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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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車轔轔, 馬蕭蕭。

無數英豪埋骨他鄉。

回了宅子,刺得人眼睛生疼。執在院子裏略站了站,只覺得空氣中還依稀彌漫著腥味。

這樣直直白白取人命的事, 看了一次便像是被夢魘住了了一般,畫面總會反反複複地重現在眼前。執走進房間裏, 找了個八仙榻坐著,喝了兩杯茶才覺得心靜下來。

一直到了掌燈時分, 外頭才傳話來,說齊楹回來了。

此刻外頭零零星星地飄著雨點, 落在地上就看不見了, 沾在人的鬢角袖間。燈火將斜飛的雨打得朦朦朧朧。

走到門口, 沒先見到齊楹的人,便聽見元的聲音。

他手裏拿著馬鞭, 劈頭蓋臉地訓斥今日為套車出去的車夫。

“元。”執他, “是我讓他去的,你別怪他。”

說話, 元對著笑了一下:“是。”

又踹了車夫一腳:“下回再驚著王妃娘娘, 讓你提頭來見。”

那車夫忙不疊地走了, 元才上前來,執往他:“微明呢?”

“主子去沐盥了,一會兒就來。”

才掌燈,現在就沐盥……

眼中有憂, 元多想:“今日見了,主子怕沖撞了娘娘。”

“見?”執低低重複。

“是。”元小聲答,“季先生死了, 總得有人要償命。”說完了他又覺得失言:“娘娘別怕,這都……”

搖頭:“沒事的, 我知道了。”

奴才們正次第將府宅裏的風燈點燃,四周亮堂堂的,人臉都被染上一層暖的橙黃。

“微明可傷了?”執又問。

“沒有。”元的聲音也低,像是怕人聽見,“齊桓去了鳴山舍。”

三言兩語間,執漸漸串聯出了全局。

昨夜必然是齊楹的人探聽出了什麽風聲,才齊楹過去。只是等齊楹到了鳴山舍,坐在屋子裏的人不是季則昌,而是齊桓。

另一邊,季則昌知道齊桓在,必然不敢再,最終命喪街頭。

他們兄弟二人終是有了短兵相接的時候,雖然沒有徹底撕破臉,許多事卻也心知肚明起來。

“王妃不要擔心,就算有了這回,齊桓也不敢如何。”元說得平靜,“主子不是任由他扁的。”

齊桓對齊楹有忌憚,哪怕他如今在益州登基做了主君,也不能明著對著齊楹下手。

如何不知他的本事,從長安到益州,齊楹總是能把一切都顧及得很好。

只是流和死人這樣的事,縱然有三頭六臂,也難逃義二字。

何況是始終只為他一人效忠的季則昌。

以命相酬。

齊楹此人,世人都說他薄,執卻知道,他最是重重義不過。

垂花門外響起腳步聲,執循聲去,垂花門上的燈籠照得人影幢幢,齊楹立在門口,領子敞開著,頭發還沒幹,半幹不幹地披在上。這樣的秋日裏,在院子裏站著都冒著寒意。

那雙深的眼睛倒映著一點燭,星星點點的。

無盡燈火深,他像是飄飄許久才回來的遠行客。

他的緞頭靴踩著沙沙的落葉,一步一步地走來,一直走到廊下,他擡手摘掉了發上的一片黃葉。何時掉在上面的,竟都不知道。齊楹攤開掌心來給看:“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他笑:“倒不知何日能與我們執共白首。”

去拉他的手,果真冷得像是一塊冰。

有千言萬語想說,等真到了邊,只剩一句:“,要不要吃點東西?”

廚房裏的菜都還在竈火上煨著,要吃什麽都是有的。

齊楹擡步向房中走:“你吃過了嗎?”

搖頭:“沒。”

齊楹率先掀了簾子,讓先進去:“你想吃什麽,我隨你吃。”

了份鹹筍蒸鵝、水晶冬瓜餃、瓜蒸黃魚和明蝦炙。

幾個碟子擺在桌上,額外再上了一道湯。齊楹吃了兩只冬瓜餃便停下來。

倒是茶又喝了兩三杯。

他頭發沒幹,執人來給炭盆填炭火,細的火星子一顆顆地開來,這頓飯到底吃得食不知味。執知道他心裏難過,卻又深覺言語蒼白,無法彌補萬一。待使們將盤子都撤下去,才想著要同他說點什麽。

“今日……”才開了頭,又頓了頓,覺得這樣的話怎麽說都不得宜。

“明日天氣好,帶你出去走走?”他微微彎,“做兩只風箏拿出去放,當是散心。”

他不想提白天的事。

沒料理好自己的緒,他便喜歡將心事藏著。

點頭:“好。”

于是齊楹來元,囑咐了兩句,片刻後,元拿了些料水、白絹紗線來。

“喜歡什麽,咱們自己畫。”他在桌前攤開白絹,找了炭筆出來給執,“我不擅長這些,還得仰賴著你來手。”

他不會作畫,連寫字都是近來慢慢在學的。執握著炭筆,齊楹走到背後,環住了的腰:“你喜歡什麽就畫什麽。”

咬著,拿炭筆打了個稿。是一尾金璀璨的鯉魚。

“雖慚錦鯉穿額,忝獲驪龍不寐珠。”齊楹笑說,“《列仙傳》裏說,鯉魚是仙人的坐騎,能馱著人仙去的,可見是好意頭。”

料都是現的,執蘸著料來上,不知不覺就用去了近一個時辰。

先前齊楹的那把舊琴被他尋了出來,之前為了給應清修琴,已經將琴軫拆去補給了應清的那一把。如今這把琴早就不能彈了,只是一直保護得好,了棕油裝在盒子裏。齊楹找來工,要將琴弦拆下來。

“拿這個給你做風箏線。”他笑,“更結實些,不至于被風吹斷了。”

的目落在那把琴上,有些不舍。

“找別的什麽線也。”小聲說,“把琴弄壞了,有點可惜。”

始終還記得齊楹彈琴的樣子,像是從哪個鐘靈毓秀之地走出來的清雋文人。

手上拿的就是這把琴。

“不可惜。你喜歡聽,往後還會給你彈。”他的指尖過每一弦,“我們執的筆墨才是無價之寶,丟了就可惜了。”

風箏做好了放在西窗下晾著,齊楹說:“滅燈吧,不然總是要聽元的絮叨。”

說罷他額又笑:“早些年他不這樣,怎麽年歲長了,反倒瑣碎起來。”

將燈燭吹滅,與齊楹一道在屏榻上躺下。

窗外是漫長的風聲,兩人躺在枕頭上,卻又像是枕著風聲在睡一般。

那一晚前半夜時,執睡得不踏實。許久沒見這樣流的事了,夢中又像是回到了江陵,回到了那個糾纏許久的夢境裏。艱難地呼吸著,舉目四,滿眼火沖天,不知自己該逃往何

這一回卻和以往不同,一個高大清癯的影自烈焰深緩步走來,撥開濃霧,唯獨能見他一雙深的眼眸。

“執。”他對著出手,“和我走吧。”

那雙眼睛藏著千山萬水:“不要怕。”

驟然睜開眼,額上全是汗。

四野一片昏暗,只聽見旁有人輕笑:“夢醒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執卻聽出了一不對勁。撐著子坐起來,借著依稀的月看向齊楹。他半靠著床頭,閉著眼睛,人像是在假寐,臉卻白得像紙一樣,執徹底醒過來,一面去他的手腕,一面問:“你不舒服嗎?”

“有一點。”他笑道。

這男人總是把不妨事掛在邊,能坦言說有一點,只怕已經難許久了。

他許久不曾發病,藥都比以往吃了許多。執下地去找藥,心裏也異常地酸

白日裏的事他縱然不說,也了他生病的因。

齊楹的藥還有剩餘,不至于人手忙腳,執倒了溫水來給他喝,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他才漸漸好了些。執拿巾櫛來他額上的汗,被齊楹按住了手。

“原以為過去掣肘,為的是這雙眼睛。”他半閉著眼,“如今才知道,不得已的事太多太多。”

不給說話的機會,齊楹拍了拍自己邊:“躺著說。”

偎在他旁,慢慢用手摟他清瘦的腰,這做得生疏,臉上不由得微微發燙。

“沒有人會是白死的,你不會辜負他們。”輕聲說,“就像你過去說的,所有人都是會死的。”心裏也為著季則昌的事傷心,卻還是得寬他,怕他沉溺在這件事裏頭,鑽了牛角尖。

齊楹笑了一下,全當是作答。

已經過了後半夜,外面靜得不像話。

心裏不踏實,總也睡不著。齊楹便側過來,把自己的手指搭在的眼皮上,迫使合上眼。

纖長的睫在他掌心裏眨啊眨,被他輕輕在上拍了一記:“要睡了,小姑娘。”

他在讓不要多想。

指尖有些冷,指腹已經有了些回溫。這只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還帶著淡淡的墨香,執腦子裏胡的想著,是不是睡前他練字時沾上的。

除了墨香還有他上的味道,很淡也很踏實,當真是能催人夢的。

在他邊應了聲,打算先佯裝睡,再瞧瞧他是不是當真都大好了。

可不知不覺間,伴著他指出來的、獨屬于他的味道,竟漸漸睡實了。

聽著邊的呼吸聲變得勻長,齊楹緩緩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隨著作牽了裏,他低頭看去,是執的手在輕輕拉著他的擺。

秀氣地微微擰著眉,宛若梅花上的一捧春日白雪。

齊楹靜靜地看了良久,用手指將的眉心熨平,輕輕落下一個溫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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