著一層眼的鐵網,烤著一把板栗和兩枚柿子。房中坐了兩個人,齊楹在西、另一人背對著門口坐東。

齊楹穿著一件深藍的袍子,氅掛在木施上,手中拿著一個早上塞給他的黃銅袖爐。神尚可,不像是突發急癥的樣子。他對著招手:“你瞧這一位,還認不認得?”

那人一轉,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臉上掛笑,執立時便想起了他的名字:“是季先生。”

正是在長安時,刻意輸銀子給他的鐵季則昌。

季則昌如今的生意做得很大,幾乎遍布了整個益州,見了執,掀起袍就要跪:“娘娘。”

退了半步,又去看齊楹,小聲說:“這樣的稱呼不得宜,季先生不必如此。”

季則昌不肯,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才起

在齊楹側坐下,有茶倌來替上茶。就在這個檔口,齊楹隔著桌案來拉的手,從掌中將一路著的藥丸拿了出來。

最外層是用蠟封存的,被拿了一路,手上都蹭了一層蠟油。

齊楹眼底有笑:“擔心我,嗯?”

他將的手輕輕放在自己攤開的掌上,另找夥計要了快巾櫛來給手。

巾櫛都是用熱水燙過的,上去有些熱,齊楹托著的手,細細地將熱氣吹散。

從手指到手腕,完了也不肯松開。

面前的茶盞被茶倌重新燙過,注滿了茶湯。

齊楹將目轉向季則昌,示意他繼續說。

“既然王爺如今來了益州,我的生意還是要和王爺來做的。”他推來一張紙,“刀槍劍戟,輜重戰車,如今咱們都是能造的。上回送來的生鐵如今已經打了一批戰甲出來,接下來我能做的,都會做。”

聽言語,他們已經往來許久了。

“你過去和齊桓易,如今轉而投我,不怕嗎?”

季則昌酣暢一笑:“則昌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己要效忠的人是誰。既然知道,焉有害怕之理。再者說,報國之心人人都有,個人命實在太輕太輕。我這一次來益州,就是將各個堂口都付給王爺,這樣就算我死了,這條鐵線也不會斷。”

後來執才知道,因為季則昌一直和益州有往來的緣故,薛則簡才派人暗殺了他的長子。他悲痛著掩埋了兒子的骸骨,轉過頭來,繼續將鐵運到益州。

青山埋骨,家仇國恨。

這種事,總有難兩全的時候。

齊楹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地敬他,季則昌飲下後,眼圈微紅:“如今能見王爺康健,則昌老懷安、心。天下盼明主,恰如久旱盼甘霖。這一天若能早日到來,則昌雖九死而不悔。”

齊楹頷首:“多謝。”

二人茶杯相,季則昌笑道:“願大裕山河萬裏。”

從鳴山舍出來之後,二人如同路人般各自離去。

齊楹雖將縧重新覆上,卻依然緩緩回頭去。

看不見茶舍高懸的匾方,只有耳畔傳來的喧嘩。

“我會派人護著他。他與我有往來的事,早晚會被齊桓知曉。”齊楹倚著馬車,輕聲說,“他已經沒了一個兒子,我不想因為我,讓忠臣流幹了。”

“那不如早一天送他離開益州。”執輕聲說,“至在他自己的地方,能更妥帖些。”

“他本就冒著危險來的,早一天出去自然是好的。”齊楹了一聲元,元在馬車外應了聲。

“找幾個人,今夜就送季則昌離開益州。”

齊桓布下了許多人,在齊楹邊的眼線至有十幾個。齊楹有心要瞞,但總不會是天。他一步一步,離權力更近,卻何嘗不是愈發危機四伏。

齊楹不想將這些說給執來聽,但又知道并不似外表那般弱。

“怕不怕?”齊楹笑問。

“怕什麽?”執擡起眼睛來看他,“怕死嗎?”

齊楹笑著,沒說話,他單手解了縧,靜靜地盯著看。

“活著都不怕,還能怕死嗎?”執出一個笑,“微明,你只管去做,我都會跟著你。”

青春正好的孩子,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說出口的話,像是亮堂堂的春

“好。”齊楹捉了的指尖來輕輕的吻。

馬車自長街行過,月亮藏在霧蒙蒙的雲後面。

冷的是秋霜,熱的是腸。

*

梆子打過第二聲,齊楹側睡在外面,抑著掩低聲咳了幾下。

輕輕子,齊楹便在被子下面輕輕的手:“吵醒你了?”

“沒。”小聲答,“心裏不安定。”

齊楹派出去護送季則昌的人一直沒回來。

他拍了拍的胳膊:“沒事的,天快亮了。”

見他咳嗽得有些厲害,想要幫他倒一杯水,才起來,就聽見元隔著一道門抑著說:“主子,鳴山舍那邊出事了,您要不要去一趟?”

季則昌如今就宿在鳴山舍附近的民房裏,齊楹聽罷起下地。

服都是現掛在木施上的,他徑自穿戴好,又走回床邊,將床幔摘了下來。

層層疊疊的堆紗鋪了滿床,隔著朦朧的床幔,齊楹的聲音平靜安寧地傳來:“睡醒了我若沒回來,你便人將門窗鎖好,不要輕易出門。”

心裏猛地跳了兩下,掀開床帳看向齊楹:“會有事嗎?”

齊楹已經快步走到門口,聽如此問,站定了子回頭來。

人影依稀,看不見他的臉,只有那雙微亮的眸子在夜裏倒映著星

“不會。”他笑著說。

隨後,只聽得門軸開合一次,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長夜重新安靜下來。

自齊楹走後,執的心便起來。錦衾中尚帶著齊楹上的餘溫,卻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冷下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個時辰,再睜眼時天才剛剛放亮。

下了地,推開窗戶,檐下立著一對灰喜鵲。

醒了,過來給打水沐盥。

“外頭有消息了嗎?”問。

搖頭:“昨夜王爺走後,就再沒有消息傳來。天亮後,派去鳴山舍的人回來說,那邊一派安靜,一點靜都沒有。”

早飯吃得食不知味,生生挨到了天大亮。

升起來,吹散了夜裏的薄霧,院子裏的樹葉上還掛著水,照得晶瑩剔

走到院子裏說:“給我套輛車。”

*

街上已經熱鬧起來,賣菜的商販、擔著扁擔的貨郎,肩接踵地走在街上。

將車簾子掀開一個角往外看,街上看上去并無什麽大不同,只是多了很多看似著普通,實則眼神銳利的‘尋常百姓’。

必然是出了什麽事,馬車一路開到鳴山舍外,平日裏迎來送往的茶樓,此刻竟然大門閉。執小聲對車夫說:“別停,繼續走。”

車夫得了旨意,立刻繼續往前走。

沒人注意這輛其貌不揚的馬車。

車夫從前面轉了個彎,花了一刻鐘的時間重新從鳴山舍之外路過,這樣的偶遇不能多,這是第二回 ,執心裏盤算著,要是到了第三回都沒個結果,便回家去等著。還記得齊楹囑托的話,讓鎖好了門窗。

這一回經過鳴山舍不遠的巷子時,突然瞧見了一個人。

他頭戴綸巾,後跟著兩個小廝,低著頭往前走。

是季則昌。

不由得松了口氣,著車夫:“去那巷子口。”

馬車停了,執掀開簾子的一角,季則昌擡起眼恰好與四目相對。

接著,他卻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般,視線徑自從臉上錯開。

“先生要去哪?不如讓我捎你一程。”執小聲說。

季則昌這才如夢初醒般看向這輛馬車,連連擺手:“小娘子菩薩心腸,只是看方向咱們不順路,小娘子還是快回家去吧。”

他一面說一面繞過馬車,本不給執再說話的時間。

就在這時,執才發覺他後遠遠地跟了幾個人。

那些人顯然也注意了這輛馬車,只是因為他們只說了兩句話,那幾個深短打的人只多看了兩眼,便繼續跟著季則昌向東走去。

從始至終也沒見到齊楹,執看著季則昌走進了一個巷子裏,那幾人隨其後很快也消失在了路的盡頭。馬車自那巷子口路過,執過簾子看去,只見一個人高舉著一把刀,狠狠向季則昌後心

離得遠,聽不見冷刃穿皮時令人牙酸的聲音。

若紅花,忠臣的濺出三尺遠。

定定地看著,手指在袖中狠狠握拳。

“回府。”低聲說。

那一路,滿腦子都是季則昌酣暢的笑容,彼時他舉著茶杯,對著說“個人的命太輕太輕”,不知那一刻,他心裏想的究竟是什麽。

只在一瞬間頓悟,有些路每向前一步,都要踩著和白骨來走。

沒有退路,落子無悔。

季則昌說“願大裕山河萬裏”時,大概已經料定了今天。

將頭靠在車壁上,心裏又想起齊楹。

如今,最難過的人,應該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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