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有火燭重新燃起來的聲音響起, 齊楹的影子落在床帳上。
適才穿堂而過的風吹滅了蠟燭。
燈罩上是用緙繡的竹葉,照在牆上像是上下翩躚的蝴蝶。
執側躺著,臉上、脖頸上全是汗。
說不出是什麽覺, 像是躺在江邊的石頭上,淋淋的水漫漲再退去。
的眼睛像是倒映著粼粼春波, 齊楹挑開簾子,與四目相對。
執耳廓都是紅的, 了聲微明,然後拿錦衾來擋自己的臉。
這番小兒態落眼中, 齊楹笑著來拽擋臉的錦被。
咬著不肯松手, 齊楹便來細細地吻。
執用膝蓋來踢他, 他的輕輕松松地在了的上。
兩個人在帳子裏無聲地你來我往,到最後還是執認了輸, 齊楹掀開的錦衾, 又來吻的脖子。就在這細碎纏綿的功夫裏,他的聲音帶著哄:“再來一回。”
“唔。”用手來推他, 含著泫然落的淚只顧搖頭。
“是不喜歡, 還是不好?”他輕腰上的, 迫間溢出細細的。
執紅著臉不答話,齊楹笑:“既然都不是,我也放心了。”
“窗還沒關。”始終想著那扇沒關的窗。
齊楹一手指輕輕點在上:“你聽。”
哪裏還能聽得到半點人聲,適才忙碌的僮仆使早就不見了蹤影。
必然是猜出主人家耳酣熱, 識知趣地退開了。
想到這一重,執更是窘迫:“那豈不是……”
其實越是在宮裏,這樣的事越不避著人。敦倫之事本就人之所常, 尋常君王臨幸妃妾不單登記造冊,還會有老太監坐在地罩前頭聽房, 時辰和姿勢都要遵從一定之規,就算是尋常有頭臉的人家,夜數人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齊楹在側躺下:“水在屏風後。”
何時送來的水,竟然一點聲音都沒聽見。
執捂著臉進被子裏不願見人,齊楹笑著湊在耳邊:“我抱你去。”
床帳裏頭人影晃了晃,不知又如何鬧過幾,執便掀開簾子下了地。
是的,險些跪倒在地,扶著床柱站直子,飛快地將地上的服披在上。
著腳踩在地毯上,紅著臉向屏風那頭走去。
床帳裏,齊楹閉著眼,枕著一只手臂,輕輕彎起一個弧度。
有心想逗一句,適才自薦枕席時頗有幾分豪邁,為何現下又像是了調/戲的小兒家。
怕吃味,又怕更。
如此便很好了,過猶不及。
執沐盥過,齊楹已經穿戴整齊,不過頭發仍著。
青燈對坐,他拿來巾櫛替頭發。
一一的青自指間穿開,細絨絨的,著很。
他替一件件穿上服,再將兜帽戴在頭上。
書房裏只有這亮著一盞燈,外頭昏昏暗暗,像是不知今夕何夕。
執知道元在院子裏,今夜要著送離開。
的目落在齊楹的擺,那裏沾著院子裏沒化開的雪。
齊楹單手擎著紅燭,另只手輕輕挑開的領,玲瓏的鎖骨在空氣裏,他低著頭吻過鎖骨下的皮。齒用了幾分力氣,留下一個淺淺深深的吻痕。
“自此咱們便是真夫妻了,執不許再忘了我。”他在耳邊說,眼底有笑,“是要對我負責的。”
話說得不著邊際,執吸了吸鼻子,輕輕點頭。
齊楹攬著站直子,一起向外面走。
元站在前頭打著燈,磚地上的殘雪早就被掃盡。
車輿停在角門外,這樣的事總不好大張旗鼓。元將一個荷包塞給車夫。
齊楹親手扶上車,執的手掀開車簾:“外頭冷,你回去吧。”
“讓我送你這回。”他彎,“別人離別總歸要喝酒、要鼓樂。咱們不興這個,咱們分別是為了下回再見,是高興事。可惜的是今年趕不上一塊過年了,但這天上的太總歸是同照你我,在不在一塊,我心裏都是要想著你的。”
他難得說這樣一席剖白自己的話,說到最後亦有些。
夜裏有風,吹起青瓦上的殘雪,被燈籠一照,像是鋪天蓋地的金。
隔著這層飛揚的雪末,齊楹對著笑。
“下回見。”他同擺手。
馬車向前開起來,執仍挑著簾子回頭看。
月影搖晃在淚眼裏,齊楹只餘下一個清瘦的影子。
那人連氅都沒穿,上只是一件深藍的玄端。融進夜裏并不算顯眼。
他背站著,上一半披著燭火,一半藏著夜。
視線裏的人影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卻從始至終都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曾移開。
直到馬車消失在視野裏,元才勸齊楹:“主子,外頭太冷,回去吧。”
月泛起茶白的。
“元啊。”齊楹說話時,有淡淡的白氣呼出來,“離別多了,心裏反而平淡了。可這一回,我覺得自己還是……”
話留餘地,不盡說。
他笑笑,沒有多說下去。
*
再見到齊桓時已經又過了十餘日。
幾番虎狼藥下去,他反反複複的高熱總算是止住了。只是人消瘦得厲害,太醫先是停了阿芙蓉的方子。方子雖停了,齊桓的子便因此而盡折磨,整日裏昏沉著,就算是醒來,也背對著人躺著,一句話都不說。
指甲陷掌心裏,留下十個鮮淋淋的指痕。
他心裏自然是高傲的,不肯讓自己不面的一面展于人前。
除了見過太皇太後一面,就連王含章和剛出生的小太子都不肯見。
有位益州的醫驟然想起了執,向太皇太後提起,林施微有個兒還活在世上,的可以做藥引,減緩阿芙蓉兇猛的藥。
太皇太後立刻人將汝寧王府圍了個水洩不通,卻掘地三尺都不曾見到執的影子。
王含章始終都能記得那一天。
齊楹靠著竹椅,眼上蓋著縧,微微仰著頭。
帶刀的金吾衛將他團團圍住,他說:“這世上沒人配得上舍命來救。”
太皇太後目如刀:“你自己也用過阿芙蓉。”
“是。”齊楹冷淡道,“可我齊楹,斷然不會用這樣的法子自救。”
“要我傷,我毋寧去死。”他徐徐調整了一個坐姿,“同樣,我也容不下任何想傷的人。”
齊楹的角漸漸勾起:“就算是娘娘,也不可以。”
太皇太後笑了,說:“齊楹,你知不知道,執曾是舒讓的太子妃,他們倆相識十數載,對舒讓的意可比對你深得多。”
這近乎是誅心之言,齊楹聽過後,笑意反而更深了:“是麽?”
空氣中微微一滯,齊楹莞爾:“執的意我不甚在意,我只在意自己對的意。”
他公然要為執撐腰,態度亦分外堅決。不等太皇太後說話,徐太後終于控制不住,重重地跪了下來:“汝寧王,只當是哀家求你,執也是我瞧這長大的孩子,我怎麽舍得真傷了,只要救一救舒讓,你們要什麽我都依你,就是要我這條命……”
哭得傷心,渾然不顧自己的面。太皇太後臉上掛不住:“含章,去把扶起來。”
王含章走上前還沒手,徐太後就把一把推開:“你若真是舒讓的妻子,就不該扶我起來,這是關乎舒讓命的事。還是說你生了孩子,心裏只盼著你的兒子能登位,舒讓的死活你就不顧了?”
王含章才生過孩子,月子都沒坐完。被推了一把,倒退兩步險些跌倒。
眼裏很快蓄起一層霧,咬著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空庭中只能聽見徐太後啜泣的聲音,王含章退後了半步,起擺輕輕跪在了徐太後後。量脆弱,臉上細細的絨都能看清,纖弱的脖頸只手可折。
徐太後抹了一把眼淚,討好地看著齊楹:“執心裏不是沒有舒讓的,當初不堪辱,甚至願意為舒讓自盡。王氏與舒讓的親事,舒讓也一直不肯點頭,他們之間……”
太皇太後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徐太後的聲音驟然停住。
王含章臉慘白,子搖搖墜,眼中的淚終于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把下咬出了痕,從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在這數九寒冬裏,的子抖得厲害,像是深秋的一片落葉,邊的使趕忙來扶:“娘娘。”
王含章仰起臉,目落在齊楹上,過了許久終于輕聲說:“比我有福氣。”
清清白白的雪化了,反倒了泥。不會浸腳上的鞋履,還會弄髒了裳。的目落在自己沾著泥水的擺,拿凍紅的手指,一點點平上頭的褶皺。
齊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我想見一見舒讓。”
太皇太後盯著他看了良久,終于說:“好。”
*
齊桓的臥房外掛著一對楹聯。
有月即登臺,無論春秋冬夏;
是風皆座,不分南北東西。
文意算是雅趣,有著躍然紙上的年心。
上頭落了一層灰,看樣子許久沒有人過來整理了。
使替齊楹掀開簾子。
齊楹走進去時,博山爐裏的龍涎香,都遮掩不住空氣中徘徊許久的藥味。
“出去。”榻上那人背對著門躺著,聲音嘶啞得很厲害。
聽不見後的靜,齊桓驟然起,隨手拿起床頭的茶盞就要擲出去,待看清是齊楹時,手便停在了半空。
片刻後,他把茶盞重新放了回去,人再次躺了下來。
“若你是來看我笑話的,現在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齊楹手執盲杖,緩步走到他面前:“太皇太後想找我討個人。”
“誰?”
“薛執。”齊楹在他床邊的案席後坐下,“他們想用的給你藥。”
齊桓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我齊桓還不屑于如此。”
他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帳頂:“齊楹,我知道這些苦你都吃過。你能忍的,我自然也能忍。我齊桓還沒因為什麽事慫過。”
因為齊桓這陣子病著,總不願意見人,整個房間裏一個侍奉左右的人都沒留下。使們只敢站在門外聽候差遣。
炭盆裏的炭火燒得安詳,偶爾出零星的火花。
香爐裏紫煙一線,稀薄地盤桓在首銅鈕上。
齊楹緩緩擡起手,解開了自己眼上的縧。
“舒讓。”他笑,“這回我來,也不是有旁的什麽事。”
在齊桓難以置信的目裏,齊楹將手中的縧從容摺作三折。
他眸蒼然:“你我兄弟二十年,我從來沒見過你的樣子,今日還是想見見你。”